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见识的人都在此！

我爱上课

　　　　　　　　　　　　许锡良

　　我爱上课。这里说的是大学里的上课，因为当代的高校教师中，爱上课的简直是越来越少了。对上课越来越没有信心，越来越没有乐趣。我们当教师的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向了远离课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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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称高的不用说了，有重大的科研攻关项目在等着他去忙碌，为社会解决问题，也为学校挣来声誉与大把的钞票；谁都知道学校的命运不是掌握在上课的教师手中，更不是掌握在学生手中，而是掌握在教育政策的制定者手中。与我们这个社会中的官场定律一样，只有走上层路线才能提高学校的声誉，也才可能提高自己的学术地位。所以，北京城里就驻有来自全国的五千多家办事处，其用意是不说也明白的。对学校对个人来说，“跑部钱进”，都是一条铁律。即使是对个人来说，上课对于个人的前途来说，简直就是绊脚石，因此，职称低的教师也不太愿意上课，有时看在饭碗和为人民币服务的份上，权且就当作一次苦役吧。在这样的情况下，学生也不愿意上课，总盼望着如果哪位上课的老师突然生病了不能来上课该是多好。而更多的学校也根本不把上课当一回事。上课简直就是教师中最没有出息的人才来做的事情。对学校来说上课不会提高办学声誉，对个人来说不会有任何发展的机会。反而只有一个命运在等待着他：就是像上海交大的宴才宏那样，以一个最受学生欢迎的老讲师的资格，病死在临退休的前夕。最好的命运也就像浙江大学的朱淼华那样被迫下岗，然后在一千多学生的强烈要求下被返聘为临时代课教师。每个月拿一千元的代课费___就是这样优质而廉价的劳动力在支撑着当代中国大学的教学。是他们在以一份良知对学生负责，在以自己的悲惨命运对这个不公平、不合理的教育制度发起了无声的抗议。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一句：“我爱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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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我知道这些现象，知道扎实地当好一位教师的命运并不会好，甚至有一天还可以因为种种别的原因下岗。而成功的榜样与终南捷径又明显地摆在那里，但是我还是决心当一个爱上课的教师，回归到真实的教师生活中来，去过最质朴的教师生活，去上最多的课，拿最低的报酬，享受最低的待遇，遭受下岗的威胁，只要对得起学生，只要能够得到学生的一声肯定，就心满意足了。有人读书写文章，是为了拿国家级的课题，上项目，拼高级职称，当长江学者；我读书、思考、写作就是为了上课，把课讲好；有人一进教室就感觉上课太多，付出太多，深感委屈；我一进教室就特别来劲，那么多可爱的学生，他们需要有一个交流探讨的平台，需要一个读了一点书，有一点思考的教师来引导。他们的智慧的火炬需要有人来点燃。我承认我不善于做那些“跑部钱进”的工作，在这样的竞争活动中，我从来都是绝对的弱者。但是，我以为一个本份的教师并不需要去做这些的。那么多的课题，花了国家与人民那么多的钱财，究竟为我们的社会解决了什么难题？为人类的知识的宝库增添了多少新鲜而有价值的知识？对人类的智力发展提出了什么宝贵的意见？我以为，这样的事情也同样需要去做一个科研课题，来对这些科研课题与项目作一个调查和研究。我从来都怀疑，什么样的知识才能够够得上是国家级的课题和省一级的课题？为什么同样是探究科学奥秘的活动，一旦进入了中国就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级别？科研与知识本身也有行政级别？官本位的社会真是无孔不入。和尚、道士固然有级别，没有想到知识与研究本身也有级别。以我们这样的观点，真不知道爱因斯坦当年的相对论算什么级别？他似乎并没有立项，在家里就研究出来了，论他个人的职务他当时也只是专利局的一个三级小职员而已。可是人家就是能够研究宇宙问题。打上了级别的科研课题，也就相应地赋予了相应的行政能力。省级评估就认省级以上的课题，国家级评估就认国家级以上的课题。因而课题的争取也成了类似坐地分赃的活儿。关系上要平衡，利益上要照顾，公关与不公关就是不一样。唯独没有考虑的就是研究的能力与课题本身的价值。看透了这些，其实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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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教师与学校来说，本来上课才是最本分的。因为你叫的就是某某大学或者学院，而不是叫研究院的。而上课其实才是最需要研究的活动，也是最好的检验研究成果的地方。不要认为你所教的学生水平还太低，理解不了你的国家级的科研课题。那是因为我们以前总是把一些没有价值的过时的旧东东硬塞给学生的结果。当年年仅二十岁的大学二年级学生海森堡面对量子论的创始人波恩的演讲就提出了能够击中其要害的问题。大学本科时他们就能够参与到真正的科学研究中去。而陈景润当年在高中时就因为数学老师讲到的数论哥德巴赫猜想，就奠定了他一生的研究方向。上课是最需要研究的－－无论你的教学方法还是你的教学内容。但是，一个国家的大学纷纷把给学生上课当成了副业和无关痛痒的一种负担，教学与科研成了两张皮的现象。以为教学是讲陈旧的基础知识，科研才是发现新知识。这是一种本质上的误区。你对学生总是讲一些没有智力刺激，也没有信息价值的东西，凭着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吸引学生的。上课最怕的就是低估了学生，即使他们真的没有听过一些内容，也不等于他们就不能理解你所讲的东西。他们因为年轻，就有着惊人的学习能力。你的一点想法很快就他们掌握得一览无余。在这样的催促与压力下，你没有理由不去认真阅读、钻研、深入思考。即使把所有的身心都耗在这上面，也未必能够胜任这个工作。教学岂是一桩轻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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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我仍然爱去上课。上课是一种绝妙的情感交流与有趣的智力游戏，教师天然的满足就是知识上有新的发现与学生受你的影响后有了一个方面的重大提高。这对一个真正的教师来说就是最重大的奖赏。一个真正的教师从来不需要那些全国优秀教师、全国优秀班主任、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之类的身外名誉来奖励的。他做教师的动力应该来自于当教师的乐趣，教师的乐趣就是与学生在一起交流探讨，在一起认真阅读思考，与学生一起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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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日本政府不给教师任何荣誉，甚至连职称都不为他们评，也没有先进与落后教师之分，更没有什么根据考试分数搞末尾淘汰，但是他们的教师活得有人的尊严，他们的政府只提高他们的工资待遇，然后给他们教学的自由，在社会上形成一种普遍尊重他们的劳动的风气，给他们独立的专业自主的空间。但是他们没有偷懒的教师，他们的工作积极性不需要别人来调动，他们的教师视自己的职业为神圣的天职。所以，我总怀疑一个国家给教师的荣誉太高太多，奖励的名目繁多，那就意味着这个国家的教师与教育事业的灾难。它把人们当教师的目的人为地扭曲了，它玷污了教师本身的工作。因为这些奖励与荣誉把教师作为一个独立精神人格的人的灵魂买走了。当一个人成了被剥去了灵魂的空壳的时候，或者灵魂成了可以像工程一样建筑与收买的时候，教师的工作就是被扭曲了，变味了，于是，教师职业也就成了一种追名逐利的名利场。而一旦成了名利场，那么真正的教师就死亡了。爱上课的教师不是不需要物质与尊重，而是这些东西应该是内在于教师工作中的，就像是苹果的香味的自然散发，而不是故意涂抹的香水的味道。当一个社会有一种人一边是崇高的荣誉，一边是悲惨的生活着的时候，其实只说明了一点，这是一个病态的社会，它已经没有了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