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寂寞之上没有更上的寂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1:44:46
寂寞之上没有更上的寂寞
作为社会中的人，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在酒吧中坐着，灯红酒绿的闹热中，会突然孤独得浑身发冷，感到那是别人的氛围，是别人调配的一坛盐水，而自己只是一只带泥的萝卜，被腌渍之后，身上仅有的一些汁液，也被盐水虹吸出体外，抽缩得越来越小。从此便找不到自尊的影子。
偎在沙发的软窝中，厮守着一爿令人眼花缭乱的屏幕。屏幕像个魔镜，方寸之间，拨弄着整个世界的物与事、是与非，富足得遍地生银，生动得满目时尚。但是，渐渐地，无聊和寂寞弄得你无法忍耐，无论你怎么变换频道，懊丧总是锁定在心中。总感到那是别人的风景，那铺天盖地的绚烂，让你无所适从。汪曾祺在《泰山片石》中说过类似的感受—泰山固然伟大，但我是个体弱的小老头，横竖拿它没办法，便望而却步，便心存忧郁。
这也正如密密的雨脚之中，远处的楼宇虽然有着阔大的屋檐，但给你的却是阴郁的忧愁；因为近处的你，当下的需要，仅仅是一把小小的伞而已。
如此说来，个体生命为何常感到孤独、寂寞、忧伤和无奈？盖因身外的世界太热闹了，环境的浮躁使人不能清净自守，煽起了人们更多的欲望。
然而世间遍地都是诱人的货色，且都在个人拥有之外。于是，在迷惘中生出酽茶一般的凄凉便是很自然的事。在欲望中的人，谁能忍受自己拥有的太少？失落之中，一种叫卑微的当下，便如影随形了。
但有些人，却不被这种卑微所折磨，比如文人—
阳光洒在玻璃窗上，毛茸茸的，即便在房间的最暗处，也感到温暖；书册斜在架上，沉寂寂的，即便是在远处望上一眼，也有徜徉于字里行间的快感。不在于阳光有黄金的质地，也不在于书册有岁月的格调，而在于他们的需要比较单纯。
简单的生活欲求，使文人心不旁骛、不觊觎，其精神世界可自给自足，心中饱满，寂寞着也快乐着。
这种情形，给人一种有益的启示：身外的颜色再好，世间的诱惑再多，如果视而不见，不为之所动，潜心过属于自己的日子，所谓凄凉，所谓迷惘，所谓失落，也就离你远去。年老体弱的汪曾祺在面对巍峨的泰山望而却步之后，并没有因此而自哀自怜，而是淡然一笑，拉着他的腻友林斤澜在泰山脚下喝黄酒。喝得意气阑珊，心中温暖。看着艰难跋涉的青年人，他甚至很得意：你看，咱拿泰山没办法，可它拿咱也没办法；咱虽然没能得到攀登之乐，但咱享受到了饮者的乐趣。
他当时说了一句俚语，即：人生在世，不能小鸡吃黄豆—强弩。
就是说，人要有自知之明，处世做人，要量力而行，不强求自己能力之外的物事。
这是一种生活智慧。
安于自己的人生理想，安于自己的生活趣味，还有什么不可释怀的苦恼？
揣度一下，感到他的这种睿智，缘于两种途径：一是他本人的人生阅历，及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理性思考，通过读他的书，知道他是个喜欢“琢磨”生活的人。二是他饱经了书香的滋养，是个能够静下心来读书的人，书页中悠远的文化信息，被他“化”为自己的生命细胞—不拥有森林，未必就不能闻松香。
知堂在《〈自己的园地〉旧序》中说：“我因为寂寞，在文学上寻求慰安……得到了相当的效果了。反正寂寞之上没有更上的寂寞。”依照这样的逻辑，悲苦之上没有更上的悲苦，失意之上没有更上的失意—人只要定低了生活标杆，缩减了对身外的欲求，细小的所有，就是大有；些微之所得，便会得到大的满足。
海德格尔也说过：人诗意地栖居于世上之时，静静地听着风声也能体味到真正的快乐。他的话在一个叫梭罗的美国人那里得到验证。梭罗离群索居于一个叫瓦尔登湖的地方，在只拥有基本生存条件的情形下，居然快乐地生活了两年，写出了一部精神盛典《瓦尔登湖》，它告诉人们：人，完全可以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在世界上，还有一群在生命本质上与文人一样的人—那就是清贫而幸福的农人。
为什么茅屋里有不断的歌声？质朴的脸上常堆着麦子一样灿烂的笑容？
盖因为他们只索求自己真正需要的，没有过剩的欲望。
他们与文人不同的是：他们虽然“琢磨”出了生活的本质，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