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读历史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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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读历史巧合 [ 作者:09年20期 | 更新时间:2009/11/12 | 阅读: ]  下载桌面版 备课更方便! 【字体:小 大】 语文资源网人教版、苏教版、语文版、鄂教版、冀教版、北师大版、京版资源中心 原创·系列·全面·实用 教研中心 七上备课 七下备课 八上备课 八下备课 九上备课 九下备课 中考语文 主题阅读 说课大全 课堂实录 名师在线 作文大师 文言津梁 语文影院 电子辞海 语文图库 语文工具

泪读历史巧合
吴光辉


  
  我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闪现着民国时期两个腆着大肚子的少妇形象。我总是推想她们在六十多年前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断定她们肯定属于完全不同风格的两种美人。她们本来就素不相识,甚至相互敌对,可她们的命运却是惊人的相似。我一直弄不懂她们为什么会从历史两个不同的角度走向几近完全相同的结局。
  六十多年前的生离死别,使这两位中国现代史上的美人全都肝肠寸断。这时她们都怀有身孕,可她们又不得不把各自心中的英雄送上前线。她们都万万没有想到她们的英雄会一去不回,横尸沙场,魂断关山。从此,她们各自带着没能见到父亲一面的儿子与英雄阴阳一方。这两位美人,一位是林颖,另一位是王玉玲。林颖守寡时只有22岁,王玉玲更小,只有19岁。她们一位是共军新编第四军第4师师长彭雪枫的爱人,另一位是国军整编74师师长张灵甫的太太。尽管她们互不相识,毫无关联,而我偏偏非要将她们放在一起去胡思乱想。
  我站在洪泽湖古老的石工墙的大堤上,推想林颖与彭雪枫的生离死别发生在1941年8月的那个傍晚的种种情景。那天肯定会有一轮火红似血的落日热情奔放地与千里大湖热吻,肯定会有一群白鹭在那条满载着离情别意的渔船桅杆的四周盘旋。林颖与彭雪枫便站在洪泽湖边的石工墙上,两人的脸上挂着泪花,四手紧执,相对无言。不远处十几条渔舟已经排成了一行,哗啦啦地拉起了白色的渔帆,接着传来部队出发的嘹亮军号。林颖的心猛然一紧,下意识地一把将彭雪枫拉在自己已经身怀六甲的胸前,紧紧地抱着不肯放手。她想永久地抓住自己的爱。
  两年前,她期待着风能够吹来意外的爱情,后来爱情真的随着风帆而来了。这让她的心一次又一次偷偷地放晴。然而,今天风又乍起,却要带走她的爱,她的心便迅速转阴。这时,有两只白鹭闪电般地飞越泛红色的湖面,同时在他们的脚下发出沙哑尖啸的长鸣,林颖的心头突然袭上一股莫名的恐惧,那种不祥的预感闪电般地向她袭来。这种感觉在她这三年里的多次分别中从未有过。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不想让他离去,便将他抱得更紧了,两串泪珠夺眶而下。
  太阳已坠入湖底,湖面上突然弥漫起了漫天的大雾,夜空与大湖被连接成一片灰白,渔帆在白雾里缓慢地升扬,离情在杨柳岸慢慢地滋长。
  “我真的不想让你离去。”林颖流着泪水望着站在船头的彭雪枫大声地说,彭雪枫扬着手臂对她喊道:“等着我,等胜利了,我们全家团聚,注意你的身子!”林颖挺着大肚子高声喊道:“我等你回来!”送别的路在她的视线里悠悠地拉长。
  然而,只有21岁的美少妇林颖再也等不到自己的丈夫归来,丈夫一去不回,丈夫战死沙场,丈夫至死也没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这次分别成了林颖与彭雪枫的生死诀别。
  从此,林颖挺着大肚子站在洪泽湖的杨柳岸边,凝望着渐渐消失在迷茫雾气里的白帆,悠悠地摆动着思念的手臂,成了我的脑海里时常出现的意象。接着,我又想起了另一场生死别离,并且一个劲地往深处想,思考起国军王牌整编74师师长张灵甫与太太王玉玲的生死诀别,和新四军第四师师长彭雪枫与爱人林颖的生死诀别之间的种种异同。
  在彭雪枫战死六年之后,同样也是在淮海大地上,只有19岁的美少妇王玉玲居然也与林颖一样,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与丈夫话别。只是王玉玲不像林颖那样在分别时产生那种不祥的预感,而是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是自己与丈夫的最后诀别。
  在王玉玲的心目中,当然也在许多国军将士的心目中,张灵甫几乎变成了一个神话人物,是一位常胜将军。1937年,张灵甫任国军153旅305团团长,开赴上海参加淞沪保卫战,他甩掉上衣抱着机枪跳出战壕,带领敢死队冲锋在前,杀得日寇丢盔卸甲;1938年武汉会战,张灵甫主动请缨,率领敢死队连夜夺回被日军抢占的制高点,右腿被日寇机枪打断,身中七弹也不下火线,从此名扬天下;1945年芷江保卫战,张灵甫与日军血战三天三夜大获全胜,被授予三等宝鼎勋章。抗战八年,张灵甫屡立战功,获得国民政府的最高奖赏,职务也一路飙升,成为国军赫赫有名的少壮派将领,只要提到他的大名就让日军闻风丧胆,让国人扬眉吐气。
  对于这样的一位抗日英雄加常胜将军,作为太太的王玉玲总是以为他还会永远这样胜利下去,一年前他还取得了涟水大捷,也就压根儿没有想到最后会败在共军的手里,全军覆没,杀身成仁。因此,这一天早晨美人与英雄告别时,站在那辆美式吉普车前,她还带一些撒娇的口气对张灵甫说:“亲爱的,吻我一下。”张灵甫看了看四周荷枪实弹的卫士,微笑着将爱妻轻轻地拥在怀里,风度翩翩地低下头,在她那白嫩的额头上万般柔情地吻了一下。我推想这时肯定会有一轮火红的朝阳从东边孟良崮的山顶喷薄而出,将淮海大地染成了一片血色,也将身高一米八六的张灵甫勾勒出一道血色的轮廓,因为羞红了脸蛋的太阳也多情。
这一吻就是民国美眉王玉玲和国军精锐张灵甫的最后一吻,英雄和美人全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现代版的霸王别姬。


  
  我伫立于9月洪泽湖的边缘,承受着夏末太阳的余威,能够展开渔帆的风无休止地刮着,如刀刻一般吹在我的脸上,使我感到一阵阵轻轻的痛。我知道这个季节千里大湖正在从狂热走向冷静。一群白鹭闪电般地从天而降,发出一阵阵对它们身下浩瀚无垠的大湖无限依恋的长鸣。我敢想这群白鹭肯定是从六十多年前彭雪枫和林颖的脚下飞到我的眼前现实中来的。这个时候我闻到了洪泽湖到处弥漫着哀痛的水腥味。
  9月对于彭雪枫和林颖来说是一个十分特别的日子。彭雪枫似乎早就觉察到这个问题。他在给林颖的情书里曾经这样写道:“9月,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我的生日在9月;1926年的9月是我由青年团转为入党的日子;1930年的9月,我们从长沙入江西开始建立苏维埃;而1941年的9月,我的终身大事得以决定了。难道这叫做巧合?”也就在他写这封情书的整整三年之后的1944年,他战死沙场,而他牺牲的时间恰恰就是他早就认为十分特别的9月。此外,彭雪枫生前写给林颖的情书也恰好是90封,又是“9”这个特别的数字。
  1944年9月11日,在收复河南夏邑八里庄的战斗中,彭雪枫不幸被流弹击中,当场身亡,年仅37岁。按一般常情,他根本就不应该牺牲,战斗已经胜利结束了,作为部队最高指挥员,他当时正站在八里庄寨墙上指挥打扫战场,可这时飞来一颗流弹无可躲避地将他打死了。
  我推想当时正是一个黎明前的黑暗,大地好像刚刚睡醒,还没有来得及起床,围歼敌顽李光明的战斗就在这时打响了。这本来只是一场瓮中捉鳖的小仗,没有任何悬念,用一个共军精锐师去打一个土顽杂牌团,完全就像吃豆腐那样牙快。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意外偏偏发生了。
  那颗子弹从远处起飞时的动机肯定不是对准彭雪枫,然而当子弹擦过庄前的那株老槐时,完全偶然地改变了原来的飞行方向,向着它必然的结果减速飞来;本来流弹的杀伤力应该大大减弱,然而它偏偏用它的余力恰好可以击中目标;原先流弹的飞行方向完全是失控的,然而它偏偏命中了彭雪枫的心脏,一弹致命。
  当彭雪枫突然之间仆倒在地的时候,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老战友、参谋长张震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一把将彭雪枫抱在自己的怀里时,彭雪枫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就死了。我推想彭雪枫在被子弹击中的一刹那,肯定想到刚刚别离的妻子,想到将要出世的孩子,昨天深夜他还抽空写了一封家书。这是他给林颖写的第90封情书,这封情书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在这最后一封信里有这么一段话:“时刻思念的颖:人们说我是个情感丰富的人,过去有点压得下,近来有点异样了,你的影子自早至晚怎么也排遣不开……纸短言长,夜深人静,下次再写吧。你的枫。”那颗致命的子弹便将这封最后的情书穿透,鲜血将情书全都染成了红色,使那个“枫”字也变成了红枫。
  在我的脑海里呈现出这封带血的情书时,我便自然而然地联想起给这位美丽的少妇带来一生悲剧的男人,然后又从这个男人想起了另一个男人,从彭雪枫想起了张灵甫,再后来特别令我惊异的是这两个男人的命运也有着惊人的相似,几乎就是复制克隆。
  与彭雪枫一样,作为北大高材生的张灵甫也喜欢给太太写情书,也是在前一天深夜写了他最后一封家书后战死孟良崮的。只是他的这封家书没有像往日那样全部都是抒发对妻子的深情,也没有说“下次再写吧”。这是一封绝笔遗书:“……老父来京,未克亲侍,希善待之,幼子希善抚之,玉玲吾妻,今永诀矣。”他死之后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娇妻乳儿,妻子只有19岁,而儿子才刚刚出生只有十几天,自己还没能见过一面呀!想到这些,张灵甫肯定潸然泪下。
  张灵甫身中数弹身亡之后,在他的内衣口袋里发现了他这封给妻子的最后家书。张灵甫的这封家书也被子弹击中,也被他的鲜血浸透,完全和彭雪枫最后的情书一样。
  然而,张灵甫的这封带血的家书并未交到王玉玲的手里,而彭雪枫的那封带血的情书也没有交到林颖的手里。她们都没有被告知丈夫战死沙场的消息,她们都在一天一天地盼望着她们的英雄能够早日归来,能够与妻儿团聚。
  我推想林颖肯定日复一日地抱着刚刚出世的婴儿,站在她送别丈夫的湖边,凝视着大湖的尽头,期盼着那天水相连的地方能够出现丈夫的归帆。她从早站到晚,从月圆站到月缺,又从深秋站到了严冬。望断秋水,她将思念变成一尊雕塑伫立于杨柳岸边;望眼已穿,她将盼望变成一群白鹭放飞到大湖的尽头;望尽天涯路,她将洪泽湖的石工墙站成了望夫崖。她总是轻轻地拍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自言自语地说:“你爸爸让我们等着他呀,怎么还不回来呢?”在这四个多月的一百多天里,林颖对丈夫的牺牲仍然一无所知,总是抱着婴儿眺望着远方念叨着这句话。得知彭雪枫牺牲内情的首长们看到孤儿寡母的这种情景,泪水便止不住地夺眶而下。他们不愿打破她这个祈盼团圆的梦。
林颖总是泪流满面反反复复地说:“你爸爸让我们等着他呀,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翻阅彭雪枫和张灵甫的有关资料,越是顺着他们的命运发展线索往下读,就越是惊异于他们以及他们夫人的人生结局是何等的相似,特别是他们战死之后的遭际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完全雷同。彭雪枫牺牲之后四个月组织才告诉早已成为孤儿寡母的林颖,而张灵甫战死的消息恰恰也是四个月之后才让王玉玲知道的。也就在彭雪枫和张灵甫分别战死四个月之后,毛泽东、蒋介石先后为他们举行了国葬。中共中央给彭雪枫的挽词是:“为民族为群众二十年奋斗出生入死功垂祖国,打日本打汉奸千百万同胞自由平等泽被长淮”;蒋介石为张灵甫亲撰了祭文:“以我绝对优势之革命武力,竟为劣势乌合之匪所陷害。真是空前大的损失,能不令人哀痛!”。共军为彭雪枫在洪泽湖西岸的半城镇建造了一座纪念塔,国军为张灵甫在洪泽湖东岸的淮阴城建造了一座巨坟。国共两党对待战死的名将悼念的方式就是这样惊人的一致。而这两位将军的身后之事那样的“雷同”就更是令人吃惊了,他们的这两座纪念碑塔后来同样被政敌摧毁,同样被掘坟刨尸,同样被抛骨荒野。我在想所有的这些“雷同”,难道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历史的抄袭?难道这样毁坟鞭尸、挫骨扬灰,就能真的让他们灰飞烟灭?
  1946年的11月,淮北根据地落入敌手,地主还乡团血洗淮北,对彭雪枫这位抗日英雄的纪念塔居然也不放过。他们用机枪扫射纪念塔,拉倒新四军铜像,扒开彭雪枫的坟墓,劈开彭雪枫的棺材,将彭雪枫的遗骨全部抛弃在洪泽湖里。当天夜里,一位哑巴群众腰间扎着一只小蒲包,冒着生命危险悄悄地跳进湖里,将彭雪枫的遗骨一块一块地摸上来,放进小蒲包里,然后一趟一趟地送至小河东的洪泽湖游击队。然而,就在他最后一次去打捞遗骨时,天已放亮,很快就被敌人发现了。敌人把他抓去严刑拷打,逼着他交出彭雪枫的遗骨,可他坚贞不屈,至死不交。敌人最后用绳子捆起了他的手脚,将他扔进了洪泽湖,用机枪活活地射死。
  我推想那天清晨,太阳刚刚从湖面上露头,洪泽湖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一群白鹭肯定会在湖面的晨雾里盘旋,会发出一阵阵沙哑凄惨的长鸣。也就在这种情形之下,那位哑巴被五花大绑着扔进了湖里。他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阵阵愤怒的长嚎。他被扔进湖里之后,挣扎了几下,便直往下沉,也就在这个时候,岸上的那挺机枪响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排子弹打在哑巴的身上,鲜血喷涌而出,湖水顿时被染成了红色。“啊——”哑巴发出最后的怒吼,就再也没有发出声来,身体也不再动弹,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他四周的湖水被朝阳照得红艳艳的、血亮亮的。机枪终于停止了扫射,湖面上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哑巴腰间扎着的蒲包全都被子弹打烂了,蒲叶一片一片地散落在湖面的血水之中。无数只白鹭从天边飞来,在哑巴的尸体上空盘旋,发出一片沙哑尖啸的长鸣。
  我推想张灵甫死后的遗骨肯定不会有人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的。我想恐怕只有这一点,才是张灵甫与彭雪枫之间的不同之处吧?
  张灵甫死后遗体下落不明,普遍的说法是由华野特务团士兵埋葬在沂南县一个叫野猪旺的地方,随后蒋介石命令将他的遗体移葬南京,并在南京玄武湖畔修筑陵墓。相传国军占领野猪旺后,便将棺木挖出直送南京,可途经淮阴时遗体开始腐烂,只得将棺木埋葬在淮阴城南公园的北侧。据说当时这座坟墓建得十分高大气派,约有两层楼高。然而,在共军解放淮阴后的第二天,就挖开了他的坟墓,劈开了他的棺材,拉出了一堆尸骨。南京玄武湖边的张灵甫空墓也在解放军占领南京的当天就炸毁了,后来放在淮阴实验室里的张灵甫骨架被红卫兵小将弄去游街,最后居然也被扔进了洪泽湖。
  这千里大湖成为彭雪枫和张灵甫的共同归宿。而他们的遗孀的人生归宿也是何等的相似。王玉玲带着母亲、儿子赴台以后的生活十分艰苦,每个月就靠领取抚恤的几十斤大米艰难度日。为了养家糊口,1953年王玉玲考取了美国纽约大学。她带着母亲、儿子一起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她在美国的经济依然十分拮据,只得白天外出打工,晚上去大学听课。经过4年的艰辛努力她如期毕业,到美国一家航空公司工作一直到退休。这位豪门千金在这几十年里,用她娇柔的双肩承担起了一家三口的生活重担;这位美若天仙的英雄遗孀从她19岁丈夫战死至今变得风烛残年,漫漫的六十多年独守终身,终未改嫁。1967年周恩来总理曾经邀请她回国参观,并且对她说:“张灵甫是个好人,我在黄埔军校当政治部主任,他是我的学生,我没能把他劝说过来,我有责任。”王玉玲听了周恩来的话泪水夺眶而下。而彭雪枫烈士的遗孀林颖居然也和王玉玲一样,后来的人生道路也是十分坎坷。作为大家闺秀的林颖,1957年在纺织部工作时先是受到批判,后来被打成右派,接着又下放到保定化纤厂劳动改造,同样也是每月一袋大米艰难度日。后来还是经过周恩来总理的多次协调才摘掉了戴在她头上的右派帽子。我想这两位民国美人居然后来的生活也是如此的相似,又同样与周恩来有着这么一段感人的经历,这难道又是一种人生的巧合?
  我徘徊在洪泽湖的杨柳岸边,凝视着充满血腥味的泛红色湖水,推想彭雪枫和张灵甫的尸骨早已化作湖底的淤泥,就和水漫泗州时葬身湖底的20万百姓一样,推想他们的亡灵肯定一起躲到这个世界的外面去了,他们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等待着狂风将六十多年前的历史碎片刮得七零八落、四处飞扬,等待着能够看见最终落满大地的不是枯叶而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