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与小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1:53:14

    文人的特性,使他们能在文坛上称雄,却不能在政坛上有所作为;小人的特性,虽不能在文坛上举足轻重,却能够时常证明“小人当道”这句话。

  在自由浪漫,不拘一格的文坛,利欲熏心的小人没有立足之地。就算打死这些厚黑学大师,他们也写不出诸如“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之类豪气逼人,狂放不羁的诗句。当然也很难体会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闲散自得的心情。

  而在讲究手段,脸厚心黑的政坛,爱惜面皮的文人和小人一比,就得相形见拙了。文人或许也会心狠手辣,王安石变法杀人无算,孔子杀少正卯,寒颤也不打一个。但叫文人老起脸皮去拍马屁,去阿谀看不惯的人,他们则根本做不到。很难想象,让李白去学安禄山,叫杨贵妃为亲妈;让硬汉嵇康不奏气势决裂的《广陵散》,去为司马昭弹软绵甜腻《百鸟朝凰》;

  可文人又特别喜欢作官,学了那么多知识,总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但文人不光脸皮薄,一身都是不适合做官的特点。

  首先文人很狂,自信心爆棚,经常口出狂言。李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尼采在自传里的第一句就是:“我为什么这么聪明!”还有厚黑教主李宗吾,改了好几次名字,最后改为宗吾。意思就是说我只宗法我自己,什么孔孟韩非庄周子,全是狗屁。简直狂到了极点。

  若闭起门来在家里狂倒也纯属个人自由,可在几千年来讲求含蓄为美的社会中,便不太合适宜。特别是官场上,历来便有“媳妇熬成婆”的规矩。做媳妇的,要夹紧尾巴做人,一切看婆婆脸色行事。若新媳妇敢撒野卖狂,婆婆早将其一脚踢出家门。

  但文人才不理这一套,他们目无余子,才大气粗,做官也要一步到位,要做就做大的。

  文人一旦入仕,便得意忘形。李白第一次接受唐玄宗邀请,到京城做官。具体做什么官,能有多少权还没摸清楚,便长啸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真是还没给他上颜色,他就想开染坊。

  王安石刚当上宰相,屁股还没坐稳,就不把宫廷内部的老臣宦官,军队各派系的头头放在眼里,自顾自搞起了改革维新。没这些人的支持,新法弄得一团糟。结果宋神宗一纸休书,便把这个“隔夜宰相”打发了。

  文人的纵情狂放,激情洋溢,是他们的本色。因此他们才会吟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吟这几句的恰是号称“一双学士眼,半个配军头”的苏东坡)

  但做诗和作官是两码事,明朝奸相严蒿就有诗曰“古来诗人难做官,皆因狂气胸中来;李杜文章光焰长,一个布衣半个官。”严蒿当年以一手漂亮的青词(祭祀文)得宠皇帝,也算半个文人。但做官数年后,便再也写不出好作品。他曾自嘲说,做诗要狂,做官要忍。我忍得多了,除了尸居余气外,哪里还来什么诗气呢。

  小人一点儿也不狂,而且还很乖。勾践特别乖,吴王叫他吃大便,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而且还一幅“味道好极了,吃完还要添”的样子,真是名副其实的“够贱”。

  安禄山也很乖,一大把年纪了还认杨贵妃做妈。亲妈亲妈叫得杨玉环唐明皇多开心。好一个乖孩子的模样。

  难道小人没狂性?错,是人就有三分狂。小人当然狂。

  但狂是一把杀人剑。小人喜欢把它藏在心里,等到形势绝对有利的时候,才把剑抽出来,威摄众百姓。

  而文人贪玩,喜欢把这“狂之剑”有事没事的便拿在手里玩耍挥舞。剑光闪闪的样子,谁见了不害怕?谁见了不讨厌?上司们心里一想,让这类人爬上来还了得,将来岂不是要骑在我头上,还是趁早灭了吧。因此一味卖狂的文人难坐大位。

  文人多嘴。他们从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而且为了表明自己学识丰富,大才磅礴,侃得多半还是暗礁四伏的国政大事。

  在思想束缚最紧的魏晋时期,谁敢说一下国政便有掉头的危险。高压政策下,文人的嘴巴暂时被管住了。可是叫文人不去侃,犹如叫狗儿不吃屎(也难怪,大多数文章都是侃出来的嘛)于是,一种不着边际,玄之又玄的清谈便在这情况下流行起来。“玄学”便是从这时开始发展的。

  小人才不爱侃。小人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掏心窝的话向来是别人说给自己听的。商海巨鳄洛克菲勒曾经对他孙子说“你看那树上的猫头鹰,它从来不乱叫,可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了它!”本来说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最要命的是文人还喜欢辩论!内容从鸡毛蒜皮到国家大事,人物从升斗小民到国家元首,都要争辩出一个高低。

  天赋一张利嘴,一支快笔,使他们在嘴巴上从来不肯稍落人后,笔头上始终爱讽刺挖苦。他们想到就说,看到就写;图得是眼前一时痛快,全然不顾长久利益。说好就是铮铮傲骨,说坏就是不识时务。

  号称“一代直声”的东方文化派主将梁漱溟,从辛亥革命,维新主义一路辩到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见谁辩谁,非胜不可。和伟人毛泽东也常常面对面辩论,丝毫不买帐。1953年中央第27次扩大会议上,两人为了农民问题闹翻了天。天大的权威岂容你置疑?但梁漱溟不管,扯开喉咙便开始和毛泽东对辩。

  辩无好辩,没几句他就和伟人闹僵了。后来只好以剥夺梁漱溟的发言权收场。为此梁漱溟吃尽了批斗的苦头。事过34年后,他还耿耿于怀的说,自己当时是有点逞口舌之利,但毛主席这样做不利于广开言路。

  看看,这就是文人。宁可皮肉受苦,不肯嘴上吃亏。

  他在文革中也不闲着,常和江青作对。对这位“红都女皇”冷嘲热讽,好不潇洒。幸亏有周总理一直在罩着他,不然就凭他这张刀子嘴,别说青云仕途,就是活到善终也不容易。

  相比之下,金圣叹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这个标准的碎嘴男人,擅长的就是批批那个,骂骂这个。腰斩水浒好不了得,痛骂三国岂不快哉!还时不时嘲笑权官,愚弄官府。自以为纵横俾阖,妙解人生。以为明末清初的封建社会是他小金言论自由的后花园。祸从口出,一命呜呼的结果终是难免。

  还有异端之尤李贽。一生反孔反孟反朱子学反阳明学反封建道德反男女不平等,又写又辩不算,还联合一帮利嘴文人组成辩论派系。虽然成为明末启蒙主义旗手,又被称为十六世纪的但丁,但最后还是难逃人死书焚的下场。

  相反,小人不喜欢没有好处,只会得罪人的口舌之争。

  大家说什么他也说什么。上峰说什么更是当作不可违逆的圣旨。

  你看戴笠,刚在蒋介石身边做事的时候,被老蒋看不起。既不派他事做,也不称他全名。只是叫他:“乡下来的,去买包香烟”“乡下来的,去把茶倒满”。如果文人碰上这种待遇,一张利嘴早就拉开架势了:去你娘的蒋光头,敢如此称呼大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戴笠是怎么做的呢,他非但不争,还引以为荣,对别人说:“蒋校长(这时蒋是黄埔军校校长)这样叫我,是种亲热。叫我雨农的话,反倒见外了。”他见没事做,便自动为蒋介石收集情报。把黄埔军校师生们的一些反对蒋介石的言论归纳起来,并逐句注上这些人的名字,写成几十页的小报告,恭恭敬敬地放在蒋介石的办公桌上,然后垂手侍立,做一温顺奴婢状。

  老蒋向来鄙视他,斜着眼,随手翻了翻报告。忽然把光头一抹,把桌一拍:“谁叫你干的!我蒋某人岂能做此小人之举?娘希匹,你真是混帐透顶!”说着大手一抓,便把戴笠辛辛苦苦整理抄写的小报告捏成一团统统扔进废纸蒌里。

  哇,好心当做驴肝肺!谁能忍受得了这种待遇?!

  要遇上李白此类狂人,不但要把老蒋骂得狗血淋头,说不定还要“十步杀一人”。就是脾气最好,温柔细腻的徐志摩,也定要甩下一句“悄悄的我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戴笠能成为军统局头子,挥挥小手千个大头落地,当然绝不简单。他眼光厉害,早就看穿了蒋介石这故作姿态之举。

  因此他没有为自己争辩,更没蠢得破口大骂,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讲。

  他只是很安静地做了一件事情,他居然把这些小报告再从废纸蒌里一张一张地检起来,再一张张压平,弄整,然后再一张一张重新放到老蒋桌上!

  他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对他说“佩服”二字外还能说什么呢。正所谓“脸皮不要,百事可为”。脸皮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戴笠的继任毛人凤有过之而无不及,未得志前韬光养晦,性极谦虚。一个渣滓洞血案制造者,一个连“小罗卜头”都不肯放过的冷血魔兽,在40岁前竟然是军统局里被人一致认为最好欺负的老实人,一个骂不还口,沉默寡言的老好人!

  其他如前苏联政治杀手贝利亚,流星赫鲁晓夫无不是小心翼翼,三缄其口数十年,一朝反身,赶尽杀绝。

  文人好虚名,而且好得不知轻重。厚黑教主李宗吾一本《厚黑学》彻底把统治阶级穿了数千年的华丽外衣给剥了下来。这一剥顿时让他名嘈四海,声誉雀起。李宗吾好不得意,直把自己比作佛祖耶稣,把自己发现厚黑学比作牛顿发现万有引力。

  但为了这点虚名,他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人人都认为他能把《厚黑学》说得那么透彻,一定是个既厚又黑的人,便送他个绰号“李厚黑”。从此老实人对他敬而远之,厚黑道上的人亦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结果进仕途不成,下民间亦不受欢迎。正是厚黑教主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的“防狼手册”贴出后,亦有同感)

  小人却不太好名。他们只捞实惠。暗地里捞足捞饱,脑满肠肥。还可以幕后掌权,说多好有多好。若名气太响,处处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反倒不美。

  日本的小泽一郎,多大的权势地位啊,打个喷嚏全日本都会感冒。可他就是不做首相。

  他只让手下人去做那盛名赫赫的首相,自己则喜欢躲在幕后操纵。这样万一指挥失误,他就可以把过失全推到这个替罪羊身上了。等事情一过,大不了再捧一个新人上来接盘就是。

  (日本首相换得比衣服还快,就是因为他们全是受人操纵的傀儡)

  小泽政治上玩玩木偶戏,生意上耍耍托拉斯,回家后还可以卧卧美人膝,做人不要太潇洒哦!他这犀利的脑子,简直可以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公前辈相媲美。

  “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这是落魄文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叹的是自己空有大才却没人赏识。诚然,时势对于人才绝对重要。

  就拿陶渊明和俾斯麦来说吧,陶渊明因嫌官小而辞职,浩叹曰:大丈夫岂能久居琐碎事间。俾斯麦也因官小而辞职,同样说道:我不会做小事,我生来就是做大事的人。

  辞官后,两人一起回家种田。结果陶渊明从此无人问津,就此埋没。而俾斯麦受德皇垂青,遂成一代“铁血宰相”。

  但话又说回来,陶渊明是死后三百年才被唐朝诗人炒热,而在当时的魏晋名士中,他陶潜根本挨上边儿。

  从历史看,只要是当朝得令,才名远扬的著名文人哪一个没给权贵提携过,哪一个不是当红一时呢?其中好多人还特别受到帝王的青睐。

  照道理说,他们都遇上了好时辰。但为什么还是仕途不顺呢?因为他们除了好狂,好嘴,好名外,还特别看不起小人。

  文人老是和小人过不去。在诗酒风流的文坛,小人通常是被文人捉弄的对象;文人就爱捉弄、嘲笑,蔑视,得罪小人!

  需知,有两种人是不能得罪的,一是小人,一是漂亮女人,因为他们随时可能成为你的上司(温瑞安语)

  只要文人认定了某人是个小人,便不分轻重,一律不给面子。并自我标榜说这叫“鸿鹄岂能与鸟雀为伍”。

  其实,无论是什么人,打从心里来说都是要面子的。(小人也是,只不过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把面子抛掉)你不给人家面子,人家自然也不会给你面子。

  司马昭闻“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才识双全,便派大将军钟会上门邀请,也算做到了三顾茅庐的礼节。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嵇康当然不屑下交。他更知道,钟会也是个吃碗面反碗底的小人,因此便控制不住,几次羞辱钟会。

  有一次,钟会上门拜访,嵇康正在打铁消磨时间。他见钟会来,也不招呼,自顾自打得起劲。前几次吃闭门羹,钟会已经很不开心,于是这次故意不放下架子上前致意。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很久,钟会拗不过嵇康了,掉转马头就走。

  嵇康首战告捷,却还要再斩一段,他微笑道:“钟将军,你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呢?”话里无不轻蔑嘲笑之意。

  钟会头也不回,怒道:“我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得志小人是也。如何受得了一介穷儒酸丁这般嘲笑,没不久就耍了个手段叫嵇康人头落地了。想想嵇康何苦来哉,削了人家面子,掉了自己脑袋,亏本真是亏大了。

  李白呢,还要厉害。他明知道如要施展政治抱负,高力士是不能得罪的。高力士做太监几十年,位高权重,一手捧红了宰相李林甫,杨国忠,将军安禄山,史思远。对内又得宠于皇帝贵妃,可谓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可李白的傲骨又犯了,仗着玄宗的宠爱,竟然叫老太监帮他脱鞋子。

  士可杀,不可辱,太监亦然!高力士虽然场面上忍了下来,但暗地里岂能不恨得咬牙切齿?几次进谗,便搞掉了李白。李白空逞一时快意,得来的却是皇帝一纸弃退的诏书。正是功名未就身先退,常使李白大叹“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可他也应该睁开眼瞧瞧,被高力士捧红的那些高官权臣,不正好全是小人吗?惟有这些小人才清楚的知道,要大展鸿图,就必须先搞好人际关系。人际关系怎么搞?给钱给面子呗!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穷书生还不给人家面子,不让别人“做人”,那怎么吃得开?

  受不起打击,又不够专一,也是文人做官的一大阻碍。

  才子们敏感细腻,对花,鸟、鱼、虫、山水、情人、别离等特别能够感悟,领会,因而寄情与词,写出生花妙文。不过敏感的人,多半脆弱。这在医学上叫做多血质气质类型。这类人生来活泼机敏,感情起伏大,对别人不察觉或者稍有察觉但无动于衷的事物特别敏感。但很容易感情用事,心理调适能力较差。

  用文字来形容就是:文人们都有一棵善感而脆弱的玲珑心。

  古来文人,一受到仕途上的打击,情绪就会失控。伴随而来的要么是拍案怒骂:“大丈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开心颜”要么是故作清高的“不为五斗米折腰”还有一类是酸溜溜的妒忌口气“古来将相今安在,青黄一堆草没了”(大意:

  你别了不起,死了也就一堆乱草,和咱一样)

  一旦和政治美人扯破脸皮,不专一的文人便开始移情别恋。

  他们的兴趣多多,很快从其他地方找到乐趣。酒,道,禅,琴、棋,诗,书、画无一不是排遣寂寞的好方法。(大多数文人宦海失意后,佳作反而更多)

  可是常常沉迷与此,不免消磨雄心,失去大志。陶渊明辞职后,便耕了一辈子的田,每天种豆种菜忙得不亦乐乎,哪来的时间去分析天下大势,哪有心情再图什么王业?往来的也都是些山野村夫,时间一长,自然是近朱者赤。就算机会再来,他也不能把握了。

  蒲松龄屡试不中,二十五岁后就把大部分精力花在搜神说鬼上了,以至于到了六十三岁最后一次考试,还只是个老秀才而已。至于刘伶阮籍之流更是成天喝得不醒人事,又怎能当起重任?

  小人则不同,他们天赋不高,没那么多闲趣雅致。他们知道,如果光凭着自己满脑子算计人的想法,满肚子谋取利益的损招去闯山山水水,花鸟鱼虫的文坛,那么最高的成就也许就是“附庸风雅”四个字。

  所以他们索性抛开一切,一心往高位上爬,一心往钱眼里钻。纵有崎岖,其心不改。官场斗争里,文人一触即溃,小人打死不放,孰高孰低,一看便知。

  说到底,文人终究是文人,小人毕竟是小人。

  文人能做的只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老老实实做文章。

  小人擅长的也就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可是小人贵在自知,而心高气傲的文人则并不清楚这点。

  近代的钱钟书算是文人里的一个异类。当瞿秋白找他干革命时,钱老把眼镜一抬道:“我是文人,只做学问,不涉其他。”钱老人老成精,能充分掂量自己,所以才能苟全性命于乱世,终成一代大学者。

  相反瞿秋白一介文弱,平日里耍耍笔杆子,拌拌嘴皮子自不待言,却偏偏要挤进人家耍枪杆子的行列里,唉,想不死都难。

  说了那么多,只发现一点:不管是文人还是小人,都得努力学习量才适性才行,这样大家才能活得开开心心,愉愉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