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敬雷：私德和公德

私德和公德是两个不同的道德范畴，现如今评价一个中国人的标准和尺度是私德，而不是我们大道理中的公德。我们耳熟能详的对一个人的夸奖是“这个人为人不错”“人挺好的”“挺好打交道”云云，都是指的私德，年终考评，组织部门考察，背靠背打分数、谈话，真正起作用就是这把尺子。亲戚之间、同事之间、师生之间、朋友之间概莫例外。如果有人拿公德来衡量，那一定是迂腐，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事，单纯天真，幼稚可笑！在现实生活中非碰壁不可，最终残酷的教训会让他一改前衷，回归到私德这个码头上来 ，要不然，真是没法和别人交往，别人也没法和自己交往啊！
今天的中国人在方面确有创新。把娼妓叫做“小姐”，把姘头叫做“情人”，不学无术的戏子统统叫做“老师”。“朋友”的称谓已随便可用，内涵与其本义相距十万八千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尤其被高频率地使用于生意场和演艺圈，以致我已反感到拒绝使用这个词汇的程度。为了肉麻地吹捧和抬举对方，不知羞耻地一口一个“领导”相称。社会时尚已经庸俗堕落到随心所欲地叫四五十多岁的大妈、大婶、准奶奶们为“美女”的地步。像“开心”、“激动”、“感谢”、“成功”、“优秀”、“想念”等表达人类一种美好情感的词汇也被毫无真情实感地乱用、错用，如同俗不可耐的选秀节目中的选手廉价的眼泪和苍白的叫喊，农贸市场大量出售的饲料喂养的家禽鱼鳖，泛滥成灾，成为一种污染、一种亵渎，匪夷所思地在私德方面构建出一个虚拟世界。
私德如此重要，那么，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私德好呢？会来事，会说话，会察言观色，懂人情世故，待人接物熟练老成，为人处事四平八稳，什么时候都要滴水不漏，说的都是别人爱听受用的话。最关键的是会做人，这一条相当重要，而又十分艰难。中国自古以来关于这方面的典籍可谓汗牛充栋，可见这方面的学问大的很！很多人把这一条看得很重，提的很高，与人的一切成败得失紧密挂钩相连。
会做人绝对要把身边周围的人笼络好，让他们说自己好，哪怕是一个扫地打开水看门的，都不能让他们说自己的坏话，得让他们觉得自己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没有架子，须知某种时候某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历史上不是有人专门来收买人心吗？现在亦如是，只是更加贴近百姓，更加寻常，更加自然，更加生活化，更加不落痕迹。老百姓的口头评语不就是我们习惯说的“口碑”吗？事关口碑好坏，谁敢疏忽?
会做人关键是要会表演，喜怒哀乐绝对不能形于色，要能及时、迅速、巧妙地掩饰自己的情感和态度，如果自己的心思被对方和他人一眼看穿，那就彻底地失败了！必须让他人无法了解和掌握自己的好恶，哪怕是恨之入骨的人，也要见面握手、拥抱寒暄，待之以上宾之礼，如同兄弟姐妹一般。哪怕是面对厌恶之至的事情，也要装得想是和爱人结婚娶没美女做老婆那般热情、主动和兴奋！这是何等的难度啊！需要多么高的技巧啊！所以，会做人的人是生活中的天才演员，演技炉火纯青，方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私德好还要舍得钱财，出手大方，不能小家子气，吝啬鬼、守财奴是不可能有好人缘的，所以，要想交朋友，先把客来请！铁公鸡一毛不拔，不会有人念你的好。常言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所以从古到今，你来我往，吃吃喝喝，不曾变易。《水浒传》里的宋江之所以被江湖尊称为“及时雨”，不就是肯使银子吗？这是他后来统领108条梁山好汉的经济基础啊！据称，能干大事、成大事的人往往是不把金钱当数，乃至视金钱为粪土的人！用钱财铺路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金钱的作用和魅力说也说不完，大到英雄豪杰，小到一介草民，不管是闹革命还是搞民主，都得有钱，就算是芸芸众生居家过日子，也要搭人情，送红包。
不但普通老百姓对一个人的印象好坏是如此，而且官场中对达官显贵的看法也如此。总结正反两方面的事例，想当官，先做人。会做人首先有一个前提，一定先把人的心理揣摩透，没有很强的心理学知识做基础恐怕不行啊！其次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要上心，要用心，要费心，譬如，重要人物的生日都没记住，又如何去为之庆贺祝寿？又如何进入重要领导人的视野和心中？又如何打造和编织社会关系网络？人际关系一种是先天现成的，如血亲关系；另一种是后天的，只能靠自己去营造了，离开了以重要人物为核心的关系网，就不可能在稀缺的社会资源中分得一杯羹，就不可能混得开、吃得开！我认识多年的一位“知府大人”曾亲口对我说，为官以来，他的30%的时间在办公差，70%的时间在搞关系，在平衡前后、左右、上下的各种各样的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个官员短短数年，青云直上，无疑是成功的，足见其平衡术之高，但是这无论如何不能算作公德。
今天的官场上，爬得上来的都是私德极好之人！不相信，去调查每一个倒霉背运栽倒的贪官污吏，那个私德不好？私德不好，他就不可能得到同志们的拥护，不可能得到领导的赏识，他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哥们弟兄，他就不可能从一个下三烂的泼皮无赖，经过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的磨练，摇身一变成为手握重权的朝廷命官。这种人生角色转换在中国的历朝历代都是不太可能的。
腐败分子们在自己的人生奋斗历程中，都有类似的光彩一页，其发迹和毁灭均有内在的逻辑：
这些人由于出身社会底层，身体素质也好，人勤快，有力气，肯吃苦，肯卖力，肯流汗，忍耐力强，没有架子，不好面子，什么脏活累活危险活都愿意干。
这些人往往讲义气、重感情、有威信、让人佩服，肯帮人忙。人们司空见惯的是，花天酒地的贪官厚颜无耻地宣称对众多情妇有情有义；卷巨额公款潜逃国外的贪官未雨绸缪，早将妻儿子女送至国外定居，加入外国籍。
这些人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关键时刻敢于承担责任。有些高官东窗事发后自杀身亡已是讲私德的最高境界。腐败分子一死了之，官方均称为“畏罪自杀”，其实有点夸大其辞，君不见那么多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的最终判决不都是死缓吗?原本罪不致死，但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讲信用、顾全大局，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实质上达到了掩护同党和主子、“死了我一个，保全一团伙”的目的。
私德盛行，公德绝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距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公德于今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个人和小群体、小集团、小圈子的利益。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没有伟大抱负、崇高精神，注定摆脱和改变不了贫穷落后的命运和面貌。无论官民，以私德取代公德，以私德交换公德，为了私德牺牲公德，必然弊端丛生，产生各种稀奇古怪的社会现象。事实上，三十年来恶果已凸现，更何况风行的那种私德是偏离和牺牲真正做人的高尚原则的，是违背和损害社会公平和正义的，是置国家与民族利益于不顾的。君子和小人的区分，就是到底公德和私德孰先孰后，将公德和私德两者统一起来还是对立起来，二者冲突矛盾时如何取舍。
一个社会的国家如果只讲江湖规矩、帮会条令，所谓“盗亦有道”，而根本没有宪法和法治的尊严，那么就沦落到“西西里”化的田地。这将是十分可怕的，将会给自身带来巨大的灾难和祸害，私德不是不可讲，但必须是真诚的，正直的，善良的，绝对不能是虚假的、凶险的、邪恶的。毫无任何真情实感的，以利益交换为目的的私德本质上就是违法犯罪的伦理和道义基础。丧失公德就会让社会和国家彻底无序和混乱，直接冲击法律的底线，那将是一个欲望横流的充满罪恶感的混沌世界。
五柳村2007年10月3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