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历史竟可这样读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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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3.1三年考察
尧对舜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发现,蛾皇、女英已不再按时向他传递情报,待他派人催取,所给的亦都是富丽堂皇的溢美填塞之词。这些词语,尧只要翻开任何一大臣的奏折,都可看至呕吐。
尧养了她们十八年,给予了无数的荣华富贵;她们和舜夫妻八年,吃的无不是苦头。然而,她们却淡漠了父亲,两颗心都长在了丈夫身上。
其实,这一刻尧已等了很久很久,犹如大旱盼甘霖。
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是文人笔墨。更土但却更准的比喻是,治国和治老婆异曲同工。
尧微笑,舜的机智和能力他已透析。现在到了把他放在身边,亲自考察实战水平了。 是骡子是马都要拉出来溜溜。
尧交给舜的第一个差事竟是共青团委书记。
四岳大惑不解。舜却心知肚明。
孩子是父母的命根,但偏偏幼稚而多事,棘手问题最多,社会反响最剧烈,没有足够爱心、耐心和细心,必不能胜任。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这些孩子长大后全部都将是舜的子民,舜在他们青少年时期最容易树立起崇高伟岸的形象,以后当舜亲政时,扎实的民众基础将会让路好走很多。
舜任职一年,全国青少年刑事犯罪率降为0%。
尧特意为他在大殿摆酒赏赐,大臣皆来祝贺。舜被众人热情澎湃的敬酒,喝的头刚有点晕,突然听到尧一声庄严肃穆的任命:舜自今日起为丞相,统率尔等百官。
所有人都傻了,一个楞头青刚到中央才一年,不过干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组织了几次儿童夏令营,竟就可一跃而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什么逻辑?直升飞机也不是这样坐的吧?
有些刚才还在向舜敬酒的权贵大臣耄耋功勋们脸色大变,拂袖而去,愤郁坐回原位。一分钟前,舜和他们差三级官阶,一分钟后,他们和舜差三级官阶。这,让人怎么接受?
尧在,他们不敢硬反抗,但可以软抵抗。
舜喝进肚里的酒瞬间化为冷汗湿透了背衫,他对朝内朋党格局一点都不清楚,尧原本每天只逼着他乖乖的带好孩子们,从无只言片语谈及执政。
最要命的是,他连一点从政基础都没有。他会种地,会捕鱼,会制陶,会掏井,可这些似乎都和政治风马牛不相及。政治,是全世界最复杂的科目。因为和你PK的无一不是顶尖高手,且各行各业,各种心思,各带真假。
舜看了眼四岳,四岳早已像在洗桑拿。又瞄了眼尧,尧确仿佛置身事外,在案几上自斟自酌浅唱小吟。
舜突然明白,老板只有两个职责:下命令和查结果。
一根毫毛突然乘风而上,直越过苍茫群山的头顶。风一息,它怎能不照旧摔在山脚下?
大臣百官们如此认为。
可惜,这根毫毛是孙猴子拔下来的。
一年后,四岳惊恐的发现,舜对每位大臣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而每位大臣对舜都敬畏并存,五体投地。包括他自己。
尧很平静,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正如舜所料,尧并不关心他用了什么手段吃了多少苦头,就像尧也不会和他说自己当年用了什么手段吃了多少苦头。殊途同归,化质于无形,方为大道。
舜在想,轮也该轮到自己转正了。尧在想,年轻人,只差最后一步了。
外交部长,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突然从丞相调到了这个位置上。
四岳脑袋竟灵光了一次,他神秘兮兮的对舜说:共青团委书记到丞相,是考验你能否突然由下至上,丞相到外交部长,是考验你能否由上至下。上下都如鱼得水,方为大丈夫,可授予国之利器。
舜笑了笑,四岳说的看似深刻,其实肤浅。抬举下评论,他不过点破了最表面的泡泡。
舜能感应道:尧一定深有苦心。
蛾皇、女英猜测道:是否为了让你多学点外语啊?
舜笑的差点喷出口水,女人的想象力确实奇特。
尧当然是煞费苦心。他要让舜熟悉周边每一个国家,和每一位君王都像兄弟般默契。
任何国家和任何个人一样,都不可能独立存在、繁荣和发展。
又是一年过。
舜被尧莫名其妙的请到了一间密室中。只有两个蒲团,一张红木几,一把紫砂陶壶,两小盏琉璃杯。
两人对面而坐。舜欠身去拿茶壶,尧摆了摆手。他小心翼翼的把两小盏琉璃杯写了八分满,茗香立刻四溢。
尧的动作很轻很微很慢很稳。
舜知道尧将有很重要的话说。他的心头忍不住的砰砰直跳。
尧抬起眼皮微笑的看了看他,舜忽然间脸竟有些红晕泛出,他不知道为什么,可他控制不住。
尧道:舜,你知道我找你为何吗?
舜点了点头。聪明人之间开诚布公,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
尧道:从明天起,你将开始摄行国政。天下苍生重担全系于你一身,你需鞠躬尽瘁,不遗余力。
舜大吃一惊,竟没立刻反应过来,他想到了这一天,但绝没想到是如此快。连慌忙不迭的给尧俯首叩谢。
尧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扶起了他。舜充满感激的望着尧。
尧莞尔一笑道:这一天你是否已等了很久?舜尚未从混乱中醒转过来,随口嗯呜一声,想来又觉不对,连忙又摆手不不不的否定起来。
舜本自认已很有大师风范,但今天和尧比起来,他才明白实在还相差太远,恨不得抓破头皮,可仍旧不够用。尧全然没注意到舜的失态,他神情似有些呆滞,拈着花白的胡须喃喃道:你只是等了很久,我却已等了很久很久。
尧的眼眶中竟闪出了一丝泪花。
第二天,群集文武百官,轰轰烈烈的祭祀了天地鬼神五谷太庙,尧把玉玺传给了舜。令其代行天子之政。
舜后来也没想到,这一代竟代了二十年。按现在公司体制理解,即是舜做了总经理,尧退后做了董事长。
但尧这个董事长做的特别够地道,他对舜充分放权,这二十年来,只冷眼旁观,从无片言只语插入。直到二十年后,尧确认舜已成熟无疑,驾御国家百官已有了自己一套系统而有效的方法,才正式退位,把天下禅让给了舜。
尧位自挚禅让而来,又由舜禅让而去。执政七十年,幕后二十年,尽倾心于民务苍生,从无一己私欲之求。天下大治,太平安康。怎不垂贤千古,为后人万世表率?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此评价未失乎公允。
八年后,尧崩。天下人因为太过于哀伤,三年内竟都自发摒弃一切音乐,以全身心沉浸于追思之中。
要知道,现在只不过是鸣笛一分钟,还行政要求。
尧临死时遗言是:我本可把帝位传给丹朱,那样丹朱得利而天下人失落;而我把帝位传给舜,天下人得利而丹朱失落。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舜匍匐在床前,满含热泪叩头不已哽咽道:我明白,若把每个臣民都像儿子一样爱护,那么一个儿子的得失怎抵得上万万个儿子的得失?陛下之言,舜终身不敢忘。
尧安详的闭上了双眼,享年一百一十七岁。 3.2 二十年试用
舜自密室中回来后,进入了另一个密室。
他自家的密室。
他并非有啥秘密。他只是需要安静,需要思考,需要筹划,需要执行。
尧无形中给他上了一课。舜知道,尧并非是给他下马威,相反,尧对他的信任和授权已充分无疑。他那么期待和渴望自己成功,甚于父亲对儿子。
尧只不过是告诉舜一个道理:帝王要有自己的方法去绝对掌控任何人,不论是你的敌人对手还是亲戚臣民甚至是儿子甚至是比儿子还亲的接班人。
新官上升三把火,舜正式摄政的第一天,算起来实在有太多事做。大者可有法令颁布、人事调整;中者可有百官庆贺,慰问世族国老;小者最起码也要写份通告天下张贴。
总之,实在是乱纷纷,怕十个秘书每个秘书十支笔都记录不完。
但不论做什么,首先该要升朝。
奇怪的是,从早到晚舜竟都没出现过。难道睡过了?若是那样,蛾皇、女英绝不可能进入《列女传》第一卷第一篇。
第一卷,母仪传;第一篇,有虞二妃。
上午所有人都大惑不解,下午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妙,绝妙,绝妙哉!
舜携着蛾皇、女英竟轻车便服回到老家向瞽叟、妖精跪拜问安。
尧的启示,看来舜已掌握无疑。
瞽叟、妖精实在是受宠若惊,本以为不被弃之山野,起码也要被打入冷宫。万万没想到,儿子当了帝王后第一天竟不上朝,带着媳妇巴巴的来看自己。瞽叟、象、舜爷三个抱头痛哭,妖精、蛾皇、女英娘三个抱头痛哭。越哭越来劲,一家六个人干脆抱在一起号啕起来,震的周围数里连鸟都不敢飞过。
商均被冷落在一边,眨巴着眼道: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你们哭啥,你们不该高兴吗?
小孩子那知道大人的心思,所以小孩子才能说实话。
历史上从此多了一段美誉,瞽叟、妖精如何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舜、蛾皇、女英如何不计前嫌孝顺有加。哭,实在像味精一样,量虽小,但不可少,否则这道菜总缺点什么。
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舜虽没曰,但显然比孔子理解的更深入一步,他把孝顺和政治第一次完美无暇的结合了。
瞽叟从老瞎子一跃成为太上皇,妖精从老妇女一跃成为皇太后。哭几声淌点眼泪实在划的来。只有一个人闷闷不乐,可也没脸说出来,只好在一边偷偷噘着嘴。
象。他要的不仅仅是名位,更渴望实惠。
一个月后,象却急切的想跪在地上吻他哥哥的脚指头了,好象他从没怨恨过哥哥,好象他突然醒悟了血管里有1/2的血和哥哥是同质的。因为舜把他封在了有鼻,彻底解决了他一辈子吃喝玩乐聚赌嫖娼的后顾之忧。
子曰:君子不器。老丝曰:小人不成器。
晚上,舜与蛾皇、女英在龙床上一番云雨过后,心满意足的靠在抱枕上,人生,他真的不该有不满意了。蛾皇翻起身为他轻轻的捶腿,女英拿过一块甜糕在他嘴巴上晃来晃去逗着玩。女英忽眼波一转,俏笑道:相公,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你上午去看望父母显的那么恭敬笃厚,是真心的还是作戏?
舜正色答道:当然是真心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鸟雀尚有反哺之心,人怎能连禽兽都不如呢?至于其所连带的政治美誉,只不过是赠品。我为何又要据之千里而不乐而受之呢?
蛾皇忽扑哧笑道:被你说的这么一板一眼,那我问你,象是最坏不过的恶人,连哥哥都要杀,嫂子都要霸占,你为何却还打算封他领土,那不明摆着去祸害百姓吗?天子就是这般爱民的吗?
舜嘿嘿答道:今天你们虽不懂,但后世必有解我者。
舜第一拳打的漂亮,第二拳打的更漂亮。
父母之拜树立起舜的光辉形象,又强化了以孝为义的伦理统治基础。那么接下来自然到了第二步。
掌控军队。
对于任何帝王来说,这都无疑是核心中的核心。
军队驻扎在那里?
边疆。
问题开始变的很复杂。
尧只是躲在幕后,并没完全撒手。舜若是光明正大的去边疆抚阅军队,甚至只是去慰问下,整个朝野都必将暗流涌动。
为什么刚一摄政即去干涉军队?居心何在?
无论如何,舜这时都不宜去边疆;但无论如何,舜都必须去。
唯一的方法,只有找个借口。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可这个借口必须非常巧妙,具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
这个借口甚至能瞒过尧,最起码让尧觉得没有威胁。
考察,访问,巡视,边检……太幼稚,这和阅军有何区别,天下谁看不出来呢?
舜陷入了沉思中。
早朝,舜精神焕发的坐在龙椅上,听大臣们按部就班奏完毕老掉牙的问题。他忽一笑,向下面问道:现我朝当务之急是什么?
大臣们全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面面相觑,纷纷窃议,但惟独没人大声回禀。舜依旧笑,他不急,他在等一个肯定会站出来的老实人。
四岳果缓缓出列。回道:回奏陛下,是发展经济。
这个答案肯定不会错。
舜又笑问道:爱卿,发展经济的第一要务是什么?
四岳回道:通商旅。
还又是标准答案。
舜接着道:通商旅的关键是什么?
四岳立刻楞在了那里。这个可没标准答案。大臣们心中一阵窃喜,纷纷得意没站出来傻抢风头。
好在舜立刻提示道:目前商旅流动最大的难点和纠纷是什么?
四岳立刻回道:度量衡不统一。
舜笑道:这就是所有问题的关键。现诸侯各制私标,民间又偏用俗约,导致甲乙地间贸易流通甚难,为单位换算而酿成纠纷不息。朕决定命有司自即日起统制国标,三个月后全国一律强制使用。
众大臣连忙附和称赞。这确实是民心工程,且是迫在眉睫的民心工程。
舜又道:此乃当前要务,若有一地不遵或延迟即全盘皆输。所以朕决定亲率各位爱卿督察监核。不知现商旅纠纷最多之处在何方?
四岳道:边疆乃外邦商旅通济必经之处,但政令却往往又是最迟到达,执行最为懈怠。故此处纠纷多积为患。
四岳不知是脑子突然灵光了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但也许,他只不过说了些实话而已。
每一步的回答,都已被舜算的别无选择。
神,太神,太神啦!
半年的边疆之行令舜志得意满,他知道,对于军队,他从此可高枕无忧了。
舜看了下计划表,下面一行赫然是:杀人。
或者说,杀鸡给猴看。
他这个时候必须开始在朝野中树立起自己的高度威严,而最快捷和有效的办法自然就是鲜血铺路。
靶子他早已选好。但他不急于出手。
杀要杀的让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心服口服。换句话说,要杀的有法可依。
所以,建全法律是药引子。 3.3:惩凶与选贤
整整用了一年时间,舜才在继承的基础上把法律健全。
天下刑分五种。
墨(脸刺字),劓(削鼻子),剕(挖膝盖),宫(阉割),大辟(砍头)。
此刑主对男性,其中唯宫刑男女皆用。
男人割鸡鸡,女人缝阴户。
尧出拳喜欢出其不意故弄玄虚,舜则不是,他只追求见血封喉一击必倒!
第一个上断头台的竟然是小共工!
朝野震怖,太没有道理了。
舜却早成竹在胸,他特下令,给每个被砍头的人一次与其对质的机会。
小共工怒气冲冲的被押了上来。他责问道:陛下杀我将以何罪名?
舜道:名不副实,夸夸其谈;自以为是,败坏风气。
小共工瞠目结舌。他低头寻思下,这些年来自己盛名在外,被捧为智士,但实事确实一件没干过。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近千年后,孔子主鲁政杀少正卯亦同样借口。
太聪明不见得是好事,尤其都聪明在了嘴巴上。
欢兜被推上来时,双腿直打颤。因为在宫殿外,他看见小共工的头已被血淋淋的挑起。
舜在等待,但欢兜早舌头打卷,一句话说不出来。
舜只好直接道:你的罪过是,毁信恶忠,崇饰诡言。惑乱君主,所荐非人。
第三个推上来的是饕餮。众人一楞,原本该是鲧。
饕餮是个很可爱的家伙,他不欺不诈不骗不拐不阴不险不争不斗。他全部的生活理想就一个字:吃。而他活到现在所做过的唯一件事也就是:吃。
他永远爱吃,但永远也吃不饱。
可他就死在吃字上,虽然他吃的一直都是自家的东西。
当舜庄严激愤的宣布他的罪名“贪于饮食,不知羞耻。浪费粮食,死有余辜”时,他丝毫没在意,因为他还在忙着吃。
直到被砍头的那一刻,他还在吃。头被砍下在地上打滚时,嘴角边还挂满了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龙须面。
鲧根本不需要别人押,自己怒气冲冲的向宫门冲去。他绝不愿死,因为他不愿成为天下第一冤死鬼。
他也很自信,已把辩词背的滚瓜烂熟。绝没人能说过他。
恰在这时,他收到了一块帛绢,上面是舜的亲笔信:尔必自以为冤,替罪羔羊也。然试问,羔羊不死,岂要牧童受戮?君不死,则天下非议不息,君死,则子孙兴旺可继。惟君量之!
鲧仰天叹息了一声。泪,滚滚而下,然而却如此冰冷。正如这人世间。
对人生,他有太沉痛的理解。
鲧走上殿时,只面无表情的对舜说:我有罪,我伏法。
舜点了点头,挥挥手,武士将鲧带出。舜心中突然搅动一阵凄凉,把本欲宣布鲧的罪词悉数忘记。
必欲杀之,何患无词,又何需附词?有的人死,只不过为了掩盖一些真相,所以更必须得死。
羽山下,冰凉的刀锋砍在鲧脖子上时,他突然挣扎出最后一丝生命朝东方温暖的笑了笑。那里,一个削瘦的青年正含泪躲在树后。
父亲的死令禹刻骨铭心。成者王侯败者寇,是世界上最真实的评判法则。
舜将小共工、欢兜、饕餮、鲧命为四凶,斩首后通告天下。并限令四凶族人一月之内尽数迁移到四境边夷。违令者,斩。
除了禹。舜不会忘记向鲧许下的诺言。
四岳问道:四凶既服,族人何罪,而迁徙其至蛮荒瘴蔓毒蛇出没之地,欲尽灭其族乎?
舜淡淡道:边夷刁蛮难服,朕不过以恶制恶。
史载:四罪而天下咸服。
想来也没谁愿意把自己脑袋摘下来向坟坑里撂。
舜扫了眼最后一项计划:振兴。这也是他从此后毕生努力的夙愿。
有生之年,绝无相叛。
舜是个伟大的君主,但越伟大的君主越擅用谋。所以,请接受现实。
孟子曰: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
用一句最简单的大白话概括上面这段文言文含义即是:圣人不是钢板一块,他也是人!
万章曾问孟子道:同为恶人,象竟被封至有鼻享受荣华富贵,四凶殄灭后族人还要流徙,请问这就是圣人的仁义吗?
孟子答道:圣人也和常人一样亲爱弟弟。亲爱他自然要赐予荣华富贵,这有什么好非议的呢?哥为天子,弟为匹夫,岂不更令天下人耻笑?
万章又问:那么有鼻之人何罪,而要平白遭受象的暴虐?
孟子道:有鼻自有官属治理,象只不过获取赋税财物而已,怎有机会暴虐百姓呢?
孟子的回答,勉强可说通,若在儒家;但在墨家,简直是公然承认缺德带冒烟。
客观的说,孟子的回答很强词夺理。假如把他看成圣人的话。但若不看成圣人,到头头是道。
圣人也是人,但我们非认为他们不是人,谁其奈何?
舜这个时候才完全体会到尧对他的一片赤诚和热心。在人才选拔上,尧宁愿自己忍辱负重,遭受重重非议,而把金钥匙毫不吝啬的赠给了舜。
当时,高阳氏有才子八人,称为“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称为“八元”,全国人民都知道该选拔他们,大臣们更屡次推荐,尧偏偏就搁置不闻不问。舜一举贤,首先正了“八恺”“八元”的官位,获得了空前赞声一片。
其次,尧特意选拔了一批良臣以补充人才缺口,但奇怪的是,聘请来之后,尧并不分给他们具体任务,只按时发给微薄的薪水以保证不饿死。这批人都怀着匡时济世之雄才,现硬被尧压迫为家里蹲,口中心中怎能没有怨言?
舜清楚,尧给他铺了条星光大道,他将很轻易的被人颂为伯乐。
舜把这批人召集到大殿上来,逐个任命道:弃,你为农业部长,要不懈不怠令百姓丰衣足食;契,你为教育部长,要勤勤勉勉令世人知书达礼;皋陶,你为司法部长,要从一而终令法律公正无私;倕,你为科技部长,要贯穿始终推动科技飞速发展;益,你为林业部长,朱虎、熊罴为左右手,要鞠躬尽瘁植树造林消除荒山;伯夷,你为中央秘书长,要坚持到底服务好各项政治工作;夔,你为中央音乐学院校长,要保持本色以振兴音乐事业为己任。
舜还要接着宣布,夔由于太高兴而插了句话道:陛下不愧为五弦琴大师,真乃知音,我绝不辱使命,你知道,我敲下石头,老虎都能跟着跳舞,这就是音乐的至上魅力,唯你我二人懂。
舜哭笑不得,这个马皮拍的太不合事宜丢尽水准了,他对夔嘲谑道:你的任务就是不能只你我二人懂,你懂吗?然后深呼吸下,继续道:龙,任命你为国务院办公厅主任,以后凡大小事情还要多辛苦操劳呢。
可怜的夔,只要再等舜讲完一句话,马屁就不会被讽刺为插队了。
舜最后道:各位爱卿,不以规矩无成方圆,能者上,庸者下。故三年为一考核节点,三次考核的综合分作为升迁黜免的唯一标准。希大家团结一致,再塑华夏雄风。
下面响起哗哗哗的热烈掌声,接着各官道谢,分头散出去府衙就职。
只有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还站在原地不动,他在静静的等待。
舜走下陛阶,站在他的对面,紧紧握住年轻人的肩膀道:禹,自古时事造英雄,我知道你绝不会令人失望的!
禹跪下,给舜叩了个响头,便径直出门而去。他坚毅的眼神已诉说一切,犹如当年的舜刚从森林中返回见到尧时一样。
禹的任务就是,治水。 3.4 治水
从偏门里踅出一个人影。
舜并没回头,却道:四岳,你是不是在担心?
四岳道:陛下,禹乃仇人之子,应斩草除根以免后患,纵有所不忍,饶其命即可,为何还赋予治水重任?且陛下宝刀既已尝血无数,又何必在一孺子身上而行妇人之仁?陛下若因对鲧的许诺而不便行之,老臣愿效犬马之劳。
舜忽笑道:没想到四岳眼中也能有这么凶戾的杀气。
四岳立刻颤抖,慌忙跪下道:臣赤胆忠心,肝脑涂地而不惜,只愿为陛下分忧一二。
舜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我岂不知?但你知道我为何对鲧许下那个承诺吗?
四岳爬起来,正在轻拍衣裳,听此话忽楞住,事情原来又比他想象的复杂。
舜转回身,盯住四岳道:因为我知道天下惟有禹能成治水之功。
四岳终恢复神智。他知道,他现在在政治。所以,他闭嘴。
舜果然道:第一,家族影响与个人天赋,禹现是天下最懂水工的人;第二:禹是唯一继承了鲧的经验的人,你该知道,用生命换来的失败经验比成功经验更宝贵;第三:这是最重要的……
舜忽诡秘一笑,才接着道:禹把洪水当成了唯一的杀父仇人,天下之决志,还有能超过报杀父之仇的吗?
四岳愕然道:看来他还年轻,不懂的政治斗争。
舜摇了摇头,略停顿道:不,只有对政治斗争最透彻了解的人,才知道连我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一个代号,他要真正报仇,必溯本求源,找到致他父亲被杀的根本原因,而并非徒然迁怒于举刀的刽子手。
舜嘴角动了动,忽又顺势化为神秘一笑,道:大智若愚,世俗何懂其髓?
四岳灰溜溜退出。说的你又不懂,干站着岂不受罪?
四岳也许更不知道,水患滔天,经年不息,人民流离失所,舜摄政后为什么一直置若罔闻,忙着拜亲、巡边、立法,杀人,举贤,而偏偏把攸关万民苍生的治水冷落在了最后?
何谓宁缺勿滥?
舜当然不会告诉四岳,他在焦急的等待禹成熟。我等了很久很久,这句话尧懂,舜懂,四岳不懂。
幸好,四岳只是一个执行型人才。
禹回到家后第一件事竟是拿出了一把镐头,一把藏了很久却打磨很亮的镐头。然后他扛着镐头来到了羽山,一片荒草掩盖处,一冢坟茔若隐若显。
禹跪在坟茔前,涕泣道:爸爸,不除水患,我实无脸见你。二十年之志,全在此一举,成了,我日日来祭拜,不成,我陪你在九泉之下,总不会让你再寂寞。愿你在天之灵保佑我。
说完,他用镐头割破石指,在一块空白的绢上血书道:不平水患,天地难容禹为鲧子。
治水的思路禹已非常清晰。
他只需修订鲧一个缺点和一个疵点。缺点是太急于求成,疵点是不吃苦耐劳。太急于求成,才会上天盗宝;不吃苦耐劳,才会惧怕疏川挖渠。
有些事情分析不辛苦,做起来才辛苦。知道怎么做和知道去做是两码事。
禹回头望了望一个满脸泪痕却正紧咬着苍白嘴唇想努力不哭的女人。女娇,禹的妻子,刚结婚四天。
禹心头一酸,却决然的扛起镐头昂首而去。女娇挎着一个大包裹紧随其后。
出了门,禹向东,女娇却向西。
禹向东是为了治水,女娇向西是走向一个茅庵。禹花了三天时间为她新搭建的。
府邸已不再属于他们。那个承载着女娇四天新婚甜蜜和温暖的舒适而安逸的家。
禹已把所有家产悉数变卖,钱全部捐于治水。所以,她的妻子需要流落。
国家治水却并不缺钱。舜知,禹也知。
天下人备受鼓舞,他们看到了禹的决心。舜笑了笑,他更看见了禹的信心。
舜知道,又一个政治天才横空出世。甚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禹亲身走到洪泛区时,他还是被惊呆了。咆哮的浊水怒吼着翻着煞白的浪花,势不可挡,激溅千里,声如裂山开谷,稍有阻流,就急圈旋涡,哧哧不绝,势能蓄足,则狂啸而压,冲毁一切,湮灭一切。
水面上密密麻麻,顺流而下,时而盘转。乱七八糟泡至膨胀的各种腐尸、连根的大树、纠缠的枯枝叶、房梁、门板、衣服、被絮、锅盖、农车、烂稻草、半倾的船、惊恐的家禽、嗡嗡逃窜的水虫,在水面上相互碰撞激荡,夹杂着孤零零趴在树梢、蹲在屋顶的男女老少的惨烈呼救声,混成了世上最惨不忍闻的哀号。
没见过洪水的人想象不到有多么残忍,见过者无不潸然流泪。
除了禹。
他挥了挥手,脸色铁青的领着站在身后悲戕泪流的部下向上游走去。
每个人都握紧手中的镐头,他们发誓要大干一场,把河道拓宽,宽到能化解掉洪水所有的咆哮,让它像兔子一样温顺,只给人类造福,而不带来灾害。到了上游水势稍缓处,禹却让每个人扔掉镐头,拿起铁锹。
他现在不要拓渠,而是筑坝。日日夜夜的筑坝。
和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当四岳把这个消息惊恐的告诉舜时,舜正在品茗,静静的听,像听一个故事样,脸上始终是安详的微笑。
四岳道:陛下难道不担心禹重蹈覆辙吗?
舜却反问道:治水该用河法?
四岳张口而出道:挖山,疏淤,拓渠。
舜笑道:不把水先堵住,这三项怎么做呢?
四岳立刻冷汗涔涔,他后悔没先用脑子想下后才问老板。舜却没看他,只悠悠道:鲧不会白死的,他儿子会更懂得怎样堵水。四岳局促不安,身子不断后挪,想趁空禀回,舜忽盯着他道:爱卿,治水最佳方案是什么?
四岳大脑嗡一下茫然起来,显然不会是他刚说过的三种。看着舜轻摇的瓷杯,他竟灵光一闪,呼道:分流!
三年后,皋陶、契、弃、伯夷、夔、龙、倕、益等各来述职,功绩都是可圈可点,喜气洋洋。而惟有被寄予厚望的禹却一团糟糕。
洪水比以前更肆掠了。
这三年来禹一直在做两件事,筑坝,挖渠。渠尚未成,不曾分洪,而坝却时有溃败,水冲击而出,湮灭更深。
众人都为禹捏了把汗。而舜却丝毫没提及,帐在他心里很清楚。
当男人心中怀有梦想后,将变的勇敢而沉毅,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仇恨亦可。
禹心中即有梦想,亦有仇恨。
六年后,众官再来述职,各腾腾自得。而惟有禹,却丝毫无可赞之处,洪水依旧泛滥。
九年后,厚积而薄发,积跬步而行千里,天下方见禹之初功。大部分洪泛区水患得到了遏止和弱化。
九年来,禹拔山伐木,引渠疏流,劳身焦作,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面目黎黑,双眼凹陷。当他再站在舜面前时,舜几乎认不出他来,这还是当初那个躲在羽山哭泣的瘦削青年吗?
舜走来,紧紧握住了禹的双肩,像九年前一样。禹的眼神亦如九年前那样,只是多了点闪亮,这闪亮是一种感激之情。
感激信任,同志间坚如罄石的信任。
舜忽对禹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并不仅仅只是在治水。
禹立刻跪拜道:启奏陛下,微臣谨遵教诲,每输理毕一处水患,因其地久遭浸泡,淤积甚深,难植常谷,故请益为佐,予众卑湿之稻。以布陛下浩浩仁义于天下。
舜继续微笑,即没肯定也没接话。
禹继续道:臣又请弃为佐,调济各灾区饮食,以余补不足,使饥民略有所依,不至饿莩遍野。
舜悠悠道:爱卿以万民兴亡为己任,朕心实为感激。但爱卿功还不止于此吧?
禹脊背忽有了些冷汗,道:微臣因治水之便,足迹得踏五湖四海,想国家土员广袤,趁此亦可略为勘察,故所过之处,皆画图描影,幸拼凑为一全幅地图。今特携来,献于陛下审核。
禹刚说完,即从身边袋子里拿出一轴图卷,摊开在了桌子上。 3.5 致功
舜近身向前,细致的看了一篇又一篇,约近两个时辰,禁不住赞叹道:没想到爱卿运筹帷幄,画成如此精密复杂之图,实不亚于治水之功。
禹赶紧道:臣不胜抖胆,将天下初分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九大州,现惟觉冀州过大,百思不得其法,尚望陛下赐教一二。
舜笑道:爱卿既觉冀州过大,何不一分为三,取均匀之意,依朕见,据地形,将冀州再分出二州命为幽州、并州亦可。
禹道:陛下英明,此宜命有司实行之,以为天下常法。
舜忽转头向禹道:我三天前接到这副图琢磨后还认为,青州似也过大,可从中再分出营州,爱卿以为如何?
禹心中忽一惊,面皮跟着一闪。这个图他命人秘密所画,且时刻在身,今天刚第一次拿出,舜怎么会有?
禹立刻察觉失态,忙道:陛下所言极是,微臣愚昧,惟陛下圣裁。
舜又道:听说爱卿还将各地土质民风,赋税差役按等划分,以令朕依为治国良策,何不一同拿出共赏?
禹心中更是一凛,他本欲献上,以彰劳功,没想却被舜抢先点出,主动化为被动,实有些差强人意。无奈,亦从袋中拿出一薄册献上。
舜翻了翻,赞叹不已,又道:爱卿此功,实可彪炳天地。朕已命倕铸九鼎,将爱卿定九州、道九山,通九川之绩一一铭于鼎上,方不负爱卿此开天辟地第一功。
禹连忙叩首感恩不已,并道:陛下即分天下为十二州,为何只铸九鼎?
舜笑了笑道:朕只不过是看图凭空而设,爱卿亲历大江南北,足践名山大川,必比朕臆测准之,所分州数,即依卿言,不复再议了。
当禹走出大殿时,汗水已湿透夹衫。犹如当年舜走出尧的密室一样。
舜很清楚的向他传达了两个信息:我很信任你,但你的一举一动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禹也许不知道,除舜对他了如指掌外,还有一个人亦同样如此。
这个人正捋着花白的胡须在窗前微笑。他的身边,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的禹。
一双能从中国直接看到美国的千里眼。
禹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跨上快马赶到了另一个地方。
龙门。
在那里,他将书写下人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禹冷静的站在龙门的峭壁上,看脚下黄河水波涛汹涌惊涛拍岸,他却像个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
龙门是两座山,对立的山,中间只留下一条狭缝,令黄河水从中贯通而过。
这是黄河道上最天然的隘关,也是黄河水泛滥的根本原因,因为它掐住了黄河的脖子。
黄河水涌不过去,自然日日蓄积,四处漫滥。人为鱼鳖,屋陷水垢。
随从静静的走来,问沉思的禹请示道:是否要依例派人到上游截坝?
禹忽摆了摆手道:不,水势太猛,截不住。
随从道:那我们……
禹狠狠捏住拳头,斩钉截铁挥舞道:把龙门一凿凿给我凿开。
第二天,水工分两批,第一批每人吊一长绳,从山崖上直接放在半空,凿水面处,第二批潜入水下,凿崖底。同时开工,按日计量,只许超额,不需迟滞。
黄河之水白浪滔天,水气逼人,很多水工尚未垂至,便被恶浪卷噬,而潜水则更危险,水底暗流涌动,别说去凿石,就是想停步都难。
水工一个个站出,一个个死去。
随从立刻气喘吁吁跑来向禹汇报,禹冷笑道:你当我站在岸上看不见吗?你去告诉他们,死一个,替一个,死两个,替一双,每日计量不变。人若死光了,就我们俩下去。其它的,就不该他们想了。
随从吓的脸色蜡白,他知道,禹已不把自己的命看作命了,那还怎要求他把别人的命看成命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
整整用了四年,禹才将龙门凿开,黄河之水缓势而过,天下水患豁然根除。
一溜九个稳如泰山气吞万象,錾满颂德铭文和图案的大鼎排在宫殿门口,等待英雄的回归。
禹,脱去了十三年前的青涩,代之以沉厚和稳重,步履坚定的走了进来。
立刻礼乐喧天,一位帝王趋步迎了上去,热情洋溢的握住禹一双粗砺的大手,千言万语连番嘉奖其功劳,并用最隆重庄严的仪式,向其颁赐了美玉而琢的玄圭。赐其号为“伯禹”,其姓为姒,官位擢为司空,并特命监查九州。
当然,还有更大的房子,更舒适的家。
女娇带着儿子启从茅庵中搬回了新家。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琳琅满目的家饰,每一样她都喜欢。
她用女人最深情的眼光看着丈夫,禹。
她看到的却是一个锁紧深思的眉头。
启也看见了,这时他已十三岁,开始懂得人世。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父亲却连他的头都没摩挲一下,只是一个人在凝神静思。
父亲思考的一定是件大事,他很明白。
深夜,小羊绒毯,红木茶几,一把小巧的彩陶瓷壶,一碟茴香豆,半盅浓茶。舜窝在藤椅中沉思,比禹更专注。
窗外月色如水,窗内油灯如豆。偶尔细微的“砰”一生,是火花的跳动。
蛾皇、女英相望一眼,各自回卧室睡了。她们知道,丈夫需要冷静。
为什么今天尧会突然站出来为禹嘉奖而令自己冷落在一旁?这二十年来自己并没有做任何错事,很显然尧对他是高度满意的。
难道尧想夺回权力?
不可能,若是那样,他不会等到今天,而且用这种愚笨不堪的方式。
难道尧不甘心于寂寞?
绝不会。尧的性格他了解,这次尧出马,心中并非是愉快的。因为,久离尘俗二十年的人,实在不会太乐意这种聒噪。
一定有迫使尧出场的理由。天下太平无事,万民苍生其乐悠悠。所以,非关民生。那么,只剩下,尧是想告诉他一件事情,这个事情很重要,重要到话语都不能表达,或者话语不适宜表达。
尧在整个仪式上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吗?没有,一切都按常规。
但舜肯定,尧一定为他留下了拆解这个谜团的线索。
突然,舜一激灵,他终于觉察到一个略反常态的现象。
丹朱不在。
尧的一生,丹朱几乎都行影不离。一是舔犊之情,二是尧需依靠丹朱的千里眼。丹朱行必随,已成了尧的一个生活模式。
更何况,今天犒劳赏赐禹,百官云集,丹朱已被封为诸侯,按礼按制都应在场。
丹朱更不会是病了,这点舜很清楚。他虽无千里眼,但身边有很多千里耳。
舜嘴角忽漾出一丝笑,他猜透了尧的苦心。这确实是件大事,且这事嘴巴很难去说。
眼前的茴香豆开始明朗起来。
尧不愧是个伟大的政治家,让人顶礼膜拜。舜心中赞叹道。
但舜嘴角的笑很快又成了一丝苦笑,他走到女英床边,女英黑亮的眸子一闪一闪,像天空中最美丽的星星。她一直在等着心爱的丈夫,不论已多晚。
舜却并没解衣入睡,只是温柔问到:商均呢?
女英道:在隔壁。继而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她在丈夫眼中看到了一丝失落和迷茫,但一闪即逝,她知道丈夫不想让她看见,也就意味着丈夫不想告诉她,所以她不会问。
舜轻轻走到商均床前,商均已闭眼入睡,轻匀的鼾声,似乎在做一个瑰丽的梦。舜小心的弯下腰,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对上帝祈祷般,轻轻的吻了下儿子的额头。
伟岸的身躯,转身,离开。
商均却忽然睁开了眼,眨也不眨看着父亲的背影,然后,用手慢慢擦去父亲滴落在他脸庞的一颗晶莹的泪珠。
他何尝不知道父亲愁肠的千转百回?只是,他能说什么呢? 3.6 传位
八年后,尧为了使舜更明白他的心意,留下了那句著名的遗言。
舜惟有热泪盈眶,他知道,是尧以大公无私的胸怀给了他生命中的一切,所以,尧的嘱托,他决不敢忘记,决不会背叛。
尧死后,舜避位给丹朱,披麻戴孝三年,如丧考妣,昼夜哭泣,气不成声。
丹朱一片伤心画不成,但再伤心,他也知道,天下大势已属舜。老头子在的时候都回天无力,何况现在?
他只悄悄收拾好行装,默默回到了食邑,像他的叔叔挚一样,无忧无虑安安乐乐的度过一生足矣。
舜这个时候才毫无顾虑的站在了权力的最高峰。
他要完成心中一个宿愿,也即规划的人生最后一步:平天下。
何谓平天下?也即是要打仗。
打谁?蚩尤早已被征服融合,当然只有长江中游的三苗,即苗蛮部。
兵者,凶器也。所以从黄帝一直到尧都没有轻易的发动这场战争。他们并非没有掠夺的欲望,只是克制住了这种欲望。偏偏这时苗蛮部蠢蠢欲动,偏偏赶上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利于舜铁拳出击。
很理解苗蛮部,几辈子都没挨揍了,难免夜郎自大,或者叫,皮痒。
而舜派出的元帅却耐人寻味,竟然不是威名卓著的武将,而是刚治水归来的禹。
大部分人都迷茫,尤其是四岳。少部分人很清晰,尤其是禹。
他用自己不懈的努力即将换回梦寐以求的东西,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父亲之死,确实如舜所料,他一点都不怪舜。但舜没料到的是,禹认为真正的元凶却也并非是洪水,而是权力,能够左右人生死的至高权力。
禹忽然领悟了那次在宫殿中手赐他玄圭的为什么是花白胡子的尧,而非刚毅年轻的舜。
他心中在默默流泪,在感激尧。
秋高气爽,部队集毕。盔甲明亮,戈钺林立。禹脸上却凝住了笑容。
所有士兵都愕然不解,尤其是当年和他一起治过水拼过命的部下,更是大眼瞪小眼,在他们眼中,不论多大的困难来临,禹总是坚定有着,不乱方寸。而今天尚未出征,为何却已面露难色?
禹却张口向他们问到:华夏部与苗蛮部比,谁更强大?
众人道:华夏部。
禹又道:华夏部与苗蛮部比,谁更仁义?
众人道:华夏部。
禹再道:治水与讨伐苗蛮部比,哪个更难?
众人道:当然是治水。
禹仰天道:我以赫赫治水之功,率强大以伐弱小,以仁义而伐不仁,若不幸败北,诸位与禹再有何面目回见江东父老?
众人刹时热血沸腾,俱怒发冲冠发誓道:元帅放心,此行我等不成功便成仁,绝无逃弃生还之理。
此一战,苗蛮部大败,禹身冒矢石,一马当先,亲自射杀苗蛮部首领。文武之功,威震天下。
禹返回后却没有一点骄功之色。皋陶之子伯益赞道:满招损,谦受益,惟禹之大哉!
禹笑而不答,舜笑而不言。
舜似乎所有心愿已了,从布衣做到天子,权力富贵之极,无过于此;绞杀四凶,根治洪水,平乱天下,此三项皆尧在位时所留隐患,被其一一拨除。光耀之功,无逊于星辰日月。
但舜心中却仍有些怏怏。端庄而坐,抚琴而不发。
禹退下,一个月后向舜献一曲谱,名《九招》,舜看后大悦。当即召集群臣至大殿,亲自拂琴而弹,清商丽发,洋洋陶醉,和乐典雅,悠悠妙音淡逝了人间一切的悲哀和苦难,惟留下吉祥和快乐。
忽然,一阵箫笙和乐之声传来,清脆悦耳,如风过流泉,声妙不可言。舜抬头一看,一对五彩凤凰竟在大殿外翩翩起舞,并引亢高歌,箫笙之音,正是其所发。
幸福的泪水从舜眼中汹涌而出,凤凰来翔,则必主天下安宁,对一个帝王政绩的褒奖,还有什么能超过这的呢?这就犹如一个写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试问他还能追求什么?
舜在八十三岁时昭示天下禹为其接班人,禹推辞不就,舜道:朕不忍失落于天下百姓,更不忍失信于先帝。
再过十七年,舜例行巡狩,崩于苍梧之野,后葬于江南九嶷山,享年百岁。
乱岗上,站着两个女人。白发苍苍,风吹过,泪水纵横,肆意流淌。
流淌,永远流淌不完的流淌。
藏黑色的山岫,苍白棱兀的石,幽碧的萤火,撕裂的风。诡异,凶残,寂寞,旷凉,萧索,哀伤。
心,痛,痛至麻木。爱,违,违为阴阳。
蛾皇、女英,岁月不但掠去了她们绝世的容颜,也凋零了她们的心。
她们,幸福,甜蜜,不过这都已是曾经。
舜的离逝,让她们感觉生命被突然掏空。
生活亦是。
曾经的每一天,每一天的每一个点滴,在回忆中是多么的温存。然而,拿到现实中却是多么的残酷。斯物,斯言,斯情,斯志,斯不渝。
一切都在,惟斯人已不在。
给予过多幸福的爱情,一定会给予更多的悲伤。
泪水可以哭涸,记忆可以风干,心灵可以封闭。把自己形容枯槁,行尸走肉,像一具木偶,任凭岁月剥夺尽生命的热度。原以为这样就是一种逃离,或者说,是一种逃避。
可,为什么还有一丝魂魄在游荡?在苟延残喘,在日日生长,在用锋刃的尖直刺进心脏?
原来,真的只剩下死,只能去死。
不死不休。不死,就静等着被耗干生命,被熬尽血脉,被剔除寄托,被斩碎躯体。被抛进熊熊熔炉,成烟,成雾,成气,成尘,永世不能超生。
可是亲爱的人啊,若我不能超生,下世我还怎么能再遇到你?这岂不是最残忍的痛,最大的忧伤?
所有的,全部的,毫无保留的,我们最不愿看到的,而我们又知道它却是最现实的,就叫做真相。
蛾皇、女英决定跋山涉水去寻找舜。
更准确的说,是舜的尸体,或者坟墓。
或者不过是一幅棺材板。
所有人都认为蛾皇、女英疯了,按他们想法,这两个女人现就该悲痛的躺在床上孤独的等死,时不时再抹上几滴眼泪。
蛾皇、女英却笑了。
有梦想的人才会笑,不论这个梦想是美丽还是悲戕。
再成熟的人陷入爱情都会变的幼稚,幼稚到令人不堪忍受。
所以,在商均的苦劝,众人的不解甚或指指点点中,蛾皇、女英一步步向九嶷山走去。
到达湘江时,蛾皇、女英已经再无力前行。她们瘫痪的坐在江水边,日日哭泣,泣尽血脉,泪水一颗颗洒落在了江边的翠竹上,斑斑点点,日积月累,竟随竹而发,不磨不灭。
这丛翠竹载着蛾皇、女英的眼泪开遍大江南北,后人遂名曰:斑竹,又曰:湘妃竹
人间惟有痴情重,痴情重处伤心浓,伤心浓时泪撒尽,泪撒尽在斑竹丛。
在万般绝望中,蛾皇、女英毅然决定沉江自尽。她们渴望,这滚滚东逝水能将她俩带到丈夫的身旁,至少是她俩的相思。
因为,她们实在已走不动了。
理想越壮观,现实越悲惨。
生不能相拥,死惟愿比翼;若不化蝴蝶,亦望成飞蛾。
天地之间,只为你癫;此情此愿,谁可对言?
君兮,君兮,你可知否?
当湘江水一点点吞噬掉蛾皇、女英身躯的时候,禹正在冷笑。
不过,禹的冷笑和蛾皇、女英毫无关系。
两个老妇女的爱恨情仇,不在他关心范畴内。
在他即将登上帝位的前夕,他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他自己身上发生的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