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近期人民币汇率问题的看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5:09:23
《21世纪》:美国总统奥巴马本月20日称,中国“未尽全力”解决人民币问题,并称美国将先于世界贸易组织(WTO)对中国采取更多制裁举措。美国重新对人民币汇率施压的背景和动机是什么?

  张明:最近美国政府加大了对人民币汇率问题的施压,主要出于两个原因:

  首先,今年以来,美国经济增长乏力,失业率居高不下私人部门消费和投资动力减弱。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政府迫切需要通过提振净出口来促进经济增长,降低贸易逆差成为当务之急。今年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占到美国对全球贸易逆差的80%以上,这也成为奥巴马政府对人民币施压的一个重要由头。

  同时,今年11月份美国中期选举在即,奥巴马政府的支持率近来显着下降,为提高选民支持率,也成为奥巴马政府拿人民币问题开刀的政治方面的原因。

  其次,今年6月19日重启人民币汇率改革以来,到9月初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升值幅度不到0.5%,美国政府认为这一增速太慢,因此加大了对中国的施压;最近两三周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升值加快,约达到1.4%左右,这也被美国方面看作是施压成功的标志,因此未来人民币升值的外部压力会更大。

  《21世纪》:温家宝上周四(9月23日)在纽约出席联合国会议期间表示,人民币汇率并非中美贸易失衡的症结所在。汇率在中美贸易关系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美方是否能凭借人民币升值实现贸易关系的逆转?

  张明:从经济学角度分析,经常账户失衡主要受两方面因素的影响:

  一方面是一国国内储蓄投资缺口,一般来说,储蓄率低于投资率,就会存在持续的逆差,这是美国的情况;储蓄率高于投资率,就会产生持续的顺差,这是中国的情况。温总理所说的汇率不是解决经常账户赤字的主要原因,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

  另一方面,实际有效汇率的高估和低估也是导致经常账户失衡的重要因素。美元汇率高估是美国出现赤字的重要原因,人民币汇率低估是中国出现顺差的重要原因,美国政府指责中国,主要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

  到底是储蓄投资缺口还是汇率失衡最终导致了经常账户失衡?争议很大,并无定论。目前国际范围内的共识是任何一个国家想要持续改善经常账户,都必顺从两方面同时着手:美国方面要提高储蓄率,让实际有效汇率贬值,中国方面要降低储蓄率,让实际有效汇率升值。

  《21世纪》:80年代美国也曾对日元施压,美日签订“广场协议”后,日元大幅升值,给日本经济造成了较大的伤害。您认为中国在面对外部压力时,应采取怎样的策略,才能避免汇率升值对国内经济的不利影响?

  张明:日本国内经济学界将“广场协议”和日本泡沫经济的教训主要归纳为两个层面:

  首先,正是因为日本在1970与1980年代前半期的15年间一直拒绝让本币汇率升值,才有了广场协议,使得三年内日元大幅度升值50%;其次,日元大幅升值,日本政府担心危害经济增长,从1985年起采取了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了资产价格泡沫。

  中国当前如若一方面拒绝升值,另一方面实施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这不但是没有吸取日本泡沫经济的教训,反而是在重蹈日本覆辙……因此我们应尽快让货币政策回归中性,特别是应尽快改变存款负利率的状况;同时,让本币汇率渐进升值。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向均衡水平回归是大方向。

  在人民币升值问题上,我们应采取主动的做法,不应该让汇率问题成为外国政府施压的结果,更不应该任由美国人在这方面予取予求。对此,我认为可以采取以下三种做法:第一种策略是在汇改初期,采取一次性升值10%左右的幅度,之后再放开波动区间,这样能比较好地避免持续升值的压力,但对出口部门冲击较大;第二种策略是设置一个时间表,每年让人民币对美元的名义汇率升值3%,限定升值的幅度,但不向市场宣示升值的时机,我们有可能在一年内陆续完成升值任务,也可能在一年中的任何时点一次性完成升值任务,从而打消市场单边升值预期,也可以给外国政府一个交代;第三种策略是公布一个时间表,把经常账户顺差占GDP的比重降到3%以下,在这个时间内通过一次性升值、渐进升值或其它方式完成这一目标。

  否则,一旦让市场建立了以下这种预期,即外国政府一施压人民币就升值,不施压就不升值,反而容易导致大规模短期国际资本流入。

  《21世纪》:今年以来,出口的恢复抵消了投资的下滑,支撑了高经济增速。随着人民币汇率争端重启、贸易摩擦加剧,出口行业面临着诸多不确定因素。人民币大幅升值,将对出口行业和宏观经济带来怎样的影响?

  张明:升值对于出口行业肯定会有负面影响,但也有倒逼作用。为什么我们的出口行业只能做低端、低附加值的产品?是因为生产这种低端产品有钱可赚,这是汇率扭曲的结果。因此,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

  从前三种策略来看,对出口行业冲击最小的是每年规定一个升值幅度,如3%,这有利于出口商在年度谈判时,把升值因素纳入到报价中,减少对出口商利润的冲击。但未来,中国肯定要改变出口导向策略,低利润率、低附加值的企业肯定会受到冲击,我们只有通过结构调整和产业升级来应对。既想成功实现结构转型,又想出口保持原有的格局,这是很难办到的。

  《21世纪》: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应遵循怎样的目标和路径?利率改革与汇率改革应把握怎样的节奏和先后顺序?

  张明: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的方向必然是增强弹性,这意味着央行应降低对外汇市场的干预,由市场供求力量决定人民币汇率走向。富有弹性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人民币名义汇率应该有比较明显的双向波动;另一方面,央行外汇储备增速应有显着下降,这表示央行干预程度在下降。

  利率改革比汇率改革要难得多。利率市场化改革,会损害国有企业、地方政府的利益,因为他们是最大的贷款者;也会损害商业银行的利益,因为意味着利差的缩小。在中国目前状况下,利率改革谈何容易。所以很多人说汇率不能动,要把利率市场化改革完成后再动,是非常不现实的。在中国当前情况下,我们只能期望两者同步推进。在一定程度上,汇率改革有可能反过来促进利率改革。

  《21世纪》:通胀和经济下滑风险正考验着宏观决策。您如何看待未来宏观经济面临的风险?

  张明:我认为短期内通胀风险不大。根据我们的估计,CPI同比增速会在9月份触底,之后通货膨胀率会下滑,今年全年通胀率不会太高。我们担心的是中期的通胀风险,特别是明年下半年后,如果全球经济能够恢复较快增长,同时国内通胀压力加剧,CPI会上升得非常快。

  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经济潜在增长率有显着下调,未来比较适合的增长率是7%-8%左右。如果非要坚持9%-10%的增长率,就意味着必须采取扩张性货币政策,这会加大通胀压力和资产价格泡沫的风险。因此,我认为未来GDP增长数量应让位于增长质量,中国政府应该让货币政策保持中性,从根源上防范通胀和资产价格泡沫的风险。

  当前我们看到政府对信贷方面的控制越来越强,特别是今年下半年,对商业银行的表外贷款进行了限制;但也要看到,负实际存款利率和偏低的实际贷款利率仍然没有改变,这就意味着老百姓始终有很强的通胀预期,资产价格有很强的上涨压力。因此一个稳健的货币政策不光要动贷款,还要动利率,数量和价格两方面都要调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