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在荷兰 9 红灯行 - 松花月亮的日志 - 网易博客

.   阿姆斯特丹的魅力就在于它复杂的包容。走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你都会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感。         运河是皇家的，是尊贵的。而城中心最尊贵的一条运河沿岸，就是世界闻名的阿姆斯特丹红灯区。那荡着王国和历史名字的河水上，漂着低声的秽语与大麻的腻香。红灯区的另一头，霓虹闪烁的赌场区对过，就是城里最著名的圣洁的教堂。没有人觉得是谁亵渎了谁，一切组合都合情合理。阿姆斯特丹仿佛是一个有着无限肚量的巨兽，同时吞进了水与火、雅与俗、天使与恶魔后，还能让每种元素互不干涉地保持下来。
教堂与赌场相映成辉：

        荷兰对“性”与“毒"是世界上最宽容的。且不说光明正大居于城市中央的红灯区、堂而皇之在专卖店出售的软性毒品这些一直很有争议的事物，荷兰也是第一个允许同性伴侣结婚并领养小孩的国度。用荷兰人的话讲，凡是“人性”允许的，“法律”就不禁止。可是，你要是觉得荷兰是一个黄赌毒泛滥的地方或是一个犯罪的天堂，那就大错特错了，－－所有的妓院和毒店都已被严格记录在案。妓女需要执照，要接收政府的定期体检和免费治疗；毒店只可以出售大麻迷幻菇等软性毒品，一旦接触硬性毒品就会受到严厉的法律惩处。即使在红灯区内，也是灯火通明、来往行者谦逊互让，不像嫖客上街寻花，倒像日本政客选举。看来，荷兰人是颇有些中国“大禹治水”的思想的：堵不如疏，这些人性的、阴暗的、堵不住的东西，倒不如放到阳光之下疏通管理起来。可是究竟这种做法，在是治理了荷兰的“洪水”、还是助长了荷兰的“洪水”呢？这就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了。我只能苦笑着说：它多少助长了荷兰人的率性、自我为中心的文化。
         进红灯区之前，我走进了这座大名鼎鼎的性博物馆。之前在日本也见过很多家性博物馆，但我一直都是过门而不入的，即使偶有集体活动，我也会找个托词在门口等着大家。倒不是一本正经假道学，只是觉得无非色情男女、不过刺激肉欲，想也知道、想也无聊，再加上不菲的门票，倒不如拿着相机在海边拍拍花草、练练摄影技术更划算些。而阿姆斯特丹的性博物馆则有些不同：来之前在网上做出行功课，曾见一则英文评论，说道：“在这里，我只有最后一刻见到了感情。”更有一则评论说：“来过阿姆斯特丹的人都不会忘了最后一个布景，它让一切变得严肃。”这最后一个布景究竟是什么？带着疑团，我走进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四层小楼。

         我是严格按照楼内的参观方向来走的，目的就是把我好奇心所追求的答案留到最后。一路呻吟怪叫声不绝于耳，时而搞笑、时而跳出来吓人的人偶和布景不像是个博物馆，更像是个游乐园的鬼屋。馆内的建筑与其说是性的多面文化展示，更像是生殖图腾的堆叠。展品的陈列方式也很随意，除了一些与重大历史事件相关的文物，值得一看者实在是寥寥无几。身边碰到了些国人，一路唠叨着自己的失望，我不觉莞尔。           终于来到了一直期待的最后一个布景，我有些不知所以。很简单，也没有任何暴露的场景。这－－是什么？            看过了文字描述，我才明白。这个女子，原来就是著名的玛塔·哈利（Mata Hari)，被称为史上最妩媚的间谍的女人。这是一个出生于荷兰的法籍女子，有着极其传奇而悲惨的一生。她少年成为孤儿，婚后丧子。离婚后，她凭借自己少见的黑发谎称是印度皇族，成为风靡整个欧洲舞蹈家。她的美貌和舞姿被众多上流社会的军官看中，不久，就变成了高级妓女。她是被自己的祖国法国以间谍罪枪决的，但这个定罪的过程中有太多的疑点：被法庭奉为关键证据的，是法军截获的德军情报，其中指明了玛塔是德军间谍，说玛塔从法国军官处盗取了大量情报传给德军。然而，这个情报的加密方法用的是法军早已解密的德军编码，这种编码其实已被德军弃置了很久了。另外，玛塔自己再三说明自己的身份是法国间谍，是法国军方命令她与德军接触的，但法国军方完全否认了她的说法。消息传到了愤愤不平的荷兰人那里，他们是这样解读这个事件的：当时法国士气低落，士兵和人民的生活窘迫，而只有玛塔还继续依靠德国和法国两方的军官过着奢华的生活。当士兵和民众仇富的情绪及对政府的失望逐渐扩大时，法国做出了“以杀死一个妓女来鼓舞士气”这种看似很“划算”的决定。            玛塔是传奇的，她的传奇更在于她死亡的瞬间。她曾说，她是个妓女，但永远不是个叛徒。她拒绝带上眼罩行刑，用美丽的眼睛看着子弹射向自己的头颅。她在临死的一瞬间，向对她开枪的所有的法国士兵送上了飞吻。有人说，她企图魅惑行刑者，以逃过死亡，－－这种说法未免太天真了。也有人说，围观的群众里有一个人是她的众多情人之一，－－这种说法也未免自作多情。率直的荷兰人更愿意相信：这个女子吻的是面前所有的法国人，她是用吻来表达自己对祖国的忠诚。这样一个布景放在性博物馆，是颇值得玩味的：性感究竟可以美丽到什么程度？究竟可以魅惑到什么程度？妓女究竟可以有多么善变和复杂、又究竟可以有多么伟大和纯洁？后来，一个荷兰人告诉我，性博物馆这最后一组布景，是荷兰人替法国人向玛塔做出的忏悔。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的妓女玛塔，终于在沉冤几十年之后，获得了自己出生的国度的尊重。            为间谍平反本就少见，为一个妓女间谍大张旗鼓地平反，也许只会出现在荷兰的历史上。更何况，这种平反并不需要所谓的“证据”，荷兰人所坚持的，是玛塔的“无罪假设”的权力，是“当时的枪决没有得到充分的证据”这唯一一点。中外的历史其实很相似，往往红颜不是祸水，而是战祸累及了红颜。
           那今世的胭脂巷，又有多少传奇的红颜呢？走出了博物馆，我沿着人流，向红灯区走去。说起来，月亮是精心打扮了一下才来逛阿姆斯特丹的夜晚的，－－不要误会，不是打扮成美女。恰恰相反，月亮穿上冲锋衣裤，把头发扎成秃秃的运动马尾，头上缠了头巾，脸上不施脂粉，脖子前面挂了单反相机，身后背了登山包。不像是来逛阿姆斯特丹，倒像是要爬阿尔卑斯山。说白了，月亮要传达一个信息：您忙您的，俺是游客。            可惜到了红灯区，相机就没用了。早就听说红灯区里是不允许照相的，月亮还不想跟保安的彪形大汉们过招，只好在远远的地方，就把相机收了起来。不过收起之前，对着街区的入口偷偷按了一下快门。 
            不要误会，入口虽然有红灯，但这并不是红灯（red light)区的标志。这个标志只是说。。。您答对了，禁止行车。红灯区都是步行街，但不代表着步行街就是红灯区。而街上这些来来往往的姑娘小伙、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更让你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街道。其实，对于荷兰人来说，红灯区就是个普通的街道。无需绕行、无需避让，更没有什么忌讳的意味。它的存在就像市政大厅的存在一样合理。
            虽然良家女子遍布街道，对于嫖客来说，猎物还是很容易分辨的。浓妆艳抹的女子大多遭到骚扰，而月亮这样的中性人则安安稳稳在一旁看热闹。美女不多，或许是风尘催人老。一些橱窗的窗帘已经掩上，想来里面正在工作。我慢吞吞地走着，没什么“非礼勿视”的纠结，更没什么猎奇探秘的兴致。我感兴趣的，还是街上众人的神色：坦然的，好奇的，卖弄的，哀伤的，急切的，羞涩的。。。正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人的根本需求都是最有趣的：比如一盘美食摆在一个饿了的人面前，往往很容易从这个人的神色看出他的性格。而一个欲望的街区摆在一群人面前，则最明白不过地展示了一个城市的性格。
           这种观察无法持久，因为满街的烟雾缭绕实在无法忍受。大麻被吸食后吐出的气味是一种发甜的臭味，让人很难不作呕。荷兰的毒店有一个通用的名字，叫做"Coffee Shop"（咖啡店）。不知为什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白白玷污了咖啡店这一小资场所。若不是网上看过了别人的提醒，难保我走累了的时候不会进去坐下，对正吐着眼圈眼神迷离的老板喊到：“来一杯Espresso”. 一路走来，心下有些戚戚：妓女们的生意竟然远没有毒店好。“性”这最天然的人之欲望，在放纵之下，竟还是输给了“毒”这非天然的恶魔引诱。这，也许，是讲究“人性化”的荷兰法律始料未及的吧？
          走出红灯区，直接就是水坝广场。荷兰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挺立在广场中央，又让我感受了一次道德的碰撞。这个纪念碑是为在战争中死去的荷兰人民而立的，上面雕刻着人们经受的苦难和英勇的行为。广场的一面是辉煌的高级酒店和高档餐厅，另一面就是红灯区的糜醉。 
          这种突然的场景变化让我的思绪再次混乱起来：这，是否不够庄严？还没理清楚我的想法，就看到了更加不够庄严的角落： 
          一个堂堂居于人行道中央的露天男厕所。           于是，我愈发懂了荷兰。
           我还是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