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老实人”：南雄实践样本

提拔“老实人”：南雄实践样本
中组部部长李源潮在全国组织部部长培训班上指出,要知人善任,重视关心老实人、正派人、不巴结领导的人。
联系起最近“不让老实人吃亏”的选官用官原则被高频提及,舆论认为,这透露了中央选人用人的“风向标”。
其实,这已不是李源潮第一次提出要重视“老实人”。今年5月27日,在全国组织系统推进“
万名组织部长下基层”活动视频会议上,李源潮就强调:“组织部长主动与不跑不要的干部谈心沟通,跑官要官的就会受遏制,老实人吃亏的现象就会减少。”10月19日,他在《人民日报》撰文指出,要让老实人有被大家了解认识的机会。在广东,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胡泽君也表示“广东选人,绝不让老实人吃亏”。
“不让老实人吃亏”的用人导向,令众多党员干部心怀感动,也有抑制不住的担忧:在操作过程中究竟能兑现几分?何谓“老实人”,如何发现“老实人”,如何确保“老实人”提拔后继续老实……
地处粤北边远山区的南雄市近日对外宣称:今年该市各条战线中近百名群众公认的“老实人”,被提拔到新的领导岗位或享受到了更高的政治待遇或工资待遇。
在“不让老实人吃亏”的尝试中,南雄遇到的欢喜与困惑,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对话南雄市委书记
“老实人”不是“老好人”
记:南雄如何确保选拔的老实人是真正的老实人?
林:一方面,我们看业绩。以招商引资为例,你要吸引客商来投资,靠花拳绣腿是办不到的,必须靠实打实的服务。我们还将业绩具体到个人,是谁干的要说清楚,真正做出成绩的那些人才是老实人,别人贪不了功。另一方面,我们还看群众评价,比如客商普遍赞扬的那个人,就是肯干事、会干事的老实人。
记:存不存在一些伪装老实的不老实人被错误地提拔?
林:伪装一个月可以,伪装两个月也可以,但能伪装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吗?如果能伪装几年不被看出来,这样的人也是个人才啊!
记:老实人适合当领导吗?
林:老实并非木讷、呆板,也不是当“老好人”,而是指兢兢业业、不事张扬,事实上很多老实人的沟通协调能力非常强。当然,不是每个老实人都适合当领导,有些人在某一方面能独当一面,但欠缺掌控全局的能力,对这些老实人我们不给领导岗位,但提高他们的级别,提高他们的政治待遇和经济待遇,或者调到更重要的岗位上使用。
三问“老实人”
老实人本来是好的,却被说成傻冒
今年8月,南雄宣布,有8名在推进产业转移工作中默默无闻的“老实人”得到提拔重用。记者采访了其中两人:邓华兴,原南雄黄坑镇镇长,被提拔为坪田镇党委书记；李阶贵,原南雄坪田中学总务处主任,被提拔为副科级干部。
记:在不少人眼中,老实是骂人的话,说一个人老实,意思是说他傻。你被视为老实人,你没有意见吗?
邓:老实人本来是好的,现在却被异化成傻冒,这说明是社会风气不好,而不能说老实人本身不好。对老实人,人们应该回到正常的理解。
李:我没有意见。我以前是从事教育工作,现在从事服务工作,这都要求老老实实干活,耍奸耍滑是干不好的。只要能把工作干好,被人看作老实人也无妨。
记:如何证明你是老实人?
邓:我在乡镇摸爬滚打20多年,大家都说我老实。我经常到村给村民办事,事情办完了,村民还不知道我是谁。不少领导找到我,让我给他的亲戚办理低保,这些领导,有些是我的同学,有些还帮过我忙。但我仍然不会一口答应,而是先去调查,如果不符合条件,依旧不给办。
李:我在乡镇从事了15年的教育工作,2007年被借调到南雄市招商办,给客商提供办证等服务。刚来时,没有名分,领导也没承诺给过我什么,但我们仍然热火朝天的工作。在招商办这两年时间,我基本没有休过节假日,手机24小时开机,客商只要有需要,哪怕是半夜一两点,也随叫随到,也不抱怨。很多客商赞我服务细致到位。
记:有些跑官要官的干部升迁很快,一些老实人踏实干活却升迁很慢。对此,你觉得吃亏吗?
邓:真正的老实人是不会觉得吃亏的,如果总是觉得吃亏,就会变得不老实了。很多人问我,你是不是送了钱给领导?事实上,我连市里的常委都不认识几个,连市委书记的家门在哪里都不清楚。
李:我私心杂念没那么多,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心一意把事情做好,办事能力得到提升,应该就会被提拔吧。
为什么是南雄?
虽然中央多番强调“不让老实人吃亏”,但各地公开宣传提拔“老实人”的实例却并不多见。
观察人士分析认为,在一些地方,领导干部之所以乐意重用“精明人”,而冷落“老实人”,是因为他们与前者形成了利益共同体。“精明人”善于迎来送往、送钱送物,而领导干部则在这种精神与物质的双重贿赂中其乐融融,进而以提拔重用来回馈“精明人”。不让老实人吃亏,改变了既有的利益格局,在实践中往往会遭遇抵触。
为什么是偏远的南雄,如此高调提出重用“老实人”?
南雄市委书记林楚欣说,随着“双转移”战略的深入推进,南雄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积极承接珠三角产业转移,致力打造一个上规模的精细化工产业基地。这迫切需要一批勤勤恳恳、默默无闻的“老实人”担当大任,那些只会夸夸其谈、吹嘘拍马的“叮铛先生”可能会贻误发展良机。
南雄精细化工产业基地建立之初,想招募一批懂经济、会干事的干部,可是物色了很久都不得。“那时我就在思考,老实人真的很少吗,是不是官场风气出了问题?”林楚欣坦承,的确有人为了升官曾提着钱物到他家,但被挡了回去,“如果都把歪路当正路,都靠吹嘘拍马走捷径,那谁还会老老实实干活?”
由此,南雄开始旗帜鲜明地提出不让老实人吃亏,并要求党员干部以“不让老实人吃亏”为题开展学习大讨论。此后,还提拔重用了一批老实人,“在全市范围内营造争当老实人的氛围,让大家都老老实实做工作。”
但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任建明表示,保证老实人不吃亏关键靠制度。南雄的做法似乎“很难复制”,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仍是地方主政者个人意志的产物。如果哪天领导调走,或者领导思想转变,南雄还会这么做吗?
谁是“老实人”?
即便地方获取了“不让老实人吃亏”的动力,还需解决一系列技术性问题,比如“老实人”的标准是什么?
林楚欣称,早在几年前,南雄就有意识地发现和提拔“老实人”,但并没有大肆宣传,原因是那时对“老实人”的认识还很模糊。直到今年6月他看到一篇文章,系统地归纳了“老实人”的10种特征,认识才清晰起来。
10种特征是:不和你套近乎但又能积极配合你工作；不和你多走动但又能体谅你良苦用心；不往你家里跑但又能常往基层跑；不关心你生活私事但又能帮下层排忧解难；不当面恭维你但又能树立你威信；不向你表态但又能高标准完成工作任务；不爱多表功但又能创造性工作；不爱提个人要求但又能积极表现；不看你脸色行事但又能公事公办；不喜欢给在职领导烧香又能给离职领导送温暖。其中的“你”指领导。
南雄号召党员干部拿这些标准往自己身上套一套,看自己算不算“老实人”。然而,此举也遭到质疑,有乡镇干部认为,“老实人”的标准可能远不止这10项。还有人说,这10个标准是站在领导的立场确立的,站在普通党员角度,“老实人”或许是另一番样子。
任建明教授则认为,微观地看,这10个标准都有道理,也很有启发性,但制定标准的思路有问题。要是照这个思路,党政机关也可以有不止10个标准,此外,企业、大学、医院、社区也都可以搞出各自的10个甚至更多标准,“结果肯定会让人无所适从”。任建明认为这个标准宜简不宜繁,以现存的社会道德和法律制度为标准就可以了。
“老实人”怎么找?
比制定“老实人”标准更棘手的问题是,“老实人”一般不爱显山露水,不善于做容易彰显政绩的表面文章,更不会像“聪明官”、“官油子”那样去跑官要官。
怎么找?
南雄的做法是让组工干部“走下去”。南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丘德周介绍,南雄组工干部都要制定约谈干部的详细计划,反复了解长期在艰苦地区工作、埋头苦干、遇到挫折等三种类型干部的所思、所能。
“我们不许组工干部笼统地以‘不错’、‘挺好’搪塞,怎么才算‘不错’,要讲具体例子。”每名组工干部还联系1个基层党支部,了解基层党员干部的思想和工作动态,通过横纵比较看基层干部的工作实绩,听取干部之间或服务对象的评价,有策略地找干部进行非正式谈话。
“虽然组织部门的人手有限,但只要勤于下基层,还是能发现不少老实人。如今组织部几名领导常年在基层,在办公室很难找到他们。”为了提高“命中率”,维稳、招商引资、园区建设、计划生育、自然灾害防护等艰苦工作一线是组工干部常去的地方,“这些工作要出成绩,得实打实干,玩不了花招。”
据介绍,今年8月初,就有8名在推进产业转移工作中默默无闻的“老实人”得到提拔重用。
然而,有论者指出,组工干部也是人,如何确保他们选的是真正的老实人,而不是选自己身边的人、熟悉的人、对自己有好处的人?对此,南雄市委副书记颜亮称,南雄也在探索之中,总体方向是赋予群众、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一定的选择权。
“老实人”票少吃亏?
找“老实人”,南雄遇到了新的困惑。
根据《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选拔领导干部必须经过民主推荐提出考察对象。然而,“老实人”平时不事张扬,往往人脉不广,得票往往不高。“而且在欠发达地区,思想守旧、不思进取的干部为数不少,老实人要干成事,必然要得罪一批人,进而获得不少反对票。”颜亮介绍,反而是一些为人圆滑,看见缺点不指出、见到错误不批评,不讲原则、不分是非,搞一团和气的老好人得票很高。
如何在不违反法律法规的前提下,帮助老实人走上领导岗位?
南雄尝试在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前,通过各种形式广泛宣传老实人的事迹,让广大干部群众了解他们、支持他们,进而提高他们的得票率。此外,南雄还提出,辩证分析对待反对票,“在一定程度上看轻反对票”,真正让老实人不因票数而吃亏。
分析人士指出,南雄的做法符合了中央精神。10月19日,李源潮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文章中就为防止误用老好人支招———把尊重民意和不简单以票取人辩证统一起来,对得票情况作具体分析,着重看干部综合德才素质和一贯工作表现,不简单以票数决定干部任用。此外,还要为干部搭建公开表达意愿和展示才华的平台,让老实人有被大家了解认识的机会,让干部公平有序参与竞争。
■南方日报记者雷辉通讯员朱祖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