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武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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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武夷山

王月鹏《 人民日报 》( 2010年09月30日   24 版)

  在一个烟雨迷蒙的日子来到武夷山。雨是雾状的,雨雾中的武夷山,像蒙着一层神秘面纱,这给予了我更多的想象。一路上都在想,这样的面纱倘若能永远不被揭开该有多好,我们实在不缺乏对奥秘探究的所谓勇气,我们更为需要的是,对大自然保留一份神秘感,对未知的事物怀着怕和爱。这也让我想起不久前游览的雁荡山,以及它的命名。据说古时那里的山顶上有一个湖,湖中水草丛生,芦花映带,秋雁南飞时,常栖集在那里过冬,人们于是把那湖叫做“雁湖”,后来亦称“雁荡”。问了一些当地人,很少有亲见山顶雁荡的,主要是因为山太高太险。关于雁荡的想象,于是变得更加神秘和富有诗意。在高山之巅,那些南来北往的大雁,究竟从远方带来了一些什么样的讯息?它们是未知的。它们在雁荡山沉积了下来,最终成为山的一部分。

  石头上长树,这是武夷山的奇观,也是武夷山的常态。巨大的石,上有树,下有水,山与水缠绕,水与树遥相呼应,于是这巨石不再单调呆板,平添了若干灵性。树长在石头上,树根与石头之间该有着怎样的一种默契?石头内部的秘密,唯有树的根是深知的。据说在妙高台上,有一株罕见的红豆树,到了成熟季节,山风轻拂,豆荚就会纷纷掉下,殷红的豆粒于是滚落满地。我觉得,这些殷红的豆粒,带着树根的嘱托与石头的秘密,生长,成熟,然后怦然落地,重新又回到树的根部,完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循环。可惜这样的一个细节,被熙熙攘攘的游人忽略了。

  山路的台阶是直接在山体上开凿的,我们的脚步叩击山体,像在与这山对话。攀爬累了的时候,驻足回望,水绕山,心中自有涟漪荡漾开来。在山顶,偶尔听到山蛙的鸣叫。我停下步子,在草丛遮掩的一湾水边屏息静听,断断续续传来蛙的鸣叫,只闻其声,未见其影,问及同行的当地人,果然是山蛙。这么高的山,那蛙是如何来到山顶的?山上长树,山顶有蛙鸣,这都是我不曾预料到的。我四处寻访,最终也没有见到那鸣叫的蛙。这山太深,水太长,听得到蛙鸣,却看不到蛙在哪里。

  游山的过程中,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似乎没有解开。我说不清这疑问是什么,但我总觉得有个疑问留在心里。上山,然后下山,临别前再次回望武夷山,我蓦然明白了,那个疑问原来是:一块石头,即是一座山。如此巨大的石,为何却没有让人感到笨拙和沉闷?水,是水赋予了这石头以生机和灵性。九曲溪环绕武夷山,把36峰、99岩连成一个整体,不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山水缠绕,使这幅图画有了动感,有了情趣,有了更多的风情和韵味。

  竹篙轻点褐石,一叶竹筏载着我们,曲曲弯弯地顺流而下。抬头是山,俯首是水,山是厚重的山,水是清可见底的水,俯仰之间,皆是一种如入画中的感觉。画不是静止的,是动态的,有一种神秘的感染力。坐在竹筏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心中自有丘壑与波澜。这样的时候,山与水是理解你的,你也懂得这山与水,彼此并不需要什么言语,只需要静默地坐着,顺流而下,朱熹的《九曲棹歌》犹在耳边,这个在武夷山生活和讲学长达半个世纪的老人,他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充满深情,他的深情吟唱穿越了时光,穿越了山与水,在我的眼前渐渐地清晰和明朗起来。竹筏在林立的奇峰之间缓慢前行,沿途太多的神秘景象,很快又让我内心的这份明朗变得模糊和沉重。我在想,七千多万年前,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伟力,塑造了武夷山今日的丹霞地貌?

  山是有语言的。山的语言,在石头与石头之间,树木与树木之间,或者在石与树之间。只是,作为人类的我们,是否能够听得进听得懂?我们已经习惯了太多的喧哗与聒噪,对于山的语言,这种来自大自然的声音,我们以之为奇,却未必能够听到心里去。一颗怀着敬畏和热爱的心,既是大山语言的秘密通道,也是它所期待抵达的目的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离不开这样的“交流”的。遍布武夷山的400多处摩崖石刻,不正是人与自然相互交流和对话的印痕?还有船棺,早在3800多年前,武夷山先民是如何把它们放置到数百丈高的悬崖峭壁之上,而且风吹雨打几千年也不溃散,可谓千古之谜。这是武夷山先民崇尚自然,回归自然,将生命托付给自然的一种表达。人类的所谓力量,是应该以对自然的敬畏为底色的。如今,这样的敬畏感已经越来越淡漠,征服自然的欲望越来越贪婪。在人类对大自然的所谓征服之中,面对武夷船棺和摩崖石刻这样的千古之谜,仰望是我们唯一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