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子为“科学教皇”加冕

方舟子挨铁锤，自然成了网络热议的事件。作为公众事件，受到舆论关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单从案件本身讲，我看也是很可议的。肖、方结怨十年，打官司打了五年，各有胜负。被反复提起的肖传国错失“院士”荣衔也是五年前的事。据警方爆料，落选院士后肖即雇凶报复了，那么十万元雇凶在2005年。是何缘故要经过5年才实施？而两个暴徒以辣椒水袭击得手后竟然追不上已经视力受损的方舟子，只能靠飞锤搞出点轻伤？这些疑问当然可议。
　　
　　事发后的一连串举动更可议。方舟子的律师面对媒体不是对着新鲜出炉、社会舆论普遍关注的“李一案”，而是陈年旧账的肖传国。借着久拖半年的方玄昌案在方舟子指点迷津后也一并迅速告破。方舟子不仅会打假，还是神探吗？不仅如此，各大媒体竞相报道，而当事人的肖传国在直接凶手被抓后竟款款归国被捕——既然凶手是其亲戚、受其雇佣和指使，肖的消息管道如此不灵吗？而抓捕肖传国的电视报道无遮无拦，嫌疑人的全身、半身、面部近镜头一览无余。随后各大媒体几乎众口一词、一边倒地谴责声讨肖传国，北京警方侦办、审讯的消息不断外泄——而消息管道之一就是方舟子本人。而且，迄今为止，指控肖雇凶的证据仍然只有暴徒的言证。尽管疑义重重、证据缺缺，媒体报道已经未审先判了——““到底方肖二人之间存在着怎么样的纠葛，一个本该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又为何如此疯狂”、“ 方舟子遇袭案告破 华中科大教授花10万雇凶伤人”，这些难道不可议吗？
　　
　　再往前追溯，肖、方结怨的最初原因确实是为了打假，不过不是方打肖，而是肖打方。十年前，肖指出方的抄袭问题，使两人的矛盾趋向公开化。而肖起诉方的名誉权官司是北京败诉两次，武汉胜诉一次。而且，三个判决书都指出了方舟子对肖传国的言辞过激，而法院方面也并未对学术范围内的真假高下作出判决——这的确不在法院的专业范围内。实际上，这个官司在美国也在打，肖传国在美国纽约东区法院起诉饶亿、方舟子的民事案件，被告中的饶亿以一万美元主动与肖庭外和解。和解理由之一是另一被告方舟子在美国无定居和职业,美国法院通过送达公司两次无法送达诉讼文书,致使本案将长期进行下去。众所周知，方舟子持有美国绿卡，而相关律师费用、手续费可以找“国科学和学术诚信基金会”申请资助——2007年饶亿就是以律师费和手续费的名义从该基金会获得了11200美元。方舟子批评判他败诉的武汉法院成了“肖氏反射户”，那么在美国应诉、胜诉甚至反诉应是最佳的反击。方舟子有能力也有财力，为什么不在美国应诉，也颇为费解。如果肖锒铛入狱，与其相关的、方舟子推动的郑州医患案、美国纽约民事案的结果可想而知。反观肖传国，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动锤子，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严重不上算。当然，这些都可以归咎于肖疯狂、非理性、不科学，甚至用“丧心病狂”之类感情色彩更浓重的词儿。但是，仅仅只有这一种可能？我存疑。
　　
　　回看方舟子，这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他的“打假”是在中国学术规范制度缺失的条件下的特殊产物。在一定程度上，他的“打假”是对学术活动的舆论监督，功不可没。但是，由于制度无从确立，这种“打假”并不导向争议在学术领域内合理解决，而是走向了挟持舆论、争夺话语权的乱相——谁的声音大就是谁有理。毫无疑问，方舟子在这方面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方的背后既有公众对学术界丑闻不断的愤怒情绪，又有媒体引导的技术操作，所以方的“打假”无往而不利。有些问题，如论文抄袭、伪造学历的确不需要多少专业知识，方的打假一打就准，其“打假”的公信力就建诸其上。可是，公共舆论对学术规范的监督是存有技术边界的。就以“肖氏反射弧”为例，热议至此，几个时评家懂这个专业的？而方舟子一打就成了假，难道公共舆论不该反省吗？专业学术问题的判断，法院也持慎重态度，而公共舆论的跟风之速、声势之大，至少是情绪化的轻率了。若检察官同时成为法官，那会是好司法吗？同理，“打假”的方舟子依靠舆论支持实质上成了学术问题的“科学教皇”，“打假”就变味了。坏制度造就了坏贵族，也造就了罗宾汉。但是，真正的好生活不能指望罗宾汉，只能靠推动制度建设。何况，打着替天行道的真的都是梁山好汉吗？“打假”不是坏事，“打假”打出“偶像”、打出“粉丝团”就坏事了。既然讲科学，那么对“打假”也要讲科学——上次打出了假，绝不意味着这次打的一定假。 而术业有专攻，庞大复杂的科学知识体系不存在样样精通的全才。归根结底，我们需要的是良好的学术规范、有公信力的专业机构，而不是“科学教皇”。谁也不能代表科学，谁也不可能掌握所有科学，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科学以外的领域。更何况，教皇可能是圣徒，大多数却是贩卖赎罪卷的。对方舟子的打假，希望他能严格自律，但是不能无条件相信他就是严格自律的、大公无私的，更不是永远正确。
　　
　　而“打假”以外的方舟子更富有争议性。消灭中医、鼓吹转基因、以科学宣判宗教为“迷信”等等，在这些话题中，“科学教皇”的姿态尤为高调。你反对方舟子，那你就是“反科学”、“伪科学”、“迷信”，甚至是“造谣”。既有“科学至上论”的思想背景，又有“打假”打出来的舆论影响力和媒体技巧，无论他的表达多么粗暴、逻辑多么蛮狠，都照样大行其道。但是，这方面遭遇的阻力就很大。这里的原因很复杂，一方面和“打假“不同，这些话题不存在公众情绪宣泄的支持，理性程度比较高。另一方面，方舟子的学养在这些话题涉及的诸多领域也见肘着襟，难以服人。再有一点，科学万能、科学至上在科学的老家早已是昨日黄花，现成的反思很多，诸如中医问题里涉及的科学疆界，宗教问题里涉及的科学与超验的关系，都是西方科学哲学讨论得烂熟的命题，方舟子的科学至上论底子理应遭到理论上有力的质疑的。至于转基因问题，在基因技术更为成熟的西方尚且严重存在争议，方舟子要达到其目的当然困难重重。故打假打出来的舆论高地算是一种势能的话，转化为个人意志推广为公共意志的动能却是举步维艰。可以说，方舟子是“科学教皇”的心，“科学打手”的命。而这一锤子就敲出了一个“科学教皇”来。
　　
　　现在，如果你质疑铁锤案，那么“动机论”就来了。你是不是宗教信徒？如果是，你就是不公正、不理性、不客观；你是不是挺中医的？如果是，那你就是不公正、不理性、不客观；你是不是反对转基因？如果是，你就是……。七种人、八种人之类的帽子现成的，质疑须谨慎、质疑无效化。还未质疑案情，你的动机先被质疑了。何其被动？反之，你还质疑反基因？你是暴力的帮凶、网络暴民；你还挺中医？你是暴力的帮凶、网络暴民……动机论和二元对立论，加上一打“暴民”标签，为方舟子加冕！欢呼，我们虽然没有诺贝尔奖、也没有学术规范、没有优质的高等教育和科研，但是我们有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科学教皇”。这算不算中国特色的奇迹呢？
　　
　　但是，且慢——一码归一码，讲科学必须讲逻辑。锤子案在查待审，不可以质疑吗？就算锤子案定案了，就说明肖是学术造假吗?就算肖式反射弧是造假，就说明方舟子剑锋所指都是假的？就算方舟子打假有功，他主张的就全部是真理了？科学吗？逻辑呢？讲动机论，方舟子的动机又如何？肖打方的抄袭，谁先鉴别一下？方对肖的一路追击难道不是个人怨愤？说网络暴力，事发后方舟子的网站上瓜蔓抄式的列数肖的亲属，是网络暴力吗？挨了一锤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因此，对锤子造成的皮肉之苦，我向方舟子表示慰问。但是，经过一锤子，方舟子还是那个方舟子，教皇的法袍还是算了。该质疑还是质疑，该反对还是反对，没有什么道德制高点可以抢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