谁阻断它归家路 谁让它寂寞消失 · 佛山读本 封面 · 2008-09-11 ,南都网,数...

　　曾经，每年三四月间，生活在南海浅海的鲥鱼，都会逆江千里回到广西桂平的出生地产卵。可是近10年，整个西江显得尤为寂静，渔民常不能如愿而归。

　　曾经，西江鲥鱼并不是名贵鱼种，顺德人常把它和便宜的苦瓜一起焖着吃。可是现在，河鲜酒楼开出天价收购———每斤千元，却有价无市。

　　这些背后，是西江鲥鱼这一典型洄游鱼种濒临灭绝的事实，也是整个西江生态的现状。

　　2008年4月8日，清晨。顺德甘竹滩渔民黄亚妹驾着小艇开离住所，56岁的她，目的地是5公里外的西江。5丈长的流刺网，被她麻利地放入江中，五六分钟后，大网在船拖拽之下，顺江流呈弧形缓缓而动。黄亚妹，最期待能收获三黎鱼。

　　三黎鱼，学名鲥鱼，又称三来。平时栖息于珠江口附近浅海，每年春夏间溯水而上到西江桂平一带产卵，是典型的洄游鱼种。相对而言，我们更熟悉与它同属一科的“表兄”———鲱鱼。炸鲱鱼罐头，超市价格是六七元一盒。

　　清代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写道：“顺德甘竹滩，鲥鱼最美。”并诗云：“甘滩最好是鲥鱼，海目山前味不如”。即便20年前，顺德人在清明时节吃清蒸三黎鱼，就像中秋吃田螺一样寻常。现今，三黎鱼的价格却与鲱鱼有着天壤之别。一条洄游三黎鱼，每斤要卖到千元。顺德农业推广站水产专家段圣和说，价高如此，依然有价无市。

　　1988年，国家农业部渔业局，将三黎列为国家一级野生保护鱼类。同时，国际自然和自然资源保护联盟将也将中国鲥鱼列为《中国濒危动物保护红皮书》濒危物种，鲥鱼排在中华鲟之后，位列第九。2003年7月，广东省海洋与渔业局明文颁布鲥鱼属国家二级保护水生野生动物，属广东省水产重点保护对象。

　　甘竹滩江水浅急，历来是三黎鱼道，可附近渔民都说，至少10年没见过三黎了。黄亚妹也不例外，连续四网下去，只有王鱼和鲩鱼。与捕捞者的无奈相比，在试图拯救鲥鱼种群的专家眼中，真正付出惨痛代价的，是整个西江生态。

　　没有三黎的捕鱼季

　　十几年前渔民黄伟基总求鱼贩多收些三黎，现在鱼贩都对他说，每斤千元求购，有多少要多少。可黄伟基和鱼贩都很失望。

　　1995年之前的4-7月，在西江捕鱼的黄伟基总是陪着笑脸对鱼贩说话。他希望鱼贩能向他多收一点三黎鱼，“因为这鱼出水即死，卖不掉就亏了。”在他的记忆中，那时每到清明前后，三黎鱼都会顺着西江水道，逆水而上到广西，形成较大鱼汛。

　　不过那时三黎鱼卖得便宜。顺德勒流新明村有村民说，渔民在地上铺上大蕉叶，放几条三黎摆卖。喜欢吃这鱼的人多是附近华天宝药厂的外地工人。他还说，1968年，勒流镇黄连市场，鲥鱼成鱼每斤零售价3毛钱；上世纪90年代，每斤零售价10元左右；到了2000年，顺德龙江镇甘竹滩一些饭店，鲥鱼成鱼的收购价为每斤220元以上。

　　不断飙涨的价格理应让黄伟基开心，因为现在，附近的老板都对他说，每斤千元收购三黎鱼，有多少要多少。可他开心不起来，“这三黎鱼就像精灵，突然沉寂在滔滔江水中了，消失了。”

　　黄亚妹为了抓到三黎鱼，特地买了一张价值800元的流刺渔网。流刺网的网格比普通渔网尺寸略大，长宽约有4公分，丝线非常结实。“三黎鱼游速奇快，一夜可以游20公里，腹部有锋利鱼鳞，容易将渔网撞破。”可现在黄亚妹好后悔买了那么贵的渔网，今年4个月的捕鱼期，她只打了2000斤王鱼。

　　目前还没有关于三黎鱼捕捞量的具体统计数字，南沙横沥镇党办负责人彭家泉说，他来此地工作4年，附近渔民常向他抱怨只能捞到埃及塘虱之类的杂鱼。据珠江水委会资料显示，西江梧州上世纪30年代年产鲥鱼15万多公斤，50年代下降到2万-2.5万公斤，1967年的产量仅有1800公斤，70年代的年平均产量仅有几百公斤。

　　变了味的盘中餐

　　虽然长相类似，但市面上的缅甸泰国美国产品让大厨谭永强很无奈，他用“一夜情”的烹制方法也无法提高鲜味。

　　古书有云：“鲥鱼味美，食不去鳞”。一位酷爱吃三黎鱼的顺德食客阿峰描述：“清明节前的三黎，因为洄游，鱼皮下带有大量脂肪。肉质细嫩爽滑，鱼肉入口即化。那感觉让人只想闭目细品，如痴如醉。”

　　现在顺德市面上，所吃三黎多为进口或是从近海捕捞的。顺德农业局水产科朱天武说，这些三黎鱼，不是“西江鲥鱼”。产自缅甸、泰国的，一般3斤以下，价钱便宜；从美国进口的，与长江流域里的相同，个头大些，一般在3斤以上。

　　“吃过有比较就知道了，其它地方的三黎味道没那么鲜美。”中国名厨顺德厨王谭永强清楚记得，以前的三黎鱼，银白色鱼鳞很漂亮，吃一小口，满嘴溢香。而现在外地的鱼虽然样子没差多少，却无浓郁的鲜味了，肉也不那么细滑。为让口感好点，谭永强发明了一种做法———将鱼肉放在盐水中泡一夜，利用盐水负压，将松弛鱼肉压紧，以增加鱼肉爽滑程度。他为此菜起名“一夜情”，“这种办法也只能达到以前味道的1/3水平。”

　　正是这种遗憾，让谭永强更渴盼西江里的三黎鱼。2001年6月，勒流扶闾村一渔民打了条一斤重的三黎鱼，他用300元买下。而今，三黎鱼变得更加难求，谭永强想买到更难了。

　　谁杀死了鱼儿

　　每谈及于此，顺德渔政大队队员都很激动，问问那些工厂吧。农业局朱天武也会叹道，达标排放的废水也是慢性毒药。

　　可怜的三黎鱼，你们为什么不出现？

　　华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陈湘霖教授是研究三黎鱼的权威，他无奈地叹道，按目前情况，可以确定西江三黎鱼物种已处于濒临灭绝境地。华师大唯一的三黎鱼标本也是20年前捞到的。

　　被捕光了？顺德区渔政大队一位基层工作者反驳道：“几千年没捕光，这二三十年就能捕光？”他认为，三黎鱼减少的主因是西江水污染，“去问问那些工厂吧。”渔民黄伟基的感受更加直接，三黎鱼减少是在1995年前后，“那时，西江两岸的工厂一下子冒出了很多，污水废水随之也多了起来。他常在一些大工厂附近江面看到被污水呛死的鲩鱼和鳊鱼。”黄伟基一日三餐都在船上，饮用水有时直接取自西江，“现在的江水不好吃了，有股汽油味。”

　　2007年7月25日，《南方日报》曾刊登消息称，珠江口海域84个入海排污口均超标，而污染物均是经西江和北江流入的。

　　珠江水委员会提供的数据显示，2003年，珠江三角洲的污水排放量为73亿m3，比1980年的13.16亿m3增加了5.55倍，预计2020年达到167亿m3，2030年达到210亿m3.届时，全部污水经过二级污水处理厂处理，珠江河口要达到地表水Ⅲ类标准，需要的稀释水量大约为珠江多年平均径流量的50%～63%.实际上珠江河口多年平均枯水季节的水量仅为全年水量的20%，也就是说，在枯水季节需要两条珠江的水量。珠江河口是河海洄游和近海鱼类的产卵场、育幼场和所有洄游鱼类的必经通道，其污染对河流生态、生命系统威胁严重。

　　顺德农业局水产科朱天武则说，虽然现在很多工业废水是达标排放，但对鱼儿就没有影响了？“污染物浓度一时不至于置三黎于死地，但其长期慢性毒力也会影响鱼的生殖系统，造成繁殖力下降。此外，水体中污染物的存在也会影响到水域中饵料生物的丰富，影响三黎鱼的生长。”

　　冰冷的驱逐者

　　华师大教授陈湘霖忧心忡忡：各种水利和采砂船阻隔了回家路，三黎新的产床会在哪？那里安全吗？人们从未试图了解。

　　事实上，还有众多水产专家认为，西江鲥鱼十几年内数量锐减的原因，是洄游路线缩短，产卵地被破坏。而西江三黎鱼的“兄弟”长江鲥鱼，也已失踪五六年了，原因相似。

　　上世纪80年代，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珠江水产研究所调查珠江鱼类，一大收获就是摸清了西江三黎当时的产卵场分布。陈湘霖教授介绍说，当时的产卵场主要有桂平东塔、象州石龙三江口、武宣大藤峡前进、百色杨圩等处。其中桂平东塔产卵场是珠江水系最大的三黎鱼和其他鱼类产卵场，为全国第二大鱼类产卵场。东江与北江也有不少三黎鱼产卵场，如韶关境内的北江水系就有十多处。

　　“可是如今，这些原始的产卵场基本都被破坏了，当地为了防洪或者发展渔业，在那些湖泊、水湾上建了水利工程，只在需要时才打开与西江相通的闸门。”陈湘霖举例说，西江桂平段有个浔江东塔村，是三黎鱼传统的产卵场，现在因防洪就在洄游通道上建了航运枢纽大坝，洄游的三黎鱼根本游不进去。

　　陈湘霖的说法得到顺德甘竹滩渔民的印证。上世纪70年代，顺德兴建甘竹滩电站，此处三黎鱼洄游通道被打断，三黎逐年减少，直到消失。“国内的水利工程过去没考虑到这些，没有建鱼道。”陈湘霖感叹道。

　　佛山农业技术服务中心主任助理简绍基承认，目前佛山没有鲥鱼渔业资源调查。就如陈湘霖说的，“没人知道三黎鱼新的产卵场在哪里，也没人知道这些地方是否正在被采砂船或各种水利破坏。”

　　而更让陈湘霖忧心的是，到目前为止，珠江流域没有哪个地方对洄游鱼类的数量和种群做出细致调查和研究，除了鲥鱼，消失的，可能还有香鱼、银鱼……越来越多。

　　一个养殖者的失败

　　3年赔了100多万，人们终于明白，鱼儿的家，在大江大河。

　　也有人想人工养殖三黎鱼，结局是失败。

　　“主要是无法人工模拟鲥鱼的水生环境。”2005年春，勒流新明村民苏润荣从上海水产研究所以每粒0.5元的价格购进30万粒美国鲥鱼受精卵，还特意请了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动物系副教授陈建酬做技术指导。

　　3年后的5月16日中午，苏润荣的鱼苗场里一片寂静，他坐在竹棚下看报纸，身后22个水池一条鱼都没有，“那些水池都是用来养殖美国鲥鱼的。陈建酬说，美国鲥鱼和长江、珠江水系的鲥鱼，生长环境是同一纬度，习性大致相同。两者在亲缘关系上属于”堂兄弟“。

　　其实，鲥鱼养殖实验起初还是很顺利，但当鱼长到8两大小时，也就在每年7月，就会莫名死光，而且个头越大越先死。陈建酬为死鱼做了病理解剖发现，腮部和肺部出现红肿，“七八月份，养鱼水池水温达32摄氏度左右，鲥鱼根本无法在这样的水温下存活。”3年的实验以失败告终，苏润荣为此赔了100多万元。

　　“这些鱼的家在大江大河里啊……”陈建酬说。的确，改变了它们的家，就改变了它们的生命。

　　其它濒危洄游鱼类

　　珠江水系主要洄游鱼类包括：珠江中华鲟、鳗鲡、花鳗鲡、三线鳎、七丝鲚、白肌银鱼以及香鱼等，它们和鲥鱼有相同命运，也处于濒临灭绝状态。而致使濒危的原因，多为水污染，航运业带来的威胁，捕捞过度，以及西江和北江的水利工程阻断了洄游路线。

　　●珠江中华鲟

　　大型溯河洄游性鱼类，现存最原始的鱼类之一。一生主要生活在海洋中，在西江广西浔江、郁江、柳江，北江达乳源等地产卵。

　　●鳗鲡

　　降河性洄游鱼类，身体细长如蛇形，体长最长可达1.3米。每年春季，大批幼鳗成群自大海进入珠江河口。雄鳗通常在江河口成长，雌鳗则逆水上溯进入江河的干、支流和与江河相通的湖泊。鳗鲡被广东人视为高级滋补品，称为“水中人参”。

　　●花鳗鲡

　　生长在沼泽、河溪、湖塘、水库等内，性情凶猛，最大个体达2.3米以上，重40-50公斤，广东称作鳝王。属于国家二级野生水生保护动物。

　　●三线鳎

　　身体扁平，状如草鞋底，细鳞。平时生活在珠江口咸淡水处，生殖期进入西江上游淡水水域生活或产卵，因而与其他一些进入淡水的舌鳎科鱼类形成渔汛，一般称为“龙利汛”或“鳎沙汛”。过去，珠三角当地人曾有以其喂养刚断奶婴孩的习惯。

　　●七丝鲚

　　体形与凤鲚极相似，胸鳍上部有7根游离延长的鳍条。为珠江口的重要渔获对象，每年4-7月为其洄游至西江上游产卵时间。主要渔场在珠江口的龙穴岛、内伶汀和虎门一带咸淡水交界水域。

　　●白肌银鱼

　　体细长，头极平扁。体柔软无鳞，全身透明。平时生活在珠江口外近海，生殖期溯西江上游淡水繁殖，以浮游动物为食。珠江口一带渔民将此鱼称为白饭鱼。

　　●香鱼

　　溯河洄游性鱼类，秋季在江河中产卵，当年孵出的幼鱼入海越冬。香鱼能散发特殊香味，寿命仅有一年，又称为“年鱼”。产卵场多在西江中水流湍急有砾石的地方。

　　假如你是一条鱼

　　你和同伴逆流回家，突然发现习惯的水流变了，变缓了、变暖了、变浑了。

　　江堤没有了泥土，变成水泥；许多河道因挖沙，充满暗流；你喜欢的水藻，少得可怜。水面上漂着垃圾，轮船卷起涌浪，你有些眩晕。

　　哦，回家的路上，你还发现越来越多的冰冷铁闸，它们挡住了归途；你想再找寻一个适合成家的地方，却没有爱人，那么孤单；你好不容易有了心爱的宝宝，一些冰冷的意外却总会阻隔你们在大海里团聚。

　　执着、留恋和辛苦，换得的竟是一次次伤心。慢慢地，你不想回家了，去了人们找不到的地方，疗伤……

　　这不只是一条三黎鱼的故事，也是生活在西江乃至珠江所有洄游鱼的故事。华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陈湘霖教授说，人类在拓展自己生存空间，实现自己欲望的时候，能为其他自然界生灵考虑，就好了。否则，受惩罚的那一天总会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