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圭：就医记

·洪　圭·
西班牙一整套既严格又灵活很制度化人性化的医疗工作顺序令人印象深刻
差不多十年前因小便不畅就医，地段门诊转到医院检查，经造影测定和血检，确诊为良性前列腺增生，医生劝慰说，这是老年人常见病，每天服药一颗，坚持不懈，不影响生活和工作，每年定时复查，可以控制病情，绝大多数老人不会因此而提前死亡。
十年来，退休生活中起居有规律，适当体育锻炼成了习惯，天天服药，病症不再，体质尚可，未见明显衰弱。每年前列腺复查，医嘱总是继续服药，明年再来。可是最近一次复查，医生问我要不要手术治疗，我似懂非懂，回答不得要领，医生便写下了这样的诊断：可以激光手术治疗，或是接着服药，病情变坏再来。
回家想了想，还查了查中外文的资料，才明白手术可以根治，而且使用激光新技术，受苦少，疗效好，国内新兴的“男性医院”为此大吹大擂，招徕顾客。医生的建议当然求之不得，患者可免受天天服药的劳累，更能防止病变。何况生活在西班牙，全民保健，老龄人治病不花分文，医生决定做手术，哪怕是慢性病，政府医疗部门也保证在短期内安排进行，而且社会保险支付住院期间甚至包括营养伙食在内的一切费用。在这里享受医疗，既是权利，更是福分。这里的保健制度组织完好，地段门诊所根据医院诊断办事，患者同意接受手术，他们立即联系安排。
门诊所工作人员联系我再去医院专科门诊看病，电脑操作的手续在一两分钟内就告完成，但不是急病，就诊的时间安排在一个多月以后。一点办法也没有，谁叫自己在医院医生征求意见时犹豫不决的呢？服药十年，再接再厉个把月又能怎样呢？　熬到了日子，医院泌尿科接诊的医生查看病案后立即签署术前各项检查的申请单，计有血液化验，心电图，胸腔透视，麻醉师门诊等项目，交到医院的总挂号处当场排出时间表。热情的护士小姐解释说，患者经过一一检查后再到泌尿科签署手术同意书（此文件由医生根据检查结果出具，实际上是患者和医生共同签署的责任契约）。在此之后，你就可在家静候术前输血留样和手术日期的电话通知。
我家在马德里近郊，在家静候的第一天，马德里大行政区的医疗部门打来电话，很客气地称，政府不让任何患者的手术期拖拉到一个月以后；您的医院本月内已经安排满了手术，我们提供两家马德里市内的医院供您选择，如果您愿在自己的医院接受手术，该医院的最近一个月的平均等候期是３４天；如果您不做选择，我们将理解为您愿意等待自己医院的通知。我谢谢他们的好意，表示愿意等待。两天后，接到马德里大区医疗机关的两封信，一是重复电话内容的正式通知，一是寄来我病情处理的查询卡。按卡号上网查询，我愿意等待的意见已经记录在案，并附有我指定的医院从发信日倒算一个月的等待手术平均时间已缩短到了３２天。
去远处医院确有不便，但是我偏好在这所近年新建的医院就诊，什么都是最先进、最舒服的，感觉很好。这里的医务人员都值得信赖，欧盟国家有硬性的专业资质标准，前几年，这家医院招聘人员，来自全国各地甚至其它国籍的报名者排着长龙等待面试，成了当地的一大新闻。公费医院资源丰足，设备一流，在此工作是“吃皇粮”，西班牙经济走势在欧盟名列前茅，但失业率依然较高，稳定就业是人们进入劳务市场的首选。竞争后的应聘者可说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医生凭执照上岗，有资格接诊的医生都是专家，公费医院是服务机构，没有创收任务，不存在为着某种目的故意制造的专家医生和非专家医生的区分。这不是说医生之间没有水平和职别的高低之分，疑难病症由医生组成的专业团队负责，个人和团队都对自身的工作负有法律责任。一般说来，任何病例都有得到负责治疗的保证。对不起，这里说的，有些走题了。
准备手术期间，我在麻醉师门诊中了解到医生安排的手术并非激光气化前列腺扩腔术，而是通过尿道进行的常规微型外科手术。建议手术和后来安排手术，是先后接诊的两位医生。我到泌尿科请求解释，按规定需重新挂号另找医生磋商，但各项准备几乎完成，推倒重来是可以的，但很费周折。该专科主管联系患者的护士请我稍等，几分钟后引领我去见医生团队的另一位年轻医生。谈话中得知，原来激光气化前列腺扩腔术在这里公费医疗体制中是一项引进不久的技术（私人医疗保险中引进较早），成本较高，还没有普遍使用；医院管理部门认为医疗资源有限，这种手术每次消耗进口器材的单项费用（约１２００欧元）就占了个案预算中的大头；医生们提出质疑，常规手术住院日期是两三天，每人每天的费用约达５００欧元，而新技术的手术只需患者住院一天，两者医疗成本相差无几。小医生的谈话似乎在说，双方意见相持不下，医生需要找到合适的病例，用新技术进行手术，保证成功，而且费用不超标或不过分超标，打算用事实说服行政部门。他打开电脑查阅病历，调皮地向我挤了挤眼，说手术不难，符合他们挑选病例的要求，他将向团队提出改变手术方案，要我放心回家听候佳音。不到一个星期就来了通知，要我到医生那里签署手术同意书。签署后数小时，住院部门约我两天后早晨８时到医院，手术在上午进行。
从联系手术到术后第二天出院以至后来的康复和复查，整个过程一帆风顺。一整套既严格又灵活很制度化人性化的工作顺序，各类人员考虑患者之需的亲和态度和十分到位的专业服务，令人印象深刻。本人前不久在上海因病住进一家医院，得到的印象却与此大相径庭，接受病患取决于患者的支付能力，诊断和处置中不必要地大量耗费算在病人帐上的医疗资源，算计着创收的医生像推销员那样劝说病人使用昂贵的进口药物，护士到病房敞开嗓门与病人热烈讨论股市走向，接受红包名义上已被禁止，其实仍在不时发生，做法隐蔽一些而已。城市医院的硬件设备在现代化或超现代化，医务人员的实际收入水平与一些发达国家的同行差距不大，但医疗和医院在制度上的差别令人吃惊，好像没有什么认真的行政监督、医务监督和财务审计，甚至无人管一管出入住院区的人们大呼小叫，甚至在呼吸病病房吸烟这等事情。我在国内外接受治疗的两家医院都算得上是大医院，马德里这家郊区医院算不上是这里的最高水平，上海的那家肯定不是当地最差劲的医院。国情不同，硬件设施的差异以及服务中物质和技术含量的差异都可以理解，但生性快乐不受羁绊的西班牙人如此敬业和表面一本正经的中国人工作上如此懈怠，让人联想到国内方方面面上上下下的各项制度必须改一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