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宪:《读库》和我是相互成就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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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宪:《读库》和我是相互成就的关系http://book.QQ.com2009年11月19日11:16   腾讯读书   我要评论(3)

 

张立宪:现在大家已经基本丧失阅读经典的能力

现场读者:老六你好,我是你的一名普通读者,我想代表我自己向你表示敬意,能够把一本书做得这么地道,我可以想像这本书之后你付出的努力,无论是内容上的精心编辑还是形式上的讲究,都给我的阅读体验带来非常好的快感,非常感谢你。

我有两个问题,一个想问老六,另外一个想问刘香成老师。问老六的问题是,您刚才提到那些作者,你们不希望他们在写作中有自我审查,有政治上的边界或者社会伦理道德上的边界,我想请问,你在编书的过程中是不是有自我审查的过程,如果有的话,您是怎么博弈或者有意无意的避开它并且查阅它?我想问刘香成老师的是,我对您在《读库0905》的文章中引用了林语堂在《吾国吾民》中的一句话记忆非常深刻,中国有很多的爱国者,他们为祖国的一些事情表示惭愧,他们不愿意把麻烦公之于众。林语堂说,中国不需要这样的爱国者,中国比这些小小的爱国者要伟大得多,不介意把她的麻烦公之于众。老师,您的脚步遍布世界各个角落,您有没有从镜头下感受到这种伟大,如果是的话,请用细节来概括,具体有哪些特征?

刘香成:当这本书在1983年出版的时候,在企鹅版里我写过一个很短的序。我问一个社科院的朋友,从1949年到1983年,你把中国人做过的所有的政治运动好好的归纳一下,看看有多少。他的答案是,建国后中国人在二十五年里经历过二十三场政治运动,几乎每一年搞一次运动。我自己在序里说,因为我的观众可能是西方的读者,如果有人要问我什么是中国人的话,我的回答是,中国人可以在二十五年当中熬过二十三场政治运动,几乎每一年都有一个运动。其实我更深的意义是,比如我看到高考恢复的时候,那些女学生在天安门广场上读书,那张图片我趴在地上用二十多秒的时间曝光,她们在二十多秒的时间里都没有发现我在照相,只是很认真的看书,如果这期间她们动的话,那张照片就是虚的。

作为一个摄影记者、新闻工作者,你去寻找一个答案,会通过生活上很多很多的小的细节。当提到林语堂先生的表述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共鸣,因为在国外生活了很长时间之后,我觉得作为一个中国人,没有什么地方应该觉得很惭愧或者有过多的去弥补,因为我们生活的特别的环境本身就注释着中国人特别努力的做事情,我在文章中这么说话也就是这个意思。

张立宪:刚才已经说了,一个编辑也好,一个作者也好,内心的自我设限,归根到底还是和自己的认知,包括和写作习惯、思维习惯做斗争的结果。我们不要盖棺定论,不要用一个词甚至一百个词来概括一个人,就像现在钱学森先生去世之后,有人拿他做的好事把他说成一个好人,也有人拿他做的坏事把他说成一个坏人。你看冯友兰先生的书,冯友兰先生在文革时说的话比钱学森先生过分多了。但是他在文革后写《中国哲学史新编》,说了一句很有勇气的事,我宁可这个书不出,也不会再说一句假话,宁肯束之高阁、藏之名山。结果到什么程度呢?《中国哲学史新编》前六卷于1982年-1989年间由人民出版社陆续推出精装版,但第七卷就再也没有出版过,一部号称七卷的著作,只出到六卷就搁在那儿;冯友兰的《三松堂全集》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共有十四卷,其中第十卷拟收《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五、六、七卷,也因为这第七卷的问题,第十卷未能出版,一部号称十四卷的全集,却只有一到九、十一到十四卷。

这个气节不是一个人永远都会有的,也不是一个人在任何状态下都会有的。他也许在年轻的时候,为稻粮谋时,不会有,在可能会断送到身家性命的高压时代,不会有。但是在政治生活清明的时候,他比别人做得好一些,能够坚持下来,就是很好的。我们坚持这种判断就很好的。不用说政治敏感话题,《读库》收到最多的一类文章就是写父亲的,或是我们的父辈回忆他们的成长,写他们的长辈的。我最痛苦的是,大家写的每个人都像天使,但事实上我们生活中有很多糟糕的事情,这个东西就解释不清。如果我们能够把这种写作稍微往回拉一下,也许就会有大量好的文字产生,更值得变成纸。

现场读者:六哥你好,记得有一次愚人节,王小峰在博客里调侃说,你和六嫂要去一个叫六安的城市定居,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就相信了,那时候对《读库》的了解不深。六哥您提到一种县城情结,我感触很深,我就是小地方出来的。我对那种关于县城,还不跟贾樟柯的《小武》一样,看到县城的字眼就会有一种很深的亲切感,但是现在在北京,感觉北京大到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那种交通、喧嚣。看过青山绿水,我可以做比较,每天挣扎在一种逃离这里和继续耗在这里之间。六哥是不是也是有这种心态的人呢?我感觉既然您的朋友会用那样的一种方式调侃你,你的心中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六安”的城市?

张立宪:我的几个好朋友,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见到我都鬼鬼祟祟的,我问为什么呢?他们也不说。但是当我一个行为有结果之后,他们才说出来。我成为了他们的一个赌注。在做《读库》之前,我有一段时间是失业的状态,总在想能不能给自己制定一个中小城镇居住计划,到一个地方,一个中小城市,在那里生活几个月的时间,生活成本应该也不高,租当地的民居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去另外一个地方,当时想了很多的地方,包括四川泸州、湖北咸宁等等。后来《读库》的降临打破了这个计划。这些朋友,有一部分认为以我这种贱嗖嗖的性格是不可能在那样的地方居住的,另一些人觉得我可能真的要去。他们赌了好几千元,最后相信我能去的那些家伙输了,我们就去一个豪华的地方吃了一顿。

有的人喜欢山水,而我到一个地方不喜欢看风景,就喜欢看人,只要和这些人吃吃喝喝就可以了,只是如果有时间,就愿意去博物馆看看。如果各位有兴趣,不妨去北京各个博物馆看看,真的能够感觉到时间的力度,非常了不起。出来之后,基本上就不再怀疑人生了。《读库》把我的生活改变了。但是刚才青岛的朋友也说了,《读库》还是能把我解放出来一点,能够去一些我心中的“六安”,再去搞搞。

现场读者:谢谢,我是来自肖逢写的《私人编年史》里的那个城市江油,您编的《读库》,选的稿件是不是符合您的口味,或者通过技术的方式来使它符合?如果遇到不符合的怎么办?还有一个问题是经典书,大家知道它是经典,但是都不去读它。您怎么看待这种经典的尴尬?

张立宪:《读库》的编辑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很微妙。《读库》编了四年之后,每一期的稿件都是四年前我想都不敢想的。去年咱们就聊过,它出来之后,有它的主体性,有时候你听它的,有时候它听你的。

现在大家已经基本丧失了阅读经典的能力。我去香港的时候听他们说,香港人除了政治类图书以外,十万字以上的小说几乎没有人读了,香港的居民已经完成不了《战争与和平》、《罪与罚》这种书的阅读了。所幸,当我还能读书的时候,生在一个没有那么多诱惑的年代,没有网络,没有QQ,也没有手机短信,那个贫乏的年代,反倒干了很多力气活,把一些该读的书读了。我现在在网上看到一些小朋友,看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我经常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如果稍微多读一两本书,就不至于这样。

柴 静:六哥你上次说有推荐的好书可以重印,好像有这个计划,怎么回事?

张立宪:我们大的阅读环境解决不了,但是十三亿人中,总会有一些人非常古怪,想读一些印在纸上的书。这个时代发展得太快,我们看十年前十五年前的一本书,出版形态不是很理想,设计和装帧都不太理想,并且已经绝版了。如果《读库》的群体能够发展得稍微大一点,我们能够有一个会员制什么的,然后把当年的一本书,已经绝版的好书,我们按照自己心目中的标准做一下,就做两三千本,让这个团体的人消化掉,是非常好玩的事,一年编两三本,就好像当年的老情人回到你身边一样,并且更加的有魅力,还是很好的。但是现在我们的群体还没有那么大,没有大到我们能够一下不由分说做个四五千本的程度,再等等。但确实有时候自己翻着家里若干年前的藏书,我一旦展开这种憧憬,半夜也能笑出声来。

现场读者:六哥您好,知道您是《读库》的编辑,文章什么的都是您选、编和出的,读者越来越多,您觉得我们是臭味相投,还是您跟着读者走?您每天看的文章特别多,可挑选的是一部分,但是有没有有的文章您觉得很好,但是只能做“知己”,这种文章我们有没有可能看到?

张立宪:我想还是一个相互成就的关系,一个人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他因为邂逅了一本书,对他自己的性格、心灵产生一种小小的波动,对我来说也是这样。这里没有一个单向的线状的输出和输入,它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互动关系。我自己感觉到的变化是什么?是这四年来,因为八零后、九零后年轻的人越来越多的加入这个群体,对我的编辑有很大的影响。中华书局的一个哥们前两天给我他编的书,是关于中国历史的一本通俗读物。这本书他最得意的是,作为编辑加了一句话,大意是,中国人关心权力落在谁的手中,胜过关心权力如何行使。这句话加得确实很了不起。我们这一代人,包括刘香成老师那一代的中国人,永远津津乐道的是权力落在谁的手中。我和老朋友一吃饭,就经常聊谁当政治局常委,谁进不了政治局,有什么动作了。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局限,现在八零后、九零后至少没有这样的负担。事实上,大家可以看到,我在这方面已经不由自主的不再让那一类的文章进入到《读库》里来。

还有那些功成名就的人写的文章,我们姑且不论其阅读快感有多大,只是很多人非常小的伎俩,我这里有大量的一看名字如雷贯耳,但是文章写出来却是充满了算计,全是别人亏欠他的,我希望更年轻的读者来带动我这种老男人,去做这种没有负担的阅读。

网络提问:伴随《读库》,今年出了T恤,您还会出更多类似的产品吗?

张立宪:这是一个偶然的产品,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有恋物癖,图好玩,要把这个做一下。我那天和钟芳玲吃饭,她写的书叫《书天堂》,我们要做纸天堂,现在正在做,希望明年会有越来越多的,更好玩的,做得地道的纸制品出来,构成我们心目中那个叫做“六安”的地方。

现场读者:我问一下张老师,我不称您老六,我觉得您的书给我们的教育很大,我称您为张老师。《读库》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它对读者来说,一开始给我们的风格比较新颖,写小插曲,那么细致、详细。但是四年过去了,慢慢的读者群会觉得有点审美疲劳的感觉。我想问您,2010年,《读库》会有哪些变化,哪些坚持,您有什么打算?作为读者,我们会有哪些新的期待?

张立宪:我所做的工作不应该让我来评论,最后还是要让大家来评论。我只是想说,我们会在内容上做一些小小的调整,就像刚才所说的,我们既做向后看的文章,也要做向前看的文章。我们检讨一下,我们向后看的文章做得多,向前看的文章看得少,当下的文章做得少,这可能和大家没有耐心来看当下有关系,没有作者,就是无米之炊。我们的视野要更开阔一些,不要是一个小圈子,做了一些努力,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开花结果,还是希望明年有一些耐心,我们一起来期待。

柴 静:也非常感谢大家今天一直在这里,尤其是一直站着的朋友,你们很辛苦。每年的今天对我来讲是一个小小的节日,因为平常在饭局上,我去年说过六哥有两句话,都是垃圾,都是浮云。基本上概括了人世的精华,像今天这样的交谈基本上一年一次。

前两天我刚换工作,会碰到团队中的一些事情。就会有朋友说,怎么怎么修理他。六哥捏着酒杯对我说,不要修理任何人,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值得修理。出来之后,在冷风当中,我们都喝多了,他对我说,一个内心足够强大的人是不会抱怨和发牢骚的。我说我知道。

张立宪:我们今天尽量避免心灵鸡汤。刚才提到了冰心家里的对联,我们用那个作为自己小小的准则,“海阔天高气象,风光霁月襟怀”,以此共勉。谢谢大家。明年见。

柴 静: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