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可否偷闲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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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偷闲半晚
逄春阶《 人民日报 》（ 2010年09月30日 24 版）夏秋之交的夜，我与三个老同学驱车从济南闹市到郊区的山村相聚。在长满青草的小山坡上，我们围住一个长条小桌。一盘煮花生，一盘掺了桂皮而煮的毛豆，一盘蒜泥马齿苋。花生煮了依然淡红，毛豆煮了依然葱绿，马齿苋拌了依然暗紫。刚从法国回来的王群女士直喊蚊子蚊子，手不停地在小腿上撩。光脊背的小菜馆老板说，用薄荷叶子搓搓，顺手从草丛里薅出嫩绿的薄荷叶，清香散漫，果然止住了王群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窘态。不一会，薄荷炒鸡蛋端上了桌面，跟上的是香味扑鼻的羊肉串。
手机关了，倾耳聆听野草里的虫鸣，唧唧唧唧……家—家—家……终日听手机的叫唤，耳朵已经失去聆听天籁的功能，好长时间无法辨别哪是蟋蟀哪是油葫芦子。生在济南闹市的刘铁军眯眼只说这里好，这里好，要买房子云云。我一直静静地听，仿佛远远地听到了祖母小脚挪动在草路上的踢踏踢踏声，那声音伴着蟋蟀的吟唱。那时，我还没有手机、没有笔记本电脑、没有办公桌、没有钢笔、甚至还没有胡子、没有皮鞋。那时，我听到的虫鸣比歌星唱得好。那时我祖母还活着。
今晚，我们同学，没有互相托付办什么事，没有准备以后要办什么事的暗示，没有劝酒，甚至没有谦让，没有为了座次而不舒服的勉强装出的笑脸，你一句，我一句，我们的笑声，我们的谈话，与草丛里的虫鸣一起成为天籁。骂贪官，骂吧！喜欢漂亮的女歌星，喜欢吧！想回到唐朝，回到汉朝，回到春秋战国，去跟先哲们对接对接，就回吧！
一天到晚，让手机牵着；一天到晚，让名利牵着；一天到晚，让爱你的或所爱的人牵着；一天到晚让报纸上电视上收音机上网络上的信息牵着，一天到晚如老牛被绳子牵着，走来走去，何时才能停下匆匆的步履？“闲”是要偷的，我们经常打电话，经常听到都在“忙活”，忙职称、忙职位、忙孩子上学。忙什么呢？忙活，忙活，忙着活啊！
山坡下面是艾家村，路上有车通过，就有狗吠。艾家庄姓艾的多，光着脊背的小老板，摸着颠起来的肚子，给我们送水。看到小蛾子飞到我们吃剩的盘子里，我也懒得去用筷子夹出来。王群离席去催桃子，一会托着大如拳头的鲜桃款款而至。另一只手里的桃子已让她咬去一半，她说：“刚从树上摘的。”我盯着这毛茸茸的鲜物，还未吃就已经体味其中的甘甜。忽然想起白居易写荔枝的名句来：“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荔枝在白居易笔下如此美好，我无法描述今晚我看到的桃子的感觉。我只觉得，白居易当时食荔枝的幸福当如我们今晚食桃子的幸福。吃什么，主要是吃个心境。散淡有散淡的味道，愁闷有愁闷的味道。
风拂过面颊，从城里带来的热气全部让山坡消化掉了。虫鸣渐渐减弱。车好长时间才从弯弯的山路上过去一辆。我们知道已经很晚了，但都没有想走的意思。一直这样说着，想着，听着，沉默着。有人说了句该走了，明天还有事。我们才一齐站起来。
坐上车，我慨叹，我的自由态终止了。感谢老同学让我偷了半晚闲。什么时候，再能到这个山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