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为何重放光芒?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0:58:09

黄金为何重放光芒?

 陈季冰


    在一周内几乎天天刷新纪录高位之后,上周五,中国的国庆节,也就是俗称的十一“黄金周”第一天,国际市场黄金现货创下每盎司1320.80美元的历史新高。这个价格较今年初已上涨了18%,而与去年同期相比更是上扬超过33%。
    当天晚上,我与一位中学同学及老朋友在上海新天地一家名字里有“GOLDEN”字样的甜品店里激辩黄金的前景。我发现,仅仅一个月多不见,他已经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黄金迷”了。据说,他正在陆续地把自己的积蓄和投资转成黄金,理由是为将来“保存购买力”。
    的确,进入世纪以后,黄金就一直处于牛市,并随着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达到顶峰。资料显示,自2008年初以来,黄金相比其他主要资产类别显得鹤立鸡群,升值幅度高达58%,而同期铜仅涨16%,石油反跌15%。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来,由于金价的叠创新高,国际国内兴起了一波明显的黄金投资热。
除了仅仅通过市场投资之外,投资者越来越多地希望以金币和金条的形式持有实实在在的黄金,我的那位同学似乎也打算这么做。于是,世界上一些仓储公司对设备设施进行了升级;而在美国造币局,由纯金制造的布法罗金币已销售一空。为了从不断上升的需求中获利,一些金币批发商提高了溢价。
就连本该保持冷静的分析师在预测金价时也是你追我赶,不甘落后。东方汇理银行上周将其三个月金价预期由1260美元上调至1350美元;德意志银行周二说,金价在2012年达到每盎司1600美元不是不可能,它还认为在触及2000美元之前不存在泡沫;国际著名投资机构黑石的一名高层周三表示,如果依实质美元为基础来看,金价距其1980年1月的高点仍远,当时的纪录若经通胀调整后约为每盎司2200美元;摩根大通的分析师则对客户说,我们现在会对你如何介入黄金有一些谨慎,但说实话,黄金是一种你不得不持有的资产,而且我们的确预计明年金价将进一步攀升……
最有意思的是伦敦一家研究机构Capital Economics的首席国际经济学家朱利安·杰索普。他在两个月前还曾是一名看空者,曾预言金价将在今年年底前回落至每盎司1000美元。但上周他突然改变了看法,在最新的研究报告中说,由于对无法控制的通胀或是美元暴跌的深切担忧,目前他预计金价还将在数年内保持高位。而全球最大的金矿生产商Barrick Gold信心满满地预测,金价明年将“轻松”突破1500美元。
其实,我自己并没有看跌金价的意思。我在与朋友的争论中想表达的只是这样一种观点:过去数十年来的经验已经证实,美元走势几乎是影响黄金价格的唯一决定性因素,两者呈高度的负相关关系。黄金在抵御通货膨胀和经济危机方面并未比其他实物类的投资品表现出更好的性能,拥护黄金价值的学说,并不像国内某些财经评论员想象的那样,是什么新鲜的发现。历史上,只要经济陷入危机或低迷,黄金及“黄金无价论”就会大放光芒。因此,我们中国人习惯把黄金看成是一种吉利的物品,但实际上,黄金的走俏往往恰好反映了经济的不景气。
至于最近几周来金价的加速上扬,我认为除了传统的避险考量外,更多地是市场对山雨欲来的全球汇率战作出的一种不详的预感和反应。我们看到,美国众议院上周批准了针对人民币汇率的惩罚性法案,开启了汇率战和贸易战的序幕。更早的时候,日本放弃已经实行了6年的不干预汇市政策,抛售了价值200亿美元的日元,试图遏止其升值势头。虽然这种保护主义味道很浓的政策在第一时间就遭到了许多国际组织的——包括欧盟——猛烈批评,而且也被许多经济学家指为不可能产生实效,但作为G8成员,日本此举是具有标杆性意味的。因为日本宣称的理由显然也适用于其它许多国家。与其它数个东亚国家一样,下月举行的20国集团峰会的东道国——韩国今年也间歇性地干预汇市,以压低韩元汇率。此外,至少还有五、六个国家正在积极地采取类似的措施压低本币汇率举措,以提升本国贸易竞争力,其中包括瑞士、哥伦比亚、泰国。
巴西财政部长吉多•曼特加(Guido Mantega)上周一(9月27日)在圣保罗公开指出:“我们正处在一场国际汇率战争当中……”根称,巴西货币雷亚尔已升至去年12月以来最高水平,兑美元累计上涨超过30%,严重威胁到巴西的出口。当然,大声指责别人的它自己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干预汇率的国际大合唱——在过去几周的大部分日子里,巴西央行每日买入多达10亿美元。本周一它还宣布,将外资投资国内债券的税率加倍至4%,以遏制本币升值。
而在本轮“货币贬值竞赛”中,美联储依然扮演着领头羊的角色。尽管它基本不可能像日本货币当局那样对外汇市场实施直接干预,但其仍全力支持美元走软,手段便是持续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欧洲央行亦紧随其后。所以,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本周二指责美联储和欧洲央行,称它们推行的超宽松货币政策将把世界推向“混乱”,而不是推动全球经济复苏。并说,这一举措除了引发全球其他地方的不安外,对美国经济毫无益处。
可见,这里更深地隐藏着国际市场对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彻底瓦解的担忧——假如美元体系真的终结,而新的“世界货币”短期又遭遇难产,那么国际贸易就有可能重回金本位制,届时,几乎不具备任何工业用途的黄金必将比什么东西都可靠(当然还有其他贵金属,如白银等。近来它们的价格也同样一路飞涨)。也许是出于一种遥远而模糊的未雨绸缪吧,近来已经有好几个主要国家的中央银行宣布停止出售黄金储备。而世界黄金协会一位负责政府事务的常务董事告诉路透社,俄罗斯、中国和菲律宾央行将会持续用手头的美元储备买入更多黄金,以提高黄金持有量,平衡资产储备。当然,这又进一步推升了国际金价。本周三(10月6日),金价在10个交易日内第八次刷新纪录,一度差一点升破每盎司1350美元。这显然是因为美元走弱且市场预期美联储有可能出台进一步的宽松举措来刺激经济成长。
    即便如此,依然有人不看好黄金,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国际炒家索罗斯。他在今年2月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警告,黄金市场已“陷入泡沫”,当时现货金价格还不到每盎司1150美元。上月底,索罗斯对投资者重申了他的警告,并说黄金已陷入“终极泡沫”,在目前的艰难市况下持有黄金“肯定不安全”。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自己拥有的对冲基金——索罗斯基金管理公司却是今年国际市场上最大的黄金多头之一。
    十月一日深夜,我与中学同学在的细雨中道别。他问我:那你究竟怎么看金价的泡沫问题?我对他说:我认为这个问题的正确提法应该是:你究竟如何看待美元及美元体系未来的命运?
    写于2010年10月6日,发表于2010年10月9日《上海商报》,略有删节。

 

“全球汇率战”的重重阴霾


继众议院筹款委员会(Ways and Means Committee)上周五(9月24日)通过一项主要旨在针对中国输美商品征收惩罚性关税的法案以后不到一周,本周三(9月29日),美国众议院在全院表决中以348票对79票的压倒性结果通过了该法案。
不用说,如果该法案最终被通过,必将在中美两个世界第一和第二经济体之间引发一场“核武级”的贸易战,进而对正在缓慢而艰难地复苏中的整个世界经济造成一连串难以估量的毁灭性打击。
好消息是,众议院通过的这项立法只是授权允许(而非强制)美国政府对“低估本国货币的国家”征收高额惩罚性关税,而且,法案还须获得参议院批准,并由奥巴马总统签署才能成为正式法律,而跨过这两道门槛的前景并不是那么板上钉钉。因为参议院不太可能在中期选举前就对它进行投票,而根据当前的民意调查,在11月2日举行的中期选举中,一向支持自由贸易的共和党将会从民主党手里夺回多数席位。眼下甚至都不能断言在中期选举后议员们重新聚首时,参议院是否还有机会就此法案进行投票。退一万步说,即便它在美国国内获得批准,但如果与世界贸易组织的法规相冲突,真正实施起来仍有可能受到相当大的掣肘。
坏消息是,在星期三的众议院投票中,法案获得了两党的共同支持。《纽约时报》29日的报道指出,在共和党众议员很少在经济问题上附和民主党众议员的当下,却有99名共和党议员(占了该党议员多数)投票支持这项法案,这是“非常不同寻常的”。“这凸显了美国立法者对中国贸易做法长期以来怀有的一触即发的失望,说明他们面对中期选举将至而美国经济复苏依然步履蹒跚的敏感。”这也是十几年来美国议会一再扬言威胁之后,针对中国的一项有力的贸易制裁法案首次获得国会通过。
迄今为止,奥巴马政府并未表达过支持这项法案的意思,也未就法案通过作出过只言片语的表态。一段时间以来,中国国内舆论普遍认为美国行政与立法机关在人民币汇率问题上是在有意识唱双簧,但了解美国政治体制的人应该很清楚,即便真的是“白宫唱红脸、国会唱白脸”,也只可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可能像中国这样有意识地“统一口径、协调作战”。当然,从现实政治的角度综合评估,这的确是为白宫提供了又一个向中国施压的工具。之前,财政部长盖特纳实际上已经尝试过利用国会的力量压中国政府让人民币升值;众议院议长佩洛希还曾公开表示,该议案将增加奥巴马在与中国谈判时的筹码。
但无论该法案最终能否成为法律并得到执行,正如《华盛顿邮报》评论的那样,在各国为维持本国的出口竞争力而竞相将本币汇率保持在低位之际,美国众议院此举显然具有警告他国的作用,它都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对于中国乃至国际市场的压力是无与伦比的。
其实,如果说人民币汇率是这场“战争”的主战场的话,零星的前奏性质的战斗早已频繁打响。所以,巴西财政部长吉多•曼特加(Guido Mantega)本周一(9月27日)在圣保罗说的话并不令人惊愕:“我们正处在一场国际汇率战争当中……”观察家们大多看到了这一层,曼特加不过是公开予以承认的少数几名政策制定者之一。这是因为,巴西货币雷亚尔已升至去年12月以来最高水平,兑美元累计上涨超过30%,严重威胁到巴西的出口。
我们看到,过去几周里,日本放弃已经实行了6年的不干预汇市政策,抛售了价值200亿美元的日元,试图遏止其升值势头。虽然这种保护主义味道很浓的政策在第一时间就遭到了许多国际组织的——包括欧盟——猛烈批评,而且也被许多经济学家指为不可能产生实效,但作为G8成员,日本此举是具有标杆性意味的。因为日本宣称的理由显然也适用于其它许多国家。与其它数个东亚国家一样,下一次20国集团峰会的东道国——韩国今年也间歇性地干预汇市,以压低韩元汇率。
此外,至少还有五六个国家正在积极地采取类似的措施压低本币汇率举措,以提升本国贸易竞争力,其中包括瑞士、哥伦比亚、泰国,当然,还有大声指责别人的巴西自己——在过去两周的大部分日子里,巴西央行每日买入多达10亿美元(约相当于其近几个月来日均美元买入量的10倍),巴西央行行长还说,为了阻止外来投资造成的本币大幅升值,巴西要对外资开征一个新的税种。
而在本轮“货币贬值竞赛”中,美联储依然扮演着领头羊的角色。尽管它基本不可能像日本货币当局那样对外汇市场实施直接干预,但其仍全力支持美元走软,手段便是持续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中国驻WTO大使孙振宇上周已对削弱美元汇率的美国货币政策提出了尖锐批评:“我们非常关切,美国如何采取切实的和负责任的措施来防止美元过剩,维护美元币值的稳定。”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总裁斯特劳斯-卡恩(Dominique Strauss-Kahn)则坚持认为,发生全球汇率战的风险不大。他的理由是,“干预是得不到好处的,历史表明,这种干预的效果不会持续很久。”
但问题在于,天然自利的人从来不会因为显而易见的灾难结局就自动达成能够促成良性结果的相互开放和协作。经济学上早就有所谓“公地的悲剧”之说,意思是:在特殊情况下,人的个体理性必然导致集体的无理性。将要发生的看来正是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形——试图压低本币汇率(或提出所谓“出口倍增计划”)的国家正在增多,它们都希望通过保护主义的手段来对别国取多予少。它们当然不会看不到这种损人利己的做法的悲剧性集体后果,但没办法,如果别人都这么做而我不这么做的话,头一个死的就是我。况且,这里还有议会民主制国家中政客操弄民意、转移视线、以掩盖自己的无能或牟取更多政治利益的重要因素。
作为一种不详的预兆,国际市场上的黄金价格本周已经突破每盎司1300美元。过去一段时间以来国际金价之所以一路高歌猛进,一方面是因为它是应对因流动性泛滥而可能发生的全球性恶性通胀的传统避险工具;但在我看来,这里更深地隐藏着国际市场对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彻底瓦解的担忧——假如美元体系真的终结,而新的“世界货币”短期又遭遇难产,那么世界就将重回金本位制,届时,几乎不具备任何工业用途的黄金必将比什么东西都可靠。也许是出于一种遥远而模糊的未雨绸缪考量吧,近来已经有好几个主要国家的中央银行宣布停止出售黄金储备。当然,这又进一步推升了国际金价。
因此可以预计,将于11月10-11日在首尔召开的G20会议的主题将从原先设定的讨论“后危机时代的经济复苏”转变为吵吵嚷嚷的相互指责和不情愿地努力阻止“全球汇率战”及必然紧随而来的全球贸易战的发生。经济二次探底的阴霾还没有完全散去呢,另一个更大的危机眼看着正在袭来。只不过,这一次,完全是失去耐心的各国政府一手主动酿成的,再也没有什么“贪婪的金融资本家”可以被拉上道德法庭来充当被告。
经济学理论一再证明,汇率不是一个能够达到“均衡”的完全市场,采用不同的模型得到的合理货币价格可谓南辕北辙。这固然说明美国一部分学者和政客所称“人民币汇率应该升值20-40%才是合理的”这种说法纯属无稽之谈,但在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人民币对其他货币的价格当中,不可避免地包含了重要的政治因素,从而也就为政治手腕的操作预留了巨大空间。世界上其他货币之间也是如此。不要指望把汇率问题真的交给所谓“市场”,即便有一天人民币汇率完全实现了“市场化”(也就是本外币之间可以自由买卖),怒气冲冲的美国民主党议员想要对它挑三拣四,也仍旧可以找到数不尽的理由。不然的话,就不会有整整25年前(1985年9月22日)的著名的《广场协议》。归根结底,汇率问题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要依靠政治谈判来解决。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指政府有能力全盘操控汇率走势,也不是建议中国政府应该一味强硬,不做任何妥协。
许多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后来的研究都表明,80年前的那场同样发端于华尔街金融市场的“大萧条”之所以能够造成如此空前的灾难,各国(首当其冲是美国)政府错误的应对政策是逃不了干系的——由于相继采取了以邻为壑的保护主义政策,政府实际上是加剧而非消减了危机的破坏力。全球贸易在短期内骤然萎缩了2/3以上,导致了当时整个世界经济的崩溃。而我们现在还知道,经济崩溃点燃的社会危机之火有力地资助了法西斯主义等极端思潮的崛起,并最终引爆了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场世界大战。
那么,我们是不是又要重蹈覆辙了呢?这取决于政治家们的历史责任感和现实政治智慧。
写于2010年9月30日,发表于2010年10月1日《南方都市报》专栏,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