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琼瑶红(组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1:29:27
听她琼聊三十年
回望过去三十年,琼瑶肯定算是一个嵌入我们集体记忆中的文化符号。
1982年,我们才刚刚走出文革的梦魇不远,《海峡》杂志就刊出了《我是一片云》,据说这是琼瑶小说在大陆最早的现身,当然这也可以被看作我们长期荒芜、隔绝的心灵逐渐复苏的一个不经意的开始。之后几年里,几十家没有获得国家许可的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琼瑶小说,加之盗版猖獗,琼瑶爱情小说红遍九州。据1986年11月13日《文学报》,广州地区70%的学生读过琼瑶。

《又见一帘幽梦》主角:保剑锋(上左) 、方中信(上右) 、秦岚(下左) 、张嘉倪(下右) 图 湖南卫视提供
而在对岸的台湾,琼瑶风则是在1960年代中、晚期开始吹起,那时候台湾开始流行迷你短裙,大批参加越战的美军进驻台湾各个军事基地,常常在街上搂着台湾酒吧女,沿街买醉。其时台湾经济已经逐渐迈开步伐,社会情绪却依然苦闷禁锢,琼瑶小说成为台湾青年们寻求自我的一个出路。
由于交流困难,两岸的年轻人们各自阅读琼瑶,各自潸然泪下,也各自为社会氛围所苦,却彼此毫无感知。
1983年,最后一部台湾拍摄的琼瑶电影《昨夜之灯》上映。上映前,琼瑶在《中国时报》和《联合报》上刊登整版广告,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琼瑶电影时代至此终结。
此后,琼瑶夫妇开始联袂打造电视剧,并慢慢转入内地,他们与看到琼瑶剧商业价值的湖南电视台一拍即合,很快,他们一起等到了、或者推动了中国电视娱乐时代的到来。
无论如何,《还珠格格》都应该是那个时代的重要印记。44%的收视率让人无处躲藏,更何况还有VCD,《还珠格格》小说,歌碟、挂历、名信片甚至牙刷、书包、饮料……琼瑶以及她伙伴们借着大众的旗号,终于成功地在我们身边搭建了一个利润惊人的产业链,只是人们还不习惯于发现温情脉脉背后的商业逻辑和市场攻略。
现在,琼瑶又来了。《又见一帘幽梦》收视荣登近期同时段节目第一位,尽管这一次收视率在最高峰也仅仅只是3%。从1980年代,到1990以及2000年代,琼瑶已经相当成功地在大陆红了好几趟,横跨三十年。她陪伴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
其间,两岸的社会氛围悄然转换,受众心理也已迥然不同。尤其在台湾,当红的爱情电视剧领军人物正在把她逼向流行文化的边缘。
有的人说,琼瑶从文学女青年的出身,一步一步变成了影视神话的缔造者,她始终紧跟市场,也有人说,改变的只是我们自己,而琼瑶,始终是用心写爱的那个纯情作家,一如她三十年前走进我们的记忆那样。 本刊编辑部

《又见一帘幽梦》女主角张嘉倪 图 湖南卫视提供
将《又见一帘幽梦》定义为琼瑶在大陆传播的第三波浪潮,这或许夸张。但是,几乎没有其他人像琼瑶这样,贯穿中国大众文化市场从无到有、从萌发到细分的全过程
特约记者 马青 发自广州
实习记者 林珊珊
2007年7月25日,琼瑶在博客中写到,《又见一帘幽梦》收视率再创新高,突破3%,打破了近年来连续剧的纪录。十几天前,《又见一帘幽梦》播出过半,根据央视索福瑞统计,其收视率为1.99%。这个成绩已经是近期同时段全国卫视节目第一位。
电视上又能看见趁热重播的琼瑶老片,秦汉和刘雪华数不清夕阳红了几度,我们算得出琼瑶红了多少年:从有电视开始,琼瑶就不曾离去;还没有电视的时候,琼瑶就已经到来。
琼瑶上一次被讨论,是因为《还珠格格》。这部电视剧的火爆程度,在今天已经像是一个神话。据湖南电视台台长欧阳常林介绍,1998年,《还珠格格》第一部在北京有线电视台播出时的收视率是44%;1999年,《还珠格格》第二部在北京、上海及湖南台播出时平均收视率分别是48%、55%和50%,最高点突破65%。《还珠格格》第三部,在演员集体换人、观众审美疲劳的情况下,收视率也有两位数。即使考虑到地方台收视率与卫视收视率的差别,《还珠格格》仍然远远不是《又见一帘幽梦》可以比拟的。
事实上,更早些时候,在电视机逐渐普及、电视节目无比乏味、收视率还是一个陌生词的时候,琼瑶的爱情故事已经普度九州。
中国内地到底印过多少本琼瑶的小说,她的书到底在多少人手中传阅,这些已经完全不可考。留下的都是粗糙的印象派:说她唤醒了最多数人的感性柔情、说她启蒙了一代人的浪漫幻想、说八十年代春风解冻、说大众文化在混沌中分不清文艺与通俗。当年捧书流泪的人都还年轻力壮,可是讲起来竟像是前尘往事。
那时候不仅性禁谈,爱情也禁谈
琼瑶的小说在大陆最早现身据说是1982年,《海峡》杂志刊出的《我是一片云》。根据花城出版社原社长范汉生回忆,当初国家对港台文学作品的出版是有管制的,在80年代中期政策慢慢放宽,特别允许花城等6家出版社出版港台文学作品。
但是这个规定似乎并未得到遵守,鹭江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都不在国家许可之列,但是早在1985年就推出了琼瑶作品。根据不完全统计,仅1986年,就有超过20家以上出版社同时出版了琼瑶言情小说。
范汉生说,“那时国家对港台书籍占刊物的出版份额也做了限定,“上面的人总是说:‘要少印,要少印。’我们那时印多了,就有人向宣传部告状,说我方向不坚定,思想不健康。”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花城出版社在1986年推出的《菟丝花》几经再版,还是印卖了几十万册。那一年的二十几家出版社到底印了多少本琼瑶小说,每本印了多少册,已经无从计算。那个年代租书店很多,小说的传阅率很高,读过琼瑶的人数大概要以千万计,说琼瑶在一夜之间红遍中国,并不算是夸张。
因为当时版权制度还不健全,两岸交流也比较困难,琼瑶在内地有一个代理人,书出版以后,通过他付一点稿费,没有正式地买版权。1989年,琼瑶先后授权作家出版社和花城出版社,她的书在中国内地的出版逐渐呈现常态化的趋势,这种常态中当然也还包括不计其数的盗版。直到2004年,长江文艺出版社还有信心出版琼瑶全集,内地文娱市场日新月异,琼瑶也没有被淘汰,虽然声响时大时小,但二十几年来琼瑶的爱情故事在人群中的流传从未停止。
与后来琼瑶电视剧的流行不同,琼瑶小说八十年代在大陆一炮走红,其中几乎不包含市场营销的因素,大众心理赤裸裸地敞开它的渴望。那时候的市场关系一目了然,言情小说就是供不应求,不论是岑凯伦还是张恨水,全都很好卖,琼瑶就更不用说。
在人们事后稍嫌浪漫化的总结中,八十年代大地开化河流解冻,全国人民万众一心地饥渴,饥渴着的是温暖的人情、浪漫的爱情、是健康舒展的性情。
复苏其实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深埋在人心底里的东西或许需要被呼唤,或许可以自己醒来,但至少,它需要共鸣和共鸣所带来的正当感和安全感;而绝对需要学习的是,一种新的(或许本来是旧的)人际关系和社会伦理,以便让新近醒来的人情在社会生活中安生。
以现在的知识分子眼光来看,琼瑶小说里全是矫情,既不能够唤醒健康真实的人性,也无法示范包容诚恳的伦理。但是在那个年代,琼瑶小说或许起到了矫枉过正的作用,一定有社会动员形成共识的功效。
罗女士是1980届的大学生,“我们这一批在文革成长起来的学生,那段时间能看的书就是那几本,什么《青春之歌》,更没有什么爱情启蒙。我记得家里高高书架上还藏着的几本书,其中有一本叫《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面写到爱情的,但只用了“缠绵悱恻”一笔带过,那时我十分好奇,赶紧翻开字典查起来。”这是她所能接受到的爱情教育。
虽然只是二十几年前,那时确实风气迥然不同。曾经有朋友特意找到范汉生,说:“范老师,怎么这期《花城》有篇文章出现‘性欲’一词,那怎么行呢?”
“不能说这个同志保守。那时候不仅性禁谈,爱情也禁谈。父母不说,老师不说,年轻人从哪里了解爱情?就是言情小说。”范汉生认为,要赋予琼瑶作品以“复苏人性”的意义还是太牵强了,但是言情小说确实为年轻人提供了了解爱情的渠道,而琼瑶小说是此类中比较好的,这就是她的作品畅销的原因。
罗女士28岁看到第一本琼瑶小说《窗外》,她那时一看就着了迷,“有一段时间,我就一直看,把她的书全看完了,有时不吃饭,有时醒过来发现手里还捧着琼瑶小说”。“以前的小说哪有这样热烈地描写爱情,大学时最新潮的伤痕文学,描写的爱情也是那十年被压抑的爱情。”
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
琼瑶进入中国内地立即走红,成为全民爱情读本。对此,“情感饥渴说”是最有说服力的解释,可能在事实上也最接近主因。按照这种解读,琼瑶爱情故事滋润中国内地亿万民众,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大众娱乐的路线。但是,在那个太快就成为历史、又太快就被写成传奇的八十年代,琼瑶和莎士比亚、弗洛伊德是一同出现的。
所以不奇怪,有人把琼瑶小说当作文学来阅读,不仅从浪漫故事中获得幻觉满足,还有更为整体的美感愉悦。相对过去千篇一律的革命爱情故事,琼瑶所带来的阅读体验是新鲜的。时至今日,仍然有人认为琼瑶的小说具有文学价值。2004年《琼瑶全集》的策划人钟擎炬甚至认为,琼瑶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因为在80年代,“她将中国人的阅读从一个状态领到另一个状态”。
导演史蜀君是在1986年年初接触到琼瑶小说的。奇怪的是,那时候琼瑶小说应该已经在国内开始走俏,但是史蜀君却是经过一翻辗转才读到:朋友的父亲的台湾朋友将一本《月朦胧,鸟朦胧》带到美国,从美国寄到上海,最后终于借到史蜀君手中。她说她看之后,“感觉非常新鲜,把政治背景社会矛盾都滤掉了,纯粹就是爱情,或婉转,或强烈,情话写得特别棒,她的小说就像一个花园,没有大树和小草,只有花,品种丰富,时而风和日丽,时而狂风暴雨。”
史蜀君决定把《月朦胧,鸟朦胧》拍成电视连续剧。这部电视剧由闵西电视制作中心在1986年摄制完成,经过中央电视台播出,受到许多观众的喜爱,有些地方电视台反复重播。
“当时这样的电视剧太少了,” 史蜀君的解释和大家想象的一样,“那时在播的是《乌龙山剿匪记》之类的。长期以来,爱情就是被描写成服从于革命与政治的,它被推到一个非常次要的位置。男女之间就是同志般的情感,奋斗奋斗再奋斗。”
这应该是在中国内地播放的第一部琼瑶小说改编的电视剧。
根据史蜀君自己的描述,这部电视剧被处理得非常富于文艺气息。虽然事先没和琼瑶沟通,但远在台湾的琼瑶还是看到了此剧。她说很满意喜欢此剧,希望史蜀君继续拍她的连续剧,并在1987年,寄来两个剧本,一个是《烟雨蒙蒙》,另一个是《庭院深深》。史蜀君说,这两个剧本的商业性很强,强调了情节与对话,文学性的描写都被抽掉了。但她还是决定将《庭院深深》拍成电影。导演增强了影片的文学色彩,结果不仅卖座而且也受到好评。“影片得了许多奖,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文艺界认为琼瑶小说低俗的成见。”
对史蜀君来说,《月朦胧,鸟朦胧》和《庭院深深》是尝试一种新的风格,也是在探索如何把言情片拍成文艺片。探索结束,史蜀君就再没拍过琼瑶的故事,她认为琼瑶的小说确实有重复,而且随着商业时代和娱乐时代的到来,逐渐不再具有对社会的挑战意味,并丧失了原本也并不清晰的艺术气息。
直到今天,史蜀君还是坚持认为,琼瑶本人并不是一个商人。“她都这样一个年纪了,还继续写言情小说和剧本,真的是很不容易,不能苛求她,她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专门写爱情的。我想,在她这个领域上,她已经是把它做得最大化了。 ”
小虎队和罗大佑,四大天王和吴宇森
1988年4月琼瑶回大陆省亲,拒绝了一路蜂拥的记者。时任湖南电视台对外部记者的欧阳常林,凭借自己的倔强和韧劲,打动了琼瑶,获得了独家专访的机会,还有琼瑶的欣赏、信任以及友情。
1989年,琼瑶与丈夫平鑫涛再次来到大陆,寻找电视剧制作伙伴。那时,琼瑶在台湾已经经历了电影事业和电视事业的两次辉煌,也经历了两次低潮,这一次她准备在大陆东山再起。
当时两岸影视合作却还没有起步。大陆方面虽然放开了,可有关审查手续仍然繁复。以琼瑶对大陆政府机构尤其是文化管理机构的有限了解,要想打开这扇门,难度很大。她希望能够在大陆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合作伙伴,突破困局。琼瑶首先想到了欧阳常林。
1989年,欧阳常林代表湖南电视台和琼瑶合作。这合作没有先例,只能摸索。最初主要由台湾出资、提供技术和演员,湖南电视台只是协拍。电视剧拍好后,大陆版权归湖南电视台。最初版权还不能买卖,仅仅只是在各省台间交换而已。
很快,欧阳常林受到港台电视剧制作模式的启发,在湖南电视台名下成立华夏公司。公司成立不久,国家政策放开,可以卖版权了。当时全国版权,每集卖到6万元。
1989年,华夏公司拍摄了“六个梦”系列中的前三部,共计48集,赚了几百万。到1992年,琼瑶对欧阳常林及华夏公司的信任加深,将协拍模式改为合拍。这种合作一直延续到1994年,华夏公司拍摄了“六个梦”、“梅花三弄”、“两个永恒”,共11部257集琼瑶电视剧。
五年间,中国的电视屏幕已经丰富起来:一方面引进了大量港台剧和海外剧,让观众开了眼界;另一方面,从《渴望》(1990)、《编辑部的故事》(1991)到《北京人在纽约》(1994),大陆本土通俗电视剧经历了第一波繁荣。
从更大范围看,中国大众娱乐市场也发展迅速,不论是图书、影视剧还是流行音乐,人们都有了更多选择。小虎队和罗大佑,四大天王和吴宇森,正大综艺和余秋雨,还有冯小刚和葛优、倪萍和赵本山,他们都出现在这五年间。中国内地的大众文化气象变迁日新月异,天下正在被瓜分,邓丽君一转眼就不再时髦,琼瑶电视剧却稳站市场,每年有序推出,成为中国大陆文化娱乐产品中单独的一支目录。
这一阶段,对琼瑶的讨论并不多,也不热烈。大致的情况是,喜欢看的人便看,不喜欢的人找得到自己的爱好,觉得琼瑶与己无关。
从1989到1994这五年间,琼瑶爱情故事的主要传播渠道是前述湖南电视台所拍摄的电视连续剧。这些电视剧是在欧阳常林的市场化风格下完成的,与之前史蜀君所拍的富有文艺气息的《月朦胧,鸟朦胧》完全不同。刘雪华陈德容马景涛们呈现出来的,是商业产品,不是艺术作品。那时候市场化的大众文化刚刚起步,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反思和批评;或者说,能够引爆反思和争论的作品还没出现。
越娱乐越精英
1995年元月,欧阳常林通过公开竞聘成为湖南经济电视台台长,工作重心明显转移,合拍琼瑶剧的工作不得不停止了。到1997年,欧阳常林已经为湖南经济电视台攒下了足够的资本,打算独自拍摄一部具有轰动效应的电视剧。他与琼瑶在香港会面,欧阳常林将自己对当下市场的分析告诉了琼瑶,提出了一些新的创意和构想。参照这个思路,琼瑶动手创作了两部剧本,悲剧《苍天有泪》和喜剧《还珠格格》。
当时《苍天有泪》的投资较大,但是《还珠格格》一炮走红。《还珠格格》收视率最高达到过65%,这种走红的程度,基本上没有词汇可以描述。人人都在看《还珠格格》,人人都在说《还珠格格》,即使你本来没兴趣,你也要看上一眼它到底讲的是什么,流行到了具有强制性的程度。
《还珠格格》捧红了一众明星演员,给湖南经济电视台赚来了巨大的利润、甚至还有声誉。
人们开始分析这部电视剧的市场化操作模式,试图从中找出成功的原因。欧阳常林专门撰文介绍经验:突出“新、精、快”三个特点,扣紧“制作、播出、广告、观众”四个市场链条。后来《还珠格格》第三部播出的时候,媒体开始报道琼瑶电视剧的产业链条,并且将之命名为琼瑶经济。湖南电视台的相关负责人曾表示, “琼瑶从《六个梦》开始和湖南台合作后,她的戏从没有让电视台亏过,好的电视剧不存在风险,它的故事情节肯定有市场。”
《还珠格格》这部电视剧更是被当作样本,小燕子的形象塑造,和戏说历史的方式,还有情戏中的闹剧,文戏中的武戏……这些都被认为是《还珠格格》大受欢迎的原因。对琼瑶故事的这些文本解读,将电视剧的市场化分析和大众心理分析联系在一起:原来大众的趣味是这样的!
二十世纪末,中国电视正处在娱乐化的高潮,除了电视剧的通俗路线,还有《欢乐总动员》、《快乐大本营》、《玫瑰之约》这些纯粹娱乐性的综艺节目都大受欢迎,关于“电视娱乐热”的讨论已经开始预热。与之同步,以娱乐新闻和社会新闻为主的都市小报开始走红,周星驰和他的无厘头喜剧从大学校园的BBS传到全社会——“娱乐”一词大概从未有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这种待遇,遭遇到一部分“精英”的热烈拥抱,并赋之以先锋性和进步性。
在这样的时代氛围里,《还珠格格》一出现,就在劫难逃地与大众趣味、娱乐化和市场化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而且争论起来很容易陷入一种无意识状态中,仿佛非有结论不可:大众文化的娱乐至上,要么是进步、要么是堕落。
强迫知识分子对大众趣味表态
真心喜欢《还珠格格》的人,多半不善表达与辩论。构成交锋的批评与辩护,发生在媒体和理论界。
批评的观点,主要指向大众文化产品的内容、趣味及精神影响,这方面有许多西方理论可以引用,可以说它虚假、反现实、提供幻象、制造空洞的和谐;另外,小燕子赵薇的一夜成名,还有她的商业成功,让人们看到了商业利益的推动作用,感觉到市场利用大众的危险;再有,当时还有一些保守派人士认为,《还珠格格》及小燕子赵薇的成功,将会对青少年造成不好的影响;甚至还有人认为,琼瑶在中国大陆泛滥是需要警惕的现象,因为她带来了资本主义趣味,正在污染群众。
按照当时一些知识分子的逻辑,对《还珠格格》的批评再深入一步,就是对大众趣味的不接受和不信任,当时有杂志评论说,“《还珠格格》的火爆只能说明我们大众的欣赏趣味出现了问题。”这句话很容易受到攻击,大众的欣赏趣味难道应该由别人来定义吗?
还是在1999年,有一位网友在剖析周星驰现象的时候,发表了相当精辟的言论:“就我知道的,仅仅十几年前,中国还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诗人;另一种是文盲。前者占百分之一,后者占百分之九十九。到今天,已经逐渐有个文化市场的模样了,这就很了不起。”这段评论很好地说明了,当时为什么会有一些知识分子以进步性的名义维护大众文化市场化和娱乐化。
为《还珠格格》辩护,有几个关键词,尊重他人的趣味——自由化;允许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存在——多元化;尊重文娱产品市场的供求规律——当时人们的信念是市场解决一切,文化领域也不例外。这几个关键词,在当时具有鲜明的进步性。
而且,就像后来对超级女声的讨论一样,虽然明显有过度解读的倾向,但是其中隐匿的是知识分子心中凄苦的一厢情愿,说起生活自由化、文化多元化和经济市场化的时候,心里始终萦绕的,其实是政治民主化。
我们知道大众文化被市场推动,在有限的空间内朝着娱乐化的方向一路狂奔,这是历史的趋势。而《还珠格格》的火爆,就好像是大众趣味的一次大游行,有自我宣告的意味;但是在那个时候看起来更为紧迫的,是知识分子似乎必须对大众趣味表态,你觉得《还珠格格》怎么样?这在当时包含了考验立场的意味,许多人都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答案。
琼瑶爱情故事在内地的传播,《还珠格格》的播出代表着第二个高峰。除了普及程度和商业效用,它的影响力和它被解读的范围,都远远超出一部电视剧的内涵。《还珠格格》风行,实际上是大众文化强行要求社会接受,因此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争议和反思,并成为激荡社会的公共事件,成为中国大众文化发展史上的重要坐标。
我们改变了什么?
紫菱:“云帆,我晕车耶!”
云帆:“怎么会晕车呢,这只是马车呀。是不是中暑了?有没有发烧?”
紫菱:“我不是那种晕车!我是坐着这样的马车,走在这样的林荫大道上,我开心得晕了,陶醉得晕了,享受得晕了,所以,我就晕车了。其实,我自从来到普罗旺斯,就一路晕。我进了梦园,我晕。我看到了有珠帘的新房,我晕。看到古堡,我晕。看到种薰衣草的花田,我还是晕。看到山城,我更晕。反正,我就是晕。”
以上便是今年夏天最爆笑的“十三晕”了,它被模仿、复制以及恶搞的次数,堪比去年黄健翔在世界杯上午夜发飙。
又见一帘幽梦,又见琼瑶阿姨——现在大家改叫她,琼瑶奶奶了。
《还珠格格III》之后,琼瑶阿姨已经放了我们3年的长假。
实际上,《情深深雨蒙蒙》和《还珠格格III》虽然收视还好,但是并未引起很大轰动。新世纪以来,琼瑶阿姨逐渐消声,与此同时,中国大众文化市场的发展,照旧是一日千里,其中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新现象,几乎都与琼瑶无关。
单是电视剧这个品种,虽然广电总局对海外剧做了限定,但是仍有韩国爱情偶像剧、台湾漫画改编剧、反腐剧、帝王剧、戏说历史剧、民国商战剧、重拍金庸剧、都市情感剧,每种都红过,每种都在市场上瓜分到一个基本盘。
在电视剧之外,还有选秀节目、真人秀节目、谈话节目、电视讲堂等其他电视产品争夺市场。在电视之外,还有盗版光盘带来了无穷无尽古今中外的电影电视剧;还有图书市场让人眼花缭乱;还有电影市场在缓慢复苏,国产大片年年在骂声中收获票房;还有……,互联网。
琼瑶离开我们的这几年里,互联网迅速普及、同步改变世界和中国。互联网不仅在大众文化生活中占据了日益增长的一个份额,而且改变了大众娱乐的方式和态度,有学者概括,网络让更多的人有了话语权和发言欲望,有了更明确的主体精神。其中最明显的现象,便是网友以恶搞的方式来反抗“受众”身份,消解文娱产品中作者的那份自以为是。
《又见一帘幽梦》播出以后,常规的娱乐评论也很多,但是它能够成为一个受关注的社会话题,原因之一便是它极具被恶搞的潜质。“十三晕”被改写成“十三吐”,“最肉麻台词”“最令人想撞墙台词”的评选大受网友欢迎,“十三晕”和“又见一遭噩梦”凑成为网络流行语,而且这种流行很快扩散到网络以外——已经有人用它来评价中国足球在亚洲杯上的失利了。
《又见一帘幽梦》能够引起人们再次讨论琼瑶,除了恶搞、除了台词,更主要的原因是,它的收视率出乎人们意料。和2005年底《无极》的情形相似,《又见一帘幽梦》在嘲讽甚至羞辱中,从电视剧收视率排行榜的第三名攀升至榜首,并且以3%打破了近年电视剧在卫视播放的收视率。
这个结果本身并不像《还珠格格》那样具有压倒性,它也远没有形成全民动员,但是这个结果还是让许多人感到吃惊——原来琼瑶仍然有市场!
琼瑶刚来的时候,我们的借口是,文革才结束嘛,没有书读嘛,没见过直接描写的爱情嘛;《还珠格格》大红的时候,我们的借口是,大众文化市场才开始嘛,娱乐化还新鲜嘛,以前没有这样的电视剧这样的女主角嘛——但是2007年,《又见一帘幽梦》再掀收视高潮的原因是什么呢?是湖南卫视超级无敌的全套包装和炒作能力?是新版电视剧与时俱进的可喜变化?是恶搞和怀旧共同制造了泡沫?还是大众口味根本从未改变?
现在打的是怀旧牌
将恶搞当作大众对《又见一帘幽梦》的主要反应,是不符实际的。在某网站的一项调查中,该剧得到了多数网友的支持。5万多网友中,有69.02%的网友为它打了满分5分,还有14.1%的网友为它打了4分的高分,两者之和达到了83.12%。
在《又见一帘幽梦》QQ群里,15岁的陕西小女孩凌灵,《又见一帘幽梦》反复看了好几次了,常常看到深夜。“现在还是有人相信浪漫,相信爱情的,你相信有这样的人吗?”
反复阅读、反复回味、幻想中爱情的信念在颤动中保持坚定,这种情境、这种心绪,过去几十年中在许多15岁少女身上发生。琼瑶迷,这世界上真的有琼瑶迷,而且可能永远都会有琼瑶迷,只是现在没有从前那么多,以后也许没有现在这么多。
2004年《琼瑶全集》的策划人钟擎炬说,这样一大套书,还是很有利润空间的。它其实在内地有一个巨大的市场。根据前期市场分析,他们主要打的是怀旧牌,或者说,依靠的还是琼瑶积累下的群众基础:琼瑶的小说伴随着80年代的、90年代的青少年的成长,有很深的青春记忆。
钟擎炬提供了一个细节,一次他出差在外,接到一个同事电话,同事年纪颇大,想给刚出生的孙女取名字,于是想到早年读过的一部琼瑶小说主人公名字,于是询问钟擎炬,到底这是琼瑶哪部小说的主人公,其结局如何,是否合适用以取名。
《琼瑶全集》在全国销售的情况反馈了两个重要信息,其一,主要购买力量确实是,30岁以上的女性,其中可能确实有怀旧的情愫;其二,在资讯相对不发达的二线城市,琼瑶的书卖得比较好。
这是一个证据,它证明大众文化市场已经被细分了。或者说,大众作为一个受众群体,已经分裂了;大众的趣味,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分化。就拿《又见一帘幽梦》来说,有些人拒不理睬,有些人拿它来恶搞,有些人随便看看,有些人真心喜爱。虽然从舆论表象上来看,更热闹的是嘲笑、讽刺和恶搞;但是可能在观众群中沉默的大多数,其实他们还是喜欢看琼瑶。大众的趣味还是这样的。
将《又见一帘幽梦》定义为琼瑶在大陆传播的第三波浪潮,这或许太夸张了。但是,几乎没有其他人像琼瑶这样,贯穿中国大众文化市场从无到有、从萌发到细分的全过程。在这个新陈代谢过速的时代,难得有琼瑶持续稳定,成为映射变化的镜子、成为制作切片的平台。
《又见一帘幽梦》所引发的社会反响,虽然没有响亮的和声、也没有热闹的争辩,但是却有清楚的层次和让人感到一点点寒冷的割裂,这反映了一种用其他方式难以概括的、大众的真实。
爱情,或者只是幻觉?
琼瑶每红一次,人们都要问一遍,她的爱情故事为什么受欢迎?她的魔力在哪里?这个问题问了几十年,答案无非两个指向,一是市场操作,二是大众心理。
对商业流行文化,有一种比较恰当的解释,说它是由大众文化中消费者和销售商之间非常复杂的关系造成的,因此,流行被界定为一种有生命的东西。作为大众文化的创作者,要想占有市场、保持流行,就必须更新自己对消费者的了解,不断以适当的新方式,去开发大众心理的潜力。琼瑶几十年长盛不衰,是因为她一直在迎合市场、作出改变吗?
琼瑶经历过几起几落,每一次起落都伴随着她的一次主动转型。从1963年发表《窗外》开始,到二厅式电影热极台湾;从成立影视公司,再转型拍摄电视剧;从转战大陆市场,到改走喜剧路线;从重拍《一帘幽梦》,到开博客与观众交流——琼瑶以文学女青年的出身,一步一步变成了影视神话的缔造者,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市场化的过程。
1989年见过琼瑶的史蜀君认为她并不是一个商人,2003年的琼瑶说,“这些剧(《还珠格格》)就是用来娱乐的。” “除非《还珠格格Ⅲ》将来没人注意,只要有人喜欢,他们就会红。”这几乎完全是一个文化商人的想法。
欧阳常林讲到自己1994年因为工作关系停拍琼瑶剧的时候也说,“(琼瑶)和大陆合作之后,事业出现了极为广阔的前景,因而,她制定了一个庞大的发展计划。”
不知道如果当时的琼瑶剧一直拍下去,如果《还珠格格Ⅲ》之后琼瑶没有停止,她在中国大陆还会不会迎来一个事业的新高峰。实际的情况是,《又见一帘幽梦》在紫菱的十一个“我爱你”中结束了,琼瑶也在自己的博客上暗示自己可能会“收山”。琼瑶的爱情故事还会传播下去吗?一直传播下去?
琼瑶的关键词其实不是市场,而是爱情。琼瑶是矫情的,而且矫情得低级,但是她满足了大众的爱情幻觉。幻觉的内容是假的,但是对幻觉的需求是真的吗?琼瑶利用了人性的弱点吗?爱情是我们的弱点、幻想是我们的弱点?或者爱情和幻想本来就是一回事?
琼瑶曾对史蜀君说:“有人说我的小说假,我的故事假可我的感情是真的,就像圣诞树,明知是假的,叮叮咚咚 ,闪闪发光,每个人都爱看……”
琼瑶不遗余力描绘的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温馨世界,可能只是个程序严密、设计精良的冷酷商业世界
本刊记者 尼克 实习记者 林珊珊
特约记者 陈婉容 发自湖南、台湾
琼瑶和金庸有一个重要的区别,那就是金庸仅对电视剧成品说“满意或不满意”,而琼瑶出现在流水线的各个环节。她可以定演员,增删情节,甚至要求重拍。合作者了解的惯例之一,是即便是在大陆拍摄的电视剧,也需要每天把初品寄回台湾,由她定夺“YES ORNO”。她的意志是流水线上的最高意志。琼瑶对成品的评价比金庸细致得多,一般是,“这个道具或那个表情还有遗憾,可以做得更好。”
合作者的眼里,琼瑶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成品里的任何瑕疵,但这是性格,而并非商业动机。相反,她是“对商业不怎么上心的人”,甚至“没什么概念”。大致上,市场结果并非是琼瑶的写作动机。但研究者眼里,甚至“闭上眼睛,都能说出她作品里一成不变的法则”。这个经由市场无数次检验的“琼瑶法则”,是合作者寻求合作的动机所在:“琼瑶”即金字招牌。一位合作者说,“琼瑶在大陆的电视剧,还没有失败过。”
过去近30年,至少在大陆,琼瑶的几乎每一部作品(包括畅销书和电视剧)都有市场号召,但它们从未出现在文学史甚至正规的文学评论者的笔下。这并非是后者的失职。从另一角度看,琼瑶不遗余力描绘的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温馨虚拟世界,可能只是个程序严密、设计精良的冷酷商业世界。
如同琼瑶自己说的,“我和先生经营系列文化公司已经多年,畅销书和电视剧本身就是商品。说我是畅销书作者绝对不是侮辱我。我从来不标榜自己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我应该是一个出卖自己劳动力和智力的商人。”在多数场合,她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商人,甚少在“艺术成就”上自我加冕。
言情商品批发商
1963年,琼瑶凭借其第一部长篇小说《窗外》在台湾一夜成名,捎带着救活了当时一份不见起色的小杂志《皇冠》,而《皇冠》的主人平鑫涛则成了琼瑶的继任丈夫,从此夫妇联袂,出版小说、改编电影、再版小说……爱情、家庭、事业、名利接踵而至,琼瑶阿姨的幸福就像花儿一样竞相绽放。
有了琼瑶这样一位实力战将,平鑫涛创办的皇冠出版集团应运而生,此后琼瑶的作品全部出自该公司。琼瑶的生花妙笔,配合平鑫涛在发行和出版方面的丰富经验,让琼瑶作品迅速蹿红市场,俨然招财的金字招牌。
确实,小说上市,大卖(各种盗版也随之而来);小说改编电影、电视剧,热播(这也让琼瑶剧成为巨星摇篮,几乎每部琼瑶剧的新人都能大红大紫,就连某剧中的小丫环都能借势成为一线明星);影视剧热了,下一步就是小说再版,银子自是源源不断“扑面而来”。曾有港媒体测算琼瑶至少从大陆赚了两个亿以上。虽然这个数字未经过琼瑶及其家人的确认,但琼瑶在大陆是名利双收,毋庸置疑。她和丈夫平鑫涛也被戏称为“言情商品批发商”。
琼瑶现象早已被一些人总结描述为一条“围绕着琼瑶的巨大的产业链”——当琼瑶的小说一写出来,整部商业机器便开始自动运转,小说先在杂志上连载,随后出单行本、作品集,再改编成广播剧,拍成电影、电视剧……借势发力,相得益彰。
事实上,除了平鑫涛创办的皇冠出版公司,琼瑶旗下还有可人、怡人、仲杰三家影视公司,其中可人公司属于琼瑶,怡人公司和仲杰公司的总经理是琼瑶的儿媳何琇琼,儿子陈中维则负责制作。家族式经营算是琼瑶不舍的原则,因为这样最能保证所有的作品严格按照其本人的创作意愿来执行。而琼瑶的“固执”和坚持是所有跟她合作过的伙伴所公认的。
当然,从商业的角度看,琼瑶也一直在调整自己。1970年代末,她的最后一部“三厅”(客厅、餐厅、舞厅)电影《昨夜之灯》票房失利,她由此转向电视剧;在台湾市场式微后,她成为最早进入内地的台湾畅销书作者。
她早已经有个人网站。《又见一帘幽梦》开播前,她又在新浪开了博。10天不到,点击率超过100万。现在,点击率已过500万。“613”是为了吸引更年轻的观众而加进去的一个人物,写她们的对白,琼瑶有点犯“晕”,专门配备了一个20来岁的香港编剧,专门修饰年轻人那条线。
湖南卫视方并不怀疑《又见一帘幽梦》对30岁以上女性的吸引力,但开播前,他们还是捏了一把汗,担心卫视长期培植的14岁至25岁年轻人会否流失。其后,改变宣传策略,从“一代人的青春记忆”改为“青春偶像巨作”,事实证明,这一策略是成功的,收视数据表上,该剧15至24岁的观众的份额是12%,比排在第二名的央视1套高出一倍;70%的观众并不知道有旧版《一帘幽梦》。湖南方认为,这应归功于琼瑶新加进去的“613”等时尚元素。
认为琼瑶的市场,是由琼瑶文本决定的静态市场,已经是陈旧的观念了。至少,湖南卫视和琼瑶的合作经验说明,播出平台对活动和议题的动态操作,直接影响琼瑶市场的大小。
《又见一帘幽梦》的宣传,实际上从2006年4月就已经开始了。其时,湖南卫视启动了“寻找紫菱”的选秀活动,为《又》剧海选女主角。全国6大赛区选出29名“紫菱”轮番PK,为该剧预热。6月18日,“紫菱”出炉,两天后到上海进剧组,又两天后去了法国,为赶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季节。“普罗旺斯的薰衣草”,是宣传片的又一重点,为“满足年轻受众视觉和浪漫无限需求”。
湖南卫视是受众最年轻的卫视,也是“最在意媒体、网络反应的卫视”,因其主流受众,15岁到24岁的观众,同时也是网络最活跃的消费群。据说琼瑶剧档期、宣传片刚播出,贴吧上便有反应。
省级卫视的普遍经验:电视剧引发话题的关注度,和电视剧收视率成正比。离开了话题性,收视率便打折扣。电视剧播出期间,卫视对外宣传部门工作人员的职责之一,是在网络——特别是博客和贴吧——上“引导话题”。有理由猜测,一个观众,晚间坐到电视机前收看《又见一帘幽梦》时,并非完全出于对剧情的好奇,而是为了回答白天在网络上看到的某一“话题”。让观众在收看前“带着想法或意见”,是各地卫视提高收视率的法宝之一。
省级卫视的另一普遍经验,是打通频道资源,组建“大编辑部”。热门电视剧主配角既可以在综艺节目中展示才艺,又可以在访谈节目中袒露心扉,交叉传播,“循环使用”,增加观众重叠度。一般经验是,A节目的观众看了B节目的宣传,会延续看B节目,B节目的观众看了C节目的宣传,又去看C节目。热门电视剧结局的收视率一般是开播的两倍以上,而这并不完全是剧情的功劳。
湖南卫视——琼瑶攻略的微观样本
自1989年起,欧阳常林执掌的华夏影视、湖南经视和湖南卫视,就已经和琼瑶合作了近300集电视剧,从“六个梦”(《婉君》、《哑妻》、《三朵花》、《雪珂》、《望夫崖》、《青青河边草》)、“梅花三弄”(《梅花烙》、《鬼丈夫》、《水云间》)、“两个永恒”(《新月格格》、《烟锁重楼》)、《还珠格格》系列到新近的《又见一帘幽梦》。除了央视的《情深深雨蒙蒙》,大陆琼瑶剧皆由湖南电广(或其子弟单位)完成。“还珠II”播出后的一次研讨会,欧阳常林说,“10年磨一剑啊”:没有和琼瑶10多年的合作,便没有“还珠”的成功。
琼瑶对那次和央视合作的例外这样解释,“央视追得太紧了”。《又见一帘幽梦》艺术指导、琼瑶的儿媳妇何琇琼说,“一年得接到近百个合作电话。”何琇琼也是琼瑶大陆事务的实际操作者。
琼瑶和欧阳常林的合作缘分可追溯至1988年。其时,琼瑶回大陆省亲,近乡却情怯,没有回衡阳老家,记者欧阳常林武汉、北京、桂林一路追击,终获专访机会。实际上,他们之间更重要的缘分,是日后欧阳常林领导的湖南经视、湖南卫视的主流受众为年轻女性,而其正是琼瑶言情故事的目标受众。
1989年,欧阳常林代表湖南电视台和琼瑶接洽、合作。揣度其时他们的合作心境:琼瑶剧已在台湾式微,琼瑶意欲转战大陆电视剧市场;而湖南台“三产办”主任欧阳常林已先于同行预估出大陆琼瑶剧的巨大市场潜力。
一项并不完整的统计。1990年代初,湖南电视台一年的创收总计,是5000万左右,整个湖南广电近百家公司的上缴款加总,也不过区区数百万,而欧阳常林执掌的华夏影视公司,占了70%以上。
相关负责人介绍,合作可分3阶段:协作、合拍和全资。合作初始,湖南方还非正式公司运作,大陆甚至还未有电视剧版权的正式买卖。合作模式是,琼瑶方出资,派遣技术、设备和演员,湖南方出工作人员,工资由湖南方支付。完成后,大陆版权归湖南台。实际上,湖南方拿到版权后,根本不能买卖,仅能作为省级台交流之用。而至《还珠格格III》,已是湖南方全资,琼瑶方以品牌、剧本、演员等资产作为投资。
琼瑶对欧阳常林的最初教诲,是大陆电视“不计成本,无视市场”、“教化功能多,娱乐功能少”。欧阳常林把它写进了当年的个人述职报告:以市场为导向。这也成为欧阳常林日后操盘湖南广电的价值观。
为使《还珠格格III》利润最大化,湖南卫视让渡了首播权,把它卖给不能上星的地方频道,只保证湖南卫视是上星电视中的首播台。为了预热,他们推迟首播时间,先推出一、二部的精装版,待到当年春节再播出第三部。有同事担心此举影响首播时的收视率,但从结果看,琼瑶剧的多次重播,收视影响并不大:《还珠格格》一、二部第一次在湖南卫视下午时段重播,收视率达到30%,而同一时段第二名的收视率只有5%。
《还珠格格III》和《大长今》给湖南卫视一个启示:只要电视剧够好,多次重播,一样有高收视率。《大长今》和《还珠格格III》在湖南卫视的播出次数均已达4、5次。据说一样带高该卫视相近时段其他节目的收视率。
以湖南省为例,可见中国电视剧市场的竞争程度。为首播权,各台互抬价格,价格高至与北京、上海等省市无异。湖南广电高层决策,给湖南卫视部分电视剧的首播权,湖南卫视也终于成为琼瑶剧的惟一出品方。
《还珠格格》系列的另一启示是,既要拍得好,又要拍得快。国内一部长篇电视剧的通常流程,是本子筹备、修改、审定大半年,组班子、找经费大半年,拍摄、后期制作大半年再大半年,推向市场时已跟不上行情,调动不起观众情绪。《还珠格格》第一部1997年6月动手,写剧本、筹集资金、物色演员、组织剧组,7月18日开机,5个月便拍摄完成。第二部赶在“格格热”正旺时,分AB两组同时拍摄,仅用了4个月23天,后期制作时间不到3个月。一、二部共72集,实际拍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年,从筹备到发行播出的全过程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欧阳常林在《“还珠格格”市场化运作始末》中说,这样的快节奏在大陆电视剧制作中从未有过。
《还》剧第一部未播完,第二部便已筹拍,第一部大陆版权每集卖价为39万,第二部则每集卖价高达54.5万。第三部更是卖出历年最高价,同时成为多年来第一部在两岸三地同时播出的电视剧。
据估算,第三部为湖南卫视带来的利润超过2000万元。“《还》剧的火爆,还带动了相关产品的开发,《还》剧VCD走俏,《还珠格格》小说抢手,《还》剧插曲歌碟流行,挂历、名信片甚至牙刷、书包、饮料等等产品都冠以“还珠”之名,在一些城市,“格格”餐厅、“格格”美发厅生意兴隆。”欧阳常林在文章中分析“格格”现象。
对省级卫视而言,电视剧扮演拉动收视的功能。但人人都有的电视剧,对收视的拉动便会减弱。湖南卫视定义的电视剧的另一功能是,“相对于一个原创节目、原创活动”,以给品牌加分。2003年,湖南卫视提出了“独家剧”战略,这是《还珠格格》大卖后,湖南卫视电视剧思路的转型,其核心理念是:自制大片,或巨资引进大片;独播创造效益。
除了《还珠格格》系列,2005年,湖南卫视独家引进《大长今》、《金枝欲孽》、《阿信》等,又创下收视新高。《大长今》两次招商,第一次近4000万,第二次数字相近,《大长今》项目运作被评为“2005年年度商业标杆”。《又见一帘幽梦》的单集成本70万左右,第一次招商3000多万,实际上已收回成本,还要再招商,负责人的预估是,“第二次会比第一次还要好”。据介绍,《大明王朝1566》和《恰同学少年》的续集策划,都已经开始了。湖南卫视的近年目标之一,是一年做出两三个独播剧来。
琼瑶产业链核心
但琼瑶链条的核心,还是文本。一位知名女演员,曾称琼瑶为“额娘”。“额娘”也是“还珠”拍摄期间何琇琼对琼瑶半开玩笑的称谓,足见其在片场在产业链条中的地位。合作者称,琼瑶的剧本一个字不能动,演员如嫌太肉麻,只可提出建议。有传闻称,某位知名女演员因在一场刺杀皇帝戏中没有入戏,差点被换角,曾于片场跪求“额娘”,此传闻亦可见琼瑶对成品的完美追求。
奠定“额娘”地位的当然是其商业号召力,这一产业链上,上百位初出茅庐的新人一跃成为红星。
“琼瑶”其实是华人世界里的“禾林小说”。“禾林小说”于1958年起步,1970年代风靡北美,是女性浪漫小说市场繁荣的典型案例。虽图书馆不屑收藏此类小说,但1976年以来,禾林公司的利润却增长了400%。评论者总结“禾林法则”:他们规定了一整套的人物关系、情感和打动我们的构思。“禾林小说”从不讽刺和挖苦臆想中的浪漫,无论它多么肉麻、不靠谱。
尽管所有读者都明白“禾林小说”的秘密,但读者和作者之间的联系仍然是亲密的,甚至是长达数十年地牢靠。《又见一帘幽梦》结局一集的一段插曲也可回答这个问题:一个女孩名叫诗意,心中有无数秘密,因为世上难逢知己,她必须寻寻觅觅——琼瑶风行的秘密,便是重复生产女孩等待、害怕、猜测的寻觅故事。
据说,《还珠格格》开拍前,欧阳常林和琼瑶有过一番长谈,引据市场分析,希望后者完成“从悲感到喜感”的转型。《又》剧开播前,有记者问琼瑶:琼瑶剧的浪漫和韩日剧的浪漫有何区别?琼瑶回答,“韩剧真的抓住了浪漫吗?其实韩剧也无非是两种情况,要么是用一堆眼泪来堆砌,要么像《浪漫满屋》那样有个豪放的女孩,用喜剧的方式来包装,并没有脱离《梅花烙》和《还珠格格》两种悲喜模式,几乎就是套用这一公式。我希望《又见一帘幽梦》能有不一样感觉。”事实上,《又》剧并没有新感觉,《梅花烙》和《还珠格格》还是琼瑶剧所有的悲喜模式。
对“禾林小说”最苛刻的责难,是质问其是否为色情小说,责难者的理由是,“禾林小说本质上是那些羞于读色情小说人的色情小说”。显然,类似的责难并不适合琼瑶作品。
另一个有价值的问题:“瑶女郎”是否首先必须是琼瑶家族经纪公司的签约演员?琼瑶如何看待一手捧红的“瑶女郎”们纷纷离她而去?
琼瑶的回答:“经纪公司是独立的,是我媳妇的,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的角色是写好剧本。比如,《还珠格格III》时选演员并没有把媳妇的经纪公司放在第一位,刘涛、秦岚等都不是公司的人。刘涛是拍完戏后觉得不错,才和公司签约的。我愿意用合约限制演员,但可能她们并不把合约当一回事。我只有挥挥衣袖,成全了她们。只有一种情况我会伤心,就是我和她签了数部,第一部捧红了,她就马上飞走了。这种情况不是少数。林青霞是最适合我剧本的女主人公。”
琼瑶下的蛋
琼一代
归亚蕾:琼瑶第一代影星代表人物。1965年,归亚蕾出演王引导演的《烟雨蒙蒙》,获第四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由此踏上星光大道。
琼二代
林青霞:1976年签约琼瑶的巨星公司后,林青霞就成了“琼瑶专业户”,主要出演的琼瑶电影有《窗外》、《月朦胧,鸟朦胧》、《我是一片云》等。她纵横电影界20年。40岁时嫁给香港商人刑李源,从此淡出影坛。
秦汉:史上最正宗的琼瑶帮“纯爱”男主角,与秦祥林、林青霞、林凤娇一起开创了“二秦二林”的文艺片时代。1990年的《滚滚红尘》后逐步淡出影坛,近年来参与了一些内地电视剧的演出。
琼三代
刘雪华:从1984年开始,刘雪华连续5年出演琼瑶电视剧,她是琼瑶80年代的灵魂人物,开创了琼瑶剧的一个悲情大眼妹时代。如今,48岁的刘雪华和著名编剧邓育昆生活在一起。
80年代琼瑶剧红极一时,内地的金铭、陈红、蒋勤勤、李芸也开始出现了。
琼四代
陈德容:90年代琼瑶剧的当家花旦,代表作有《梅花三弄》《一帘幽梦》。现在,陈德容似乎专心做小女人,今年还出了一本书,讲述她的美肌王道。
马景涛:代表作有《水云间》,《梅花烙》等。琼瑶剧的男主角都受剧中命运影响 ,马景涛被公认“中毒”最深。
琼五代
赵薇:1997年赵薇出演《还珠格格》,一时红遍两岸三地,成了琼瑶捧星史的又一个传奇。
琼六代
秦岚:《又见一帘幽梦》绿萍,深得琼奶奶喜欢。这新新一代还有黄奕,马伊俐……
实习记者 林珊珊 整理
那年头,琼瑶女士的《窗外》,对于学生来说就是最了不起的“禁书”了
特约记者 唐人 发自台湾
琼瑶于抗战时期(1938年4月20日)出生于四川成都。父亲陈致平,湖南衡阳人,大陆解放前举家迁居台湾。陈致平在大学担任史学系教授,出身书香门第的琼瑶自幼喜爱文学诗歌,16岁,在《晨光》杂志上发表了她的第一篇短篇小说《云影》;19岁毕业参加大学联考,初尝名落孙山的滋味,从此展开写作生涯。1962年,她颇富传奇性的自传小说《窗外》开始在《皇冠》杂志上连载。刊出之后,轰动一时,琼瑶成为当时台湾年轻人的偶像符号。
琼瑶虽然出生于大陆,但是,她的成长期是在台湾度过的。她写作的黄金期,恰逢台湾从传统农业社会过渡到工业社会的转型期,人们对物欲的想望,对开放爱情的渴求,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而旧礼教、旧思维仍牢牢地禁锢着人心。
与此同时,以威权统治形式控制台湾的国民党当局,拿“戒严时期”禁锢的法条,和民族主义保护伞,阻挡了欧美、日本流行文化的进入,更给琼瑶作品存活发展留下了市场空间。
在那个没有计算机、没有网络、连电视机也仍是奢侈品的年代,许多台湾初中和高中学生(特别是女生)已经是人人一本琼瑶女士的著作《窗外》了。
只是,台湾的高中军训教官和初中训导主任,对学生管得紧,比如学生的头发长短,裙子该不该短过膝盖,男生戴的学生大盘帽是不是被刻意折成了美国西部牛仔帽,是不是有人偷偷躲在厕所抽烟……而至于男孩、女孩看什么课外闲书,学校当局这班管事的人,更是将之当成一等一的大事查办。上级指示,凡是政治禁书,一律严格禁止阅读,抓到一律没收,而且要追查禁书来源──那年头,琼瑶女士的《窗外》,对于学生来说就是最了不起的“禁书”了。
虽然琼瑶女士那本处女作《窗外》问世时(1963年10月),我才七足岁,刚上小学不久,但是,印象中,台湾真正吹起琼瑶流行风,还是一九六○年代中、晚期的事,当时台湾的物质生活还很匮乏,整个社会的观念也没今天开放自由。
想起1968年我刚到台北念国中(即初中,台湾称“国民中学”),美国嬉皮(hippie)风潮吹遍全世界,流风所及,台湾的年轻人也拾人牙慧,在装扮上、仪容上,开始向老美看齐。
一九六○年代晚期,台北开始流行迷你短裙,想想,也不过是穿一件短裙子,就算露出半截白晢玉腿,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可当时竟比引清兵入关还严重。迷你短裙盛行之际,据说连蒋介石都大骂:“成何体统?”可街市上的红男绿女,照样迷你不误。
为了表忠,迷你短裙刚在台北街头出现时,台湾的报社主笔们(当时台湾只有两家电视台,而且新闻仅只半小时,新闻取向极端保守。仅有的几家报纸,照规定每天只被允许发行三大张新闻纸),还群起鸣鼓攻之,在报端连续批判了好一阵子,只是,主笔大爷似乎都没念过西方传播理论,也不懂人的心理,报纸愈骂,反而愈激起年轻人的反抗与好奇心理,原本只是时髦大胆的年轻人敢穿,这一路骂来,不消几个月功夫,反而是大街小巷,只要年纪在十来岁到三十来岁的女士们,人人都穿起了老人家口诛笔伐的迷你短裙了。连中老年妇人也迎头赶上,招摇过市。
琼瑶作品也是如此,初中女生上课偷偷摸摸读琼瑶的《窗外》,被训导主任发现,少不得记过处分(通常记三大过就得开除离校),之后,抓不胜抓,顶多被训导主任拿着《窗外》在脑门上轻轻敲两记,以示薄惩而已了。
后来,学校里接连几回发生了高中女生自杀身亡事件,在二三十年前的台湾,少见重大命案,高中女生自我了断,兹事体大,到底她是为何而死,七嘴八舌,归结到她有可能是读了爱情小说,想不开才寻死的。恰巧琼瑶作品当红,一度成为众矢之的。
尽管偶尔被卫道之士当成泄忿出气桶,琼瑶的经典名著一本接着一本推出,这些小说集,成为一九六○、七○年代,台湾通俗文化的标志,继《窗外》,又有《幸运草》、《烟雨蒙蒙》、《莬丝花》、《潮声》、《紫贝壳》、《船》、《几度夕阳红》、《庭院深深》等多部小说陆续发表,琼瑶之风,因而吹遍全台。
台湾未曾经历像文革那样翻天覆地的政治运动,岛内市民社会在一九六○、一九七○年代的那些个苦闷禁锢的世代中,琼瑶小说自然而然成为年轻朋友刺激神经的尼古丁。
一九六○年代,越战白热化,大批美军进驻台湾各个军事基地,街头巷尾到处是美国大兵,有的老美高视阔步,顾盼自雄,有的搂着台湾酒吧女,沿街买醉,丑态百出。台湾趁着越战方酣的年代,趁着蒋介石放弃“反攻大陆”梦想,默默发展民生、冲刺经济。这也是国民党埋首建设,导引台湾迈向富裕之路,导引人民勤劳奋发,实现致富梦想的流金岁月。
繁忙的台湾加工出口区,女工们在出口商品的包装箱上打印“Made InTaiwan”字样,人们口袋里的钞票愈赚愈多,与此同时,欧美、日本流行文化迅速盛行,然而,基于“爱用国货”的“阿Q”心态,看琼瑶而舍弃看西方乃至东洋文学作品,似乎也满足了某些人的“爱国”心理,一定程度缓解了知识阶级嫌弃琼瑶作品浅薄所导致的卫道式鄙夷。
时序进入一九七○年代。随着琼瑶小说洛阳纸贵,琼瑶二厅一室(客厅、餐厅、冰果室)电影在台湾兴起一波波票房高潮,被琼瑶简单化的爱情哲学,透过声光化电,灌输给更多底层社会渴望梦幻爱情的台湾年轻人,潘安帅哥加上梦幻美女,三角恋情或者四角恋情的爱情排列组合,固定模式的鸳鸯蝴蝶派电影,在一九七○年代苦闷且亟欲挣脱保守牢笼的社会氛围中,成为当代少男少女自我陶醉、自求解放的一种初级型态。
出乎一般人意料之外的是,这种拍摄制作成本甚为低廉的电影与连续剧,竟成为台湾演艺事业开始和香港、日本外来娱乐工业一较长短的生力军。琼瑶不仅造就了书商,带动了前所未有的阅读热,也创造了一批新的影视富商,活络了原本已日薄西山的台湾影视工业。
然而,或许就因她太过着墨于“情”,满溢“鸳鸯蝴蝶、凄风苦雨”的俗套,即使她的著作依旧历久长青,但是,在面临以讲述现代都会男女生活或讲述异国历史文化为主题的日剧和韩剧的冲击时,她恐怕得想出更丰富的剧情元素,以巩固既有的观众群。
诸如李敖等台湾高级文人对琼瑶的鄙夷,固然一定程度代表了台北的知识阶级不屑与琼瑶现象为伍的反射作用。但台湾已经进入一个多元并起,思维纷繁的信息世代,琼瑶的“情爱产品”,已经不是年轻人惟一的选项,它顶多只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文娱商品当中,一项可以博君一乐的娱乐素材——即使这种“情爱产品”看似“有害”孩子的“心理健康”,但较诸二三十年前的年轻世代,我们又怎能一口咬定现在的孩子不如我们机灵、不如我们有更高的自主判断力呢?
再说,如果从商业利益和市场版图扩张的角度观之,假若琼瑶女士的作品──包括电视和电影,能打进两岸三地之外的亚洲文化市场,甚至进入世界其它区域,自成一格,蔚然成风,为中国人赚进大把钞票,一些卫道人士即便未必认同其庸俗本质,想必不至于反对琼瑶影视产品去赚老外的钱吧?
相对于琼瑶追着年轻人步伐勉强迎合其口味,柴智屏则更像一个时尚航标
特约记者 陈婉容 发自台湾
两岸观众大不同
现年69岁的琼瑶阿姨最近风头强劲,先是《又见一帘幽梦》在大陆湖南卫视、台湾华视两地热播,央视索福瑞全国18城市数据表明该剧收视率稳定在3%左右,累计观众到达率为21.5%,据说全国看了该剧的人数将近3亿;接着国内某知名门户网站有网友发帖称言情小说鼻祖琼瑶病逝,急得琼瑶阿姨赶紧在博客登文辟谣,又是一翻热炒;而某些人以琼瑶名义在其博客发文“卖伞”更惹得琼瑶直呼“感觉被出卖”……
《又见一帘幽梦》在大陆的红火让琼瑶阿姨心花怒放,原本以为回归本土台湾会再火一把,不料该剧在台湾华视8点档首播收视率平均仅为0.77,琼瑶知道后说:“有种被亲人打击的感觉。”而她口中的“亲人”,说的大概是台湾观众,毕竟她生长在这里,最在意本地观众。不过,震惊之余也随即释然,她说:“台湾观众是这样的,慢热。也许都习惯100集以上的戏了。”
事实上,首播收视率低倒不是因为琼瑶的“亲人”们六亲不认了。主要原因在于观众认为华视为了主推《又见一帘幽梦》而腰斩之前在播的电视剧《麻雀爱上凤凰》,使得《麻雀》一剧的结尾遭剪,没看到《麻雀》剧中俊男美女相见欢的大团圆,观众们把怒火烧向接档的《又见一帘幽梦》,甚至还有网友发起对该剧的抵制抗议。
根据AGB尼尔森收视调查,与《又见一帘幽梦》同期播出的其他电视剧收视率都比该剧高出许多,如民视《爱》平均收视5.6%,三立《天下第一味》5.36%,也是刚上档不久的中视《A计划》则为1.05%。初战不利,华视节目部高层私下表示对琼瑶“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华视频道这阵子实在有点冷。
乐观的是《又》剧开盘比华视台内过去8点档的收视已经好很多,而该剧接下来剧情会有重大转折,所以“后势看好”。确实后来的收视情况“如倒吃甘蔗”,达到2%。多少让琼瑶阿姨感受到一点亲人的温暖。好在大陆地区的收视率连创新高,令琼瑶欣慰不少,调侃道,幸好收到的是两岸的收视率,心态就可以平衡一下。
琼瑶VS柴智屏
据说八十年代大陆大学校园里最经典的女生装扮是:长发、长裙、怀抱一摞书,楚楚动人,琼瑶味十足。而到了世纪末,大陆最火的是F4,是所谓酷毙的漫不经心和随意。而冲击琼瑶“言情剧鼻祖”权威的正是台湾有名的女强人柴智屏。
柴智屏,台湾可米瑞智文化传播事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被称为台湾艺坛的“神秘魔法师”、台湾娱乐圈最美丽的制作人。2002年曾被美国商业周刊评为“亚洲之星”。她根据日本漫画改编制作的《流星花园》,成就了人气偶像F4。除了《流星花园》,她还制作出多部偶像言情剧,如《战神》、《狂爱龙卷风》、《恶魔在身边》、《深情密码》、《转角遇到爱》等,柴的手笔几乎是出一部火一部,捧星能力丝毫不亚于琼瑶剧。
如果说琼瑶式的言情代表的是古典和梦幻,那么柴智屏的王牌则是现代感十足的唯美。琼瑶的拿手戏是古代题材,她自己也承认最爱古代戏,因为她向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唯美爱情在现代社会中难寻踪影,而把故事搬到古代,她可以自由想象,写出最美的爱情;而柴智屏的作品,多数改编自日本漫画,现代时尚元素充斥其中,又多涉及纯真又有些叛逆的学生时代的爱情,自然备受年轻一代追捧。
如果说琼瑶自知不擅长现代剧,那么就可以理解此次《又见一帘幽梦》的改编中刻意加入的现代元素,比如当下时尚的网络、msn聊天、青年人流行语等,年近七旬的琼瑶阿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试图拉近自己与当下年轻人的距离,容颜虽老,心未沧桑,依然想教一帮俊男靓女如何谈情说爱,却难掩力不从心之态。相对于琼瑶追着年轻人步伐来勉强迎合其口味,柴智屏则更像一个引路的航标,透过她打造的俊男美女的表演告诉年轻人什么是时尚什么是潮流,无愧于“偶像剧教母”的称号。
一个是“言情鼻祖”,一个是“偶像剧教母”,谁将对台湾的流行文化产生更大的影响,还不能轻下断语,但可以确定的是,时下的台湾年轻人已然离琼瑶式的古典爱情渐行渐远,转而崇尚现代的张扬个性的情感,而这离柴氏风格较近。
当然,琼瑶作品固定的受众群体依然庞大,也许越是远离古代的虚幻的爱情,那种感觉就越会被人渴望和追忆,琼瑶为人们构筑的这个爱情世界,就如同那早已不存在的世外桃源,正因为知道它已不复存在,所以愈发向往。
读琼瑶的那一代
我们这一代人跟琼瑶、三毛和席慕容有什么关系?是谁塑造了谁?是这一代人的性格捧红了她们,还是她们影响了这一代人?
长平
有一代人,在他们成长的道路上,都遇到这样一些东西——或者说,在他们青春的田园里,都种下了这样一些东西——琼瑶式的浪漫爱情,三毛式的流浪梦想,席慕容式的清新乡愁。这些东西能养育出怎样一代人呢?
我接触的第一部琼瑶小说,是《彩霞满天》。没有读过,是听完的,收音机里的小说连播节目。那一年我大约十六岁,已经读过《红楼梦》了,甚至读过残缺的《西厢记》和《金瓶梅》,读过《呼啸山庄》,正在读《复活》。但是在那个漫长的暑假,每天中午我都会打开收音机,听一男一女声情并茂地朗诵琼瑶的爱情故事。
我迷上了这个故事,也迷上那个女播音员的声音。我甚至产生了去省城里拜访她的冲动。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更多的人想见的女星是林青霞,因为她在银幕上演绎了这些琼瑶的故事。
后来有一个机会,我一口气读了若干本琼瑶的小说,一直读到失去耐心。我必须承认,这些小说曾经让我为爱情而感动。同时,我也获得了日后嘲笑浪漫爱的资源。
三毛来得稍晚一些。不过我第一次写文艺评论的冲动就是三毛引起的。大约我颇有感触地谈了一些听上去有价值的东西,一位老师说,你写下来吧,我让《文学报》理论版给你留个位置。临到头我并没有写什么,差点让那个报纸开了天窗。
我已经忘了那是些什么感慨了,但一定是和虚幻的青春梦想有关系。和现在人们设想的读琼瑶三毛的人都很简单幼稚不同,我们这一代有点早熟,脑子弄得有点复杂。三毛的作品中虽然都是具体的远方,但其实不过是对流浪的抽象的歌吟,让人对现实感到厌烦时想要一走了之。
这种情况很快变得愈加严重了。那时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八十年代。文化热的年代,知识上的国门洞开,求知的渴望加上多年上当受骗的愤怒,现实社会的变革加上历史问题的反思,酿成了对每一个青春年少的人来说都难以承受的巨变。巨变之后有一阵迷惘和空虚,突然之间有一本叫《七里香》的小小诗集流行起来,这就是来得更晚的席慕容。
我的一个朋友,不知道他现在是否为自己当时的激动感到脸红,他读了席慕容的诗非常激动,说这是天底下最好的诗,因为它是如此简单,去他妈的复杂现实。受此启发,1990年的六一节,我们搞了一场“回到童年”的活动,用来“去他妈的”青春热血。成堆的气球,涂着胭脂的脸蛋,跳小朋友的舞蹈,唱儿歌,讲故事。正在进行中,系支书出现了:“你们太放肆了!”我说:“真的就是玩儿啊。”他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的脑袋真的这么单纯吗?经此一变,有人还会相信你们很单纯吗?骗谁呢,你们组织任何活动都别有用心!”
社会巨变之后,写诗是可耻的,更不用说席慕容那样的诗了。
琼瑶、三毛和席慕容,她们最突出的特征,也是最成功的,就是空洞化,既没有向内深入心灵,也没有向外触摸现实。
我在想,我们这一代人跟这些特征有什么关系?是谁塑造了谁?是这一代人的性格捧红了她们,还是她们影响了这一代人?莫非八十年代的狂飙激情跟她们的空洞化有关系?那么又怎样解释九十年代以后这一代人成为新兴市场的主力呢?
也许这一代有很多人只读琼瑶、三毛和席慕容的书,再听听邓丽君的歌,把她们当作自己的人生导师。这样的人浪漫而虚幻,不食人间烟火。就具体的历史情景来说,这种情感取向是对“文革”中用革命取代生活、用集体抹杀个人的一种反动。但是如果我们用“大历史”的眼光,看得更远,或者看得更细,就会发现这种说法显得简单化。
比如,当时的女生,刚刚扔下琼瑶,又拣起了亦舒。以我男性的视角看,亦舒的故事基本上是女性的独白,和男人没有什么关系,是对琼瑶式爱情的嘲讽:那些男人,怎么靠得住?再好也不过是个男人。那么这一代女性,到底受了谁的影响呢?
更何况,那一代的大多数,深受文化热的煎熬,是把《存在与虚无》、《在路上》当作畅销书来读的,后来又把《经济学原理》之类的书捧红了一回。他们更多的问题,是食洋不化,脑子太乱,而不是相反的简单幼稚。他们陷入现实的泥沼太深,性早熟又受了伤害似的,而不是相反的抽离和空洞化。
那么琼瑶、三毛和席慕容到哪里去了呢?她们永远都在世人的心中。换句话说,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琼瑶。那些迷离的爱情,那些飘缈的远方,那些清新的乡愁,总是藏在心灵的角落里。追求也好,逃避也好,安慰也好,它们替代不了现实,也影响不了现实,但它们总是在那里。
文章来源: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