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西毒之夜叉乱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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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南的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桃花初绽的时节。这一日,王重阳和师弟周伯通行经一片小树林,周伯通忽然面露难言之隐,吞吞吐吐地说:"师兄…师兄…"王重阳拂尘一摆,道:"有屁快放。""师兄我,我肚子好痛,我想,那边有片树林,我想…"王重阳道:"傻X,咱们好歹也算是江湖上的大佬,你怎么可以做拉野屎这种龌龊事情呢?"这时小树林里一个青衣人提着裤子出来,正扯了片树叶擦手,看见王周二人,立刻把树叶扔在身后。王重阳眼瞅有人过来,便正色对周伯通道:"师弟,我们总算是武林名宿,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拘小节呢?"那青衣人走得近了,忽然欢声叫:"遮莫便是全真教王真人么?"王重阳眼角一跳,也欢声叫:"莫非便是桃花岛黄岛主么?"两人同时欢叫一声"啊呀呀!"周伯通却在一旁石破天惊地吼:"师兄我顶不住了!"随即向树林里飞奔而去,刚跑进树林,又惊天动地地吼:"哪个拉的野屎,臭死俺了!"叫骂声一路远去,渐渐隐没在树林的深处,渺不可闻。
王重阳叹了口气:"师弟粗人,倒叫黄岛主见笑了。"黄药师微微一笑:"小周是性情中人,实在可爱的很--王真人这件道袍倒是很不错啊,面料一流,做工尤其精致。"说着说着就掂起道袍的一角细细把玩,爱不释手,等到王重阳反应过来,黄药师已经擦完了手。王重阳眉头一皱,轻轻咳嗽了两声,便呸的吐了口浓痰出来,快落地时却暗运内力袍袖一拂,那痰便落在了黄药师的布鞋上。
"哎呀,这怪风,快瞧瞧有没有弄脏了?"王重阳稍稍欠了欠身子,黄药师脸色变了数变,最后又归于正常颜色,微笑着回答:"王真人果然是我辈中人,心心相印。"王重阳闻言神情也是一舒,呵呵地笑了两声:"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啊。"说着就伸出手去想握手,伸到半途又想起某事,便将手向上一举,去捋山羊胡子。两人同时大笑,会心之意溢于言表。不一会儿,周伯通心满意足地出来,王重阳招手道:"师弟,还不快过来拜见黄岛主?"黄药师摆摆手:"何必如此多礼?你知道我最讨厌这种繁文缛节--小周,轻松愉快吗?"周伯通施展轻功一蹦三丈高,又稳稳落下,答:"轻了两斤,十分快活。"黄药师不禁哈哈大笑,王重阳也忍不住脸露笑意,随即咬了自己一口,努力端正仪容。黄药师笑得尽兴了,忽然想起正事,便问:"王真人这是去哪里啊?"王重阳将拂尘一抖,摆了个造型道:"云游四海。""正好我正去嘉兴有事,看来方向一致,不知可否和王真人同行?顺便也好讨教讨教王真人的浩瀚才学。"王重阳矜持道:"讨教不敢,切磋倒是十分欢迎。""请。""请。"
三人从此便结伴前行,一路上纵情倾谈,知无不言,言无不浅。黄药师向王重阳讨教了几个武学问题,王重阳都扯到了道家的童子功身上,而王重阳请教桃花岛武学的时候,黄药师就倒背四书五经。当王重阳眼溅热泪,开始忧国忧民起来,黄药师立刻连连摆手"莫谈国事。"而当黄药师历数天文地理化学生物,王重阳便念念有词:"无量天尊。"周伯通始终插不进话来,只见得他们谈的热切,脸色却并不投机。这时一个江南村姑走过,三人一齐住嘴,定定地瞧了半响,黄药师自命风流倜傥,便上前搭讪,挨了一水桶之后颓然回来。王重阳本来正在郁闷,却看见黄药师碰了钉子,于是狠命地咬了自己四五口,这才强自镇定下来,维持着平和的神情安慰沮丧者:"黄岛主何必如此不忿,难道黄岛主身边还缺得了国色天香么?""话虽这么说,龙虾吃腻味了也会想尝尝青菜萝卜,这江南的小丫倒还别有风味--哎王真人为何不去一亲芳泽,或者这小丫还就喜欢你这调调?"王重阳痛苦地咬着嘴唇:"我身为学道之人,又怎能动此邪念?"黄药师怜悯地看着王重阳,什么也没有说,王重阳的眼角忽然有些潮呼呼的,忙指着天空叫:"看!UFO!"趁人不备在脸上乱揩一气。
如此行了三日,途中露宿在几家简陋的小旅店里。每天早上王重阳都会约上黄药师晨练轻功,周伯通就满脸呵欠地跟在后面。有时候风会吹来遥远的叫骂声:"还没给钱就跑了,王八羔子。"这声音随着风从耳边一掠而过,从没有刹那的停留。每次晨练结束后,黄药师总要恍然大悟地想起:"糟糕咱们忘了付旅店钱耶,这可怎么办?"王重阳矛盾片刻,用表情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毅然道:"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是黄岛主的行程要紧。"于是嘉兴便渐渐地近了,近了,再过一日,便可以看见嘉兴镶铜的城门了。这一日三人穿越一片小树林,忽然看见林间的空地上一个红衣美貌女子正抛了根丝巾在树枝上,哭哭啼啼地把脖子往丝巾里面套。
"使不得!"黄药师急忙想奔上前去救人,慌乱之下岔了真气,举步维艰。
"使不得!"王重阳急忙想奔上前去救人,却看见那女子花容月貌,娇艳非凡,一时间竟酥了骨头,抬不起腿来。
只有周伯通闷声不吭地直冲上去,嘿的一声,双掌齐齐击在树干之上,大树应声而倒,那女子自然也就死不成了。她抬起头来恨恨地瞪着周伯通,一言不发,目光虽然凶狠,眼中却有泪不断地流下来。周伯通冲动过了,顿感不知所措,呐呐地说:"死什么死啊,活着不挺好的么?"王重阳揉着腿、黄药师揉着肚子过来,推开了周伯通在一旁柔声劝慰,那红衣美貌女子却什么话也不说,只埋头流泪。
这时,一声焦急的呼唤穿透了遥远的阻碍传来这里:"贵妃,贵妃你在哪里啊?"
黄药师一惊:"千里传音,好俊的功夫!"王重阳也满脸都是戒备之意,喃喃道:"高手…"红衣女子却死命地把手在地上抓着,胸口急促地起伏。极快的,一个锦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王重阳和黄药师同声惊呼:"这岂不是段皇爷么?"
【二】
来者国字脸,剑眉入鬓,脸上隐隐有紫气渗出,端的是气度非凡,果然正是大理当今皇帝。王重阳连忙伸出右手迎上去,满脸都是微笑,黄药师后退几步,倚在一株大树上遥望蓝天白云,口中喃喃地吟一首歌颂天子圣明的七言绝句--段皇爷却对两人视而不见,径直奔到那红衣女子身边,痛呼:"贵妃,你这是怎么了?"
红衣女子扭头不言,周伯通却代她回答:"她刚才上吊呢。"说着还怕段皇爷不信,捡起那条丝巾递过去,段皇爷接过来一看,叫了声"啊呀呀",就有泪怔怔地落了下来。
"阿刘,这不是朕亲手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吗?你,你这又是何苦?"
刘贵妃幽幽地说:"难道你心里还记挂着当初送我这条丝巾之情吗?"
王重阳和黄药师听得是他们的夫妻之事,便自觉退在远处,暗自运足了内力偷听,只有周伯通傻傻地站在一旁。王重阳连使了几个眼色,又嘘嘘地吹了两声,周伯通却浑然不觉。王重阳眼见他无礼,气得眼睛都红了,恨不能冲过去海扁他一顿,又苦于不是时机。
"阿刘,朕又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年在玉零宫的茶花树下,朕亲手送你这条白丝巾,愿生生世世,永结同心。那时朕说过的话,从没有片刻的忘记。"
刘贵妃冷笑一声:"新人进宫,合欢初夜之时,难道你也还把我挂念在心上吗?"
段皇爷顿时现出一些尴尬的神色,嗫嚅着言语:"这,这是祖宗的遗法。后宫膑妃名额尚未填满,朕也是…"
"也是什么!娶我进宫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些什么!在我之后你又迎了一百零六个新人进宫,这一模一样的白丝巾又系在了一百零六个新妇的颈上!"
"可是她们的白丝巾哪里能和你这条相比呢?你这条是宋国进口的名牌丝巾,她们那些全都是大理小店里拿出来的作坊货…"
"白丝巾又有什么分别,你那一百单八个妃子却是各自有各自的好处。"
"不,你是最好的,在朕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她们都只是滥竽充数,只有你永远鹤立鸡群。"
听到这句话,刘贵妃的眼中忽然怨气大盛。"你,你一直是拿这句话来骗我,你答应我在我之后再不对别的女人动半点心思,可是却迎了一个接一个的新人进宫。你每次都对我说,这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可现在这已经是一百零六个了, 你还有什么话来对我说!"
段皇爷长叹一声:"你这分明是为难朕啊。大宋皇帝有三千膑妃,大理国力至少是大宋的十分之一,那么朕的后宫至少也得是大宋的十分之一,否则岂不是让大宋人看了大理的笑话去?事关国家荣誉,又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宋朝皇帝三千个妃子也不嫌少,朕只有一百零八个妃子难道就算是多了么?自古猛男方能治国,赵家皇帝夜夜御女三千,方始国力鼎盛,朕殚精竭虑,勉为其难,全靠御医配虎狼之药才能周旋于百女之间,这还不全是为了大理的江山社稷,更不辱我天南段氏的声名。朕…你以为朕便愿意这样么?其实,朕也时常腰痛啊。"
刘贵妃垂头不语。
段皇爷颤声道:"你这是原谅朕了么?随朕回去吧。你擅自逃出大理,朕以一国之尊追到这里,难道你还不明白朕的心意么?"
刘贵妃从段皇爷手中接过白丝巾,痴痴地看了半响,这才说:"也罢,我便随你回去吧。我来的路上匆忙,丢了一件东西在那棵树后面,你去帮我拾回来好吗?"段皇爷欢喜地应承着走向那个方向,刚一起身,刘贵妃便唤了声"段郎",一头向面前的大石头撞去。事起仓促,王重阳和黄药师离得太远,只叫了声"喔喝",来不及出手相救;段皇爷闻得声音一回头,看见刘贵妃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石头,顿时吓得傻了。眼见就要香消玉殒,血溅当场,斜刺里冲来一人,却是周伯通,拦腰一把抱住了刘贵妃,死活也不肯放手。
"你放开我,我的命是自己的!"刘贵妃挣扎着叫,周伯通却咬紧了牙关死死地抱住。王重阳和黄药师这时走了过来,王重阳向段皇爷打了个问讯,道:"刚才奇险横生,幸好鄙师弟出手救下了贵妃,段皇爷可有受惊?"段皇爷这时才看见王黄二人,大惊失色:"原来是王真人和黄岛主,我刚才还当是围堆堆的闲人…失礼之处多有得罪。"又看见刘贵妃已经无恙,心头一松,哽咽着嗓子道:"多谢贤师弟搭救,段某感激不尽。"王重阳超然一笑:"我这师弟顽劣的很,幸好还听我的话。刚才我看见贵妃眼神有异,便派他在一旁保护贵妃,果然天可怜见,救下了贵妃的千金之躯,无量天尊。"
段皇爷听了,感动的快要流出泪来,连忙承诺,一定要在大理为全真教修五座道观。王重阳谦虚了两句,又说道家崇尚九九归一,不如修九座如何?段皇爷也允诺了--但是黄药师在一旁听的起火,又插不进话来,转头竟看见周伯通仍然紧紧地抱着刘贵妃不放,于是大叫:"小周你乱摸什么?还不快把刘贵妃给放下来?"周伯通从来没接触过女人身体,这次软玉温香在抱,被阵阵幽香笼住了,竟尔舍不得放手。王重阳看见周伯通的手老老实实环在刘贵妃腰上,并没有乱摸,便白了黄药师一眼,道:"师弟,贵妃娘娘已经没事了,不用你保护--还不快放手让贵妃娘娘回去。"刘贵妃却叫:"我死也不跟他回去。"
周伯通此时已经迷糊了,他长成后第一次碰触到女人,竟又是这般美貌痴情的女人,耳朵虽然听得师兄命令,手却难分难舍地抱住刘贵妃的腰。王重阳连唤几声居然唤不动周伯通,脸色顿时黑如锅底,黄药师在一旁冷笑两声,干咳两声,段皇爷这时也清醒过来,怒道:"王真人,你师弟这算是什么意思?"王重阳的脸色瞬息万变,知道九座道观顷刻间已经尽数塌去,千重怒火涌上心头,忍不住骂了声"你这不长进的畜生!"冲上去一把拖开了周伯通按在地上痛打。黄药师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段皇爷板着脸一言不发,刘贵妃却看见周伯通虽然被打得满地打滚,眼睛始终是定定地望着自己,眼中的真挚情意,那是自己陌生已久的东西。
"算了吧,段郎,我跟你回去便是了。"刘贵妃走到段皇爷身边低着头说。
"这次你不骗朕了么?"段皇爷失而复得,喜出望外。
"我想通了,就这样吧,也许我命该至此。你叫他们别打了,血乎拉的,真没有意思。"
王重阳闻言便住了手,段皇爷别了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带着刘贵妃一路远去。王重阳依依不舍地问:"段皇爷,那九座道观…要不我再揍这畜生半个时辰?"段皇爷只作没听见,刘贵妃一回头,看见周伯通趴在地上仍在望着自己,眼里全是恋恋哀伤,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动。
"畜生啊!"王重阳看见段刘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想起那九座空中道观,不由得心痛如割,忍不住又想冲过去海扁周伯通。黄药师看够了欺头,就顺手拉了拉王重阳的袖子:"小周不懂事,王真人又何必一般见识。"王重阳本也是一时冲动,听见黄药师求情,就势停了手,又看见周伯通鼻青脸肿的模样,念起同门情谊,恨恨地跺脚骂了几句也就算了。三人重新踏上行程,黄药师快到嘉兴了心情甚好,一路上吟诗作赋;王重阳垮着脸念念有词,全是些"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钱财如粪土,神佛在心中"之类的真理;只有周伯通沉默寡言,眼圈虽然乌青,眼睛却闪闪亮亮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三人俱是轻功高明之辈,快到黄昏的时候,嘉兴到了,城门上金黄色的铜钉在太阳的余辉中闪闪发光。
"啊,嘉兴到了。"
"是啊,与黄岛主同行三天,真真受益非浅。"
"哪里哪里,王真人太谦虚了。谦虚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美德,王真人德才兼备,我实在景仰的很。"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这里刚到城门,我们还可以同行一段,又何必来去匆匆。"
王重阳因为道观的事情郁闷至今,本想快快寻个僻静地方去尽情买醉,听见黄药师这么说,也不好推脱,只得回答:"也好,也好。那么,请。"
"请。"
【三】
三人进得城来,沿路而行。那嘉兴是江南重镇,虽说不上十分锦绣,却也别有几分小城风韵。王重阳始终摆不脱沮丧之意,眼中万物皆空,硬着脖子不去看那城内的繁华风情;黄药师却时不时掠一掠长发,整一整衣冠,再抽出玉萧在掌中娴熟地把玩--果然就有不少媚眼抛过来,宋朝男风暗兴,这些媚眼里也包括了不少的男人。只有周伯通木头一样,闷声不吭地跟在两人后面,时不时地还在石头上绊一下,纯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王重阳为了不被两边的店铺所刺激,直着眼只看前路,忽然压低嗓门惊呼一声:"那个人是…不可能!"
前面路口处,一个黑袍汉子正在笑嘻嘻地逗一群小孩,又看见路边坐着一个瘸腿瞎眼,满头浓疮的乞丐,便从怀中摸了二钱散碎银子施舍给他。小孩子们围着他又跳又嚷:"我们要吃甜饼!"那汉子把双手一摊,扮了个鬼脸:"没啦,这可怎么办?"小孩子赖皮,拖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闹:"我们要吃甜饼啦,我们就要吃甜饼嘛,你昨天都有的,昨天都给了我们的。"黑袍汉子就将双手一阵盘旋飞舞,使的竟然是极精妙的掌法。那群小孩子看的头晕眼花,忽然黑袍汉子大喝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叠小饼,孩子们齐声欢呼,上前争抢。
"欧阳锋?"
"西毒欧阳锋?"
"可是以毒辣凶残闻名的西毒欧阳锋又怎会是如此和善一个人?"
"瞧那容貌,确实是他,和华山论剑之时并没有丝毫的变化。难道世间竟有容貌如此相象之人?真真不可思议。"
三人百思而不得其解,黄药师就叫了一声"欧阳兄?"话刚出口,立刻抬头望天,扮作浑不知情模样。那黑袍汉子闻声便抬起头来,看见王黄周三人,脸上神色顿时古怪之极,像是尴尬,又像是惊慌,仿佛是完全的不知所措了。这时王重阳也已确定了,立掌打了个问讯:"华山一别,已隔三年,不想在这里遇见欧阳兄,幸会幸会。"黑袍汉子忽然五官一阵扭曲,表情刹那间就变得狰狞之极,竟像是一瞬间从仁义道堕入了修罗道,脸色凶恶无比。
"锤子啊,连老子都敢抢。"黑袍汉子一巴掌扇过去,两个小孩顿时像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了起来。剩下的孩子哭喊着跑开了,黑袍汉子大刺刺地走了过来,叉腿叉手地站定。
"老子就是欧阳锋,找老子有事?"
黄药师哈哈一笑:"没想到啊没想到,欧阳兄竟还有这样和善的一面,倒是让我佩服的很啊。"
欧阳锋恶狠狠地逼视着黄药师:"和善?老子是坏人,杀人不眨眼,奸人不奸尸。先人板板,你给老子说话小心点,老子看你是武林同道,这次不跟你计较,要不然,嘿嘿!"欧阳锋把袖子挽起来了,露出一胳膊的疙瘩肉。
"欧阳兄又何必谦虚?人性本善,行善之心人皆有之。刚才欧阳兄施舍乞丐,又与小孩游戏,实在善莫大焉。江湖传言欧阳兄为西毒,看来是一个大大的误会,欧阳兄应该叫西善才是,呵呵。"王重阳只笑了两声,那笑声就卡在了喉咙里噎住,因为欧阳锋用一根坚挺的中指对准了他的鼻子。
"龟儿子,你再说老子跟你急!好人坏人都分不出来,老子这种百分之百的恶人居然叫老子西善?你再侮辱老子的人格,老子就不客气了,老子毛起来是不认黄的,小心老子一脚踹烂你的卵子!"
欧阳锋在那里指天划地,嚷了一串别人听不懂的黑话,黄药师和王重阳齐齐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心头纳闷刚才所见的是不是幻觉?好端端一个人又怎么会变幻莫测,且是如此的截然不同。这时,听见有人在招呼欧阳锋:"弟弟,怎么没回旅店,在那里做什么呢?"
一对白衣男女走了过来,男子与欧阳锋模样有几分相似,女子温婉丰腴,紧紧地挽住了男子的手。
"哥哥,嫂子,我在这里遇见了几个老朋友,正在叙旧。"
欧阳锋的神情居然又是一变,彬彬有礼地回答兄嫂的问话。
"那就不打搅你们的谈兴了,慢聊。"白衣男子向王重阳等人微笑致意,女子也是淡淡地一笑,欧阳锋拱手相送:"哥哥嫂子慢走,路上小心。"
白衣男女渐行渐远了,四人一时间无话可说。黄药师琢磨着欧阳锋是不是多重性格,人格分裂;王重阳暗忖,这癞蛤蟆一定是得了疯牛病,真真苍天开眼;周伯通茫然不解地对着欧阳锋上下打量,脑子里一片糊涂;欧阳锋却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痛苦一点点浮了出来。
"世界上,最痛苦的,最痛苦的事情…"
欧阳锋失神落魄地走到街边,把额头在墙上使劲地撞着:"莫过于看见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却要叫她嫂~嫂…"
血从额头上一条线地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哈尼,达令,杯比,丝唯褐特,买拉无…"欧阳锋喃喃着一些中原人氏听不懂的西域话,这时周伯通明白过来,唧唧咕咕地自言自语:"喜欢嫂嫂,这可不是乱伦吗?"王重阳急忙制止他:"师弟闭嘴!"却是已经晚了,这话已犯了欧阳锋的大忌。他狂吼一声,如疯似癫地猛扑过来,"砰"的一声巨响,双掌相交之下周伯通连退了三步,脸如白纸,欧阳锋又和身扑上,竟然是下了杀手。王重阳见这势头不好,只得出手接了这一招,三人于是混战在一团,拳来脚去,飞沙走石。
三年前华山论剑,欧阳锋原不是王重阳的对手,更何况现在是师兄弟联手,但欧阳锋这次却如同疯魔一般,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武功。王重阳本来想借着欧阳锋先攻周伯通的机会,以正当防卫的名义灭了这个心腹大患,可在欧阳锋不要命的攻势下,竟有些难以招架。黄药师观了一会儿战,心头忌惮欧阳锋的狠劲,叫声王真人我来帮你,便欲上前出手相助王重阳。王重阳心想,我们师兄弟以二敌一还要你来帮忙,传出去全真教的颜面何存?趁黄药师刚刚跳进战局,便瞅准落点,悄悄伸脚使了个绊子。黄药师叫了声我来了,脚下却是一绊,于是踉踉跄跄地使了一个饿狗扑屎势,一个筋斗飞出去,不仅全身门户大开,还摊开双手向欧阳锋的怀中直扑过去。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黄药师立足不稳,栽到欧阳锋怀里去一把抱住他方始站定,大惊之下却发现欧阳锋并没有出手,只呆呆地在原地站着,脸上一片萧索。王重阳和周伯通此时也停了手,欧阳锋从胸腔深处叹了一口浊气出来,道:"我自从情路坎坷,寻死心切,从来就未曾遇到过一个对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居然遇见了比我还甘心求死的人,竟能使出这等亡命招数,原来,我也不是这世上最苦命的人啊。"
王黄周三人面面相觑,不得其解,欧阳锋伸手轻轻拍了拍黄药师的肩膀:"黄岛主,想开一些,活下来未必不会遇上美好明天,又何必像我一样万念俱灰…"又沉重地吐了口浊气,百无聊赖地挥一挥手,转身拖拉着脚步走了。
"这个…那个…"王重阳说不出话来。
"桃花岛武学少见于中原,倒是让王真人见笑了。"黄药师一边擦额头的冷汗,一边向王重阳拱一拱手。
这时路口那个乞丐却开口说话:"人性本善,在这世间镀上一镀,也就变得凶恶狡诈了。好人没好报,坏人显风光,也难怪欧阳锋要舍善向恶,强自压抑心中的善念了。"
【四】
三人听得这话大有道理,眼光不由得齐刷刷地扫了过去。那乞丐把白眼仁转了两转,竟翻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本已残废的左腿一阵噼里啪啦的关节响过,立时完好如初。黄药师识得这是最上乘的易筋锻骨功,心里蓦的想起一人,却恍恍惚惚地不敢确认。乞丐微笑着走到三人身边,看见三人茫然的眼神,忽然想起一事,便伸手在脖子上脸上一把抹下来,白色的蜡屑纷扬而落--那浓疮原来是蜡做的!乞丐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各位可还认得我丐帮洪七吗?"
"洪帮主!原来你也来了嘉兴!"黄药师这下认出来了,面前此人正是丐帮帮主洪七,当世五大高手中号称北丐的便是。
"呵呵,原来洪帮主也来了嘉兴,三年不见,今日一聚真是幸何如哉。"王重阳立掌打了个问讯,又踩了周伯通一脚示意,周伯通惨叫一声:"洪帮主好。"黄药师仔细打量了一下,看见洪七身上就肩膀还干净些,便按住洪七的肩头使劲晃了晃表示亲热,洪七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三位刚才与欧阳锋一战,真真精彩。"
"哦?原来洪帮主也看见了?"王重阳想到合三人之力才逼走欧阳锋,脸不由得红了一红,旋即装作赶蚊子,用拂尘往脸上扇风降温,黄药师却有些暗自气恼洪七并不出手相助,只有周伯通忿忿地骂:"那疯子,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撞墙一会儿又打人的,神经病啊他!"洪七伸出食中二指摇了一摇,道:"也不对。欧阳锋原本是善良淳朴之人,却不幸生在这兵荒乱世,要不被恶人欺负,就只得扮得比恶人更加凶恶歹毒,这转性之术可比我丐帮世代相传的易容术高明得多了。我们乞儿扮苦,只能讨一些零碎钱来,欧阳锋扮恶,却能扬名在外,富贵在身,盗贼退让,强人臣服。呵呵,这可是顶儿尖的乱世防身术啊。只是他偶尔按捺不住本性,却要偷偷摸摸地行善,被人发现了难免一副羞答答模样,却是难为的很了。"
王重阳与黄药师听了,一齐心悦诚服,想来白驼山主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当下三人便约了洪七同行一段,洪七慨然应允,言谈之间豪气干云,通古晓今,又通情达理,真挚恳切,却哪里是一个破衣烂衫的臭叫花子,分明便是一代豪侠风采。大家谈得投机,聊得入港,实在是难分难舍,黄药师掂了掂钱包,毅然道:"天色不早了,洪帮主今晚若无要紧事情,不妨与我们同宿如何?放心--房钱我做东,洪帮主与我睡一间屋子,晚上咱们也好联床夜话。"王重阳听了,连忙反对:"我与洪帮主是多年的老友,这次久别重逢实在难得,不如洪帮主与今晚就与我同宿如何?我师弟正好想跟黄岛主问一些算学上的问题。"说着就又踩了周伯通一脚。周伯通哑着嗓子闷哼一声,看了看师兄的脸色,只好千般委屈地说:"黄,黄岛主,我想学,学…"但是黄药师笑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小周呼噜声大的很,我不能跟他睡,晚上非把我的耳朵震聋不可--哎我们商量这么久,还没问人家洪帮主的意思,洪帮主你跟我睡喜欢躺左边还是右边?"
这时,天色渐渐地黯淡了下来,一盘暗红的夕阳斜落,天边俱是晚霞绚烂。洪七抬头看了看天色,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提出不如睡通铺算了,大伙儿都来聊个痛快淋漓。这是个皆大欢喜的提议,众皆拍手,巴掌声中听见一个声音傲然道:"纵横江湖,踏遍四野,日月轮回,唯求一败。"
淡红的天光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站在街中心,眼神如同冷电,满脸都是鹰隼之色,长发或披散肩上,或飞舞风中,身子站得便如同旗杆一般笔直。他冷哼一声,将手中一面亮紫的锦旗抖开,上面四个大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独孤求败"。
"这人好生狂妄的口气,又好生凌厉的气势!" 黄药师退了五步喃喃道,王重阳在他背后探头赞同:"正是。"话音未落,一个穿着仙霞派服饰的大汉冲了上去,对着那高瘦男子劈脸就是一拳,那男子伸手格过,两人便在街中拳来脚往地斗将起来。"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黄药师冷笑一声,话音未落,那男子胸口竟中了一掌,又拆得几招,男子的膝盖又挨了一腿,接着胸口连着三拳,拳拳闷响,显见得是大力重手。男子挨了这三拳,愣得一愣,哇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仙霞派的大汉揪住他的长发喝道:"老子赢啦,把输的钱拿出来!"那男子随即从怀中掏出五两细丝银子双手奉上,大汉欢欢喜喜地撒手去了。
"什么独孤求败?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黄药师干笑两声。
王重阳皱眉道:"这人这般低劣武功,却扛了这般大气招牌,简直是疯得厉害了。"
洪七却叹了口气:"他求的可不正是一败么?这世间有人求财,有人求色,有人求官,这人唯求一败,倒也屡屡得偿心愿。只要能遂了自己的心意,便是无比快事,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如他这般容易满足呢?满足…我们所渴望的也无非如此。"
远处,高瘦男子正趔趄着离去。瞧他步履虽然蹒跚,脸上却带了痴迷的笑容。
四人定定地瞧了他的身影模糊在夕阳里,忽然醒觉过来,又继续寻落脚的旅店去。很快,便找到了一家天涯客栈,进去订下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一张大床,刚好可睡四人。黄药师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喜滋滋地说:"这地儿不错,还可以洗澡,就是只有两间单人浴室。洪帮主,我风尘劳顿,老实说你身上也不大干净,我们先去洗个干净如何?"洪七答应了,和黄药师去到澡盆里泡着,顿时浑身舒坦。洗到酣处,洪七忍不住放声长歌,没想到这丐帮帮主的歌喉也是一绝,唱来回肠荡气。黄药师敲了两回浴室的隔板作和,觉得不过瘾,就拿起随身的玉萧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萧声清越,歌声悠扬,和应起来真是如同天籁。洗完了澡,黄药师和洪七走出浴室,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王真人,小周,该你们去洗了。"
王重阳看见黄洪二人相谈甚欢,心中甚是不爽,勉强哼了一声便起身去了,周伯通紧紧地跟着。黄药师和洪七在床上倾谈天下经纬,正聊到得意处,一个破锣嗓子断断续续地响将起来。
"道非道,非常道,非常道,非常道…"
黄药师一脸怜悯之情:"这是谁家新丧了老娘?哭的这么伤心,真是可怜。"
洪七侧耳听了半响,有些犹豫地说:"好象不是死人了吧,这声音好耳熟,倒有些像小周的声音。"
那破锣嗓子又变了个调门,化凄厉为粗豪,继续闹:"人非人,非常人,非常人,非常人…"中间夹杂着欢快的拍水之声。
黄药师这下子听明白了:"原来是小周在唱歌啊,呵呵,这个,呵呵,小周的音律也实在太那个,那个什么了吧。"洪七苦笑:"算了,莫管他,咱们继续聊,哎刚才聊到哪里了,好象是奇门之学?"
"非常道,非常人,非道人,非人道…"
这次周伯通逼尖了嗓门学小姑娘咿咿呀呀的童声,黄药师和洪七的脚趾头都麻了,牙根直发酸,嘴里咝咝咝的抽气不休。不知道哪间屋子的门砰的一声踢开了,一个汉子叫:"奶奶的,不得活了!欺人太甚了!老子跟你拼了!"脚步声便冲了浴室而去,却立刻听见沉重的撞击声响了两下,想来是被周伯通一脚踹了出去。旅店里便再没有人敢强出头,各间客房的呻吟声此起彼伏:"生不如死啊…"
浴室里的歌声忽又一变,愈加的嘶哑烂漫起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
洪七眼前一黑,一头撞在墙壁上,黄药师全身都在颤抖,怒叫:"我去阉了这只叫驴!"说着就直奔浴室,推开门,水气缭绕之中周伯通正在自得其乐地搓背。
"小周,能不能不唱了,你吵得死人都要还魂来掐死你!"
周伯通无辜地望着黄药师:"可是我洗澡就一定要唱歌,这是全真教的门规。师兄说,洗澡唱歌和脱了裤子放屁是人生两大快事,学道之人不近女色荤腥,就得在其他地方善待自己,否则很容易心理变态--哎洪帮主刚才不也在洗澡的时候唱歌吗?"
"洪帮主那是唱歌,你这是杀人不见血--"黄药师看着周伯通呆头呆脑的样子,知道跟他是讲不通了,这时隔壁王重阳却破口大骂了起来。王重阳大约是气昏了头,骂得语无伦次,也听不清楚到底骂了些什么,总之是暴跳如雷的腔调。
"小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你师兄都听不下去了开始骂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气你师兄呢?"
周伯通更加无辜地说:"这是我师兄在唱歌…"
黄药师木然地走回了屋子,拱手道:“洪帮主请。”便一掌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随即昏倒。洪七看他如此无奈,沉吟片刻,也依样效仿。呆会儿王重阳和周伯通兴致勃勃地回来,看见这两人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床,不禁愕然。这个样子显见是聊不成了,王重阳意兴索然,大觉无趣,周伯通倒是倒头就睡,波涛汹涌的呼噜声中,王重阳也渐渐睡着了。
【五】
一个晚上过去了。
清晨,周伯通第一个醒了,开口便唱了一段:"全真弟子,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黄药师从梦中跳起来,一招落英神剑掌向周伯通劈去,劈到半途,脚不幸绊着了被子,噗嗵一声扑倒在王重阳身上。王重阳被惊醒了,诧异道:"难道黄岛主喜欢这个调调?"
黄药师面红耳赤地爬起来,干巴巴地解释:"误会误会,我本来是想揣摩一下欧阳锋的蛤蟆功,结果习武成痴,也不择地方就练了起来,倒是让王真人受惊了。"
"原来如此,无妨无妨。你们昨晚上睡的好早啊,我们刚回来你们就--"
黄药师忿忿地打断了王重阳的话:"主要还不是小周,我和洪帮主都没办法--哎,洪帮主呢?"
洪七的床位上空空如也,王重阳这时注意到自己的袍子、包袱都没放在原处,也没放在自己的视野之内,即是说:不翼而飞。黄药师此刻也存了一般的心思,四面打量一番,和王重阳面面相觑,干笑道:"洪帮主这玩笑开的好大。"
一个时辰之后,王重阳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口,在门缝里瞅见小二过来时,沉声问:"小二,你可看见昨晚和我们同来的那位花子大爷哪里去了?"小二懒洋洋地回答:"一早就看见他走了--本店每天中午结帐,客官可记好了。"随即踢踢踏踏地走远。
这时王黄周三人只剩了贴身的小衣,找遍了整间屋子,也寻不见一件私人物品,这洪七竟是搜刮得如此干净。黄药师已经感到了出离的愤怒,王重阳把大腿拍得红肿,但贼花子早已绝尘而去,最后依然是无计可施。这两位武学大宗师不幸被困于此,连骂都不敢放开了喉咙,生怕就此招来了伙计结帐--难不成要与那粗人裸身相对?正在两人毛焦火辣焦眉烂眼之时,周伯通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唱:"赤条条的来呀,赤条条的去,了无一身牵挂呀,真干净。"唱着唱着就索性把小衣也脱了下来,露出白净屁股。黄药师万分悲愤之中抽空道:"王真人,你这师弟可多半是疯了。"王重阳哭丧着脸回答:"疯了,疯了。"
正午时分,天涯客栈的屋顶忽然开了一个大洞,三条花里胡哨的不知什么东西腾空飞出。客栈老板定睛一看,居然是三筒花棉被,跳呀跳的就不知所踪。说来也怪,客栈里最机灵、跑的最快的伙计也追不上这三筒被子,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渐跳渐远。伙计气喘吁吁地回来报告说被子是追不上了,其中一床被子还不停地唱着什么赤条条,无牵挂。老板叫人去出事的那个房间一看,却哪里还有人影,客栈老板跌足痛叫:"天爷啊,我还当是又来了贵客,原来却是三床被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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