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炒金黑幕:规避政府查封将服务器放国外

猖獗的地下炒金背后，显示了国内正规的黄金(1235.50,-3.70,-0.30%)交易平台在技术、交易品种、交易时间、交易管理等方面远远落后于需求的现实
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米高
凌晨，深圳大梅沙海滨浴场，一日的喧嚣终于宁静下来，而在距离海岸线200米内的一栋公寓里，最紧张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这是一个“地下”黄金交易的操作间。白天通过各种途径招徕客户，在各大论坛、百度贴吧里张贴小广告，在博客、QQ群里发布黄金行情预测分析，甚至从证券公司渠道买来国内证券客户名单，按顺序打过去推介“业务”；晚上则主要从事监管层明令禁止的“代客理财”，通过直接登录客户账户，进行买卖操作，按盈利的“三七开”赚取分成。
公司负责人老吴，宁夏人，是香港黄金现货经纪交易商第一亚洲商人金银业有限公司(下称“第一金”)在深圳的个人经纪人。通过和“第一金”签署个人代理协议，获得在中国大陆开发客户并分得返佣的授权。
老吴2006年迈入“地下炒金”行业，先是自己“做单”，后来先后与香港英皇金号有限公司和香港永丰贵金属有限公司签署个人代理协议。因为英皇和永丰的“JAVA平台不稳定”，“容易出现赌单、滑点”，以及在佣金分成上的一些政策，老吴“跳槽”到了“第一金”。
然而，老吴“跳槽”的真正原因是为了躲避部分客户的追索。据老吴介绍，由于外盘伦敦金1：100的杠杆很高，90%的客户都是亏损的，“客户账户的寿命，一年就已经是很长了；短的几个星期就爆仓了。”所以到了新平台后，老吴并没有把原先的客户资源带过来，因为“死得差不多了”。
所谓黄金杠杆交易，也即保证金交易，是指市场参与者不需要对所交易的黄金进行全额资金划拨，只需按交易总额支付一定比例的价款，作为交易的履约保证。
而爆仓，是指在某些特殊条件下，投资者保证金账户中的客户权益为负值的情况。在市场行情发生较大变化时，如果投资者保证金账户中的资金绝大部分都被交易保证金占用，而且交易方向又与市场走势相反，由于保证金交易的杠杆效应，就很容易出现爆仓。
老吴和他的小兄弟们只是无国界的全球伦敦金投机链条中的其中一环，内接国内客户，外联香港黄金经纪公司。按照内地和香港特区的法律法规，老吴的业务在内地是非法的，在香港却是合法的。
国内的地下炒金，主要以黄金现货延时交易为主，行话称“伦敦金”(Loco London)。这规避了期货到期前需要逐步提高保证金的不便，占用更少的资金，同时可以维持100倍的放大杠杆，24小时交易。
迄今，无人知晓国内地下炒金的确切数量，但一些业内人士深信，地下炒金的规模超过了国内正规的炒金交易额。众多“金民”疯狂热衷于这种不受法律保护的地下炒金，显示了国内正规的黄金交易平台在技术、交易品种、交易时间、交易管理等方面落后于需求的现实。
失衡的对赌
对赌公司，是地下炒金中最稀松平常的一种模式。这些分布于国内的黄金地下平台公司，大多以与客户对赌交易为主，这种公司的杠杆可以很高。
“我听说的最高达到1：400，杠杆越大的交易，越是对赌，越不正规。”老吴说。
对赌公司曾在江浙一带盛行，以杭州为最，在北京、上海、深圳、成都亦存在。只需要个人老板拿出一部分资本金在当地工商局注册一个投资公司，再花不到十万元购买一个MT4交易软件或者网页版的JAVA交易平台，维护一个貌似精美的网站，再雇几个不限学历的业务推销员就可以运转了。
“据我的了解，内地平台公司大多数都是在一定程度上跟客户对赌的。这样的对赌公司注册资本金小的才100万元，大的也有几千万、上亿的。但是这些注册资本金也不一定是真实的。”成都威尔鑫投资咨询有限公司首席分析师杨易君说。
比如闻名全国的浙江世纪黄金案，其法人代表张勇在2005年就是向他人借款1000万元作为出资款，工商注册完成后全部抽逃。
至于交易软件，国内有很多非正规的IT团队在开发MT4软件，他们也和老吴一样，在百度贴吧和各种论坛插满小广告。
根据记者了解的最新行情，如果租一套MT4行情系统，带2个美国服务器的年租价是8万元，另外附送免费的黄金行情数据；如果购买，则是25万元附带终身免费维护升级。
“我们有三套数据源，一个是路透的，另外两个没有名字，但也是国外的团队开发的。都附带提供给你，根据你的网速自动选择数据来源。”经营非法软件及数据源生意的邱老板告诉记者。
“服务器放在美国，可以规避放在国内被政府查封的危险，比较安全。一个服务器可以承担5000个客户同时在线交易，如果你实在担心系统的稳定问题，可以再加服务器。加一台服务器，年租增加2.4万元人民币。”邱说。
而正版的MT4软件提供商是俄罗斯的迈达克软件公司(MetaQuotes Software Corp)，“MT4”软件名的由来也是Meta Trader 4的简称。迈达克公司在2005年将此款软件推出，广泛用于全球的外汇和期货市场。正版MT4软件的年租价格折合人民币是24万元附带6台服务器。至于无论是响应速度还是操作方式都更落后的网页版的JAVA系统，就更便宜了。
曾经经营过对赌公司的林立告诉记者：“如果公司小的话，基本上10个客户，每个客户3万美元的资产就可以做到略有盈利了，每月净收入3万元，足以付房租和雇佣经纪人的成本。”
林立的对赌公司开在上海，最火的时候停留在其账户上的客户资金高达100亿元人民币。在2008年9月浙江世纪黄金公司案发之前，他率先闻到了风声主动关掉了自己的对赌公司。“我在关掉公司之前，将客户剩余的保证金都退回去了。但是经营了1年，确实没几个客户是赚钱的。”林立说。
对于林立，他赚取的是每手10美元的手续费，加单边0.5~1美元的点差。这对于来回做日间波动的黄金交易来说，其实很高，也是多数客户无法盈利的重要原因。
2008年9月，浙江世纪黄金案发，公司从未取得期货经营资质，却开发了一个名为“金银制品销售和回购系统”的黄金网上交易平台，案发前，其法人代表张勇卷资抽逃，涉案资金高达600亿元人民币。在接受法院调查的世纪黄金客户中，500人无一人盈利。
“这是一个不对称的赌场。首先，客户和对赌公司在资金量上是相差悬殊的。客户的钱是有限的，而对赌公司的钱，因汇聚了大量客户的保证金，所以相比之下是无限的。“在剧烈波动的市场和高达400倍的杠杆比例的双重压迫之下，谁先爆仓谁就是最后的输家。客户以有限的钱和对赌公司无限的钱去博弈，当然是输光了收场。”林立说。
更重要的不对称性在于，对赌公司对客户交易信息一目了然。
由于MT4后台可以看到所有客户的下单情况，所以林立只需要坐在后台，轻点鼠标，系统就会自动将多单客户和空单客户分列排开，并自动计算客户间交易的敞口。如果林立认为剩下的风险敞口过大，多空方向与其预期的相反，且林立本人够善良，他就会在同一时间通过其个人开在香港的摩根大通银行账户同方向挂单对冲掉一部分风险；在恶意的情况下，他可以设置滑点、设置报单无效甚至关掉系统让客户登陆不上。以此对冲风险，获得盈利。
所谓滑点，是指公司的行情软件与真实报价之间在某一个短促的时间内出现差异，有时这个差异可能高达3美元/盎司。“3美元，在100倍的杠杆下，足以扫掉客户的止损盘。”另一对赌盘玩家告诉记者。
而对于公司交易平台出现的滑点等“技术性”故障，根据行规，公司是不负任何责任的。
“总体80%是客户亏，20%是对赌公司亏。但是行情不是一天就能走完的，只要没有亏到资本金以下，对赌公司只要睡大觉就可以赚钱。”林立说。虚假会员
地下炒金公司的另一种骗术是，假称为某正规交易场所的会员。此类公司在大陆以开分支机构或与大陆的法人或个人签署代理人协议的方式，开拓内地“客源”。
在“地下炒金”的圈子里，香港金银业贸易场是唯一拿得出手的“监管机构”，各家平台都争相宣称自己是香港金银业贸易场的会员，杠杆比率为统一的1：100。这暗合了国内投资者寻找监管机构庇护的心态。
但实际上，金银业贸易场本身只是个自律性质的机构，没有日常监管职能。“对于会员的很多不规范行为也没有行政干涉的权限。只是在会籍申请和开除会籍的时候能行使一定的监管职能。”香港金银业贸易场第87号会员日昇金银业有限公司的香港员工对记者证实。
贸易场会员单位仿冒网站非常之多，常常出现“山寨之山寨”的仿冒网站。以恒信贵金属直销网为例，其在百度购买了大量的置顶广告。搜索其他贸易场会员名称的时候，就会出现以该会员名冠名的恒信贵金属直销网。而该直销网本身又被几家山寨网站复制，仅仅改了个域名，界面完全一样。
对此，香港金银业贸易场颇为无奈，其官方网站上提示“警惕虚假行员网站”，且以红底黑字的循环JAVA广告形式在头条的位置写着“分辨假冒网站的重要启示，防范假冒网站，保障投资利益”。
此种“地下炒金”的链条可以归纳为：国内个人或机构投资者-香港公司的境内代理(法人或个人)-香港金银业贸易场的会员企业(通常是黄金现货贸易商，同时具备特定类别的市场交易资质)-香港金银业贸易场(弱势监管，以及提供交易平台)-国际市场。
香港金银业贸易场的会员企业本身在香港是合法的，但是在国内，这个链条的法律地位与对赌公司是“完全划等号”的。
老吴和他的小兄弟们，就属此种类型。老吴与香港金银业贸易场第114号会员“第一金”签署了个人代理协议。作为老吴开发客户的回报，“第一金”将全部的佣金和大部分“点差”返还给老吴。
根据“第一金”的交易费用：一手，即100盎司黄金交易，收取佣金10美元，同时买入和卖出价之间有固定“点差”0.5美元。
由于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老吴已经放弃了全部佣金，向客户开出0佣金优惠，仅仅靠与“第一金”分这0.5美元的点差生活。“点差分多少就要靠谈了，有时候0.5美元的点差，对方会分给你0.3美元。”老吴说。
可即便是在香港合法的金银业贸易场会员公司，仍然是参与对赌的。“说白了，佣金和点差都给经纪人了，不对赌怎么赚钱。”老吴说。
这个链条可以形象一点：假设李三是一个国内投资者，有100美元。先在老吴的“开发”下与“第一金”签署开户协议，“第一金”在其MT4交易软件上为李三开立一个个人账户。李三将这100美元打入“第一金”提供的一个香港银行号内，“第一金”在收到钱之后，会将这100美元以虚拟数字的形式显示在李三的交易软件账户中。接着，老吴建议李三做一个多单，李三就在MT4交易软件中下一个多单。坐在后台的“第一金”风险经理，看见李三100美元的多单之后，可以像对赌公司一样选择不予理睬或到香港金银业贸易场下一个100美元的多单，将风险完全转移到国际市场。
至于“第一金”是否将李三的100美元下到了国际市场中，李三是没法判断的。除非李三在开户时就和“第一金”签署一个交易记录查询合同，这样李三的每一笔交易都可以在香港金银业贸易场的网站上查到。但是，每笔交易查询费3美元。
“查这个不划算，我入行4年了一次也没查过。”老吴说。
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当大多数客户都做对了方向，而“第一金”又没有进行足够的风险对冲的情况下，公司倒闭或者卷资抽逃的风险就会出现了。
同时，对于法人性质的代理机构而言，除了经营“灰色”的境外代理开户业务，还常常打着某些合法境内业务的招牌规避政策红线。
“有些正规的黄金平台也做灰色交易。包括金商，首饰商，也有可能是上海黄金交易所的会员。”杨易君说。
在深圳福田CBD中心区地标建筑金中环大厦租下了几间小面积办公室的深圳黄金家族有限公司即属此类擦边球性质。
根据黄金家族自己的介绍，其是香港金银业贸易场第87号会员日昇金银业有限公司在中国的全权代理公司。而日昇公司向记者证实，黄金家族仅是其在大陆的代理机构之一。
同时，黄金家族还表示在上海黄金交易所拥有交易席位(编号：0100013858)，具有合法的黄金交易资格。但是在上海黄金交易所公布的会员名单中完全没有黄金家族的身影。
黄金家族还声称与民生银行(5.39,-0.06,-1.10%)上海分行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为该行在上海黄金交易所进行贵金属延期交易(T+D)的个人客户提供业务培训、贵金属市场资讯、行情分析，并为高端个人客户提供定期专业投资知识讲座。民生银行总行也向记者确认，“黄金家族确和民生上海分行签署了协议，主要内容是培训。”
在近日六部委联合发文要求打击地下炒金之后，黄金家族的网站就撤下了代理香港开户的内容，仅仅在网页的最下角留了一个手机号码。当记者打电话去询问，黄金家族的投资主管说，“因为最近比较敏感，你也知道，所以把开户的信息撤了，但是生意还是在做的。”
另有一种地下炒金公司是无清晰监管机构的境外公司。与金银业贸易场会员不同的是，如果要对冲客户下单造成的单边风险，他们需要走其他的渠道，比如在各大投资银行开一个伦敦金交易户头，以其公司或个人的名义进行同方向的操作以对冲风险。“香港人要想买黄金渠道很多的。”杨易君说。
另一种是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等黄金公司在中国境内的代理开户，由于其资质更难认可，辨认难度更大，骗子公司也更多。
“这一类海外公司只能用更高杠杆的对赌来吸引客户，几乎已经不是在做黄金而是赌博了。”香港某期货公司研究员说。
多重风险
“地下炒金最大的风险来源于资金安全。”杨易君说，“即使是贸易场会员也无法监管，只是多了一个光环而已。”
第二大风险是，虽然交易是受香港特区法律保护的，但是对于内地投资者来说并不受法律保护。2010年5月12日，香港特区部分议员于特区立法会门外请愿揭露“伦敦金，无王管”的局面。在遇到此类欺诈案件的时候，香港、内地警方和管理部门大多难以处理。
第三大风险，来源于平台的稳定性，或者说伦敦金经纪公司的诚信度。“比如香港英皇的平台就常常在美国发布数据的时候登陆不上。有可能是技术问题，也有可能英皇自己看清楚了数据，做好了决策才开放平台，说不清楚。”曾经代理英皇平台的老吴说。
第四大风险，涉及经纪公司本身的实力和对市场风险的对冲。香港金银业贸易场要求申请加入会籍的公司提供资产证明文件，证明其公司资产在500万港元以上，其中，速动资金150万港元(速动资金是现金+容易变现的债券和股票)。
而在实际的业务中，这些公司所收取的客户保证金动辄上千万港元，区区500万港元着实无法缓冲任何风险。如果公司在某一波行情中与客户对赌做反了方向，则可以充分利用客户“出金”(将钱从黄金账户中转出)的时间收拾行囊。
尽管如此，地下炒金的高杠杆仍然对渴望“快速致富”的个人投资者、认为自己对市场的判断“很少有错”的黄金生产企业，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认识的产金企业，正规的矿山，都有境外地下炒金渠道。在2008年以前，上海黄金交易所没推出夜间盘的时候，产金企业走地下炒金渠道的更多。夜间盘推出来之后，正规的企业走地下炒金渠道的就没那么多了。”杨易君说。
其中的主要原因，是国内黄金市场分时段的不连续交易，造成了国内黄金市场对于投资者来说风险剧增。
“在夜间盘推出之前，每天4小时的行情要面对外盘24小时行情的影响。尤其是过夜单的风险加大，遇上外盘行情剧烈波动，第二天反转跳空开盘的时候，欲哭无泪。”老吴说。
除了交易时段的差异，高杠杆是另一大致命诱惑。
国内的黄金期货和黄金延时T+D现货交易，杠杆比率都仅为10倍左右，而伦敦金可以达到100倍，且最小交易单位为100美元。门槛低、杠杆大。
此外，交易成本也是重要原因。“对比上海黄金交易所、上海期货交易所、天津贵金属交易所，外盘伦敦金的交易费用都还是要低很多。”老吴说。
整肃
7月22日，央行等六部委联合发布《促进黄金市场发展的若干意见》，进一步放开黄金市场，让中国黄金市场具备更多的“金融属性”，建立做市商制度，扩大有进出口黄金资格的商业银行数量，拓宽黄金实物供给渠道，以及严打地下炒金，指出对参与地下炒金的市场主体，相关部门应予以严惩，并将相关信息录入征信系统。
六部委文件并未提及具体将如何严打“地下炒金”行为。文件下发之后，“地下炒金”市场仍然如火如荼，只是参与主体间多了一些警惕。
“2007年以前，地下炒金的规模远远大于正规渠道。目前地下炒金规模与正规渠道可能也是平分秋色，可能还大。”杨易君说。
“地下炒金的公司太多，没办法监管，又涉及到境外。即便是集中打击去掉一批，之后又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有把自己产品丰富了，把参与灰色交易的投资者吸引到正规渠道上来。”杨易君说。
杨易君认为，六部委文件中提出的建立黄金市场的做市商制度，放开商业银行进出口实物黄金的限制，是完善国内市场、从根本上遏制“地下炒金”灰色交易的正途。做市商模式的建立，可以放大国内黄金市场容量，丰富衍生品种，降低交易成本。
“六部委的文件在整个黄金市场的发展中具有一个里程碑式的意义。我们肯定会根据其中的意见完善上海黄金交易所的工作。”上海黄金交易所新闻发言人童刚说。重要内容之一是，上海黄金交易所要进一步加强交易系统建设，加大创新力度，完善黄金市场体系，提高黄金市场流动性。
“目前政策还是倾向由商业银行来承担做市商的职能。在做市商制度建立好之后，黄金市场就会出现场内和场外两个交易市场。”杨易君说。
场内是上海期货交易所的黄金期货合约和上海黄金交易所的黄金现货合约，而场外则由各家商业银行提供流动性。做市商制度要求必须放开商业银行进出口黄金的限制，另外在汇兑方面，也部分放开权限。“只要达到这两个条件，做市商制度就没有问题。”杨易君说。
以上完善黄金市场的架构性建议，在六部委的文件中都已经提及。对于国内成长中的黄金市场，尚需更多的耐心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