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宪谈《读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02:06:11
转自张立宪的嫣牛博博客
《搜狐访谈》
老六 @ 2006/6/9 20:04
前两天,俺去搜狐做了一次访谈,聊的多是《读库》的内容,共有五页之多。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http://it.sohu.com/20060605/n243574027.shtml
里面有一些错字,俺大概修订了一下,在这里贴出来
《读书人的书:叫好还需叫座》
现在需要有这么一本书,这个书正处在空白点上,这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个空白点是来源于这个平台的缺乏,就是五千字到五万字的“中篇读本”、“叙事文本”。
有一个比较缓慢但是有效的读者筛选过程。这个过程之后,慢慢物以类聚,形成一个团体。《读库》的作者不能靠给《读库》写稿吃饭,只能获得另外的东西。我就是把他们的写作欲望、写作热情挑逗起来,并且对得起他们这种写作欲望、写作热情。
有网络的推广渠道,因此突破了地域、领域、职业这种限制概念,能够慢慢让散落在祖国大地的读书人、爱书人、买书人得到它。
主持人:今天有两个主题,一个是老六(张立宪)做的《读库》,摸索纯粹真实的连续性书籍;还有新媒体的话题,《读库》从开始到现在,集结网上个人力量传播,网络和图书两个传播介质的互动很有意思。请老六从自己“心血来潮”的想法说起。
张立宪:我做的就是这套丛书叫《读库》,设想两个月出一本,一年出六册。这个想法的产生是去年秋天的时候,这个想法对我的好处就是,一有了这个想法之后马上各个细节特别清晰,比如说它的出版周期,比如它的开本、它的出版形态是什么样的,甚至小到藏书票怎么做,版心怎么设计,封面装帧怎么设计,还有跟当当网的网上销售,一下子想得非常清晰。
如果一个想法能够这么清晰,就能够做起来。
主持人:你做的东西更强调的是一种编者意图,即“我想去做这种东西”。
张立宪:这是内因外因风云际会的作用。所谓内因,我自己有这种想法,要做能够满足自己职业虚荣心也好、或者职业荣誉感也好的东西。到现在为止,我个人的经验和教训积累,形成的编辑理念已经能够比较不走样地把这个想法实现出来。从外因来说我觉得有两点,一点是这些年来我积累的人脉资源、作者资源,还有就是媒体的资源,我觉得条件比较成熟了。
第二个外因,现在需要有这么一本书,这个书正处在空白点上,这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个空白点是因为这个平台的缺乏。我把《读库》里面刊登的稿件称为中篇读本,篇幅在五千字到五万字,这种篇幅的文章没有太多的发表平台,五千字以下在报刊上能够发表,五万字以上能够单独出书,正好这个篇幅没有平台。
主持人:中篇读本最适合做什么?
张立宪:当时确定《读库》稿件的时候,首先定位中篇读本,两三千字的东西报刊上很常见,可以很方便发表,也可以在网上刊登,大家可以花几块钱买一份报纸杂志,或者在网上免费看到这样的文字,就没必要再花钱买书了。另外,我这么多年认识周围非常优秀的作者,他们手头已经积累很多这样的稿件资源,但是没有发表的平台。我想《读库》如果说到现在能够比较顺利做下来,可能跟这个平台的独特性有关系。
我想用几个核心词“中篇读本”、“叙事文本”来概括,中篇读本之外的其它篇幅归于其它媒体,大的篇幅归于书,小的篇幅归于报刊。
主持人:你做出版那么多年,你的读者群是什么样的?
张立宪:现在一说目标读者群,就是在什么城市、有什么样的教育背景,每个月多少收入,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开什么牌子的车。读书人可能不是这样划分的,读书人可以分布在任何领域任何地域任何职业任何收入任何阶层,一个月收入几万块钱,甚至年收入上百万的老总,他可能不一定愿意花几十块钱买一本书。有很多工资只有一两千块钱的上班族,甚至还有学生,可能也会拿出自己收入的一半来买书,这个无法具体衡量。书的好处就是销售周期比较长,特别像《读库》这种丛书,如果连续销售的话,销售周期更长。第二,有网络的推广渠道,因此突破了地域、领域、职业这种限制概念,能够慢慢让散落在祖国大地的读书人、爱书人、买书人得到它。他得到这本书,如果适合他读他会买,如果不适合他就会不要,这样有一个比较缓慢但是有效的筛选过程。这个过程之后,慢慢物以类聚,形成一个团体。
从《读库》来说,现在我正在编辑《读库0603》,里面有一半的稿子不是我约的,用编辑部的话来说就是自然来稿,并且这一半的稿子是0603里面的重头稿子。
主持人:现在信息垃圾过多,你反其道而行之,你的具体做法是什么?
张立宪:中国的笔记,所谓个人历史,向来有很丰厚的传统。明清的笔记很多,包括晚清时代,包括民国时代,留下来那么多的细节,供现在的人来打量。比较遗憾的是,建国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留下的很少。我想一个原因是大家都太忙于被物质追着跑了,或者说,看似在追物质,其实被物质追着跑,没有耐心也没有闲心来做这些工作。另外也是我一直在想的,可能跟我们这么多年养成的表达习惯有关,我认为很多表达不是真实的,很多人写的东西非常可疑。我们可以看一个人的自传或者传记,不管自传也好他传也好,会让我们不信任,因为它不真实、不老实。他说的话不是他想说的,而是我们想听的。
其实做《读库》没有太大的野心,无非把最细小最具体的一些记忆一些过程记录下来。我现在编的《读库0603》里面有一篇文章写陕北剪纸艺人库淑兰,其实我们在电视、报纸上看到对她的报道,多么了不起,剪的窗花怎么好,或者她是多么贫穷,这是我们见到的报道。而《读库》里面的这篇文章是真实记录采访者在采访过程中记忆的,库淑兰拿到联合国民间工艺大师的证书,一直到记者和中央美院的教授一块儿向当地有关部门去要才要回来,在此之前这个老太太根本没看见这个证书。这样的细节,我们在其它地方见不到,我们在报刊上见到的都是淡化这种矛盾冲突的东西,这种很安全的叙述。《读库》要打捞的是故事背后的故事。
主持人:现在已经到了盈亏点了吗?
张立宪:理论上的盈亏点已经达到了,但在中国,还要面临着回款是不是安全,损耗是不是大,有很多这样的问题。很多人以为我博客上能把这个书卖得很好,不是这样的。其实《读库》在博客上这么火,实际比很多书在博客上的认知度要高,但是销售还是有很大的问题。网络支付现在大家也不习惯,包括我们的邮政系统寄送也没有到让大家放心的地步。
真正还是要靠当当的销售平台和发行公司的地面书店的布货,靠博客实现销售上的盈利是不可能的,现在能卖几百本就已经不错了,至少得卖一万本才行。
主持人:你现在每个月要写很多字挣稿费来弥补《读库》的亏损?
张立宪:没那么惨。其实很快乐。
主持人:你一个人在运转,这种不确定性很高,比如你生病了或者中断,有可能打断。有没有想到成立一个组织?
张立宪:这本书两个月一个周期,会出现一些小的波折,虽然希望两个月一期,但有时候隔三个月一出或者一个月出来,有不确定性。另外跟我现在的状态有关,我的心里比较冷静,我不会再接受什么诱惑了,最近半年多接到别人向我挥舞的橄榄枝,希望我过去为他们工作,我能够抵挡得住,我现在希望专心致志把《读库》做好。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身体健康,感情稳定,父母也没有身体上的毛病,是做事情的年纪。意外很少,一旦出现意外再想办法。我现在能够专心致志把书做好。
至于说一个机构、一个组织,其实现在《读库》是有组织的,不过这个组织是隐性的,开放式的,不是固定的。第二,固定组织有内耗,至少我现在认为《读库》现在这种编辑方式是最理想的,我不想再变。
主持人:稿件淘汰率高吗?
张立宪:《读库》的淘汰率非常高,第一是因为稿件来的多,多了之后不可能所有的稿件都上。第二,对稿件的要求比较高,《读库》是读者需要花三十块钱去买一本的书,所以对文字的要求肯定比报刊要高一些。随性写的专栏文体,千字文,比如今天阳光很好,我和陈虎坐在这儿喝了一杯什么样的咖啡,我们俩探讨什么样的事,随便写一篇千字文。如果作者很有名气的话,发到一个杂志上或者报纸上,可能拿到几百块钱稿费,但是这样的稿子不会出现在《读库》里。
另外,《读库》不希望太个人了,希望是公共话题,至少唤醒的是公共情感。比如我今天失恋了,我怎么思念她,我怎么痛苦,可能不会出现在《读库》上,虽然它也很真实也很感动。尽量不落窠臼,如果从别处能够看到的稿件,《读库》尽量不出现。还有一类稿件,太公共了也不会出现。我曾经开玩笑说,一个人写什么样的文章最好看?歌颂你的父亲母亲的文章最好看,老实一点,把心里的感受写出来,任何字不用多说,写出来的东西自然好看,因为那是人类最永恒最基础的感情。《读库》会出现这样的文字吗?不会。这种亲情、爱情的东西不会出现,因为太公共了。我们知道什么样的稿子不会出现在《读库》里,也就知道什么样的文章会出现在《读库》里。
我们希望《读库》的文章靠近核心信息源。《读库》里面有书评,一本书可以写书评的人很多,拿出来的意见会有很多种,但事实上《读库》做成这样的话就太一般了。希望《读库》里面的书评就是作者或译者、编者本人来写,只提供事实,观点不要出现在《读库》里,观点留给读者。事实上《读库》对作者的要求也很高,观点尽量少出现,基本都是事实。
主持人:你的做法是非常规的做法,高投入高成本作者能够承受得了吗?
张立宪:任何一个媒体要想做得好,都是这样的。不常规的地方是,《读库》的作者能承受,因为他有别的办法去挣钱,他不用靠这个挣钱。比如说他花一小时写一篇千字文的专栏拿五百块钱稿费没问题,但是他为《读库》写一千字甚至用几天的时间最后只能拿到两百块钱,他不靠《读库》挣钱。他是靠《读库》获得另外一种东西,那种东西是我们共同挖掘一个事实的快乐,包括作为一个编辑对他的尊重和我们之间有效的协调沟通,这些都很重要。
主持人:你选稿很苛刻。
张立宪:我觉得真正好的作者和编者需要的是一种苛刻,因为你们俩需要共同完成一个东西向读者交代,而不是说你们俩之间相互吹捧最后做一个东西去骗读者,互相当托儿去骗读者。《读库》没有专职的记者,因为养不起,他们也不靠这个吃饭,他们靠这个获得另外一种东西,我就是把他们的写作欲望、写作热情挑逗起来,并且对得起他们这种写作欲望、写作热情。
主持人:《读库》方向会有大的调整吗?
张立宪:大的调整不会有,任何一本书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我的出版理念现在已经有一些变化,从海量到限量。海量的人群我不会管它,我管的是限量人群,为这些喜欢它买它知道它关注它的人先服好务再说。
博客:病毒式传播效果
尽量避免把这本书落入强制性销售的状态,在博客上也是这样,尽量不给人一种打扰、一种勉强、一种压抑。
网络的传播真的不受你自己控制,后来很多朋友在他们的博客上宣传,他们博客上的用户看起来跟我完全没有关系的人,这样就把我的博客变成一个公共空间了。
这种传播达成的效果怎么样?我现在感觉是良性的但是也害怕它变成不良的。
主持人:你发现了一个有效的推广手段——博客,是你开始写博之后发现这个作用慢慢凸现出来?
张立宪:我们先不说博客,先说一下《读库》出版之后的宣传。在这方面我是战战兢兢、不敢怠慢。我自己是学新闻的,周围同学、朋友、网友也都是干这行的,大家手里的宣传资源很好,到现在为止《读库》所配备的宣传也很好,用的版面、篇幅也很好。越是这样的话,我内心越谨慎,可以这么说,我没有主动说哥儿们你的那张报纸给我弄一个版,我没有勉强朋友们做这件事情。一些媒体的朋友在他们的报刊上介绍这本书,一些朋友在他们的博客上、MSN上介绍这本书,大多是出于他们主动愿意来帮我,另外是对这本书的喜欢。
对我来说,尽量避免把这本书落入强制性销售的状态,就像我们现在很多电影的宣传一样,“这是本年度最好看的一部电影”、“你不看绝对会后悔的一本书”。我觉得这样的词对于《读库》的目标读者来说并不合适,因为《读库》的读者会有自己的判断力有自己的眼光,如果觉得这本书好,不需要你的推荐,自己会费劲周折来买这本书;如果不喜欢这本书,用多少个版面来介绍,甚至白送给他,他也不一定会看。
主持人:听说有人买了两三套。
张立宪:最极端的一个例子,有一个朋友从我这儿订了十二套送给他周围的朋友。我尽量避免让自己发昏,不去做那种事情,比如我认识你,你正好管这个版,以版谋私,以稿谋私,为了让这本书卖得好点儿,就做一些事实上起相反效果的事情。
这本书出版之前我已经想到这些。这些年做出版,我深深体会到读者对现在图书推荐体制的不信任。我知道很多书评其实就是花钱买的,很多版面就是花钱买的,至少是人情交易的产物。我在这个圈子里面也避免不了人情,但是我不会花钱,我也没这个钱可花。这个产品的特点决定了它不可能用这条途径。
在博客上也是这样,一个是我本人的性格比较保守,做不到这一点,尽量不给人一种打扰、一种勉强、一种压抑。主观上没想这么做,客观上也不具备,我的博客一天有几百个点击量。最好的时候一天有一两千的点击,我不懂网络,不知道两三千的点击量意味着有多少个用户,也许有的人两三天点击一次,也许有人一天点击好几次。
应该说一开始我的博客还是很个人化的,去的也都是一些实名制的朋友,他们留言我一看就知道是谁,MSN上有他们的名字,手机上有他们的电话,找得到他们。我的博客上介绍这本书。第一是虚荣心,想向他们炫耀一下或者汇报一下;第二也是对他们的一种剥削吧,想让他们看看这本书,出出主意,一些稿件的线索、选题的线索。网络的传播真的不受你自己控制,后来很多朋友在他们的博客上宣传,他们博客上的用户看起来跟我完全没有关系的人,这样就把我的博客变成一个公共空间了。
主持人:呈现病毒式的传播,一个点变成几个点,几个点变成很多的点。
张立宪:呈树状的传播,原来我在网上也是混论坛,我们的论坛是秘密论坛,很少有开放式的传播。这种传播达成的效果怎么样?我现在感觉是良性的,但是也害怕它变成不良的。
主持人:有没有人上博客来打击你或者发表不同意见?
张立宪:现在对这本书的批评有很多,这篇稿子写得不好,会有错别字,这期不如上一期,或者上一期不如这一期,有篇文章很失望,建议不要用哪类的稿子,这样的意见很多。但是对这本书持根本性的否定,甚至辱骂这种方式我没有见到。比如说这本书真上当,以后再也不会买这本书了,这本书是垃圾什么的,这种评论没有见到。博客是自我筛选的机制,如果一个人觉得我这本书不好,就不用看了,也不会到你博客上留言了。基本留言的都是朋友,或者是夸你的,或者真心为你好的,希望这本书得到改变的。
另外一个因素,毕竟这本书是连续性出版的读物,有改进的余地。这一期有什么意见之后,可以下一期再调整。很多人愿意提意见就是因为这样,他们相信自己的意见能够得到反映,并且有改进的机会。如果说就做一本书,做出来之后好坏都是它了,大家可能也就懒得理你了。这其实是一个开放式的大脑,绝对不是说我一个人在做这本书。
第三个因素,很多朋友网友从头到尾看这本书的成长,对这本书是有感情的。就像他看着一个小孩长大以后,我上次新闻发布会也说,让我感到心里非常踏实,这个孩子还有很多养父养母义父义母,对这个孩子持宽容的态度,也有很大的耐心期待这个孩子长大。
主持人:朋友、网友有参与感,他们愿意等待再次进行调整。
张立宪:我希望这本书能够做的时间长一点,时间够长的话,很有把它逐渐完善起来的可能,大家在为这种可能付出自己的智慧。
自媒体:高忠诚度的分众传播
博客就像当年新闻事业刚刚萌生时的草创阶段,很多人不自觉在迎合一些传播规律或者是新闻规律,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真正最后做得好的,所谓的自媒体能够做得让自己满意必然是符合传播规律的,这是必然。
生活在这个时代真是太容易被淹没了,在这方面能够稍微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觉得自媒体在这方面真是功德无量。
主持人:博客每天更新,《读库》是两个月一本,你有两个你自己定义的“自媒体”。
张立宪:博客是更公共的媒体,《读库》绝对不是我一个人做起来的,而是各种力量、各种智慧综合起来的产物。作为博客来说已经失去了它作为媒体的意义,特别像我的博客已经变成一个很公共的空间了,我个人私密性的东西已经不会再写了。
主持人:作为学新闻出来的,你提到自媒体的时候对它是什么样的认识?
张立宪:有人生了一个小孩,给孩子建了一个博客,这个就是自媒体。孩子的亲戚会来看,他们对这个博客的忠诚度很高,每天会点击这个照片看这个小孩。也有的一个博客属于公共话题,国内有很多这样的博客。博客就像当年新闻事业刚刚萌生时的草创阶段,很多人不自觉在迎合一些传播规律或者是新闻规律,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真正最后做得好的,所谓的自媒体能够做得让自己满意必然是符合传播规律的,这是必然。只不过别人是外行没有学过,不自觉迎合这个规律。有人做过这行,知道市场规律,会做得比较好。慢慢这个会起来,也会分化出来,做得不好的只能陷在越来越小的圈子里面,做得好的自媒体发展壮大。
主持人:自媒体是否去处了大众传媒一些特性,比如“沉默的螺旋”中的从众心理,过多的传播噪音等等。
张立宪:但它依然面对很多问题,比如把关人,传播什么不传播什么。这个把关依然必要,依然存在。并不是因为自媒体能够做得更随意,依然有一个内在严格的规律。虽然貌似百花齐放,除非你自己根本不在乎,否则的话要想做得好,依然要符合要尊重这个规律。
主持人:基本的规律是什么?找到它特定的读者群?
张立宪:对,如果追求传播源、传播途径、传播效果这些特定因素,一定会对这个品牌进行维护。自媒体互动性太强了,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话题,要细究下去,今天的时间恐怕就不够用了。
主持人:你做其它媒体犯错误别人看不出来,不知道你的思想漏洞,但是在自媒体上很容易曝露出来。
张立宪:你犯错误的好处是别人允许你犯错误,别人给你改正错误的机会,对于很多媒体来说不具备这个,往往看到一档节目就把一个台给毁了,很多人不愿意再看这个台了。某一篇报道就把一个报社毁了。但是作为自媒体来说,大家更宽容一些。
主持人:这有各种叫法,如超媒体、新媒体、自媒体,哪个定义准确一些?现在个人化、互动式的媒体。
张立宪:我个人觉得还是叫自媒体更准确一些,就是自己的媒体,自己在做一个发行量或者几十份或者几百份或者几万份的电子博客。有人追求版面的设计,有人讲究稿件的配置,有评论员文章,有社论,还有消息;有的还追求群众办报的路线,发动大家一起,这些和很多传统的媒体有不谋而合的地方。
主持人:这个形式出来之后,用你的话来说,这个时代不能无趣到这个地步,能够让这个世界有多种声音,更加丰富。
张立宪:生活在这个时代真是太容易被淹没了,因为周围海量的资讯,包括物质上的逼迫甚至是盘剥,让都市里的人生活得很不快乐,也很局促。在这方面能够稍微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哪怕让自己的痛苦能够发泄出来都是好的。因为他在别的地方得不到这种发泄,也创造不出快乐,创造不出自信心和价值。我觉得自媒体在这方面真是功德无量。
启蒙:《读库》和博客共有的故事
对我个人来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常识,并且在实践这些常识。
启蒙是对我自己而言,我自己如果能不断进步、不断发现,不断得到教育,并且不断把这种想法贯彻下去,我觉得就很好。
启蒙也可以理解为大家一起来寻找,来体会这种发现和寻找的快乐,恢复到常识,并且把这种常识贯彻下来。
主持人:你这次做《读库》跟你上次出书相比是不是得到家里人的更大支持?
张立宪:家庭都是任何人的最后一张王牌,做什么事情总得背后靠家庭支持,来分担消化一些困难和一些耐心。我们知道这个东西会挣钱,但是有没有耐心走到那一天?我们实际是和耐心在赛跑,我们希望能够跑到它的前面。虽然现在资金上压力很大,也没有实现盈利,但是有另外一种快乐也是我和爱人能够看到的。比如说端午节我们会收到来自浙江嘉兴的一盒粽子,那是《读库》的读者寄来的。比如每天接到读者的反馈,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真是很少见的。你能找到同类,大家之间的算计是最少的,在一起是最舒服最自在的,这个足够了。
《读库0600》很多人没有见到的时候,也不知道我是谁,直接把全年的书款寄给我,这种信任可能在现实世界当中不是很多。在网上在虚拟的空间里面几乎能实现,包括那盒粽子,实际也是靠虚拟空间实现的情感纽带。
《读库》带给我和我爱人的享受,这种满足,远远大于现在经济上的压力和窘迫,《读库0603》里面写的鸣谢,写的是一个朋友的化名,我两周前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借给我一笔钱,他已经是第三拨借给我钱的人,之后又有两拨朋友借给我钱。虽然有这种压力,但是很多朋友的帮忙,他们愿意借给我钱,并且他们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助我把困难解决掉,也许我做别的事情他们不会这么热情。大家都认为这个事情是有价值有意义的,这种感觉特别好。
主持人:我感觉特别像在做一件启蒙的事情,实际上,中国这二十多年来也是在不断启蒙的过程。
张立宪:启蒙是对自己而言,其实我现在是在慢慢让自己启蒙自己,前段时间和一个美国同行在聊,她非常关注中国像我这个年龄段的媒体人都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我对她说,对我个人来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常识,并且在实践这些常识。他觉得很吃惊。
因为此前我曾有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这种缺陷,“我要做一本好书”,这个话我会说好几百遍,但是如何做一本好书?做一本好书不是一句空话,应该着落在具体的细节上,我们不知道怎么做,有想法没办法,或者实现不出来。现在对于我这个年龄或者我现在有了这么多经验和教训的人来说,希望把它实现出来,做一本好书是靠很多细节来完成的,包括对稿件的编辑,具体到是不是应该把感叹号去掉,是不是应该把“最”字去掉,是不是尽量少用排比句,并且跟作者沟通好,有没有更合理的表达,我是不是把这个书的版心字号设置成这种字号而不是另外一种字号,这些都是具体的细节,其实就是常识。这方面的启蒙是对我自己而言。我自己如果能不断进步、不断发现,不断得到教育,并且不断把这种想法贯彻下去,我觉得就很好。
对于我和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来说,我觉得“启蒙”这个字用得并不太好。我们往往对读者持一种并不好的姿态,编者和作者应该学会尊重和信任读者,要相信他的判断力比你还高,你用不着那么刺激他干扰他,揪着他的衣领告诉他这是一个好的东西,他的判断不由你左右,你也左右不了,他的判断比你高。
这个启蒙也可以理解为大家一起来寻找,来体会这种发现和寻找的快乐,恢复到常识,并且把这种常识贯彻下来。
未来:假如不再是穷哥们
我依然毫不隐讳商业,而且必须得实现商业,要不然这本书做不下去。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老实点儿。
一个商业资本也不屑于投资到图书行业,《读库》不可能给资本带来什么好处。
如果一个四十岁的人整天还在琢磨着物欲,还要琢磨追求物质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人就太可怜了,我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可怜。
主持人:任何一个因素有商业因素进来之后肯定会受到它的干扰,而且最后会被它所指使。商业的介入和你的理想彼岸之间如何协调?
张立宪:我依然毫不隐讳商业,而且必须得实现商业,要不然这本书做不下去。至少到现在从理论上来推敲,《读库》这种模式还是可行的,到底能不能实现盈利,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商业并不是坏事,商业不符合规律,不符合常识这才是坏事。如果把所有的媒体都归结为商业,其实非常好,商业无非是人家愿意买你的,能够让你实现盈利,人家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就这么简单。如果一本书一个报刊能实现这一点,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往往是在执行过程中走样了,我觉得还是违反了规律违反了常识以后的商业,这个可能是我们不想要的。
编辑和商业勾结起来,用一种貌似新闻的方式推销商品,这个对媒体的伤害很大,首先违背了广告经营和内容分开的原则,违背了报道和观点分开的原则,违背了很多常识,违背了很多原则,必然要受到惩罚。现在很多报纸的书评版,读书人对它不信任,就是因为它违背了传播的原则。现在很多媒体因为房地产商是他们的财神爷,是他们的广告商,他们就和房地产商联起手来骗老百姓。这样的媒体怎么能信任他们?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老实点儿,懂得规律,尊重规律,执行规律,这样就够了。
主持人:你现在在畅销书上爬得很快,会不会有商业化的资本介入收购?
张立宪:这个书不是畅销书,所谓爬得很快只是在万圣、三联这种书店爬得很快,不过这种书店一天卖六本就能在排行榜上,和动辄几十万本的销量不能相提并论。有没有商业资本,有没有商业运作,不取决于别人,而是取决于我自己。如果我自己抵挡不住那种诱惑,或者我自己撑不下去了,也许会妥协。至少现在来看,今天的我不敢为明天的我、后天的我作主,你也肯定是这样的,但是我会有一个基本的判断,我相信这本书能够做下去,能够做好,并且在这本书里面资本的比重占的并不大,这本书不是靠钱就能够做起来的,没有钱也照样能做起来。
图书业的资金门槛从来都不高,没有到那种必须先有几千万风险投资进来才能做起来,不是那样的行业。我觉得可以断定不存在这个问题。一个商业资本也不屑于投资到图书行业,《读库》不可能给资本带来什么好处。这种图书的商业性是这样,图书,包括《读库》包括所有的书,是所有商品中情感含量最高的,不单单是那个价格那个钱。我花三块钱买一杯可乐,我得到的满足也就那三块钱,多点儿到五块,也许没喝完就扔了,那就只有一块。但是作为一本书来说,买二十块钱的书,可能给读者带来的享受是二百块钱、两千块钱,也可能是两块钱,负两百块钱。书的弹性更大一些。
主持人:你没打算做成月刊杂志,这个是不是它和书、杂志的区别?
张立宪:如果我有刊号也不会定位成杂志,这是出于对这本书本身的考量。当做成书之后,它的销售周期和销售渠道会更理想,假如是杂志,《读库0601》现在就不会在货架上,0602出来之后0601就退回去了。还有,做成书是因为不能做广告。
主持人:国内读书类刊物的生存状况并不好,《读库》怎么生存?
张立宪:这种事情不好说,比如现在《读库》的定位模式也在经受很多风险考验,包括资金上的困难。这就是为什么我一个人在做,我不敢支那么大的摊子,没必要支那么大的摊子,也支不起来。什么叫商业,什么叫盈利?挣得比花得多就叫盈利。怎么挣得比花得多?花得尽量少。我没有太高深的商业经营头脑,现在我只是知道尽量少花钱。我们怎么想象《读库》一期能卖好几十万本?现在我没有办公用房,没有人员开支,把自己解放出来,从成本中解放出来。
主持人: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发行量很大?你这个读物正好是一个空缺,这二十多年来中国培养了一大批大学毕业生,很多年来存在一个需求,你这个东西出来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张立宪:从我个人来说,《读库》是为自己做的,我要养活自己,虽然现在没有养活我。但是一个人做事分两种,一种为自己做,一种是为上帝做或者为公众做,我自己也有这种愿望和义务,为公众做一些事情。如果《读库》挣的钱比较多,我会做一些事情来回报给社会。如果《读库》挣钱很少,我依然在做这些事情。希望到明年会有一个眉目。
主持人:假如有钱以后你怎么办,你不是穷哥们了,怎么定位自己?这个会给你的心态造成很大的变化。
张立宪:这个定位在做《读库》之前已经完成了,最近几年大家被物质追着跑,你家里有一个20寸的彩电,一定努力变成30寸、34寸,等离子、液晶的。我原来坐公交车,要打车,现在要买车,买了车之后要买更好的车。原来买了一套房子,现在致力于买更好的房子。我也这样过。当我拥有第一个BP机的时候,内心那种得意虚荣,还跟周围的人比,我掰着手指头想,我大概是我们这个部门第一个有BP机的,兴奋得晚上没睡好,巴不得别人来呼我。慢慢我发现这不是一种有质量的生活。
从我现在来说,物质上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满足了,我再有钱大概还是这样,我不会再有太大的变化了。再多点钱可能有安全感,我生个病心里踏实点儿,我父母生病可能心里踏实点儿。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如果一个四十岁的人整天还在琢磨着物欲,还要琢磨追求物质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人就太可怜了,我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可怜。有钱之后怎么办?这个问题在做《读库》之前已经想过。
主持人:你做大了之后,现有的架构会不会发生改变?
张立宪:对我的工作量是一样的,就是编辑这本书,发行是有别的环节、专业机构来承担,以后做大了也是这么一摊事,无非就是把稿件的内容更加提高。现在我可能没有钱,请你到美国去做一次伍迪·艾伦的访谈,以后可能有钱请你去,只是有这种差别,更大的差别没有。这个可能和我在图书业受他们的影响比较多有关,做图书的人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知足的行业,不像报社或者所谓报业集团疯狂扩张、盲目立项,兜里有钱了,一定要花出去立一些项目。很多出版社也犯这个问题,今年出了一百本书,明年一定要出一百五十本,后年出二百本,年增长率维持在多少。对于我来说,现在没有这种压力,还是认真把这本书做好。
主持人:以后会不会异化?
张立宪:如果我这个人发生很大的变化,那这本书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书的读者对于书的态度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这是我不可能控制不可能预料到的。我现在只能对我自己持一种有限度的信任,我不相信自己会有太大的变化。
主持人:最后有什么想跟网友说的?
张立宪:《读库》这本书已经出了两三本,我当然希望越多的人买它读它才好,但是这个不是靠我这么说或者靠陈虎做这次访谈就够了,还是希望大家在方便的时候拿起这本书翻翻,觉得这本书好就买,能够加入到我们《读库》的小圈子里面来,大家一起交流一些有意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