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人生

人生这个词，总觉得很沉重。仔细想想，沉重的原因，大约在于其间包含了许多的酸甜苦辣与无可奈何。其实，这些酸甜苦辣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人给人制造出来的，绝对不是猪狗给人制造出来的。

那么，这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同类制造出酸甜苦辣来呢？按理说，彼此共为同类，都是站立着行走，都是要穿衣吃饭、生儿育女，人何苦要跟人过意不去呢？

如果你有用不完的精力与智力，你可以去给那些诸如石头、泥土制造出酸甜苦辣来呀，甚至可以去杀猪、杀鸡、杀狗、宰牛，但你怎么就偏偏要与自己的同类过意不去，让他感到人生的艰险、命运的不测和希望的渺茫了呢？

人要给人制造出酸甜苦辣来，仔细想想，其实都是名利在作怪。那么，这名利究竟又是一个什么东西呢？它为什么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竟然让人与人相互争斗乃至残杀呢？

名利似乎是不重要的，因为先贤们都说“名利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在另一方面，名利好像又十分重要，比如很多古训里都提到“望子成龙”或“光宗耀祖”。望子成龙的含义，就是希望孩子长大后要有出息，干一番事业，成就一番梦想。光宗耀祖的含义是，不要丢祖宗的老脸，要一代更比一代强，使家族兴旺起来，永不衰败。要真正做到望子成龙和光宗耀祖，那么，博取功名当然就成了最最大的要务。

“名利是身外之物”这种思想，是出世的；“望子成龙”和“光宗耀祖”这种观念又是入世的。几千年来，中国人好像就是在这两种思想的折磨下开始了人生，最后又结束了人生的。也就是说，中国人一辈子都活得很矛盾，一方面在出世的思想中淡看着一切，一方面又在光宗耀祖的思想中拼命争夺着一切。也许正是由于有这种矛盾，才使得很多中国人有死不瞑目的悲凉吧？

对于功名的博取，我想每个人都是有的吧，不同的只是程度大小的问题。就连街头的乞丐，也为比别人多捡到几个烟头而得意和自豪，更何况常人了。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光宗耀祖”和“成就一番事业”这样的梦想，很多人就雄心勃勃了。因为他们知道，做个人上人，肯定比做个人下人好得多。因为，人上人是居高临下的，是发号施令的，是作威作福的。而人下人是屈尊的，是卑微的，是奴性的，是任人宰割的。正是因为这样，大凡不是痴呆疯傻的人，谁不想做个人上人呢？

在人们奋斗的过程中，最让人无奈的是僧多粥少——你吃了，我就吃不成；你有了，我就没有。为了夺取到那一点粥，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一些人当然就要不择手段去夺取，于是乎，排挤、打击、陷害乃至残杀、诛灭等等，就发生了。历史上的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亲情血脉都要杀得昏天黑地、片甲不留，胜了的，当然就是王，败了得，自然就是寇。王者，得天下，败者，失天下。天下是什么呢？当然就是脚下这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有在这土地上生息着的无数臣民。亿万人之上的感觉，我无缘感受，想必不仅仅是苍天之下、万人之上吧？一定还有呼风唤雨、生死予夺、虎视天下、九五之尊等等的吧？

在这样的时候，我就觉得，望子成龙和光宗耀祖，其实是杀出来的，是以无数人的人头和尸骨支撑起来的，那闪耀在祖宗祠堂里的荣耀与至尊的光辉，是用无数人的血染红的。

皇帝自古都是以血洗江山的方式来获得无上的权力、尊严和名利的，那么，天下的小民们，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来获得名利的呢？

古时那些太监，是靠割下生殖器来获取名利的，类似魏忠贤和李莲英这样的阉党，好像还获得了名利以外更大的东西，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但仔细一想，他们虽然获得了很多，但失去的也不少，起码他们从此就没了男女之乐，不再有后祠。有得就有失，这似乎也天经地义，怨不得人。如今没有太监了，所以“领导们”可以尽情地包养二奶、耍情妇，好像一刻都不肯让那玩意儿闲着似的。看来，今天的“领导”比过去的太监幸福多了。

古时的妓女，尤其是名妓，好像也比太监幸福，她们不仅获得了利，还得到了名。比如李师师、苏小小、陈圆圆等人。在有得有失中，她们失去的是，可能是尊严，是人格。但是，作为小民，天下究竟有几人还有尊严和人格可言的呢？现在一些女人，好像根本就不考虑尊严二字，也不关心人格二字，有啥办法呢？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嘛。你有尊严，有人格，能咋的？由于你贫穷，在这个金钱社会里，你的尊严和人格就连狗屎都不如了。所以，如今一些有点姿色的女人，争先恐后去当官人的二奶，去当老板的编外夫人。单从金钱这个角度来看，二奶和情妇们也在干着光宗耀祖的伟业。

古时的学子们，为了博得功名，纷纷去读书，去赶考，“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不过，我觉得古代学子的命好像比今天学子们的命要好得多。理由是，古代的学子如果考取了状元，就可以留在皇帝身边工作，就可以当大官，而且还不必把自己阉割成太监。现在的学子，你即便是考取了全国的头名，也难以在国家元首身边工作，该干啥干啥去。要想当官吗？你按正规程序走，对不起，此路不通，得按照潜规则行事。什么是潜规则？你连潜规则都不知道，难怪找不着北了！

你是农民，想进城打工吗？想在城里挣点钱来养家糊口吗？当然可以，而且欢迎。但是，你得在自己的国土上办理一个暂住证，暂住在你的祖国。你得忍受城里人的冷眼与刻薄，你每个月都在苦干，但你每个月都是拿不到工资的，只能领取一点勉强可以吊命的生活费。你的工资必须要在年底才能拿到，但到了年底，你的老板却携款逃跑了，这时候，你就被人家给吃了，你一年的血汗，就被人喝下肚子去了。那个喝下你血汗的人，光宗耀祖了，而你只得在大冷的冬天，袖着双手，忍住饥饿，一个人在角落里语无伦次地骂娘、骂人生。

你大学毕业了，到处去找工作，由于僧多粥少，你找到的往往不是可敬可爱的人群，而是狼群。在狼群里混久了，弄得你也成了一匹狼。你必须要成为狼，如果你始终是绵羊，就有被狼群吃掉的危险。成了一匹狼后，再娶一个狼妻，谈着狼的恋爱，做着狼那样的爱。在做完了狼的爱后，疲惫地进入梦乡，你才会梦见自己原来不是狼，是个人，而且还会用童声演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民警叔叔手里边……”

如果你混得比较好，一不小心成了某个大官的秘书，这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总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但是，为了那碗稀粥和光宗耀祖，你得忍受人格的剥离和尊严的丧失，你得奴才一样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拍马奉承。在秘书这个位置上，你可能还不到退休，就患精神分裂症了。或者，你会认为这种精神分裂症是一种幸福，是一种荣耀。只有当你退休了，坐在茶馆里，才会对人说“名利是身外之物”，你在位的时候，是打死了都不会这样说的。因为，秘书这个位置，是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捞取到的，尽管还得了精神分裂症的。

也许，你的命不好，被迫下岗了，每月只有可怜巴巴的最低生活费。当你处于半饥饿状态的时候，社区却偏偏要喊你去参加秧歌队，为北京奥运会之类的盛会欢欣鼓舞。你当然毫不迟疑，以国家大局为重，在没有血色的老脸上抹两团胭脂红，挎上腰鼓就出发了，朝着从来没有去过的别人的北京，你在饥饿中载歌载舞，歌颂我们伟大的祖国，歌颂千载难遇的盛世。这时候，你在歌颂梦幻一样的祖国中享受着自己生命中的快乐。奥运会结束了，你的秧歌扭也累了，但最终你还是一个下岗工人，依然每月领着最低的生活保障费。当你进了医院，面对缴纳不起的万分昂贵的医药费，你可能会猛然发现自己的秧歌扭得很愚蠢，很愚昧。也许，你至死都认为下岗是在为国家分忧，扭秧歌是要歌颂伟大的祖国。

我还不知道我将来退休了会是什么样子，我只是觉得，我能成为一个人，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也是前世埋下的罪孽。有时候我想，我要是一颗树该有多好啊，比如说是一棵银杏树，这样我就能活上千年，就能看人世的各种表演，看朝代的各种更替，看人生的各种悲喜。可惜的是，我不是一棵树，是一个站立着行走的人。但是，我的感觉是，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站立着走，而是爬着走的，像一条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