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余光中商榷《论朱自清的散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9:05:16
读罢余光中《论朱自清的散文》一文,心生块垒, 不吐不快。
十年来,朱自清的《背影》、《荷塘月色》一类的散文,已经成为中学国文课本的必选之作,王灏先生在《风格诞生与生命的承诺》一文,述称朱自清的散文为“清灵澹远”。余光中有“朱自清真是新文学的散文大师吗?”一问,这一问真让人莫名,不妨就着余光中的文路捋一捋。
余光中以《温洲的踪迹》第三篇《白水漈》为例,得出朱自清的文笔理路清晰,因果关系往往交待得过分明白,略欠诗的含蓄与余韵。孰不知,含蓄是一种美,它叫含蓄美,率真就不美吗?我以为率真同样是一种美,它就叫率真美。
余光中以《荷》第三段做文章,说这一段无论在文学上或在思想上,都平庸无趣。里面的道理,一般中学生都说得出来,而排比的句法,刻板的节奏,更显得交待太明,转折太露,一无可取。我以为,一般中学生能说得出来的东西,散文家未必不能写。写文章的意义何在?难道晦涩难懂,让读者云里雾里的文学作品才是大师之作吗?余光中以为朱自清忠厚而拘谨的个性,在为人和教学方面固然是一个优点,但在抒情散文里,过分落实,却更碍想象之飞跃,情感之激昂,“放不开”。试想,读过朱自清散文的,除余光中外,会有几个怀疑朱自清思接千载的飞跃想象?
余光中说朱自清的散文譬喻虽多,却未见如何出色。以《荷塘月色》为例,说《荷塘月色》中的譬喻大半浮泛、轻易、阴柔,在想象上都不出色,只对其中的两句稍加赞赏。他说也许“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譬喻有些韵味;“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愣愣如鬼一般”能够寓美于丑,算上小小的意外。又说“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这句用小提琴所奏的西洋名曲来喻极富中国韵味的荷塘月色,很不恰当。为什么就不恰当?仅仅是因为“荷塘月色”的中国韵味, 小提琴所奏的是西洋名曲?果真如此,余光中先生未免也过于忠厚,过于拘谨了吧。
余光中认为,朱自清的散文里的意象,除了好用明喻而趋于浅显外,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好用女性意象。以为“舞女的裙”“刚出浴的美人”这样的女性意象实在不高明,往往还有反作用,会引起庸俗的联想。“舞女的裙”一类的意象对今日的读者的想象,恐怕只有负效果了吧。“美人出浴”的意象尤其糟,简直令人想到月份牌、广告画之类的俗艳场面。余光中在文中多次提到苏轼的《赤壁赋》,可见余光中对苏文的专爱。我们不妨重读《赤壁赋》一文:“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注:“明月之诗”,“窈窕之章”指《诗经﹒陈风﹒月出》。全文如下: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此情此景苏轼为什么单单“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难道仅仅是因为月下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不知是否作过深刻分析?第二段中:“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美人,指他所思慕的人。古人常用来作为圣主贤臣或美好理想的象征,这在《楚辞》中最为普遍。屈原、苏轼等人为何要将如此的象征意义赋予给“美人”?不知深思否?更让人纳闷的是,“舞女的裙”那灵动的飘逸的美,“出浴的美人”那不染纤尘的美质,怎么就会让你联系想到月份牌、广告画之类的俗艳场面?我看这不应该是朱自清的原因,而是某些想象平庸的俗客之故吧。难怪有人看不到维纳斯的美,唯有想入非非,原来他们可以有文化名人作渊源。余光中又说“至于说白莲又像明珠、又像星、又像出浴的美人,则不但一物一喻,形象太杂,焦点不准,而且三种形象都太俗滥,来得太轻易,用喻草率,又不能发挥主题的含意,这样的譬喻只是一种装饰而已”。这实在让人遗憾,比喻的目的是让本体形象化,难道一定要写出“老房子起火,就像老年人谈恋爱”(钱钟书先生有句名言:“老年人谈恋爱,就象老房子起火,烧起来没得救。”这一比喻实在妙绝,深得比喻的真谛)才合余光中先生的不俗不滥,用心良苦?再说朱自清写荷花的一物三喻:“正如一粒粒的明球”,是写淡月照耀下花朵晶莹闪光;又如“碧天里的星星”,是写绿叶衬托下的花朵忽明忽暗;又如“刚出浴的美人”,是写荷花不染纤尘的美质。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写出荷花沁人心脾的美妙,深得博喻的精髓,难道这仅仅只是装饰?非也!
余光中认为郑愁予《夜歌》中的比喻“这时我们的港是静了,高架起重机的长鼻指着天,恰似匹匹采食的巨象,而满天欲坠的星斗如果实”比朱自清的比喻更高明,这一结论也还真让人费解,我们试着找可比性。余光中说郑悉予的两个明喻从第二句的隐喻引申出来的,同时两个明喻既非拟人,更非女性。不但新鲜生动,而且富于亚热带勃发的生机,很能就地(港为基隆)取材,我暂不评价郑悉予这两个明喻中蕴含的美感,只是不知余光中对明喻中的“拟人”,“女性”为什么会有如此深的成见,再说朱自清怎么能写出富于亚热带勃发生机的带着工业化色彩的比喻,“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谁人不知?
朱自清在散文里自塑的形像,是一位平凡的丈夫和拘谨的教师,这一点确有道理,可余光中从《荷塘月色》的一起一结中,得出:这位丈夫赏月不带太太,提到太太的时候也不称她的名字,只用一个家常便饭“妻”字,这样的开场和结尾,既无破空而来之喜,又乏好处收笔之姿,未免太“柴米油盐”了点。这一结论太让人意外了。朱自清是悠闲赏月吗?当你俗务滋扰,心里颇不宁静之时,想找个幽静的地方,排遣心中的烦恼,你会带上太太,让她为你分担痛楚吗?果真如此,那你还是个称职的丈夫吗?再说,提到太太的时候,也不称她的名字,只用一个“妻”字,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难不成这便是人家夫妻间的爱称呢。
余光中就朱自清《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一文中朱、余二人遇歌妓的一段说辞,的确矫情。余光中说,当时的情形一定很尴尬。其实古典文人面对此情此景当可从容应付,不学李白“载妓随波任去留”,也可效白居易之既赏琵琶,复哀旧妓。既反映社会,复感叹人生。若是新派作家,就更放得下,要么就坦然点唱,要么就一笑而去,也何至手足无措,进退失据。可学李白固然不错,能效白居易自然也好,可朱、余如此“踧躇”又有何错?我以为这恰是他们最真实的想法和做法,无半点矫情,这不正是散文的最高境界吗?这不正象余光中对朱自清散文的评价吗?我想这些评价应该都是余光中先生的真实想法吧?你不也没有因为什么而有顾虑吗?
在《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一文里,歌妓的七板子去后,朱和俞正正经经讨论起自己错综复杂的矛盾心理来了:一面觉得呷妓不道德,一面又觉得不听歌不甘心,最后又觉得即便停船听歌也不能算呷妓,而拒绝了这些歌妓,又怕“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余光中以为这种冗长而繁琐的分析,说理枯燥,文字累赘,插在写景抒情的美文中,总觉得理胜于情,颇为生硬。可我以为写景抒情的散文,除景与情谐成美文外,敞开心扉的自我解剖式的哲思也断然不可或缺,这正是情趣与理趣的完美结合。
关于朱自清散文中的女性意象,余光中似乎有些偏执,有意无意中又重提,说“用异性的联想来影射风景,有时失却控制”,又说“足见众多女性的意象,不是机械化的美感反应,便是压抑了的欲望之浮现”。其实,从进化论的角度讲,男性大脑中可能重复出现与性有关的东西,但没有一种科学的测量法可以测出男性大脑中每天将制造多少“性产品”,余光中先生也不应例外。更何况,我从许许多多的女性读者的感受中,没有读到别扭,反而读到无尽的美。
朱自清在《背影》中流了四次眼泪,余光中以为太多了一点,并且说:“今日的少年应该多读一点坚毅豪壮的作品,不必诵读这么哀伤的文章。”我倒以为,现在的少年不是需要太多的坚毅豪壮的作品,他们更需要富于亲情、友情、爱国情等情感浸染的作品。
对《伊索寓言》里蚂蚁与促织的故事,钱钟书先生在《读〈伊索寓言〉》一文中有过精辟的诠释,在此,我声明:
我不是促织,更不是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