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母亲长跪三十天(中国青年报 2007-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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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
母亲长跪三十天
2007-02-14
本报记者 杨芳
这已是这个年轻母亲下跪的第28天了。
面前的白色瓷盆中,散落着十来张皱巴巴的纸币,还有一些硬币。一共是一百零五块六毛。全都在这儿了。其中六毛是一角一角的硬币,是个穿碎花外套的小姑娘给的。
周淑红默默地数着。她跪在郑州市儿童医院门诊大楼里,佝偻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
从早上7点半开始,楼道的钟响了4次。她除了偶尔挪动麻木的双腿,始终没有站起来。
2月8日,已经28天了。这位22岁的母亲不再害羞地低头,而是透过凌乱的头发,盯着白瓷盆里的每一分钱。这些跪着讨来的钱可是孩子的救命钱。她8个月大的四胞胎儿女中的第二个男孩,两个月前突发高烧并昏迷不醒。在当地医院的建议下,周淑红和丈夫王大伟连夜从周口老家赶到郑州求医。
当时,小两口身上只揣了400元钱。自从怀上了四胞胎,北京打工攒下的万元积蓄早已花光。如今,每个月买13元一袋的三鹿牌奶粉,就要花掉上千元。
“这可咋养呀!”王大伟很是心急。事实上,这个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农民,早在妻子怀孕期间就为此奔波。他深知每月1500元的打工收入,远不够抚养4个娃儿。
那时在北京干装修的他,抽空就拨114打电话。从卫生到民政,从中央到地方,从政府部门到非政府组织,他找了不下10家,每个月光电话费就花去工资的五分之一。
可惜,对方的回答总是惊人的相似:对不起,没有针对四胞胎的特殊政策。
孩子好歹是生下来了。这次,当王大伟得知老二患脑膜炎和脑积水,需要住院治疗时,再度想起了求助。来自国家级贫困县的他,家中6个大人挤在3间瓦房里。唯一的电器是台17英寸黑白电视,信号差得只能收一个台。
眼瞅着卖玉米和借来的3000元钱,“哧溜一下就没了”,他开始重复一年前的行动。每天留下老婆在医院照看孩子,他和父亲拿着大队开具的贫困证明,来往于郑州、周口两地“能想到和问到”的所有部门。
但市长热线说你该去找扶贫办,扶贫办认为这事儿归卫生局管,卫生局建议咨询社保局,社保局又让问问计生委,计生委解释说没有规定,红十字会答复脑积水不属于重病大病……
忙乎了一圈儿,王大伟记不清楚下跪了多少次,哭了多少回,依然得不到帮助。而此时,家里穷得连弟媳都跑了。他身上只剩下40元钱,但孩子第二天的700元医药费依然没有着落。
走投无路的母亲想出下跪乞讨的办法。她劝阻了丈夫和公公,坚持自己跪。次日,周淑红喂过孩子,拎着医院里发的白瓷盆,摆一张公公用毛笔写的求助信,跪在了医院门口的马路边,因为“来往医院的人多,可以多讨点”,尽管身后的蘑菇形垃圾箱常常传来令人恶心的馊味。
这么一跪就是30天,每天10个小时。每天能讨到四五百元,勉强撑得起儿子的医疗费。
到第28天,郑州下起了冻雨,她从马路边搬到门诊大楼的进门过道里。雨水透过漏水的房顶溅到身上,淋得30元买来的紫色棉袄湿漉漉的。
“呼……”她长舒口气,蹒跚着爬起来。该给孩子喂奶了。这是她跪着乞讨10小时中唯一的放松。
经过一段治疗,孩子已经有所恢复。“他的眼睛又黑又大,像爸爸。原先的皮肤又白又净,像我。”她自豪地在电话里描述。
经当地媒体报道,夫妇俩陆续收到来自各方的爱心捐赠,其中包括美国、意大利、法国等国,目前已达7万元。
2月10日,在第30天里,周淑红结束了下跪乞讨。
但闲言碎语也随之而来。有人怀疑,王大伟用的高档手机,“不像是穷人家买得起的”。还有人质疑,比他们更穷、孩子得病更重的家长都没有下跪,周淑红纯粹是炒作。同时,院方通知他们,要求以郑州市红十字会的账户接受捐款,以便更公开透明地使用善款。
王大伟解释说,自己的摩托罗拉手机是在外面打工时买的二手货,一直没舍得用,所以显得比较新。他们也愿意接受红十字会的监督。
记者致电医院党委办公室,一名女工作人员表示:“像她这样影响不太好,干扰了医院的正常工作。这样乞讨是拿医院做了平台嘛。关键是,国际影响非常差,不利于和谐社会。其实我们医院每年光救助弃婴就要花去数十万元。”
周淑红觉得很委屈。由于持续下跪,她的双腿又红又肿,如果没有热敷,会疼得睡不着觉。虽然大概懂得“和谐社会”和“国际影响”其中的利害,但她不明白,“即将没命的孩子谁来管过呢?怎么现在呼啦呼啦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