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 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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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

作者: [法]让·布洛/著 龙云/译 2010-08-11 17:32:36 来源:南方周末

少年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手中拿着关于蝴蝶的书。他这样描述自己:“从1908 年起,我就对所有欧洲最好的蝴蝶专家了如指掌。”

如果俄罗斯没有发生变革,如果纳博科夫还住在那里,如果小说在那里出版,《玛申卡》将带给作者《洛丽塔》在三十年后带给他的一切:荣誉和财富。批评家热情洋溢——“一位新的屠格涅夫诞生了。”他们中间最优秀的艾肯瓦尔德欢呼道。尽管纳博科夫倾心文学,流亡却不能养活一位作家。与德国乌尔斯坦出版社的合同只不过又让他换上了新衣,并且能够度假罢了。除此之外,纳博科夫一家的生活还是捉襟见肘,和玛申卡家的生活情况差不多,还是靠教俄语和英语课谋生。纳博科夫已经投入到一部新的小说《国王、王后、侍卫》的写作中,1928年6月完稿,9月23日出版。同是乌尔斯坦出版社购买了版权,让这对年轻夫妻手头稍微宽裕一点,还一起到巴黎小住,到比利牛斯山和布鲁去捕蝴蝶。对这部新作,批评界很吃惊,也有些保留。

流亡和移民生活的颂扬者刚刚诞生,似乎就放弃了自己的主题,选择了“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一位德国生意人,德莱耶尔和他的妻子马尔特,他年轻的表弟和被保护者弗朗兹。小说表现了纳博科夫的一个文学技巧:作者似乎乐于选择最普通的情景,然后进行加工改编,通过自己的创意而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像象棋手在一个传统的开局后面,却隐藏着出奇制胜的绝招。当然这里针对的是读者。纳博科夫的布景,有二十年代柏林崭新漂亮的场景,也有那老生常谈甚至肮脏不堪的布尔乔亚奸情的场景,不过这场景颠覆了我们的习惯,让“国王”丈夫成了一个充满善意、想像,敢作敢为的人。他对夫人充满了憎恨,对其情人“侍卫”充满了蔑视。如果说德莱耶尔这一人物不能成为作者的代言人,那这位布尔乔亚,这位被戴绿帽子的男人,却奇怪地代表了艺术家:他知道,自己周遭的世界“宛如一只祈求您与它玩耍的狗”。

马尔特想摆脱丈夫,于是劝说情人去杀他。但在参观一次犯罪展的时候,德莱耶尔心想,“如果想谋杀身边人,那必须得心狠手辣、丧尽天良、歇斯底里”。而主人公当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处威胁之中。这关于杀人欲的冥想,让人想起不久前的历史,纳博科夫的父亲也是“歇斯底里”之徒的牺牲品,这昭示了未来的小说:《斩首之邀》。为了想象黎明时的行刑,德莱耶尔发现后来成其为斩首的那些价值和概念,将极刑置于最高忧虑的符号之下。另外,通过一个外在的计划而摧毁了内在的生活,在这里弗朗兹成了牺牲品,这也昭示了卢金的悲剧。

在《国王、王后、侍卫》中,我们发现了作家的小说创作能力,尤其是他有效地表现了色情,我们知道,这将注定有着一个辉煌的命运。一个令人讨厌的女性人物,浓缩并印证了纳博科夫对女人的厌恶,从马尔特开始在作品中起步了。更全面地说,这本书是作家创作那些伟大作品的序曲和尝试。他的功绩在于让叙述的源泉和张力都得到了考验,对想象的新作用进行了考察。当新采用的形式被推荐给读者时,让他们一眼就能识别出来,马上就能找到感觉,浑如与自己密不可分一样。这样,读者对自己的知识充满了自信,可以更好地寻找或者窥视那些视角和意义的变化、颠覆、扭曲、崩溃。在发现这个奇特的计划之前,读者一直认为,这是一种较量,一种杂技,一种滑稽,自鸣得意的小普赛很早就在故事中发现了小红帽,但他却迷失在大森林中。丈夫成了英雄,情人成了牺牲品,妻子成了杀人狂。看得出,我们还离《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纳博科夫在序言中提到过)很远。最后的颠覆将罩在地平线上隐隐出现的布尔乔亚小姐麦克白的形象。当最后要溺死德莱耶尔的时候,他宣布说,在开始投身人体模特——机器人的新创举时,他第二天要赢得财富。后来推迟了时间。但女人受了凉,因肺炎而死。丈夫无可安慰。情人最后得到了解放,大笑起来。

听一听这笑声。我们能从中看到作者的影子。他不高兴。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他如此地嘲弄读者,也嘲弄自己。正如他的前辈果戈理一样,除了他自己,除了他能够给其赋予生命——如果他同意跟他们合谋,如果他同意与读者以及自己的人物一起上当——的人体模特—机器人,他在笑谁呢?他宁愿主宰这二者:制造,而不是创造。但是正如艾伦·皮菲尔(《纳博科夫和小说》,哈佛大学出版社,剑桥,1980)所说,他懂得让人物的自由的小说梦幻破灭。他的手法不是为了达到真实的目的,而是要揭示达到真实的手法和他的谎言。纳博科夫更新了我们对人物的看法,也更新了我们所处的日常生活真实。他拒绝虚构的真实,小说之镜不仅破坏了世界的形象和投影,而且在观察和感触世界的过程中,也迂回地破坏了世界本身:我们不能给玛申卡和俄罗斯所代表的真实找到替代品。

那是否应该封存在自己的回忆中呢?那是否应该选择一种足够抽象的激情,从而避免破坏这些回忆在心中占据的独特位置?《卢金防御》探索了这一领域,赋予了人物《玛申卡》一样的热情,通过他对象棋的激情,将合成的目空一切的才华搬上了舞台,而《国王、王后、侍卫》就是其产品或牺牲品。过去的时间和遗产都被接受,被收回。我们又来到了俄罗斯。在圣彼得堡。

——节选自 《蝴蝶与洛丽塔——纳博科夫传》,上海人民出版社,北京世纪文景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最近隆重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