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22年的抗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7:30:59
人物背景】康赛普珊·皮乔托孤身“斗”白宫22年昼夜不歇 

 

每当有游客来到附近,皮乔托总是卖力地举起她准备好的宣传材料。

 

白宫正门前的拉法耶特公园,一向是美国各地前来向总统示威的首选地点。但周末夜晚的公园变得安静起来,只有一对来自弗吉尼亚的中年夫妻,手持蜡烛,隔着宾夕法尼亚大街,面对白宫祈祷和平。警察扯起一条黄色的塑料带,把人们隔到公园一侧。

 

但康赛普珊·皮乔托(ConcepcionPicciotto)却依然还在这里。这位在白宫门前昼夜24小时抗议的妇女,已经坚持了22年。她在附近的一个市政府的庇护所里匆匆忙忙地洗了个澡之后,赶回到她在公园人行道上用白塑料布搭起的小帐篷。她的对面,就是白宫正门。

 

一对来自北卡罗来纳的年轻游客,对着灯光暗淡的白宫照了几张像,不禁被帐篷两侧的标语牌吸引住了,左面的标语牌上写着“文明的民族,不要用核弹轰炸人类”,右面的标语牌上写着“(有的人)靠炸弹活着,(有的人)因炸弹死去”。许多图片,揭示着战争带给人类的灾难。

 

皮乔托对他们说:“你们知道吗,美国在轰炸伊拉克,我们不需要第三次世界大战。这个国家在暴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这时来了一群来自中国大陆的游客,她麻利地钻入小帐篷,拿出两个中文标语牌,一面写着:“停止轰炸中国大使馆”,另一面写着“世界和平”,还用纯熟但不标准的中文说:“反对战争。”在一名华人导游介绍了她之后,几名大陆游客争相与她合影。矮小的皮乔托又钻入她的小帐篷,拿出一沓复印资料,向人们散发。“我要提醒人们,这个制度充满了暴力。”她又强调说。

 

成为白宫的“一部分”

 

今年58岁的皮乔托,22年前起在白宫门前抗议,其间除了几次被关进监狱数日,不分昼夜,她从未离开过白宫门前。22年来,她经历过警察的逮捕、虐待和威胁,经历过严寒酷暑、风霜雨雪,经历了4位6任美国总统。许多人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意志力,令她与拉法耶特公园的松鼠们,一起度过了近1/4个世纪的几乎每个日日夜夜。

 

“是上帝选择了我。”她说,“如果我不在这里,这个世界上谁还会常年在白宫门前为和平和正义抗争呢?”20多年来,从里根、老布什、克林顿到布什,没有一个人从白宫里走出来,也没有派任何一个人出来和她说一句话。

 

她已经成为1980年代和平运动的一部分,她成了拉法耶特公园的一部分,也成了1980年代以来白宫的一部分,甚至有些国家的华盛顿导游图上,在介绍白宫时,都不忘记附上一张皮乔托站在白宫大标语前的图片。

 

“我涂一些彩色石头,我称之为和平石,人们来白宫门前游玩时,有些人喜欢,就拿走几块,他们会捐一点钱。”在她帐篷旁边,放着一枚漂亮的绿色彩石,上面绘了一只白色的和平鸽。彩石旁边的小铁盒里面,散落着一些硬币。“我用这些钱,到附近的店里面印我的宣传材料。”

 

她的一个大纸箱里,整齐地放置着复印的材料,有英文、西班牙文、法文、葡萄牙文、日文、朝鲜文,还有中文。她摸出一张纸,上面复印着1993年3月9日第7版的人民日报,一则新华社发的新闻图片上,她正向白宫前的游人宣传和平和批评美国的外交政策。

 

当她开始在白宫门前扎寨示威时,那些最近在白宫门前抗议伊拉克战争的许多年轻人都还没有出生。皮乔托反对核武器的标语,显得有些过时。如今她似乎正在被人们遗忘,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支持她。“那些组织来这里示威一圈,就回到办公室去打电话去了。他们不会像我这样作出牺牲。许多组织有很强的政治目的。”她有些抱怨地说。

 

他们想让我知难而退,但我还在这里

 

她以前还有一名同伴。从1981年至1983年,她在宾夕法尼亚大街白宫一侧,在白宫的铁栅栏下,和托马斯(WilliamThomas)一起抗议里根政府。托马斯是一个世界主义者,曾在英国撕毁他的美国护照,宣称自己是无国籍人士。

 

1983年,他们被赶到宾夕法尼亚大街北侧拉法耶特公园的人行道上后,索性在路上摆出18面标语牌,最大的一块高达10英尺。当时的美国内务部和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为他们设下了苛刻的条件:摆放标语牌不得超过两块,最大高度不得超过6英尺,不准坐在椅子上,不准睡觉,一天24小时都必须有人看守,不准离开帐篷和标语牌3英尺以外……

 

皮乔托称这是政府想赶走他们。托马斯开始自已在法庭上挑战政府,尽管他不是个律师,但能言善辩。皮乔托称:“警方殴打我们,逮捕我们,都侵犯了我们的人权,这些权利是宪法保证的。”她被警察逮捕了数次,但每次都很快被释放,重返白宫门前。

 

现在托马斯已经不再抗议,但在白宫附近有一间小办公室,有时会来帮皮乔托看守10分钟或半小时,好让她处理一点急事。托马斯不在时,有时候她只能临时拉上来公园或白宫游玩的人们,有好心的,会帮她守一阵子。她就趁这个短暂的时间,到附近的一家餐馆上趟洗手间。

 

她经常遇上这种情况,想上洗手间,却找不到一个人看守。“你可以想象一下,这让人有多难受。”她说,“他们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但我仍然在这里。”令她有些满意的是,最近来白宫前抗议的人特别多,她想上洗手间或者去洗个澡,找个人临时看守一下,还不算难。

 

她没有任何机会看电视,也很少读报,只能经常听收音机了解国际新闻。这也是她对付当局限制的一招。如果有警察晚间看到她在睡觉,就会以她睡觉而不是抗议示威为名驱赶。“我晚上听收音机时,就能抽空打个盹。”她能讲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意大利语,她似乎对美国的新闻不感兴趣,主要收听欧洲电台。

 

每天听收音机里的新闻和时事清谈节目,令她对国际时事了如指掌,对游人讲道理时颇为雄辩。“美国政府总是把战火燃烧到别人的国家,然后发战争财。对于美国来说,民主是一种武器,能用来把麦当劳和可口可乐卖到世界各地。但真正的民主应该是人道的,民主带给人们的应该是工作、教育、住房和医疗卫生。而他们只用钱来衡量一切。”

 

22年来见过太多事,惟独没见过总统

 

1999年5月,正是科索沃战争期间,她在收音机里听到北约炸毁了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从那以后,她对中国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们说是用了旧地图,完全是撒谎,他们实际上知道中国大使馆在那里。”她回忆道。

 

当时在白宫门前抗议的,主要是在美国的阿尔巴尼亚人和塞尔维亚人,只有一次来了一小群中国人抗议。她还谈起眼下的伊拉克战争:“中国对美国说,不要用战争,要用外交,美国就是不听。”

 

“在美国眼里,别的国家可以是‘邪恶’的,上帝只保佑美国,别的国家的人民都不算什么。几周前,布什在一次讲话结束时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最优秀的人民。’这和说美国人是最优等民族有什么区别?这让我想起了希特勒。”

 

她今年已近60岁,但从不谈自己的年龄。“我已经不再留意我有多大岁数,我不庆贺我的生日、没有任何节日、没有圣诞节、没有感恩节。如果我想到享受放松一下,就会忘记世界上还有许多在战乱中受苦的人。我看到公园里的人多轻松,他们在欢笑,活得充满乐趣,他们并不总是想到别人的苦难。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天不充满人类的苦难。”

 

皮乔托已经与6任4位美国总统为邻,“里根、老布什、克林顿、布什,他们都一样。”她在白宫门口示威了22年,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位美国总统。“他们总是乘直升飞机出入,或者从后门出入。”

 

1986年冬天,她在白宫门口亲眼看到一名中年男子自焚。当时她正在和别人谈话,突然听到“不!不!”的声音,她发现一名中年男子在雪地上痛苦地打滚,混身火苗乱窜,后来警察赶到,把身上许多部位已经“烧黑”的男子抬走。“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自焚,警察也没有作出任何解释。”她说这是她在白宫门前经历的最可怕的一件事。1997年,她还亲眼见到警察射杀一名持刀的残疾流浪汉。

 

“即使我生病了,我也要坚持在这里,除非我病得确实很严重了。”但在过去的22年,她从来没有生过病,甚至感冒和发烧都没有过。她承认,这的确是个“奇迹”。

 

从争取女儿的抚养权,到争取世界和平

 

她的食品,是附近一家面包店每天卖剩下的面包,一些穷人去捡回来,然后拿出一点与她分享。几年前,有一位女士每天给她送一袋花生,她都拿来喂松鼠,如今它们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22年来,她几乎从未住进房屋里,从未在一张床上睡过觉。“最难受的是冬季和刮风下雨的日子。”她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和风霜磨砺的痕迹。

 

她钻入帐篷,捧出一张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她非常美丽,这个出生于西班牙西部的孤儿,由祖母带大,在18岁时实现了移居美国的梦想,来到纽约,而且在西班牙总领馆找到了一份秘书的工作。

 

21岁那年,她遇上并嫁给一位英俊的意大利商人,28岁时生下一个女儿,但接踵而来的,是长达20个月的离婚纠纷。皮乔托不愿提起这段往事。她只是说,她失去了丈夫、女儿、工作和房子。

 

然后她用了7年的时间争取女儿的抚养权,官司从纽约的曼哈顿打到奥尔巴尼,从西班牙的马德里最终打到华盛顿。她找选区国会议员帮忙,但每次都被推辞,她最终决定上街抗议。1980年,她找到了一个帮人照看婴儿的临时工作,业余时间举着自制的标语牌到白宫门前抗议。

 

在结识了其他的抗议者之后,她把抗议的内容,从争取女儿的抚养权,扩大到反对核武器和呼吁世界和平。1981年8月1日那天,她收拾起行囊,乘公共汽车来到白宫门前,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打算离开这里。“我已经没有别的生活,我只能在这里和野蛮抗争。”

 

美国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支持她。但她并不感到孤独。世界各地的领袖争相到白宫里和美国总统交谈;在白宫外,皮乔托和世界各地的平民游客交谈。“我在这里很忙。”她说的时候,指了指白宫的房顶,上面有几个黑影在晃动。“所有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世界就是我的家庭。”

 

每当有游客来到附近,皮乔托总是卖力地举起她准备好的宣传材料。(文/莫宇,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