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将他推进了深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2:00:56
[说明]本文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创作而成,
一
夏夜,晴空下,狼王谷内一片静寂。
蟋蟀在低吟,蝈蝈在弹唱,不知疲倦的知了不时打哪棵树上飞走,把夜行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在崎岖的山道上,慢悠悠行来两束手电筒的光芒。
“民哥,今天的蝎子真多!”
“嗯!”
“你逮了多少了?”
“不多!”
“我逮了二十多条了!”
“哦!”
“今天如果能再逮七八两,明天我就把它们都卖掉。两斤多了,能卖不差三百块呢!”
“哦,毛猴,你小子眼贼尖,腿贼快!”
“呵呵!”
……
晋南的夏天,是逮蝎子的好季节。入夜之后,如果用手电筒沿着土垣或者百年的老墙照,就会发现这些面相凶恶的东西一个个都趴在洞口,等待路过的猎物自投罗网;或者正像一台叉车,按照毫无规律的路线,在墙面上游走。此时,倘有一把镊子,轻轻挟住蝎子的尾巴,那蝎子就只好束手就擒。
每到此时,收野生蝎子的生意人就会骑着车子各村里转悠。价钱好的时候,一斤蝎子能收到一百多快。据收蝎人讲,这些蝎子大都被送往中药厂,有一些甚至还被端上餐桌,成了食客们口中的美味佳肴。
乡民们自然不管这些,高额的收购价才是他们行动的唯一动力。每到夜幕降临,全村的男女老少几乎倾巢出洞。田间地头,沟沟坎坎,到处都可以看到打着手电筒夜行的人。这些人为的光,装点着乡间的夜晚,成了晋南地区一道独特的风景。
……
“民哥,你在哪儿?”毛猴又开始叫唤了!
“我在这儿!”民高声答应了一声,就在原地等着毛猴赶上来。
赶上来的毛猴半是埋怨半是教导似的,对民说道:“你跑得太快!逮蝎子不一定要跑得快,重要的是要掌握蝎子的活动规律,知道哪些地方肯藏蝎子。瞧瞧,我跟在你后面还逮了这么多!”
毛猴兴奋地对着民晃了晃手中的塑料瓶。
灯光照射之下,几十只蝎子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民吃惊地说道:“那么多啊?唉,不行了,成天钻矿洞,眼睛一到晚上就雾蒙蒙一片!”
毛猴笑了笑,说道:“就你那眼神,还出来逮蝎子,当心蝎子把你蜇了!”
民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二
三十岁之前,民一直都打着光棍儿。
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家里曾经给他说过一门亲事。女方倒不是很在乎民的长相跟身板,而是看上了民身上的那股子勤恳劲儿。但在彩礼钱的问题上,女方没有丝毫的让步,三千块,成了最终让他跟那姑娘分手的原因。
民的父母连一分钱都给儿子拿不出来。
婚事黄了的民从此再没有跟哪家提过婚事。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为了挣钱,民不顾自己单薄的身躯,一狠心下了煤窑。
直到三十岁那一年,家境渐渐富裕的民才在别人的说合下,娶了一房二婚的女人。
虽是二婚,民已经很知足。尤其是过门三年后,女人一口气给民生了一男一女。这在民看来,那几乎是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民感觉,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民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老婆跟孩子身上。挣钱养家,培养孩子。民不愿让自己的家人受一丁点儿的罪,哪怕自己苦死、累死,那也心甘。
自打附近的山上发现有了金矿之后,民便从煤矿回来,一转身又钻进了金矿。私挖金矿虽然违法,但看着周围的人都在做这样的事,都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暴富,民的心里又怎么能不心动?
凭着民吃苦耐劳的本性,民的家很快也步入了暴富的快车道。拱在矿洞底下虽然危险,但只要肯干,三天就能挖一三轮车的原矿,一车就能卖近千块钱。要是自家炼金,碰上品位好的矿线,一个月捞万把块,那也并非什么难事。
这样的日子总共持续了五年。五年的时间里,民的家由一开始的土坏房换成了大瓦房,彩电、冰箱、三轮车、摩托车,这些民原本没有想过的奢侈用品如今也气派地摆在了家中。成了财富跟地位的象征。
后来,因为私开滥挖,原本就不宽的矿线终于被贪婪的人们吃尽,往日热闹的矿山,终于安静了下来。
民想,这样也好。人嘛,要见好就收,那天下的钱还能都让自己挣完?
更何况,打挖金矿的第四个年头起,民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尤其是他的眼睛跟腰。长年钻矿洞的生活,让他的眼睛已经有了白内障的倾向,而低矮潮湿的工作环境让他染上了风湿病,每有刮风下雨,他的腰就跟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跟老婆再没有行过房。
民的手头现在已经积攒了近五十万的身家。如果不是乱花钱,民的下半辈子是花不完的。
因此,打矿井歇业的那一天起,民就回了家,正式过起了居家享福的日子。
可惜,这样的日子民并没有过很久。
老婆已经过惯了民外出做工的生活,只要民闲在家里,她就觉得难受。她也过惯了每日里有钱进门的日子,一天家里不进钱,她就觉得心里空劳劳的。
更要命的是,她有了自己的相好。民每日赋闲在家,对她来说无异于如鲠在喉。村民们都说,那老二,咋看咋就不像是民的。
而这一切,民一无所知。
老婆开始给民甩脸子,瞟冷眼。“这么大个活人,成天坐在家里,也不嫌丢人!”老婆总爱这样说民。
民是最怕丢人的。所以,在家赋闲的日子没过两个月,民就骑上摩托车,扛起一张铁铣,进城当起了街头揽活的民工。
其实民倒不一定非要挣多少钱,最真实的原因,是因为民不愿听老婆的冷嘲热讽。为了能找回男人的那点儿自尊,民情愿像其他的民工一样躺在大街两旁的树荫下,哪怕一天找不到活儿,民也不急。
那天傍晚,民刚骑着摩托车进门,就见同村的赵三儿打自家的里屋慌慌张张出来,老婆跟在后面,脸涨得通红。跟民没有说几句话,赵三儿就借口走了
民第一次感觉到,在老婆跟民之间,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
三
“民哥,我们现在到哪儿了?”毛猴儿抬头问不远处的民。
“到羊圈坡了!”民不用看,凭着在山上挖矿多年的经验,他就知道现在在什么位置。
毛猴一溜儿小跑,追上了民:“民哥,这里有矿井吧?告诉我,哪儿有?”
民停下步子,顺势指给毛猴:“这儿,那儿,还有那儿,几乎每隔
毛猴打着电筒,走到最近的一个矿井边儿,用电筒朝下边照了照。矿井并不宽,只有
毛猴后背一阵凉,慌忙打矿井边儿退回来,啧啧道:“真深呀!”
民点点头,对毛猴说道:“你没有下过下边儿,要到下边去,保管吓得你娃儿尿裤子!”毛猴惊讶地道:“真的吗?那你们在下边儿害怕吗?“
民淡淡一笑:“害怕什么,习惯了就好。”
听了民的告诫,毛猴果真不敢再到矿井附近去逮蝎子,只远远地拿电筒对着土垣上照。
民心道:“到底是娃儿,小心!”
继续往前走,民在一个矿洞的正上方发现了一只大的出奇的蝎子。这只蝎子,是他今晚遇见的最大的一只,也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的一只。民大声喊了起来:“毛猴,快来看呐,好大一只蝎子!”
毛猴闻声赶了过来。走近些一看,不觉笑了:“瞧你,什么眼神?那不是一只蝎子,是两只!”
民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这次终于看清了!没错,是两只蝎子。因为,就在那只大蝎子的身下,还压着一只蝎子。
两只大蝎子趁着夜幕,正在这天地之间举行着庄严的婚礼。上面的那只用它的八只爪子死死的抠住下面的母蝎,母蝎在它的身下欲拒还迎,在原地不停的转圈。公蝎干脆就把它的长尾与母蝎的长尾绞在了一起,直到身下的母蝎终于不再动弹,任由上面的公蝎施为。
这露天的婚礼让毛猴看得几乎热血喷张。毕竟是娃儿,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景,他立马联想到了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点儿事。
“民哥,你说它们在做什么?”毛猴坏笑着问民。
“你娃儿也学坏了!怎么,想媳妇了?”民打趣地对毛猴说着,随手又在毛猴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毛猴笑了笑,搔搔脑袋,说道:“可惜,这两只蝎子逮不着。要不然,我非把这两个不知羞耻的家伙逮住。”
毛猴说的是实情。因为要逮住它们,那个祼露的矿井几乎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不知为什么,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只下面的母蝎,仿佛就是自己的老婆,而死死趴在它身上的公蝎,似乎就是赵三儿的化身。
民的心如刀绞一般,突然疼了起来。
赵三儿,我日你妈!民在心里骂道。
四
赵三跟自己老婆的事终于让民撞上了!
民两眼血红,打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对着踡缩在炕角里的老婆跟赵三儿吼道:“赵三儿,我杀了你!”
赵三儿脸色煞白,不住的哀求:“民兄弟,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民仰头栽了一口烧酒,怒气冲冲地道:“以后?你还想有以后?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
赵三儿的腿肚子像筛糠一般,战战兢兢地说道:“那你说,这事儿都让你知道了,你说咋办?”民只有一句:“我要你命!”
赵三儿惶恐地说道:“要不我给你钱,你说吧,要多少才饶我?”
民打鼻孔里哼了一句:“呸,你赵三儿很有钱吗?老子比你有钱!我今天不要别的,就要你的命!”
躲在一旁许久没有言声的老婆说话了:“民,我们的事儿既然都让你瞧见了,那就挑开窗户说亮话吧!”
民杀气腾腾:“你他妈给我闭嘴,杀了赵三儿这狗日的,回头我再收拾你!”
老婆嘴角轻蔑地一笑:“收拾我?好啊!既然这样,我也不瞒你了,我跟赵三儿早就好上了,就你还像个傻瓜!”
民怒火攻心,说不出话来:“你……”
老婆继续不知廉耻地说道:“你要是敢把赵三儿怎么样,我就跟你离婚,两个孩子我都带走。到那时,你就哭去吧!”
民发狠地说道:“离就离,你以为天底下除了你一个女人,就再也没有别的女人了?”
老婆竟然不依不饶:“连个男人都不是了,还来什么劲儿?不愿戴绿帽子,你立马给我把离婚协议写了,跟着你受了这么多年苦,我早就受够了!”一面说着,一面打炕上爬下来,打桌上的抽屉里拿出了纸跟笔,拍到了民的面前。
民不识字,自然不会写字。
“还有,”老婆继续说着:“你睁开你那小眼仔细看看,二丫头有哪一点长得像你?你也不看看她像谁?”
民如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看了看炕角的赵三儿,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赵三儿……你?”
赵三儿头摇得像个拨郎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老婆的语气似嘲笑一般:“就凭你?你能把赵三儿怎样?实话告诉你,你要真愿离婚,我倒巴不得呢,跟你这个孬种,跟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民心中的大山,就在这一刻彻底坍塌。
沉默了许久,民大声吼道:“赵三儿,你给我滚!”
民的生活重归于平静。他没有那份胆气敢把赵三儿怎么样,更没有勇气跟老婆离婚。一旦跟老婆离婚,那就意味着他辛苦十多年的一切,都将随着离婚而化为乌有。
赵三儿在安静了许久之后,又跟老婆捏弄到了一块儿。民则更多的是在赵三儿走后才回家跟心已不属于自己的老婆睡在一起。
他的人虽然还活着,但心,其实早已死了!
那天打城里打工回来,刚吃过饭,老婆就说了句:“看看人家都上山逮蝎子了,你还死坐在家,逮点儿蝎子不能换钱啊?”
民嗯了一声,就去准备逮蝎子的工具。临出门时,老婆又追上一句:“不过十二点不要回来。”民没有说话,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现在的他,只要老婆不跟自己离婚,再多的委屈,他都受了!
“民哥,不早了,咱回吧!”夜深了,毛猴开始犯困。
“还早呢!这么早回去干什么?”民的一双眼,还紧盯着那对蝎子,听到毛猴的话,随口答道。
毛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道:“回家睡觉啊!”
民打沉思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哦!”这才扭头往回走。
“民哥,你白天没去劳务市场上干活去吗?”回家的路上,毛猴这样问道。
“去了啊!”民不知道毛猴为什么这样问。
“那你就不觉得困吗?”毛猴继续问民。
“困,可回的早了心里烦……”民突然发现自己跟一个孩子说的话多了,赶紧打住话头。
毛猴没有发觉异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今天,我听我妈说,嫂子的心太狠,你在劳务市场上累了一天,晚上还让你上山逮蝎子!”
民愣怔了一下:“你妈还说什么?”
毛猴到底是个孩子,舌头底下不压一粒米:“我妈还说,赵三儿不是个好东西,没事总爱往你家里跑!”
民叹口气,无奈地说道:“你妈说的没错,赵三儿真不是个好东西!”
“那你还让他去你家?有一次我逮蝎子回家,都快一点了,才见他打你家门里出来。”毛猴显得非常不平,气鼓鼓地说道。
民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面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对在野地里行苟且之事的蝎子,仿佛出现了赵三儿光着身子,一堆肥肉白花花的,正如山一般压在自己老婆的身上,而他老婆则在他的身下,发出痛苦或满足的呻吟声。
“民哥,你怎么了?”毛猴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你等我一下!”民摞下这句话,返身又向刚才那对蝎子所处的位置走去。
“民哥,你要干什么?”毛猴在身后喊道。
民没有答话。他已经走到了那对蝎子的面前,满腔的怒火仿佛在这一瞬间爆发。民伸出手中的镊子,对准那对无辜的蝎子,狠命的挟了下去……
“民哥!”毛猴惊恐地叫了起来。他看到,民哥的手电筒只在眼前晃了一下,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民忘了,就在那对蝎子的正下方,一个黑黝黝的矿洞正张着大口,等待着将一切胆敢跨越他上方的东西吞噬。
民瘦弱的身子,就像是一枚干枯的树叶,飘飘摇摇向矿洞深处坠去。
矿洞很深。
洞壁两侧凸出的岩石在他的头上撞开十八道伤口,有一处甚至深及头骨内部。洞底坍塌的废墟和支架用的木料,把他全身的骨骼撞成了碎节儿。一枚钢钉,不偏不斜,正好插在了他的眼睛里。
民死了,但他似乎一点儿都不痛苦。在下坠的时候,他仿佛看到自己手舞菜刀,将赵三儿跟自家老婆砍得血肉模糊。
尾声
民被人用钢索吊上来时,已是凌晨时分。民的身子蜷缩成一个英文“U”字,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整。
民的老婆哭喊着扑到民的身上,呼天抢地。哭声让每一位旁观者暗自落泪。
不知缘由的人们只知道,民死的时候才四十七岁,身后撇下了一双儿女跟一个结过两次婚的女人。
也有人说民死得不值,家里放着几十万,却为了两条蝎子丧了性命。
没有人知道,在民临死的时候,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一把镊子,在镊子的一端,是两只正在交尾的蝎子。而这两只蝎子,已经被民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掐成了两段。
丧事办得很隆重。民的老婆用村子里有史以来最豪华的葬礼埋葬了自己的夫。两个孩子跟着母亲哇哇大哭。
不过一年,这个逢人就说自己不想活了的女人,带着民留下的一双儿女,正式嫁到了赵三儿家。而民费尽一生心血建起来的大房院,很快就荒芜了!
村子里从此再没有人逮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