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宽容 我创新——读[美]亨德里克·房龙《宽容》有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9:36:07
你宽容  我创新
——读[美]亨德里克·房龙《宽容》有感
一个故事
桌上悠然躺着一张纸,纸上满是诱惑,迷人的幽香似有似无,挠得鼻孔痒痒的,在蓝莹莹的灯光温柔地摩挲下,东南信风吹皱海面,鼓来鼓去,那张纸怪怪地笑着。
这是一纸推荐入党的通知,大学生入党正如一般人想入基督,都不容易。这个比喻很蹩足,但也意味深长,只有入基督,才能成为上帝的仆人,死后方可进天国享福,异教徒是没有这份荣幸的,只有入了党,才能成为人民的公仆,大学生一旦入党,无异于天国的选调生考试就有资格,一个是上帝的光芒照着,一个是政策的光芒照着,一个是死后的事,一个是生前的事,死后的事很玄乎,生前的事才现实。“我们极少出于一种单一的动机而做一件事情”(《宽容》第174页),大学生入党也不例外,不会只是为入党而入党,所以要特别重视考察其入党动机。
“语言是人类最富有欺骗性的发明之一”(《宽容》第13页),动机不是凭嘴皮翻得快的,是靠行动来证明的,一个团支书,能把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能得到全班同学的信任,能够自律、以身作则,想入党,动机应该是没问题的。我小心翼翼地捧起这纸通知,像捧着脑水里的全部智商,以慧眼识英才的沾沾自喜去通知这个团支书,他一入党,带头作用是无庸置疑的。
隔了一夜,我得到一个意外的回复,这个团支书他不入党。有个性,我想,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他竟然断然放弃,是他脑子进了水还是我脑子进了水?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天堂有路他不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或者他还真是一个殉道者,把机会让给其他同学?
后来才知道,他远不是那么高尚和伟大,他之所以不入党,是因为毕业后要去法国,如果入了党,去法国签证就会遭拒绝,正是没入党,他便顺利地进入了法国,在法国某大学进修了两年,现在正攻读法国硕士、享受西方文明愉快的亲吻。
这是个2004级专科生的故事,我想把它附会成一个宽容和不宽容的故事。法国人在1598年就发布了“永久的和不可改变的”《南特法令》,规定:“天主教为国教,基督徒可以充分享有信仰自由,不得因其信仰而遭迫害”(参见《宽容》第311页),何以至今仍然不宽容,使这位同学不敢入党?但法国人又宽容,允许一个专科中国小青年在他们的大学里蹦来蹦去。
一个恶作剧
老教授两鬓斑白,两眼昏花,他已熬了几个日夜,现在终于完成了,所有试卷他都精心批阅,一丝不苟地严格打分,他兢兢业业地把知识讲授给学生,他兢兢业业地告诉学生怎样做学问,他教了一辈子书,一直都在传授真理,但越往后,他觉得学生接受真理的能力越低,改卷改得他心情很不好,真不希望那么多同学不及格,但他一贯都这么教的,总不至于前紧后松吧?要知道,一视同仁是一个教师起码的职业道德。往届是什么标准,现在还得用同样的标准,想到这里,一种做教师的神圣感和做学问的崇高感几乎让他感动得流泪。眼袋松弛,眼睛疲惫,但心情顿时好起来,最后一道程序了,登完成绩,就万事大吉。不及格的,会来找他,找他的时候,他就耐心开导,不及格而已,补考还有机会嘛,最多同学们再多花点时间,何况,把学的知识再巩固巩固,也未尝不是好事嘛。当然,他想,不及格本身就可能是时间花得不够。其实这些知识很古老,真理也很陈旧,稍微多花点时间,哪能不及格呢?不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这是现在大学生的通病啊!不及格也是给这些娃娃们教训教训。
老教授敲键盘的两手不太灵活,教务处弄了个软件,装在教务处网站上,要求老师在网上上成绩,这多少有些为难老教授,但要想当教授,就得与时俱进,老教授费了很多功夫,居然弄懂了上成绩的程序,只不过要看一眼成绩意单,再到键盘上找半天,上得很慢。
另一个不太明亮的角落,一个后生正偷着乐,他一边玩游戏,一边看股市,一边聊天,一边就盯着老教授上的成绩,他搞到了教务处软件的Key,老教授前面上,他就在后面做手脚,把他觉得不该不及格的同学包括他自己的成绩改及格。
花了恐怕不下两个小时,老教授终于大功告成,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搓搓双手,伸个懒腰:胜利啰!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他坚信自己不会有错,所以不假思索就提交了,然后郑重其事地打印几分,庄严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欣欣然地送到教务处去,一份权威的成绩一锤定音。
这边,年轻后生也搓搓手,舒口气,伸个懒腰,“胜利啰”,他欢呼。但还没把手放下来,就感到有些失落,觉得不够刺激,他原想当大师回头一看,会大吃一惊慌成一团的,谁知他居然瞅都不瞅一眼,老虎还真有打盹的时候,那么多不及格的同学突然变及格他竟不奇怪!这个一向以治学严谨闻名的教授是不是有些名不副实呢?要是他去企业工作,不造成损失才怪!
“每一代都有自己的怪物”(《宽容》第239页),这个年轻后生恐怕就是这个时代的怪物,这个怪物不安本分,学业上自然一无所成,他把专业当草芥一样扔掉,热衷经商,年纪轻轻已小有成就。
其实我想说的是,当时他如果被揪住了,是什么后果?
一个寓言
在宁静的无知山谷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永恒的山脉向东西南北各个方向蜿蜒绵亘。
知识的小溪沿着深邃破败的溪谷缓缓地流着。
它发源于昔日的荒山。
它消失在未来的沼泽。
这条小溪并不象江河那样波澜滚滚,但对于需求浅薄的村民来说,已经绰有余裕。
晚上,村民们饮毕牲口,灌满木桶,便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尽享天伦之乐。
守旧的老人们被搀扶出来,他们在荫凉角落里度过了整个白天。对着一本神秘莫测的古书苦思冥想。
他们向儿孙们叨唠着古怪的字眼,可是孩子们却惦记着玩耍从远方捎来的漂亮石子。
这些字眼的含意往往模糊不清。
不过,它们是一千年前由一个已不为人所知的部族写下的,因此神圣而不可亵渎。
在无知山谷里,古老的东西总是受到尊敬。
谁否认祖先的智慧,谁就会遭到正人君子的冷落。
所以,大家都和睦相处。
恐惧总是陪伴着人们。谁要是得不到园中果实中应得的份额,又该怎么办呢?
深夜,在小镇的狭窄街巷里,人们低声讲述着情节模糊的往事,讲述那些敢于提出问题的男男女女。
这些男男女女后来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另一些人曾试图攀登挡住太阳的岩石高墙。
但他们陈尸石崖脚下,白骨累累。
日月流逝,年复一年。
在宁静的无知山谷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摘自《宽容·序言》
我总认为《宽容》的序言是个寓言,它用象征的手法生动地描写出人类生存的尴尬,无知可以过得幸福,幸福了,也就无知了,其实和老子的哲学不谋而合,恐怕该是人类的最高境界了。我想,如果没有变故,人们都是宁愿过这种生活的。
然而,很不幸,人总爱自作聪明,总认为自己是万物之灵,总认为比其他动物高一等,总不满足于无知,总想把自己的智慧发挥得淋漓尽致,于是在守旧老人防不作胜防的间隙,有人偷偷翻过山谷,自以为开了眼界,还要把稀奇古怪的见闻带回来炫耀一番,从而证明比其他人更聪明。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结果招来的不是人们的顶礼膜拜五体投地而是杀身之祸扫地出门,你可以说是守旧老人的残忍,也可以说是其他人的愚蠢,但更可能是守旧老人维护稳定和其他人的嫉妒,所以老子主张大智若愚,中国人最懂其中的玄机,分别发明了“祸从口出”、“言多必失”、“沉默是金”、“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好奇害死猫”、“人怕出名猪怕壮”等等优美悦耳的金玉良言,劝人装聋作哑。
如果山谷一直宁静下去,聪明人都学会口是心非、阳奉阴违,这种幸福可持续发展未尝没有可能。更不幸的是灾荒降临山谷,不逃出山谷就只有坐以待毙,逃出还可能获得新生,在生与死的抉择中,以前对守旧老人假惺惺作秀的尊敬荡然无存,用最不恭敬和最不礼貌的卑劣手段把曾经奉若神明高高在上的老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越过高山,卖主求生。
马斯洛说生存是人的第一需要,这当然是废话,生存都生存不了,其他还需要什么?几万块钱一只的骨灰盒,不是盒子里那撮灰需要,而是虚伪的社会伦常需要,是死者后人面子需要,是殡仪馆暴利需要,是摧残穷人精神需要。穷人拾掇着支离破碎的精神,用奇怪而滑稽的方式组装起来,踏破富人的骨灰盒,翻过山谷,又找到新的天地,又开始新的生活,社会便向前迈进一步。
“生活意味着进步,进步意味着磨难”(《宽容》第82页),没有一成不变,没有一劳永逸,切忌拿老眼光看新问题。要让生活停滞不可能,要让人无知不可能,要让山谷永远宁静不可能,要让人们永远幸福也不可能。幸福的生活只是幻觉。其实,我们悲天悯人的老祖宗早就总结了一个规律, “《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但守旧老人往往置若罔闻,使得另一些聪明人发明出“穷则思变”,进而搞成改朝换代都是穷人的事。其实只要守旧老人多为穷人作想,主动带领大家翻越山谷,何至于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一个感慨
你宽容,我创新,宽容比创新更重要,因为创新来自叛逆。
创新意味着怀疑甚至否定传统,创新往往不按常规出牌。循规蹈矩者能够墨守成规就是了不起的功劳,对传统亦步亦趋者最多能够拾人牙慧,食古不化者更只配鹦鹉学舌,上行下效者完全就是行尸走肉,这些都是顽固的守旧主义者、既得利益者和旧秩序的维护者,他们理解的只有稳定,稳定压倒一切,稳定一票否决,他们可以像清教徒一样约束自己,也强迫别人不越雷池一步,他们写文章全是参考文献,他们教育人全能引经据典,他们最自鸣得意的就是无一字无出处,他们最不容忍的就是请人海涵时不能说成请人原谅。
那位不入党的团支书未免很有些离经叛道,但他如果从众就不可能去法国攻读硕士、接受西方文明的洗礼。
守旧是遗传,创新是变异,民因于故俗,吏囿于成法,守旧理解的多,创新理解的少。如果说那个篡改了成绩的同学是使用了非法的、不正当的手段,很多人定会点头称是,如果说“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手段不同,得到分数效果一样,也算殊途同归,恐怕就很难有人认同了。实际上,什么是不正当手段?什么又是正当手段?如果那些知识果真是有价值的,固然该通过考试得到分数,一旦那些知识是垃圾,有其通过考试还不如通过篡改。我们现在考试的普遍规律依然是沿袭八辈子前的“背多分”,即使招摇过市地写上“创新题”字眼的,又有几个真正创了新?况且,我们同样一如既往地崇拜一考定终生,不管平时学得怎样,只要期终考试失误,就一笔勾销。一代一代复制着考前才用功的陋习,考前抄笔记,考前熬通宵,考前备小抄,考前临时记忆,考后完全忘记,这种陋习冠冕些可叫“因循守旧”,好听些还可叫可持续性发展,甚至叫良性发展,虽然于己无利,但也于人无害,就像良性肿瘤。其实篡改分数那位同学不过做了件于人无害,于己有利的事而已,他研究了借助的工具,掌握了这种工具的用法,在获得新知时进行了创新——用到全新的领域。正如懒人成了发明家一样,由于懒洗衣,就发明了洗衣机,由于懒走路,就发明了车子,由于懒煽扇,就发明了电扇,进而改进为空调。懒人如果能懒成发明家,也没什么可责备的。爱迪生和爱因斯坦曾经都是学校认为不堪造就的家伙,结果怎么样呢?难道他们就没有遇见一个伯乐?实际上伯乐是有的,只不过不是在学校。
学校老师不是不想当伯乐,但当伯乐太冒险。“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教学任务允许你喂一石了吗?“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如果都照顾了这几匹马,其他的怎么办?老师不是骑手,只是饲养员,最多是个训练员,目的是让马懂一般规矩,能通人性,具备潜在能力,而不是要驾上它驰骋飞奔,跑得怎么样,那是骑手的事。在学校里能搞出发明创造,固然是了不起的,但在学校里没有发明创造,不等于这个学生就没有创造或创新能力,中央说我们要建设创新型国家,学校马上就要培养创新型人才,这是对的,但跟着就要学生人人搞出创新成果,无异见卵而责司晨之功,见弹而求鴞炙之实,未免脱离实际的。
中国的教育是不宽容的教育,老师一贯正确,老师永远正确。中国的教育历来又是所谓失败教育,即教出一个个失败者来,过去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中毕业就向社会输送高考落榜的失败者,现在让几乎所有高中生都上大学,但大学毕业就向社会输送就业的失败者,因为“一切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有了工作”(纪伯伦)。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说在中国,谁最专制?中小学老师最专制;哪些人最没尊严?中小学学生最没尊严。自命不凡的中小学老师看学生,没几个顺眼的,一般只有缺点,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老师垄断着话语权,学生无权申辩,久而久之,学生好像变得真的什么都不行了,这就是心理暗示的显著成果,长期被指责、贬低和打击形成顽疾——自卑心理和失败心理,失败阴影终生伴随。所有妈妈在孩子出世时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聪明的,很多妈妈在开完家长会后就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没出息的,在老师声色俱厉的数落中,孩子什么都错,本来老师是全世界教得最好的,全怪学生不争气,连在学校排名都靠后。屈尊教中小学,完全是高射炮打蚊子。心有不甘,所以要抱怨,所以要不耐烦。纪伯伦说:“所有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有了爱。”“劳动就是有形可见的爱。”“当你们带着爱工作时,你们就与自己、与他人、与上帝合为一体。”爱是能传递的,恨也是能传递的,“假如你们无法带着爱劳动而只是觉得厌烦,那么你们不如放弃劳作,坐在庙宇的门前,等待以劳动为乐的人们给你们施舍。”既要抱怨,既要不耐烦,还不如不教书,“假如你们勉为其难的压榨葡萄,那么你们的愤懑就在葡萄酒中滴入了毒液。”这种毒液像癌细胞一样扩散,从读小学到读中学,从读中学到读大学,从读大学到办大学,因而中国的大学缺乏自信和没有思想。
中国的大学失去自信力了吗?也许曾经有过,但现在,有的只是他信力,自己学校又是专家又是教授,一评职称,就得听学术刊物的,就得听核心刊物的,连起码的鉴别水平都没有,还当什么专家教授?当然,还有个组织叫高评委,但主要依据也是学术刊物。学术刊物依据什么呢?依据钱,同一篇文章,一般刊物版面费几百元,核心刊物则几千上万。究竟学术刊物编辑有多高水平姑且不论,见钱行事难免给假学术、假论文、假创新以可乘之机。每个大学都编了个自以为很有深意和很有内涵的校训,但这些深意和内涵恐怕连校长、书记自己都没相信过,还能让老师学生相信吗?中国的大学没有思想,也就是没有所谓大学精神,这是很不愿接受的,但又是事实,主要是站在讲台上的和坐在讲台下的都是失败的。教授、学者应该是大学的精神象征和精神领袖,而现在的教授、学者不过是金钱象征和金钱领袖。我们的大学校长和大学教授都争先恐后地送去成千上万版面费哀求学术刊物发表论文,不是斯文扫地,也是有辱斯文!
大学姓什么?姓学术。学术姓科研,科研姓课题,课题姓实验,实验姓数据,数据姓编造。假数据浇灌出来的自然是假学术,假学术造就的也就是假创新。为了证明学校创新教育的卓有成效,不由分说地给学生戴上创新学分的紧箍咒,创新学分不够不能毕业,什么是创新学分呢?怎样评定创新学分呢?学校是千里马的训练场,骑手才能真正驾驶驰骋千里,学校培养了学生的创新能力,创新成果要通过工作业绩才能真正体现,工作单位才能提供用武之地,如果每个同学在大学里就创新成果一大堆,大学干脆办成生产作坊得了。创新学分不一定表现在物质或实物成果上,有没有创新能力老师最清楚;或者创新学分也可以是物质或实物成果,但不必影响毕业。
毕业生为了得到创新学分,已经开始向报社出钱买文章发表了,教授们自己给版面费买文章发表还不够,还要手把手地教给学生,这也算是薪火相传了。真是光荣传统啊!
其实创新的反义词是保守,创新的参照物是稳定,人人都创新,谁来保稳定?稳定是常数,创新是变数,没有常数何来变数?不能一说稳定,大家都噤若寒蝉,一说创新,大家都蠢蠢欲动。从一种极端走向另一种极端,也就是从一种不宽容走向另一种不宽容。《大英百科全书》对宽容的定义,“宽容:容许别人有行动和判断的自由,对不同于自己或传统观点的见解的耐心公正的容忍。”(《宽容》第13页)
宽容不是对恶的漠然和纵容,甚至不容许假创新大行其道,因为“我们有时看到的宽容,其实是由于无知导致的漠不关心”(《宽容》第19页)。宽容是对个性的尊重,“一个国家的宽容程度便与大多数居民的个性自由程度成正比”(《宽容》第266页),只有在个性自由的前提下,才能产生创新,戴着枷锁跳舞,舞得再美也只是别人的节拍和规定的动作,哪里有创新的可能?
宽容就是尊重个性,尊重个性就是还人以尊严。有尊严的人才有真正的创新,宽容比创新更重要!
注:《宽容》[美]亨德里克·房龙著,迮卫、靳翠微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1985年9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