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以迁建的名义,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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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迁建的名义,拆?
南方周末    2004-07-22 15:02:20

本报记者柴春芽/摄
□本报驻京记者 南香红

1998年8月17日

1998年9月7日
儒福里观音院过街楼是北京旧城内惟一的一座过街楼,不仅是建筑上的精品,还有社会文化价值有待考证。有关部门启动推土机来完成“迁建”,铁臂过处,过街楼轰然倒塌。 岳升阳/摄
“四合院一个也不能拆”——这是2003年4月9日北京市委常委专题讨论北京四合院保护问题时,一位市领导被广为传播的一句话。
但是,“易地迁建”令四合院,甚至文物保护单位的离去有了新的名义。这个本不应轻易被人听闻的专业名词,是否被过于熟练地使用了?
两座四合院,一个位于北京的西城,一个位于北京的东城,虽然隔着重重马路座座高楼,但因为相同的命运而被联系在一起:它们都将被易地迁建,成为“流浪队伍”的新丁。
孟端胡同45号:四年挣扎终了结
2004年7月9日,记者接到西城区孟端胡同居民的电话:住在孟端胡同甲45号的一户居民就要搬家了。
位于西城区孟端胡同的甲45号、45号、45号旁门,本是被文物主管部门确定保留的四合院。这个电话意味着一场持续4年之久的拆保斗争终于尘埃落定,接下来的事就是:在北京将很快再也找不到一条叫“孟端”的胡同了。
记者立即前往,那位居民告诉记者:月坛北桥向东20米右拐。并特别强调了20米一定要拐弯。当出租车到达月坛北桥的时候,司机不知怎么走了,20米处似乎是一个大工地,大大的广告牌逼出一条窄道,后面是一座又一座高楼,筑楼的声音震耳欲聋。
哪里有胡同的影子?孟端胡同已经支离破碎了,它像一条被肢解的蛇,头、尾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段幽幽的身体被抛弃在这里,这就是挤挤挨挨呆在一起的45号等七八个院落。孟端甲45号院内一片狼藉,沙发、家具、被褥等家什乱堆在院子里。紧临着甲45号西院墙深切下去一个大坑,那是一座高楼的地基。
因为“占了”金融街的开发项目用地,老院子得为大楼让路。一位居民告诉记者:3月20日大楼就进逼到甲45号的墙基下,就等着吞噬它了。
这里原是一个大四合院院落,虽然历史不可考,但因其规模宏大、保存完整而成为北京目前现存的四合院中的上品。朱门绿廊、树高庭阔、雕梁画栋、青砖碧瓦、百年老树枝繁叶茂。45号院里有两棵脸盆粗的百年丁香树,树高过屋,每到春天满树繁花,香气溢得满胡同都是。
专家、学者、院子里的居民、保护四合院的社会力量为这所院子坚持了四年之久。
“我们一直都以为这所院子能保下来,北京市委领导来看过,谢辰生、罗哲文等知名专家也来过,还有电视报纸的很多记者,每来一拨人,我们就觉得多一分希望,没想到最终还是保不住。”45号院的一位居民说。
去年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曾来看这个院子,然后打电话给梁从诫说:“我看过北京260多个四合院,这个院子是我所见的院子里的上上品。”
为了能保留45号院,梁从诫———老北京坚定的保护者,两次给北京市委领导写信。
“一天开发商找我,说奉市委领导的指示,和我沟通沟通。”梁从诫说。
梁从诫随开发商去了历代帝王庙,“开发商指着一片红砖的工厂说:多难看,影响帝王庙的景观。”
“我回家后才明白,开发商的意思是告诉我他要把45号迁到那里。”
“他们请我吃饭,又去喝茶,饭是好饭,茶是好茶。”
“结局肯定是沟而不通。”为了能原地保护,学者们甚至想出了一个带点“讨好”意味的法子,他们建议把这所院子修缮之后变成“中国金融博物馆”。
交手4年,终于,一些学者“转向”了。2004年6月,在西城区政府出面召开的论证会上,学者们签字,同意“易地迁建”。
群楼压向灰砖灰瓦的老屋,鲜亮的广告牌上一群现代人骑着某种高速机械,呼呼地向前奔腾,感觉随时都可能从广告牌上一跃而下冲到大街上,一副不可阻挡的阵势。从广告牌上可以看到将来代替孟端45号系列四合院的将是7万平米的购物天堂、近万平米的国际化写字楼群、160万平米的国际商务综合体、300米的餐饮酒吧街、两大世界品牌的酒店、金融街的核心……
麻线胡同3号:流浪队伍再添“新丁”
保护麻线胡同3号的社会力量还没有放弃。
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市青年政治学院教授刘绮菲上个星期再次通过政协紧急情况反映渠道致信北京市,询问对麻线胡同3号的最终处理结果,并再次呼吁“停止拆毁文物”。
一份文物专家提供的材料说,麻线胡同3号院原系清朝一官僚住宅,建筑中西合璧,反映了中式建筑受西化影响的过程,院内的园林假山、小桥、亭轩俱全,是北京仅见的园林建筑。1986年被立为北京市东城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今年4月,刘绮菲接到一个举报电话:麻线胡同3号正遭到拆毁。刘立即赶到现场,并拍下了照片。刘看到:麻线胡同3号院砖瓦满地一片狼藉,院子的东墙出现了一个大窟窿,里面的小桥被拆毁,假山、亭子也遭到破坏。
4月29日,北京电视台《今日话题》节目中,一位背对着镜头的麻线胡同居民回忆了这个文物建筑遮遮掩掩的破坏过程。
有一天他们发现3号院上的墙上写上了大大的“拆”字,心里就疑惑:文物也拆呀?接着就出现了一件蹊跷的事:3号院墙上的“北京市东城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四合院”的牌子被一张报纸遮盖住了,接着这块牌子就被从墙上撬了下来。这位居民就是在这时发现这所院子里发生的事,并把此事举报了出去。麻线胡同3号的事立即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不知什么时候,那块牌子又神秘地出现了,它重新被嵌回到墙上,用几块碎砖头塞住了缝隙。”这位居民说。
刘绮菲通过政协紧急情况反映渠道致信北京市:“有人偷偷用十分野蛮的手段大肆拆房毁树,干出了严重违反文物法的事,这样的好院落北京还有几处,为什么还在拆?”
7月15日,记者到北京市文物局采访,想知道文物部门对于麻线胡同3号的意见。而这次采访得到了一个消息:麻线胡同3号易地迁建基本已成定局。
记者:有专家认为麻线胡同3号院是不能动的,因为它是文保单位,动了就是违法的。
文物局:那也不一定。有些专家还认为能动呢。
记者:非迁不可吗?
文物局:这个院等于是在一条规划道路上,它要给这个道路让开。本身这个房子就不完整,现在至少还要拆掉三分之一到一半,就更不完整了。所以给它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迁移过去,这也是保护的一个方式。
在与北京文物局工作人员的对话中,记者意外地得知,到目前为止,麻线胡同3号的迁建地址还没有落实下来。
迁建地址还定就开始拆,是不是不太严肃?这个问题一经提出,记者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北京市文物局否认曾经拆过麻线胡同3号。对于毁掉的小桥,文保处的一位官员说是搬家的时候“碰掉的”。
记者前去麻线胡同3号院探访,大门紧锁着,里面的人拒绝给记者开门。文保单位的牌子还挂在墙上,可以明显看出曾经被撬下来过。
易地迁建:岂能轻易而为
“给它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迁移过去,这也是保护的一个方式”———这是文物部门对“易地迁建”的解释。
而一些学者对“易地迁建”提出了毫不留情的批评。
“一个四合院离开了它的胡同离开了它的人群,还叫四合院吗?就算是房子能挪,那树呢,那两棵百年以上的丁香树也能挪过去吗?”就孟端胡同45号的事,梁从诫曾这样质问开发商。
谢辰生,中国文物学会名誉会长,从学术角度对易地迁建做了这样一番解读:迁建绝对不可轻易而为。
他说,文物分可移动文物和不可移动文物两种,出土文物、书画作品都是可以移动的,放在哪个博物馆里价值都不会损失,但建筑文物不一样,它们是不可移动文物,所谓不可移动,不是说在技术上不能实现移动,而是不应当移动。其一,这类文物往往是作为一个事件地而存在的,一移动环境价值也就全部消失,比如五四运动发生的地点北大红楼;其二,移动会使原真性、完整性遭到部分毁损,比如必然使建筑构件如雕刻、彩绘受到不可弥补的损失。
我国法律与世界遗产保护公约,都提出来“不可移动文物”的概念。不可移动的文物不能够搬迁,这是一个原则。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才可以移动。这种特殊情况是指关系到国家安全、国计民生的重大建设项目的时候,比如三门峡工程涉及到的永乐宫,不搬就会被淹在水库底下,只好搬。里面的壁画全部搬出来,它的艺术价值还存在一些;元代建筑结构还在,还有一部分科学价值;但是它的原来所在地的历史价值是不存在了。类似情况还有因为三峡工程而搬家的张飞庙。
“北京目前没有像三峡工程的项目。哪个项目能代表全民的利益或者国家安全?它们只代表某个集团或者开发商的利益。”谢辰生说,“你说麻线胡同3号,只不过一个部门要建一座大楼,能和三峡工程比吗?再说一个园林你怎么搬?一搬它的真实性、完整性都没了,还有什么价值?危改能这么干吗?”
考察以往北京易地迁建的建筑,和孟端、麻线如今被对待的方式,有专家认为易地迁建实难令人信赖。“对文物建筑的迁移,目前国内既没有深入的理论研究,也没有足够的技术力量。所以每一次迁移都意味着这个文物可能因此而死亡。”中国古代民居研究专家张一兵说。
刘绮菲还在焦急地等着有关部门就麻线胡同3号的正式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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