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塌桥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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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知者最无畏 ] 于2007-09-02 21:55:15 上帖[ 发短信 ][ 表状 ]
2007年8月18日晚7时40分,湖南凤凰县堤溪沱江大桥的垮桥现场,5天的搜救工作基本结束。腐烂的味道渐渐消弭,空气中只剩下刺鼻的消毒水味。挖土机、武警、民兵次第退出大桥废墟。测量仪、勘测专家、事故调查组成员踏上这堆乱石。
倒掉的大桥是一座大型四孔石拱桥,长328米,高42米;桥面宽12米,为双向二车道设计。8月13日下午4点45分,大桥正进入最后的拆除脚手架阶段,突然,大桥的四个桥拱横向次第倒塌。根据“8·13”事故现场指挥部提供的数据,现场施工人员中,64名遇难,88名生还,其中22名受伤。
所有目击此次大桥倒塌的人都用了“突然”这个字眼,从第一个桥孔掉混凝土到解体,不过几分钟。而328米的四孔大桥从东到西连环倒塌,不过10秒钟。
桥边沱江镇金坪村的村民正试图为这次倒塌的大桥和他们死难的亲人找一个说法。死者田儒全的女儿问:他们这样死到底该算什么?村民龙银春问:他们算不算工程腐败的牺牲品?他的妹夫在桥面铺混凝土,垮桥时从42米的高处落下,未能生还。
这个村8名死难者的家属拒绝在政府提出的“1人赔偿20万”的协议上签字。除了钱之外,他们还想要个答案:他们的死算什么,又为什么?是突然坍塌的巨石让他们死于非命,还是近四年的修建期充斥于勘测、分包、修建等各个环节的危险细节,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几次停工的大桥
事故的勘测调查从最东侧,也就是最早坍塌的一号桥孔原址开始。虽然大桥倒塌原因的调查才刚启动,但最初的桥梁选址和地质勘测成为技术推定的第一个“罪魁”。
大桥的承建单位为湖南路桥公司,但其后的分包却甚为复杂。据本刊记者了解,四个桥拱分别由四个工程队承包,其中一位包工头张三阳还承建所有的桥墩。2005年初,其工人在设计图纸上所标示的1号桥墩位置上施工,竟挖出一个大岩洞,这在勘测报告上并未标明。
这个说法得到了当地村民的证实。也在大桥做工的金坪村村民吴福生告诉记者:“在大桥东边的第一个桥墩下面有个很大的溶洞,洞口宽约1米多,这个溶洞一直通向进入凤凰县城的城北大道方向。以前这里,有老百姓用它来圈牛。”
从大桥开工起就在这里干活的老工人刘名(化名)则听张三阳队伍的人告诉过他:“溶洞处打炮的时候比别处深一点,约1米多才能落到实地。但之前搞测量的说,桥墩必须落在那里。”
据介绍,施工方对这个地基上的大溶洞进行简单填充,“没有挖掘很深就开始砌了。”吴福生说。“现在专家们正在对1号桥墩下的这个岩洞进行钻探,寻找事发原因。”一位曾参与大桥前期工程的专家告诉记者。
堤溪沱江大桥的桥型是当地常见的石拱桥,造价较钢筋混凝土大桥低廉。由于当地缺河沙,大桥采用浆砌结构,石块和石块之间的黏合剂是用山上的石头磨成的粉末,和水泥搅拌制成砂浆。工人田茂看到,运来的砂子里面还掺有泥巴,这会影响砂浆的黏合度。“施工人员李佳检查时也说,这沙土有问题。但最后还是照样用了。”田茂说。
“天下凤凰用的砂子就用水冲过,这里没有冲,都直接倒进搅拌机。”刘名说。天下凤凰是县城里最高档的酒店。
刘名从大桥开建就来到这里,负责切割桥面和桥墩所需的大块石料。按规定,石块的标准厚度是20公分。但老板告诉他,18公分的也可以收。“既然这样就越切越薄,切得最薄的有16公分。”刘名说。
据说一切都是为了节约成本,大桥总投资1200万,工程款总是莫名其妙地缺位。刘名2005年5月开始回家歇了近一年,“因为老板说没有钱买材料。”本来预计一年半建成的大桥,修修停停却建了近4年。
因为拿不到工钱,外地工人纷纷走掉。到2007年年初,工地人手不够,不得不请当地人。桥边金坪村的村民们第一次得到了这个每天60元“赚快钱的好机会”。田儒全就是今年5月开始在那里干下工,两个多月了还没有拿到一分工钱。老板告诉他,15号就做完了,到时候一起结算,但他死在了13号。
两次下沉和会下雨的桥洞
2007年年初,从附近村里补足劳动力后,离大桥的竣工期时间已经很近了。断桥属于凤大公路的一部分。
该公路东起湖南省湘西州凤凰县齐良桥乡黄家寨村,西至贵州铜仁大兴机场,全长约30公里。通车后,从凤凰古城至贵州省铜仁市大兴机场仅39公里,半个小时即可到达。
湘西自治州州委外宣办主任娄正莉证实,堤溪大桥原打算国庆节时搞竣工典礼。湘西自治州州委机关报《团结报》发布的报道中写到,为了给预定在今年9月20日举行的“湘西州50周年州庆”献礼,凤大公路的“工人们正抓紧时间施工”,“经常组织施工队伍进行劳动竞赛,在施工中掀起‘赶、比、超’的热潮。”
据工人们介绍,项目经理夏有佳给几个包工头都许诺说,谁的进度快就有奖金,一千、两千不等。
得奖的是二号桥洞,由一位洪姓老板承包。这支队伍的工人也分得“20元,50元的烟钱”,甚是神气。
但端午节过后的一天,下午六点多,村民田儒莲在桥边的塘里钓鱼,看见桥上的工人忽然往一个方向跑,人头攒动的桥面,突然空无一人。“后来工人告诉我,当时大桥动了一下”。“动”的地方正是在劳动竞赛中获奖的二号桥孔处,下沉约2公分。
“大约十多天以后,又下沉了第二次,这次大约5公分。”田茂告诉记者。
二号桥孔刚好横跨在村里的渠道上方,下面是沙地,不能搭钢管架。为了搭建脚手架支撑拱桥和便于装拆模板,施工方在二号桥孔下用水泥加小钢筋制成的板材铺垫沙地,再在上面加了6个直径约1米的水泥地桩,然后在地桩上搭建脚手架。
下沉时脚手架和模板未拆,大桥就像偶然打了两个寒战,并无大碍。“后来他们在地桩处烧了‘纸钱’保平安,然后对地桩的基础进行了加固,继续开工。”田茂说。
临近竣工,大桥也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表现出命运多舛的迹象。肖宗清7月28日开始入场,做第一个桥孔的脚手架拆卸。“拆了三天模板,看见的全是石头,没有混凝土。包工头让技术人员来看,用砂浆把外面抹平了事。”
桥面浇水养护的时候,桥下也会“下雨”。一位从事建筑业多年的高级工程师告诉记者,石拱桥内部由碎石与砂浆填充,碎石规格应大小基本一致,石头与石头之间的距离约为一公分,然后用水泥浇实。“如果出现漏水,肯定是水泥不饱满。”
当时桥孔下的建筑面凹凸不平,有不少一眼可见的窟窿。“一平方米大的面积,差一点的,要补1/3。大的窟窿,用一个普通的黑色塑料装灰筒,两三桶才能把洞补平。”肖宗清说。
但没有人提出异议,至少工人们没有听到施工技术人员或者桥梁监理方关于大桥质量的异议或者忠告。据湖南路桥系统一位人士介绍,负责建立大桥修建的监理公司,去年曾被交通部停业整顿一年。
8月,大桥在这些危险细节的累加下成型。虽然尚未正式通车,但已经成为一些村民过江的便道。它甚至承受住了沱江洪水的正面冲击。就在两周之前,沱江水位最高时,冲掉了凤凰古城木墩桥上的木板,而大桥安然无恙。
拆脚手架:压倒大桥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连环石拱桥的“阿喀琉斯脚踝”并不在被洪水冲击的正面。
一位多年从事桥梁监理工作的高级工程师说,这次倒塌的石拱桥属于4跨连续石拱桥,桥梁是对称型,四个桥拱之间靠巨大但平衡的张力互相支撑着,环环相扣。“要想安全牢固,必须注意对称。
拆脚手架时是它的一个危险期。“拆时也要均衡,不能光卸一边,要几个支点同时卸。如果拆除脚手架时顺序出了错误,造成石拱受力不均,其中一跨坍塌后,其相互抵消的水平推力消失,导致拱圈产生的水平推力失衡,就会形成多米诺骨牌式的连环倒塌。”该位桥梁监理师说。
也就是说,从侧面产生的单向水平推力,才是这种几跨联拱大桥最危险的敌人。
脚手架的拆除也分包给了不同的工程队,大家各自为战。满文凤的丈夫承包了1号桥孔的拆卸工程。7月9日刚开工,7月20日就被钢板打倒。现场工人告诉记者,建筑施工方湖南路桥集团在1号桥孔处用钢板临时搭了一条运送建材的通道,但钢板没有焊接起来。一辆送货车开过来撞了一下,一块钢板翘起打到他,他从约两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摔破一大块头皮,颅内少量积血。
工地上只好由满文凤暂时管事。她不懂技术,只是觉得这个工程兆头不好。丈夫摔伤住院后,大儿子骑摩托车在家里医院两头跑,又摔断了腿。她要求工人必须在12号前完工,“早点结束这个工程。”
8月10日下雨,负责其他三个桥孔的工程队都休息,一号桥孔没有停工。8月12日,它的脚手架拆卸如期完工。13日是清理桥下散落的钢筋,当天下午4点钟,满文凤远远看着工人们做这最后一道工序。
没人知道,1号桥孔马上就要成为压倒这座大桥的最后一根稻草。
57岁的肖宗清在1号桥孔下清理废料时,感觉有些细碎的混凝土掉下来。他往外跑几步,然后停下来抬头看。土越掉越密,他正犹豫该不该出去避一避,一块怀抱大的混凝土当头砸下。他和几个工人撒腿就跑。
满文凤也发现了桥下的动静,她大声喊,在桥面施工的技术人员李佳听到喊声。他在一号桥孔的顶部,离安全区域不过十来米,“但他没跑,还冲我笑一下,然后到桥边探头往下看。”李佳也是64名遇难者之一。
从最先拆卸完工的一号桥孔开始,10秒内,满文凤眼看着四个桥孔一个接一个倒塌,但听不到任何声音。然后她就晕倒了。现在她还记得这场默剧式的山崩地裂,尘土漫天,但全是寂静。给她留下的后遗症是:天黑就不敢出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