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朝第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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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朝第一战彭德怀指挥为何一变再变(图)
http://news.QQ.com  2009年07月27日16:31   新浪读书

彭德怀在朝鲜战场
随着在朝鲜北部山区与平原的接合部以及清川江北岸广大地区枪声的逐渐稀疏,大规模的战斗结束了——后来的南朝鲜战史把这一阶段的战斗称为“联军国军进击战役”,而后来中国的战史则将其称为“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
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自一九五○年十月二十五日打响至十一月五日结束,战役历时十天,以北进的联合国军遭到突然打击之后撤至清川江一线建立防御阵地为战役结局。
发生在远东地区的这次规模不大的战役,因联合国第一次以联合国军的名义干涉一个地区的局部战争以及中国共产党军队以作战的方式直接参战,从而引起了历史的长久关注。同时,作为东西方冷战局面形成以来第一场东西方的军事冲突,也令交战双方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们长久地将其作为研究对象。在后来僵持日久的冷战岁月里,这场战役作战双方对对方战略战术的运用和军事思想原则的初步体会以及对这种体会的不断深入的回味,也许比战役本身的战场结局显得更为重要。
西方的军史学家把这场战役称为:“世界战争史上少有的遭遇战”。作战双方均在不预期的战斗中仓促接敌,这是这场战役的显著特点。中国军队在联合国军方面认为几乎彻底失去出兵干涉时机的时候紧急越过边境,其战略部署在情报匮乏和战局混乱中一变再变。最后,毛泽东、彭德怀抓住了联合国军分兵冒进以及其东西两线军队各自北进、互不联系的弱点,确定了东线阻击、西线进攻的总体作战方案。但是,由于西线的中国军队与南朝鲜军队在温井地区的遭遇战过早地暴露了中国军队的位置和意图,令彭德怀预定的进攻方案又一次落空。于是,中国军队在其主力没有全部到达指定位置的情况下,被迫开始攻击。突破云山之后,曾经产生过歼敌的机会,由于第三十八军迂回路线上的严重受阻、第六十六军没能即刻抓住南逃的美第二十四师等原因而没有完全达成战役设想。但是,中国军队在战斗中所持的独特战术使不了解这支军队的联合国军损失巨大,在一些局部战斗中联合国军甚至处于崩溃状态。
美军战场指挥官对中国军队的战术有如下描述:
中国军队远比麦克阿瑟所嘲弄的“亚洲的乌合之众”要机敏老练。中国步兵除迫击炮外,没有装备任何更重的武器,但他们却能极好地控制火力,进攻美军和韩国军队的坚固阵地。尤其是在夜间,他们的巡逻队在搜索美军阵地时成效显赫。他们拟定的进攻计划是从背后发起攻击,切断退路和补给线,然后从正面发动攻势。他们的基本战术是一种V形的进攻队形,他们使敌军在这个队形中运动,然后就会包围这个V形的边沿。与此同时,另一支部队运动到V形的开口处,以阻止任何逃跑的企图和阻击增援部队。
可以说,这是对中国军队战术原则的非常精确的体会。有趣的是,在历时三年的朝鲜战争中,中国军队屡次使用完全相同的战术,而联合国军屡次在其布下的V形进攻阵势中惊慌失措。
南朝鲜战史对中国军队的作战特点分析得比美军更为详尽,其原因可能是他们在这次战役中因为首当其冲而损失巨大:
机动进攻战术:抓住敌人的弱点,发起突然进攻,进攻受挫时迅速撤退,以保持主动,避免胶着和拉锯状态,灵活运用兵力,迅速机动,重点进攻。
尖刀突破战术:从狭窄的正面投入锐利的尖刀部队,形成强大的攻击尖端。第一线部队的突击力量特别强大,分成若干梯队连续攻击,利用肉搏战以减少敌炮火和空中攻击带来的损失。
穿插分割战术:攻击部队穿插到敌军阵地内,将敌军阵地分割成若干部分后,各个歼灭。特点是把大目标分割成若干小目标,在敌军阵地内形成“一点两面”的攻击态势,穿插到敌军薄弱部位实施袭击和强攻。
随机应变的防御战术:主力置于后方的适当地点后,以少量兵力占领宽大正面,遇敌时抓住敌人进攻弱点迅速机动,撤出战场,给敌人以防御的印象,而实际上却以攻击行动进攻敌人,其主力不占领阵地。作战时具有极大的伸缩性,确保阵地地位。
机动防御战术:边退边打,迟滞敌人,按阶段逐次抵抗,采用潜伏、袭击等积极手段,夺取小规模战斗的胜利,并利用宽正面、大纵深,实施多层抗击。
其他战术:将敌完全包围,但尚不能以致命打击时,派出强有力的部队插入对方核心部位,从里往外进攻,可称之为“中心开花”;利用夜间以小部队从敌两个部队的接合部插入打击,趁混乱时投入大部队发起进攻;隐蔽地开进;吹哨子和军号,以压制打击士气,振作己方士兵。
对于中国军队来讲,他们更感兴趣的也许是第一次与美军交手的体会。美第二十四师曾在战场上得到一本中国某部队编印的名为《云山战斗经验基本总结》的小册子,上面记有中国军队对美军协调迫击炮、坦克、炮兵火力以及空中支援能力和步兵火力速射方面的羡慕,但关于美国士兵战斗能力的描述小册子却大为不恭:
美国士兵在被切断后路时,会丢弃他们所有的重武器,扔得到处都是,而且还装死……他们的步兵缺乏战斗力,胆小怕死,不具备进攻和防御的胆略。
他们依赖飞机、坦克和大炮。与此同时,他们也害怕我们的火力。他们在前进时如果听见枪声,便会退缩不前……他们只能在白天打仗。
他们不习惯夜战和白刃战。如果他们战败,便会溃不成军。如果他们没有炮火支援,就会不知所措……在云山,他们被包围了好几天,但他们一事无成。他们害怕被切断后路。当补给停止时,步兵便会完全丧失斗志。
没有比看到这样的文字更让美军感到难堪的事了。在朝鲜战争之前的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即使美军遭到暂时的失败,也没有人敢这样描绘美国士兵。除了自尊心受到打击之外,更让美军军官们感到不是滋味的是,中国军队对美国士兵的评价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十一月六日早七时,麦克阿瑟怒气冲天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让麦克阿瑟心情恶劣的是他的参谋长惠特尼将军送来的那封参谋长联席会议发自五角大楼的电报:
根据总统指示,在接到进一步命令前,推迟对满洲边界五英里以内目标的轰炸。迫切需要你对形势作出新的估计,并说明下令轰炸鸭绿江桥梁的理由。
麦克阿瑟愤怒地踱着步:“推迟轰炸?轰炸理由?究竟我是个白痴还是布莱德雷精神失常?难道他们不知道中国人已经不宣而战了吗?难道还让他们继续肆无忌惮地从鸭绿江桥上源源不断地开进战场吗?”
麦克阿瑟在给杜鲁门发去那封对中国是否参战“不要轻率地作出结论”的电报后,同时向美国远东空军下达了“把北朝鲜的城市夷为平地”的命令,并且要求“参战飞行员必要时飞到筋疲力尽为止”。美国远东空军忠实地执行了麦克阿瑟的命令,在中国军队向南追击联合国军队的时候,北朝鲜的所有城市以及那些美军飞行员认为值得轰炸的所有目标都遭到了大规模的空袭。对此,麦克阿瑟仍然觉得不满足,他又向远东空军下达了出动九十架B-29轰炸机的大规模轰炸命令,轰炸目标中有一个是麦克阿瑟恨不得从地图上挖掉的城市:新义州。这座近邻中朝边境的朝鲜城市现在是北朝鲜政府的避难所,其官员和军队此时就隐蔽在这座城市的房屋中。新义州有一座铁路与公路两用桥和一座铁路双轨桥把它与中国的城市安东连接起来。但是,令远东空军司令斯特梅莱耶中将感到不好掌握的是麦克阿瑟命令中的“摧毁满洲边界所有国际桥梁的朝鲜部分”这句话。不如干脆说把鸭绿江大桥炸毁好了,什么叫摧毁“国际桥梁的朝鲜部分”?因为如果轰炸鸭绿江大桥的“朝鲜部分”,那么从俯冲投弹的角度看,美军的飞机肯定要从空中越过中朝边界才能实施。美军的飞机飞到中国的领空去了,这可是华盛顿方面敏感之极的问题。
“将军,难道您不知道美军的飞机如果执行这个任务,就不可避免地要把炸弹投到中国境内吗?”
“你难道不知道中国军队已经和第八集团军干上了吗?”
斯特梅莱耶中将只好把麦克阿瑟的命令以“通报副本”的形式向五角大楼报告。当五角大楼得知麦克阿瑟的轰炸计划时,距离麦克阿瑟要求实施的轰炸时间只剩三个小时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高级官员们紧急磋商后,与杜鲁门总统通了电话,华盛顿的一致意见是:几天之内联合国就要讨论中国军队的参战问题。这个时候对中国领土的任何的“误炸”都会引来类似“苏联干涉”的严重后果。“除非发现一些大规模的渡江行动威胁到我军的安全,否则这次轰炸行动是不明智的”。包括美国负责远东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迪安·里斯克在内的官员都认为,鸭绿江江水很浅,就是炸断了大桥,也不能有效地阻止中国军队的进军。于是,在离远东空军预定轰炸鸭绿江大桥的时间还剩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华盛顿要求麦克阿瑟陈述轰炸理由的电报到达东京。
令杜鲁门总统十分恼火的是,麦克阿瑟在回电中,对局势的估价来了一个急转弯,其口气之紧迫和言词之尖刻令他大吃一惊。麦克阿瑟上一封电报还如同长辈教导孩子一样地说,对朝鲜战争局势的估价有待于“更全面地积累军事情报”,而此时他在电报里描绘出的却已是一个险象环生的朝鲜战场:
华盛顿 参谋长联席会议布莱德雷将军:
大队的人马和物资正自满洲通过鸭绿江上的所有桥梁。这种行动不仅使在我指挥下的部队陷于困境,而且有使我军全部被歼的危险。过江的行动可以在夜幕的掩护下进行,而鸭绿江与我们防线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敌军可以不必十分顾忌空袭的威胁,就能够展开针对我军的部署。阻止敌军增援的唯一办法,就是发挥我们空军的最大威力,摧毁所有的桥梁和在北部地区所有支持中国人前进的设施。每小时的延迟,都将使美国和联合国其他国家付出大量鲜血。新义州的主要渡口要在最近几小时内加以轰炸,而且这个任务实际上已经准备就绪。我是在我所能提出的最严重的抗议之下暂缓进行这次袭击,并执行你们的指示。我所命令的行动,是完全符合战争原则和我自联合国所得到的决议和指示的,而且并不构成对中国领土任何轻微的敌对行为,虽然肆意违反国际法的行动是从那里来的。我不愿过分夸大你们所加于我的限制将在物质上和心理上造成严重损害的后果。我希望这件事立即引起总统的注意,因为我相信你们的命令很可能要导致严重的灾难,如果不是总统亲自和直接了解这种情况,我是不能担当这个责任的。时间是如此紧迫,我要求立刻重新考虑您的决定。在等待您的决定时,自然完全遵照您的命令行事。
陆军五星上将 麦克阿瑟
这是一封著名的电报,一封后来被各种史书反复实录的电报。它的有趣之处不仅仅在于一个战场司令官竟然敢以此种口吻向最高统帅部说话,如果换一个人打来这样口吻的电报就会被立即解除职务;而它的另一个有趣之处在于,电文再一次充分体现出麦克阿瑟令媒体津津乐道的性格以及他与杜鲁门总统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
布莱德雷怀着复杂的心情,在电话里把电报念给杜鲁门总统听。
杜鲁门的第一个反应是:难道仅仅过了两天,麦克阿瑟就积累了足够的军事情报了?从而使他的“别人都在中国人的参战中惊慌失措只有他一个人镇静自若的立场”有了完全相反的转变?或者仅仅在两天之内,朝鲜战局就发展到不把炸弹投到中国本土就将“使美国和联合国其他国家付出大量鲜血”的地步了?让杜鲁门更不满的是,这封电报里表露出的含义是麦克阿瑟一贯的伎俩:要么同意轰炸,要么出了意外不是他的责任。轰炸鸭绿江大桥是危险的举动,任何稍有不慎都足以成为导致苏联报复和干涉的借口。如果真是这样,后果不堪想象。但是,如果麦克阿瑟描绘的可怕情景一旦出现,他的这封电报就是一份对总统的控诉状,那个老家伙就会从失败的责任中解脱干净,而自己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杜鲁门经过反复权衡,最后告诉布莱德雷,可以授权麦克阿瑟轰炸新义州。
参谋长联席会议给麦克阿瑟的回电措辞谨慎而狡猾,简直就是钩心斗角的官方文案的典范:
你(十一月六日)的电报所描述的情况,与我们最近收到你(十一月四日)发出的电文中最后一句相比较,有相当大的变化。而你十一月六日的电报是我们收到的你的最后一个报告。我们同意摧毁鸭绿江的桥梁对于保证你指挥下的部队的安全有重大的帮助,除非中国共产党把这种行为解释为对满洲的进攻而激起更大的努力,甚至苏联也投入他们的力量。其结果不仅危及你的部队,还会扩大冲突地区,陷美国于极其危险的境地。然而,鉴于你十一月六日电文第一句所说的情况,我们授权你按照你的计划轰炸朝鲜边境,包括新义州的目标和朝鲜这一头的鸭绿江桥。如果你在收到这封电报时,你还认为这种行动对你的部队安全是必要的话。上述命令并没有授权轰炸鸭绿江上的水坝和发电厂。由于必须和联合国的政策、指示保持适当的关系,也由于把战争局限在朝鲜对美国的国家利益有着重大关系,所以应极端注意避免侵犯满洲的领土和领空,把从满洲方面来的敌对行动及时呈报是十分重要的。我们认为,经常把重大的局势变化在它发生的时候通知我们是非常重要的,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们三天前要求你作的估价告诉我们。
可以想象麦克阿瑟读到这封回电时的心情。
但是,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
美国陆军部长弗兰克·佩斯说:“仁川登陆以后,我们对麦克阿瑟将军在现场估价问题的能力钦佩不已。”
几个小时之后,九十架B-29轰炸机起飞了。不久,美国海军舰载飞机也加入了这次轰炸行动。于是,在鸭绿江漫长的江岸上,美军轰炸机密集地掠过每一个渡口的上空,城市、村庄、道路随即便湮没在一片火海中。新义州市更是遭到地毯式的轰炸,整个城市瞬间成为一片废墟。
当然,中国的边境城市安东也在美军炸弹的破坏之中。
根据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要求,第二天,麦克阿瑟回电对局势作出“估价”。他再次将朝鲜战场局势说成“极端地严重”,又列举数条理由说轰炸鸭绿江上的目标是阻止威胁美军的中国人的唯一有效办法:“分明是防御性的,但要说这种行动会使局部性干预的程度增加,或者会挑起一次大战,那是难以想象的”。最令华盛顿最不可思议的是麦克阿瑟的最后一句话:
管人数的具体数字不知道,但中国军队肯定是一支有组织的军队。中国军队在阻击第八集团军的战斗中已经夺取主动。如果中国军队的进攻继续下去的话,也许有必要放弃继续前进的希望,甚至要撤退。但是我希望在十天之内在西线恢复进攻,如果我能阻止中国军队的增援的话。而只有采取这种主动行动,才能准确估价中国人的实力。
明明说大量的中国军队已经介入,明明说中国军队已经“夺取主动”,明明说他悲观地认为局势正在恶化,联合国军“甚至要撤退”,然后没有任何过渡地又说“希望十天之内在西线恢复进攻”,说只有通过进攻才能对华盛顿作出准确估价。那么,到底该怎样理解这样的电报呢?是华盛顿白日见鬼?还是麦克阿瑟精神失常?
又过了一天,麦克阿瑟的电报又到了。这回麦克阿瑟在电报中大谈他对中国人的“性格和文化”是怎样的了如指掌,说曾经是温文尔雅的中国人在共产党的统治下怎样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民族主义者”,并说中国介入朝鲜战争的原因是“对权力扩张的贪欲”使然。麦克阿瑟的所有言论说明,他认为他的主要敌人不是北朝鲜而是中国。他所关切的远不是一场局部的朝鲜战争,而是对付亚洲共产党人的一场全面的战争。
从这个角度看,不难理解麦克阿瑟为什么会在遭到打击后仍然固执地命令联合国军继续向北推进,即使前边有中国军队这个巨大的现实也阻挡不了他。
除了麦克阿瑟自身的因素外,导致麦克阿瑟判断失误的其他因素也不容忽视。首先是华盛顿对中国军队参战的目的、规模、决心等问题始终没有正确的结论。他们认为,中国没有足够的决心和能力同联合国军进行大规模战争。中国人在朝鲜战场的出现,一方面是作为苏联集团的一员象征性地向北朝鲜表示支持,另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在中朝边境附近供应中国东北地区的水力发电站。为此,美国政府还正式发表声明,郑重强调“美国没有破坏这些发电设备的意图,并且尊重中国的边境线”。其次,美军远东情报部门的失误也诱导了麦克阿瑟,情报处长威洛比甚至在十一月下旬还对到达前线的美军总参谋长希克将军说:“来的只是义勇军,已经证实是中国师,其实战斗力相当于一个营。”希克将军对这样的判断感到“十分惊讶”,他不禁问道:“那么第八骑兵团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惨败?”威洛比回答说:“因为第八团缺乏警惕,为少数敌人的果敢所压制,在黑暗中陷入溃败。”威洛比,这个后来被媒体嘲讽为朝鲜战争中的“出类拔萃的乐观论者”,在十一月,竟然对中国军队的参战人数作出了这样精确的判断:“现在,在朝鲜的中国军队的兵力在四万四千八百五十一至七万零五十一人之间,已经伤亡五千五百人。”情报精确到几万人的个位数字,这样的情报还会是编造的吗?于是,麦克阿瑟有理由认为,中国军队没有全面介入的可能性。十月下旬出现的中国军队,是对信仰相同的邻国礼节性的援助。同时,中国军队是兵力最多为七万人左右的义勇军,其意图是防御性的。
最能支持麦克阿瑟以上判断的证据是:中国军队不是打了一下就跑了吗?不是连最有经验的美军侦察机飞行员都没有再发现中国军队的影子了吗?
此时,入朝参战的中国军队总人数已经达到三十八万。
麦克阿瑟判断的数字也许只和跟随在中国军队身后的支前民工的人数差不多。
就在麦克阿瑟一面大举轰炸北朝鲜后方和鸭绿江上的所有目标,一面命令其部队试探性地继续向北进攻的时候,十一月十三日,在北朝鲜温井以北一座废旧金矿矿洞边的一间木板房子里,彭德怀召集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党委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党委会议。会议对第一次战役进行了总结,同时,对下一次更为巨大的战役进行了部署。
彭德怀对刚刚结束的第一次战役的战果感到不满意:由于没有把敌人的后路截断,敌人以极快的速度撤退了,使战役实际上形成一种平推,歼敌不多,没有完成毛泽东歼灭南朝鲜军队几个师和美军几个师的作战设想。
至十一月四日,中国军队共歼灭英军第二十七旅的一个榴弹炮兵营、美军第二十四师的一个加强连,重创了南朝鲜第一、第六、第八师和美军骑兵第一师的第五、第八团,歼敌一万五千余人。当敌人全部撤退到清川江一线时,中国军队歼敌的时机已经丧失。这时的中国军队连续战斗十天,伤亡不小,粮弹已尽,而且联合国军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有可能组织反击(在个别地区,敌人已经这样进行了),一旦反击开始将使中国军队由主动变为被动,于是彭德怀果断地命令停止追击,向后撤退。同时,一个新的战役计划在彭德怀的心中逐渐形成,那就是在敌人继续北进时寻找可以利用的战机。
十一月四日这天,彭德怀下达的命令是:西线的各军分别以主力置于新义州、龟城、泰川、云山以及熙川以南的新兴里、苏民里、妙香山地区;各军以一个师分别位于宣川、南市、博川、宁边、院里、球场地区,采取宽大正面运动防御与游击战结合的方针,小敌则歼灭,大敌则撤退,诱敌深入,向敌侧后转移。
彭德怀把这一战役计划向毛泽东作了报告,并建议第九兵团迅速入朝参战。
几个小时之后,五日凌晨一时,毛泽东回电,批准了这一计划:
(一)十一月四日十五时电悉。同意你的部署,请你按当面情况酌情决定。(二)德川方面甚为重要,我军必须争取在元山、顺川铁路线以北区域创造一个战场,在该区域消耗敌人的兵力,把问题摆在元山、平壤线的正面,而以德川、球场、宁边以北以西区域为后方,对长期作战方为有利。目前是否能办到这一点,请依情况酌定。
同日,毛泽东再次来电,确定由宋时轮率领第九兵团(辖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三个军)立即入朝,全力担负东线的作战任务。毛泽东在电文中说:
江界、长津方面应确定由宋兵团全力担任,以诱敌深入寻机各个歼敌为方针。尔后该兵团即由你处直接指挥,我们不遥制。九兵团之一个军应直开江界并速去长津。
毛泽东的支持和信任使彭德怀加强了实施新的战役计划的决心。尤其是在东线,参战的兵力将达三个军,这样不但可以把第四十二军调到西线作战,而且当新的战役开始时,侧翼的安全问题可以大致放心了。
八日,对新的战役计划有了明确规划的彭德怀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彭德怀在会上说:“麦克阿瑟不是很狂妄嘛,不是瞧不起我们嘛,不是不相信我们的大部队已经过江了嘛,我们就利用他这个判断失误,示弱于敌,诱敌深入,然后寻机歼灭。”
彭德怀这时已经找到了麦克阿瑟的致命的弱点,这就是联合国军东西两线之间的一个宽达八十至一百公里的缝隙。美军在北进中分为东西两军,而且东线由阿尔蒙德指挥的第十军不隶属于沃克将军指挥,而是由麦克阿瑟直接遥控。
诱敌深入,寻机歼灭,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风险也极大的计划。联合国军已经开始向北进攻,中国军队处在大战刚过十分疲劳的状态中,怎么个诱敌法?在什么地方部署V形战场?由哪支部队来诱敌深入?在军事历史上,最后的胜利才是评价战役部署的证据。彭德怀知道这个新的战役计划的冒险性。
彭德怀在温井以北的那间木板房内大声地质问第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梁兴初!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插不下去?你是怎么搞的?什么主力?主力就这么个战斗姿态?三十九军在云山打美军骑兵第一师打得很好,四十军在温井包围伪六师也打得不错,就你三十八军一再地推延攻击时间,不仅没有歼灭熙川的敌人,还延误了向军隅里、新安州穿插的时间,斩你的头都使得!”
V字形的开口处没有封闭,彭德怀无法饶恕这样的失误。
天寒地冻中梁兴初一头热汗。
这个中国军队著名部队的指挥员也许就是在这个难堪的时候下定了向美军复仇的决心。
作战会议决定的部队调动部署是: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军运动到德川、宁边,迂回到敌人的后面,准备断敌后路,迂回包围敌人。第三十八军的一一二师在熙川一线边打边撤,引敌上钩。第四十二军把东线的防务交给第九兵团后,运动到宁边。第三十九军和第六十六军分别集结于泰川、龟城待机,形成一个口袋。第五十军严密警戒海岸。
彭德怀知道,麦克阿瑟现在的部署也是一个V形,即东西两线的联合国军队将在江界以南的武坪里最后衔接,把中国军队全部装在巨大的口袋里。但是,麦克阿瑟的口袋实在是太大了,彭德怀对这个口袋能否最后合拢很不以为然。
彭德怀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志愿军官兵的温饱问题。负责后勤的副司令员洪学智更是焦急万分,彻夜难眠。由于美军飞机对中国军队后勤供应线不分昼夜的封锁,各军不断打来的前线士兵挨冻受饿的电报。彭德怀怒火万丈:“我们不能让战士做无谓的牺牲。打仗打死了没有话说,但不能看着战士白白地冻死和饿死。为了争取在第二次战役中取得更大的胜利,应抓紧时间解决志愿军的粮食、弹药、装备、服装的供应问题,否则将对第二次战役歼敌计划造成极大的影响。”
经过协商,彭德怀给中央发去一封电报:
前线汽车损坏甚大,志愿军总共一千台车,据不完全统计,已遭敌机炸毁损坏者达六百台以上。现宋兵团已过江,运输甚为困难,部队经常断炊,下一战役粮食准备更成问题。因此现由满洲里向大连运送之苏方汽车一千台,无论如何,请设法借用。如何请速复。
毛泽东回电算了一笔账:
苏联汽车不久可到第一批,损车虽多,是可以补充的。以平均每天损车三十辆计一个月损车九百辆,打一年仗也不过损车一万辆左右。并且损坏之车,有些可以修好,有些可以取回若干零件,又可缴获一部,故汽车是完全有办法的。
苏联的汽车没到,苏联驻北朝鲜大使来了。金日成军队里的苏联顾问们对彭德怀居然在追击中下达撤退的命令极其不满。在彭德怀向苏联大使解释了诱敌深入的计划之后,苏联大使说:“中国共产党消灭了强大的敌人,证明是完全正确的,不应该有任何的怀疑。”但是,在提出中朝军队统一指挥的问题时,金日成依旧是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金日成不愿意把北朝鲜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一个异国的军事指挥员,尽管目前北朝鲜人民军已经没有几个师团了。
十一月八日,联合国安理会投票讨论麦克阿瑟关于中国干涉朝鲜的报告。美国人幻想着让中国人紧张的心情放松一下,表明美国无意侵犯中国的边境。于是,联合国邀请一个中国代表参加联合国讨论朝鲜问题的会议,美国表示愿意和中国人对话。
安理会讨论了两个提案。一个是美国的提案,呼吁中国军队撤出朝鲜,并且确保联合国军驻留朝鲜,直到在联合国特别委员会的监督下,建立一个“统一的和民主的政府”。法国人对此提出了另一个提案,要求联合国军“对军事安全的必要性以应有的考虑”,采取措施防止破坏鸭绿江的水电设施。对于这个提案,美国人提出修改措辞的建议,以便给予麦克阿瑟处理军事事务的权限。法国人同意了,但要求保留这样一句话,已肯定联合国的政策是“确保中国与朝鲜的边界不受侵犯,并充分保护中国在边界地区的合法利益”。但美国人表示这句话“完全不能接受”,因为这实际上会“给进行攻击的中国飞机提供了一个庇护所”。在西方国家的争执中,这一次,苏联投了否决票,理由是“只有在有中国代表在场的情况下才能讨论这个问题”。
对于联合国提出的邀请,中国政府简单地通知联合国,中国将不参加关于麦克阿瑟的报告和美国提案的任何讨论,但中国愿意派出一个代表团去联合国讨论“台湾问题”,并说由十四名外交官组成的中国代表团已经出发。联合国开会的日期是十一月十四日,但那一天根本不见中国人的影子,原来中国代表团正不明原因地在路上磨蹭着呢。他们取道莫斯科、布拉格和伦敦,从中国到美国一共走了十三天,到达联合国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四日了——有媒体一语双关地说:“这足以证明中美两国之间的距离是多么的遥远。”
一九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对于朝鲜战争,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美国人虽然仍没把中国参加朝鲜战争的真实原因搞明白,但从中国愿意就“台湾问题”进行磋商的态度中还是似乎感到了点什么。同时,到了二十五日天亮的时候,当朝鲜战场上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时,美国人终于明白了中国代表团为什么非要磨蹭到二十四日才到达美国。
在联合国军小心地恢复向朝鲜北部进攻的那些天里,美国人觉得整个世界都让人捉摸不透。
“甚至成吉思汗也不敢冬天在朝鲜打仗。”美军第八集团军的军官们这样说。至于没有及时地判断出彭德怀“诱敌深入”作战意图,事后美国情报专家把责任归结于在美国的图书馆里找不到毛泽东的著作。毛泽东的著作的翻译本“在全世界的共产党国家都广泛流行”,他们抱怨说,“一九五四年前,在美国几乎无处寻觅,包括国会图书馆”。美国情报专家指的是毛泽东于一九三八年写就的著名的《论持久战》。因为这部著作里的某些话“对在朝鲜的联合国军来讲是预言性的”:“我们历来主张‘诱敌深入’,就是因为这是战略防御中弱军对强军作战的最有效的军事策略。”毛泽东运用反诘和反答的方式,提出撤退也是一种战术:“英勇决战于前,又放弃土地于后,不是自相矛盾吗?吃饭于前,又拉屎于后,不是白吃了吗?”美国人后来不得不认为毛泽东在这部书里提出的一个口号是不朽的:
敌进我退
敌驻我扰
敌疲我打
敌退我追
不管是谁进谁退,朝鲜战场的现实是两个大国已经进入真实的战争状态。奇怪的是双方在这之前谁都没有互相宣战过——这恐怕是世界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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