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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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选》卷中    ☆薛福成○敌情
    联泰西各邦,以谋中国,其势可虞,分附近邻邦,以合西人,其势更可虞。日本之依附西人,妄有觊觎,天下共知之矣。然东西皆有约之国,按之公法,一国不协,各国可以从中调停。而今日之中国断不能得之于西人者,何也?彼西人之始至中国也,中国未谙外交之道,因应不尽合宜。彼疑中国之猜防之,蔑视之也,又知中国之可以势迫也。于是动辄要求。予之以利而不知感,商之以情而不即应,绳之以约而不尽遵。今中国虽渐知情伪,而彼尚狃于故智,辄思伺中国有事,以图利也。中国以琉球之故,与日本稍有违言,英德使臣虽未干预,若使与闻此事,彼必虚张日本之声势,以胁持中国,彼必代日本护其短,而故评中国为非,彼必稍损中国以益日本,因以市恩于日本。彼必反谓损中国者,为助中国,因以责报于中国。夫西人于条约公法,研之甚熟。岂真无是非者哉!彼欲善自为谋,势固必出于此也。往者日本将废琉球之时,昌言不愿各国公使与闻。彼素恃西人为党援,尚且如此,中国亦宜用此例,或逆拒于无形,或昌言而布告,勿使西人参与其间,则进止自由,可免制肘之虞矣。
    或曰:然则中国有事,各国调停之说,终不可恃乎?曰:此其机仍在中国而已。中国能自强,即邻邦启衅,各国出而调停,未尝无小益。中国未能自强,而狡寇争雄,各国因之玩侮,必致有大损。况今驻华各使,惟利是视,又值修约之际,蹈瑕伺间,诡谋百出,不豫为之防,是倒持太阿以授之也。至若美前总统,位望较崇,宅心敦厚,未染虚诈之习,不妨倚为排解。法、美、荷兰三国旧与琉球有约,其驻倭公使,不妨联为指臂。但恐倭人性情坚韧,未必肯听耳。若幸而转圜,固有裨补,即终不见纳,亦无后患也。
    或曰:天下强邦,皆有独亲独厚之国,然后缓急足倚。中国孤立久矣,今诚于修约时,稍让以利,其可使之亲厚我乎?曰:相亲厚之道,在布置于平日,非一朝一夕之故。今中国让之以利,彼且谓恫喝而得之也,必有得步进步之心,是让之仍无益也。若夫英法相亲以拒俄,俄德相亲以制法,德奥相亲以主欧东之政,彼其先未始非仇敌也,一旦释怨修好则一国顺,而全局为之转移。中国与美有相助之约,则美可亲,与俄为最旧之交,则俄可亲。其他若英若德若法,苟可结纳,均宜因势而导之,迎机而赴之,而此中得失,则以识彼性情为枢纽。
    盖尝考西人之俗矣,西人以交际与交涉,判为两途。中国使臣之在外洋,彼皆礼貌隆洽,及谈公事,则截然不稍通融。中国之于各使,亦宜以此法治之,是让以虚,而不让以实也。西人于练兵造船制器及一切技艺,喜自耀其所长,未尝秘为独得。中国诚能切实讲求,彼谓我有自强之道,先已敬慕悦服,又知我不相鄙薄,不难罄中藏以相示。或时以微利啖之,是得其技而兼得其心也。西人颇尚豪爽,而又好为不情之请,以绐中国。中国宜择其可允者允之,不可允者,不妨直指利弊,告以必不能行之故。彼亦词穷而气沮,是折其非,乃能折其心也,得此数者,以与西人从事,复由驻洋公使,察其隐情,随宜措注,但能于诸国中得其一国,而诸国无不相助矣。近闻日本与美议立新约,美许归复日本内治之权利,日本许增两口通商,以酬答之。夫此有所赠,彼有所答。是名为相让,而实无所失也。而有事时可得合从连横之助,又何惮而不为哉?且中国地博物阜,西人通商,所获之利十倍于日本。彼于日本何所爱,必厚彼而薄此哉!亦在得其道而已。夫诚得西人以为外援,彼日本区区之国,将从风听命之不暇,尚何桀骜之有。
 
    ○变法
    窃尝以谓自生民之初,以迄于今,大都不过万年而已。何以明之?以世变之亟明之也。天道数百年小变,数千年大变。上古犭丕犭秦之世,人与万物无异耳。自燧人氏有巢氏包羲氏神农氏黄帝氏相继御世,教之火化,教之宫室,教之网罟耒耨,教之舟楫弧矢衣裳书契,积群圣人之经营,以启唐虞,无虑数千年,于是鸿荒之天下,一变为文明之天下。自唐虞讫夏商周最称治平。洎乎秦始皇帝吞灭六国,废诸侯,坏井田,大泯先王之法,其去尧舜也,盖二千年,以是封建之天下,一变为郡县之天下。嬴秦以降,虽盛衰分合不常,然汉唐宋明之外患,不过曰匈奴,曰突厥,曰回纥,吐蕃,曰契丹,蒙古,总之不离西北塞外诸部而已。降及今日,泰西诸国,以其器数之学,勃兴海外,履垓埏若户庭,御风霆如指臂,环大地九万里之内,罔不通使互市,虽以尧舜当之,终不能闭关独治。而今之去秦汉也亦二千年,于是华夷隔绝之天下,一变为中外联属之天下。夫自群圣人经营数千年,以至唐虞,自唐虞积二千年以至秦始皇,自始皇积二千年以至于今,故曰不过万年也,而世变已若是矣!世变小,则治世法因之小变,世变大,则治世法因之大变。夏之尚忠始于禹,殷之尚质始于汤,周之尚文始于文武周公,阅数百年则弊极而变。或近至数十年间,治法不能无异同。故有以圣人继圣人而形迹不能不变者,有以一圣人临天下,而先后不能不变者。是故惟圣人能法圣人,亦惟圣人能变圣人之法。彼其所以变者,非好变也,时势为之也。
    今天下之变亟矣,窃谓不变之道,宜变今以复古,迭变之法,宜变古以就今。呜呼!不审于古今之势,斟酌之宜,何以救其弊?我国家集百王之成法,其行之而无弊者,虽万世不变可也。至如官俸之俭也,部例之繁也,绿营之窳也,取士之未尽得实学也,此皆积数百年末流之弊,而久失立法之初意。稍变则弊去而法存,不变则弊存而法亡。是数者,虽无敌国之环伺,犹宜汲汲焉早为之所;苟不知变,则粉饰多而实政少,拘挛甚而百务弛矣。若夫西洋诸国,恃智力以相竞,我中国与之并峙,商政矿务宜筹也,不变则彼富而我贫。考工制器宜精也,不变则彼巧而我拙。火轮舟车电报宜兴也,不变则彼捷而我迟。约章之利病,使才之优绌,兵制阵法之变化宜讲也,不变则彼协而我孤,彼坚而我脆。昔者蚩尤造兵器侵暴诸侯,黄帝始作弓矢及指南车以胜之。太公封齐,劝其女红极技巧,通鱼盐,海岱之间,敛袂往朝。夫黄帝太公皆圣人也,其治天下国家,岂仅事富强者?而既厕于邻敌之间,则富强之术,有所不能废。
    或曰:以堂堂中国而效法西人,不且用夷变夏乎?是不然。夫衣冠语言风俗中外所异也,假造化之灵,利生民之用,中外所同也。彼西人偶得风气之先耳。安得以天地将泄之秘,而谓西人独擅之乎?又安知百数十年后,中国不更驾其上乎?至若赵武灵王之习骑射,汉武帝之习楼船,唐太宗驾驭蕃将,与内臣一体,皆有微指,存乎其间。今诚取西人器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俾西人不敢蔑视中华,吾知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复生,未始不有事乎?此其道,亦必渐被乎八荒,是乃所谓用夏变夷者也。
    或又曰:变法务其相胜,不务其相追。今西法胜,而吾学之敝,敝焉以随人后,如制胜无术何?是又不然。夫欲胜人,必尽知其法,而后能变,变而后能胜,非兀然端坐,而可以胜人者也。今见他人之我先,猥曰不屑随人后,将跬步不能移矣。且彼萃数百万人之才力,掷数千万亿之金钱,穷年累世,而后得之,今我欲一朝而胜之,能乎?不能乎?夫江河始于滥觞,穹山基于覆篑,佛法来自天竺,而盛于东方,算学肇自中华,而精于西土。以中国人之才智,视西人安在其不可以相胜也!在操其鼓舞之具耳。
    噫!世变无穷,则圣人御变之道,亦与之无穷。生今之世,泥古之法,是犹居神农氏之世,而茹毛饮血,居黄帝之世,御蚩尤之暴而徒手搏之,曰守我上古圣人法也,其不惫且蹶者几何也!且今日所宜变通之法,何尝不参古圣人立法之精意也。
 
    ○枪炮说(上)
    自枪炮兴,而弓矢戈矛之术废,战阵胜负之数,与前迥殊,即所以论将才者亦异。古之将才杰出者,如项羽之拔山扛鼎,其气固盖一世矣。至若汉之黥彭,蜀之关张,唐之褒鄂,明之常遇春,傅友德等,皆以武勇显名于时,奋建奇绩。即岳武穆将才天挺,百战百胜,而其武艺绝伦,亦实非一时诸将所及。夫战勇气也,故自古恃勇而胜者十常七八。今之决战则不然。设以虢猛绝伦之将,而遇快枪精炮,不能不殒于飞铅之下,虽拔山扛鼎之雄,亦奚益哉!往者粤寇之乱,将才辈出,塔罗杨彭多鲍诸公,出百死入一生,撤去捍蔽,立群子最密之处而不避,用能累战累捷。语人曰:炮固有眼,不吾伤也。此亦倡勇敢之一法。然究当听命于天,不尽以人事为胜负。且当时粤寇之用,不过中国旧式枪炮耳,否则西人所废弃之枪炮耳,若有今日至精之枪炮,恐应之之法,又稍不同。居今日而论将才,不外筹款之裕。鸠工之良,取法之精,操练之勤,四者备矣。善用之则胜,不善用之则败。智勇固不可阙,所以用厥勇者不同矣。若夫恩威兼济,赏罚必信,法令简肃,实用兵机要所最先。此又古今不变,中外不变者也。
 
    ○枪炮说(下)
    泰西诸国枪炮之精不越四端,曰力之猛也,发之速也,击之准也,至之远也。诸国竭其才物力,苦心经营者数十年,遂于猛力速准远大端,各有极至之处。今其隽士巧工,覃精研思者,当未已也。或谓果若此,则西国四端之精进,将终无已时,恐复再阅数十年,今日所谓精枪利炮,又成废物矣。余不然。凡物生长各有止境,人之长七八尺而止,象犀马驼之巨逾丈而止,千年谓古木高数百寻而止。西国枪炮殆已止于极至之境,末由再精之时也。何以言之?今日至精至利之枪炮,如欲再加其猛,必有转移重滞之病,有不能多开之病,如欲再加其速,必有子药骤竭之病,有不暇命中之病,如欲再加其准,必有运掉不灵之病,有应机迟钝之病。如欲再加其远,必有目力不及之病,有子力坠下之病。是故欲加一端之胜,或反为三端之累。且过一端之胜,亦必势有所穷,利不胜害。此余所以决今日之猛远准还,为不能不止之境也。若夫随宜而变通之,相机而损益之,盖造者用者,无时可已之事,乃其范围,固莫能轶矣。或问百世以下,事久而术迁,机熟而智生,倘能别创新法,以制枪炮,则枪炮可终废乎?答之曰:理固有之,然此究在百世下,非余所能悬揣也。
 
    ○条议一则
    自中外交涉以来,中国士大夫拘于成见,往往高谈气节,鄙弃洋务而不屑道,一临事变,无所适从,其处为熟习洋务者,则又唯通事之流,与市井之雄,声色货利之外,不知有他,此异才所以难得也。今欲人才之奋起,必使聪明才杰之士,研求时务而后可。昔汉武帝诏举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域者。似宜略仿此意,另设一科,饬令内外大臣,各举所知,亦不必设有定额。其新科进士,大挑举人,优拔贡,如有洞达洋务者,亦许大臣保荐,仿学习河工之例,别为录用。其用之之道,如胆识兼优,辨论横生者,宜出使;熟诸条约操守廉洁者,宜税务;才猷练达,风骨峻整者,宜海疆州县。求之既早,斯用之不穷。彼士大夫见闻既熟,亦可转移风气,不务空谈矣。
 
    ○海关征税叙略
    总税务司赫德属驻英税务司金登干送来光绪十八年海关贸易总册。余受而阅之,条分件系,经纬分明,是年征税之数,凡进口正税银四百五十九万余两,出口正税银八百二十五万余两,复进口半税银八十二万余两,洋药税银二百二十八万余两,船钞银三十八万余两,内地半税十四万余两,江汉关征银一百八十九余万两,闽海关征银一百六十八万两余,潮海关征银一百四十八万余两,浙海关征银一百二十五万余两,九江关征银一百零四万余两,厦门关征银九十七万余两,芜湖关征银七十余万两,津海关征银六十九万余两,淡水关征银六十三万五千余两,镇江关征银六十三万一千余两,山海关征银五十四万余两,九龙关征银四十七万余两,台南关征银四十四万余两,拱北关征银三十八万余两,东海关征银三十三万余两,北海关征银二十五万余两,重庆关征银二十万余两,宜昌关征银十一万余两,琼海关征银九万八千余两,蒙古关征银七万三千余两,瓯海关征银三万六千余两,龙州关征银一千七百余两。以上二十四关,征收之总数,即前七项征收之总数。
    近年沪粤等关,收税所以益旺者,以洋药厘金归并之故,闽汉等关,收数所以渐衰者,以茶叶销路日衰之故。综计是年进口洋货,价银一万三千五百十万余两,进口正税,并洋药税,得银六百八十八万余两。覆诸值百抽五之数,无大悬殊。然洋药厘金,固尚不在内也。出口土货,价银一万零二百五十八万余两,出口正税得银八百二十五万余两,已逾值百抽八之数,所谓值百抽五者不符,则以土货之价,已大减于初定税则之时之价。盖丝茶二者为之也。
    尝考夫财用盈虚之故矣。大凡土脉膏腴,物产充羡,壤博民殷,商货所趋,如水归壑,则税可赢。又或众力勤劬,工艺精良,流日广,为遐方日用所必需,则税可赢。又或地虽硗瘠,专产一物,如丝如茶,居民持恒业,远人闻而欣羡,则税可赢。又或绾谷通衢,因利而乘便,官山府海,发天地自然之藏,都泉布输写之会,则税赢。此数者,贵审其地形,开其风气,尤视大水之经纬脉络,以定群商之辐辏与否。夫上海扼长江之要,故税最多,广州扼粤江之要,故次之,汉口扼汉江之要,福州扼闽江之要,故又次之。北方之水溜急沙淤,不便行舟,故虽以黄河之大且长,独无榷税极盛之关。夫殖财之源,因地势亦随人事天时而变者也。至若核其所征之税,而地之冲僻,民之贫富,物之衰旺,岁之丰歉,俱可借以考镜焉。余故摘记其大略如此。
 
    ○海关出入货税叙略
    光绪十八年,进口洋药价银二千七百四十一万余两,洋布羽绫棉纱棉线价银五千二百七十万余两,泥羽哔叽毡绒价银四百七十九万余两,钢铁铜铅锡价银七百十三万余两,米价银五百八十二万余两,煤油价银五百零四万余两,海货价银五百二十万余两,煤价银二百万余两,自来火价银一百四十二万余两,其余杂货价银各数十百万两不等。都洋货价银一万三千五百十万余两,而纱布呢羽等几居进口货价之半,洋药亦几居四分之一。为中国宜设方略,计渐杜洋药来源,而劝导商民,仿洋法织布纺纱为第一要义。其次开矿,其次炼铁,其次仿织呢羽毡绒,其次仿造自来火及制炼煤油。夫风气既开,而致富之能事尽此矣。出口丝茧价银三千零三十四万余两,绸缎价银七百九十六万余两,茶价银二千五百九十八万余两,棉花价银五百零八万余两,草帽缏价银二百零五万余两,糖价银二百零七万余两,纸价银一百五十七万余两,席价银一百二十九万余两,豆价爆竹价银各一百十八万余两,瓷器窑货价银一百零八万余两,其余杂货价银各数十百万余两不等。都土货价银一万零二百五十八万余两,丝茶两项为大宗,几占土货价十分之六。如欲整顿土货,仍须注力丝茶,庶能握其纲领。其余如棉、糖、纸、席、草帽缏等物,苟能随事讲求,随时整理,亦有大益。此外土货俟铁路开通,必有于无意中畅销。如草帽缏之类者矣。
    窃查光绪元二年间之约价,出入口货,略足以相抵,今以出货与入货相比较,中国馈银至三千二百五十余万两之多,何哉?近两年中洋货洋纱进口之价,逾于元二年间之价约三千四百万两,则中国亏银皆纱布畅销为之也。从此中国织妇机女,束手饥寒者,不下数千万人,岂细故哉!而谓道民纺纱织布尚可缓乎哉!抑余又闻纺纱之效,逾于织布。今日本通国经营,已获厚利,即华民自织之布,亦乐购用洋纱,以其价廉质良而易售。故华商偶设一二纺织之厂,亦无不获利者。然则有提倡之责者,盍劝商民购机器设局,先仿洋法纺纱,以蕲渐及织布乎?
 
    ○海关出入货价叙略
    是年货由英国运到者,值银二千八百四十七万余两,香港运到者,值银六千九百八十万余两,印度运到者,值银一千三百八十六万余两,新加坡运到者,值银一百九十一万余两,澳大利亚大浪山,加那大运到者,值银一百零一万余两,以上英国及英属地来货,都值银一万一千五百四十八万余两。由中国运之英国,之香港,之印度,之新加坡,之澳大利亚,大浪山,加那大者,都值银五千五百六十万余两。出入相较,中国亏银五千九百七十万两。货由美国运到者,值银六百零六万余两。由中国运之美国者,值银一千零七十八万余两。出入相较,中国赢银四百七十二万余两,货由欧州诸国运到者,值银五百十二万余两,由中国运之欧洲诸国者,值银一千七百十六万余两。出入相较,中国赢一千二百零四万余两。银货由俄国运到者,值银五十五万余两。由中国运之俄国者,值银七百零四万余两。出入相较,中国赢银六百四十九万余两。货由日本运到者,值银六百七十万余两。由中国运之日本者,值银八百五万余两。出入相较,中国赢银一百三十五万余两。货由澳门运到者,值银三百十七万余两。由中国运之澳门者,值银一百六十八万两。出入相较,中国亏银一百五十万余两。货由小吕宋、越南、暹罗、爪哇、埃及五国运到者,值银三十一万余两。由中国运之五国者,值银一百八十六万余两。出入相较,中国赢银一百五十五万余两。总而观之,中国之银,耗于英国及英属地者甚巨,而销取赢于通商诸国。然绌者多,而赢者少,势尚不足相补。故一岁中亏银至三千二百五十余万之多。华茶销于英国者,年少一年,销于俄国者年多一年。俄之用茶,虽未能逮昔日之英,然华茶不至壅滞者,以俄人为之运用也。中国之货销畅于日本,则以日本纺纱骤盛,不能不用中国之棉花。盖中国与日本互分其利云。
    今之论时务者,动曰英人耗蠹中国,颇欲联俄以摈英,此与儿童之见无异。夫民所以乐购此货者,皆为日用所必需,而又质良价美之故。当其不用,虽君父不得而劝之,于远人乎何爱?当其必用,虽君父不得而禁之,于远人乎何?尤即如日本二十年来专精奋力,研求工商之利,遂能仿造洋货及华商货,质良价廉,几掩其上,英人非但不悬挠之,且极口称道之。中国乐用其货者,比比然矣。中国地博物广,人工甚廉,数倍日本,诚知病英人耗蠹乎何?有日本之成法在。又何必出不能行之下策哉。
    或谓中国虽亏银三千二百五十万两,然各关所收税厘既得二千二百六十余万两,加以洋商自募牙侩,凡进口七厘,出口八厘,用费共有一千数百万两,皆入华人之手。以彼此,中国尚赢数十万两,是中国之银未尝锱铢漏入外洋也。斯又不然。考光绪元年,出入货相准,华货尚赢百余万两,以关税用费合计之,是中国且多银二千余万金矣,当时岁赢二千万金,中国且日见贫耗,况如今日之势乎?是不能不亟为之计者。牧民之政也,保邦之本也,为上之责也。
 
    ○通筹南洋各岛请设领事官保护华民
    奏为英国属埠,拟添设领事官保护华民,并通筹南洋各岛派员先后次第,恭摺仰祈圣鉴事;窃臣查光绪十二年南广督臣张之洞派遣委员副将王营和、知府余璀,访查南洋各岛华民商务奏称:该委员等周历二十余埠,约计英荷日三国属岛,应设总领事者三处,设正副领事者各数处,经总理衙门议复在案。臣于光绪十六年七月,准总理衙门咨称:据海军提督丁汝昌文称:此次巡洋,如附近新嘉坡各岛曰槟榔屿,曰麻六甲,曰柔佛,曰芙,曰石兰莪,曰白蜡,皆未设领事。华商因受欺陵剥削之苦,无不环诉哀求。拟请各设副领事一员,即以随地公正殷商摄之,统辖于新嘉坡领事。因先与该外部商定核给凭照,如能办到,实于华民有裨等因。到臣当经办文照会英国外部,援照公法及各国常例,声明中国可派领事官,分驻英国属境。俟商有端倪,拟再咨明总理衙门详筹妥办。臣窃思领事一官,关系紧要,而南洋各岛华民繁庶,若不统论全局,则一事之利弊无以明;若不兼筹各国,则一隅之情势无由显。臣谨综其始终本末,为圣主敬陈之。
    大抵外洋各国,莫不以商务为富强之本。凡在他国通商之口,必设领事,以保护商人,遇有苛例,随时驳阻。所以旅居乐业,商务日旺。即游历之员,工艺之人,亦皆所至如归。而西洋各国领事之在中国权力尤大。良由立约之初,中国未谙洋情,允令管辖本国寓华商民与地方官无异。洋人每有人命债讼等案,均由领事官自理,往往掣我地方官之肘。从前中国各国之枝节横生,亦实由于此。然即在他国不理政务之领事,仅以保护商务为名者,各国亦视之甚重,稍有交涉,即筹建设。盖枝叶繁则根本固,耳目广则声息灵,民气乐则国势张,自然之理也。
    中国领事之驻外洋者,在英则有新嘉坡领事,在美则有旧金山总领事,有纽约领事。在西班牙则有古巴总领事,有马丹萨领事,在秘鲁则有嘉里约领事,在日本则有长崎、横滨、神户三处领事,有箱馆副理事。盖南北美洲与日本各口,迭经总理衙门与出使大臣,筹画经营,建置较密。惟南洋各岛,星罗棋布,形势尤为切近,华民往来居住,或通商,或佣工,或种植,或开矿,不下三百余万人,即委员王荣和等所到之处,亦已报有百余万人。臣窃据平日所见闻,参以张之洞原奏,计华民萃居之地,荷兰、西班牙两国所属,应专设领事者约四处,曰苏门答腊之日里埠曰噶罗巴,曰三宾陇等埠,曰小吕宋。英法两国所属应专设领事者约五处,曰香港,曰新金山,曰缅甸之仰江,曰越南之北圻与西贡。他如槟榔屿等处,已可相机设法,或以就近领事兼摄,或选殷商为绅董,畀以副领事之名,略给经费,而以就近领事辖之。斟酌盈虚,随宜措注,要亦所费无多。就南洋各岛而论,只须设领事十数员,大势已觉周妥,加以略有添派,综计岁费当不过十万金。窃查各关洋税项下,每岁提拨一成半作为出使经费,约银一百数十万两。而近年出使各馆所需,暨游历人员所用,统计当不过六十万两。
    总理衙门原议,以其赢数预备添派各国使臣之用。臣愚以为西洋头等强国,均已派有使臣,即二三等之国,亦由各使就近兼摄,似暂无须多派。惟逐渐添此十数领事者,则商政日兴,民财日阜,息息有与内政相通之故,且慰舆情于绝远,不启华人觖望之端,收权利于无形,不开外人姗笑之渐,所获裨益,较之所费奚啻十倍。臣尝阅各国贸易总册,以洋货土货出入相准,每岁中国之银流入外洋者,约一二千万两。又考数年前美国旧金山银行汇票总数,每岁华民汇入中国之银,约合八百万两内外。虽该处工资较丰,而人数尚非最多,则推之古巴秘鲁可知,推之南洋各岛又可知。夫中国贸易与各国相衡,亏短甚巨,然尚有可周转者,以华民出洋所获之利,足资补苴也。倘此源再塞,则内地之银,必更立形匮乏,民穷已甚,窃恐事变丛生。即就新加坡一埠而论,设立领事已十三年,支销经费未满十万金,然各省赈捐海防捐所获之款,实已倍之。而商佣十四五万人,其前后携寄回华者,当亦不下一二千万。盖领事一官,在彼外洋,虽无管辖华民之权,实有保护华民之责。纵令妥订条约章程,必得领事随所见闻,与彼地方官商办,则洋官亦得藉以稽查,而土人不敢任意苛虐。即驻洋使臣,欲与外部辩论,亦必以领事所报为凭,方能使洋官有所顾忌。此领事一官所以不能不设之由,而已设领事之处,未尝无显著之效也。今华民出洋之利,已稍不如前矣,诚能于南洋各岛酌添领事,尚可挽回补救,而收固有之利源。
    然所以议之稍久,迄少就绪者,盖亦因立约之初,中国未悉洋情,并不知华民出洋之众,于是但给彼在中国设领事之柄,而无我在外洋设领事之文。又各国开荒岛为巨埠,专赖招致华民,而洋人实属寥寥,一经我设立领事,彼不免喧宾夺主之嫌,又碍其暴敛横征之举,所以始必坚拒,继则宕延。外部以咨商藩部为辞,藩部以官民不便为说,虽管秃唇焦,而终无如彼何。此惟在局中者深知其难。而局外之视事太易者,又或称就地可集巨资,无需另筹经费,或狃于洋官驻华之例,几谓一设领事,华民即为所辖,竟无异管理地方者。此皆阅历未深,实多隔阂。当局者知其断难办到,不论矫枉过正之议,几谓徒多耗费,无甚裨益,斯殆有激而然。
    臣窃以为望之过奢,转滋流弊。领事所收之身格费船照费,原可略资津贴,正不必敛巨赀以招物议。今已设领事之处,验民船,稽民数,原可稍分彼权,正不必揽政柄以启猜疑。但如臣以上所陈,则不求近效,而其效最大,惟须认定主见,中外一意,合力坚持,得寸得尺,相机筹办,必可循序就范。即如新嘉坡初设领事,英之外部示尽力阻挠,当时颇费周折,至今仍无异议。窃查英、法、荷、日四国属境,其苛待华民不愿我设领事者,以荷日二国为最,而法次之,英又次之。荷日国势皆昔盛今衰,其立国命脉乃在南洋诸岛。岛中垦田开矿,招商征税各事,又恃华民为根柢,惟其政令不甚明肃,呼应不甚灵通,洋官往往征取无艺,侨寓之西人又侵侮华民,或迫之入籍,或拘之为奴,或禁其往来,或其生计,若有华官在旁理论,究可补救一二。虽商设领事之始,彼必枝梧推宕,然我苟据理执言,因势利导,始终坚持,谅彼亦无辞以难我。及早图之,则难者或渐化为易,失今不图,则易者亦渐觉其难。想总理衙门,必仍知照出使美日秘臣崔国因催商日国外部,先在小吕宋设立领事,俾便次第推广,以符原议。至英国待我华民,较为公允,臣观各国在英属地设一领事,视为泛常之举,向无搁阻。又知英国君臣用意,颇欲与中国互敦睦谊,或不于此等事件,稍露歧视中国之形。近与该外部商议,请照各国之例,在英地随宜派设领事,即彼未肯速允,臣拟坚持初议,至再至三,与之磋磨。先就香港、仰江、新金山等埠,酌设一二员,而槟榔屿等六处,亦当审其地势人数,从长筹画。由此推之,法荷各属,亦或较易为力。臣非不知洋人性情坚韧,每商一事,必多波折。然苟不惮笔舌之繁,不参游移之见,不紊缓急之序,或稍有效可图。盖庇荫周则民生厚,而不独开商务,财用裕则近忧纡,而非以勤远略,布置广则众志联,而兼可通敌情,呼吁少则国体尊,而即以销外侮。臣为海外数百万生灵起见,不敢稍安缄默。所有英国属埠拟设领事,并通筹南洋各岛派员次第缘由,恭摺具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振百工说
    古者圣人操制作之权,以御天下,包牺、神农、黄帝、尧、舜、禹、周公、皆神明于工政者也。故曰: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圣人之制,四民并重,而工居士商农之中,未尝有轩轾之意存乎其间。虞廷拜垂殳,┥伯与禹、皋、夔、稷、契同为名臣。《周礼》冬官虽阙,而考工一记,精密周详。足见三代盛时,工艺之不苟。周公制指南针,迄今咸师其法。东汉张衡文学冠绝一时,所制仪器,非后人思力所能及。诸葛亮在伊尹伯仲之间,所制有木牛流马,有诸葛灯,有诸葛铜鼓,无不精巧绝伦。宋明以来,专尚时文帖括之学,舍此无进身之途,于是轻农工商而惠重士。又惟以攻时文帖括者为已尽士之能事,而其他学业,瞢然罔省,下至工匠,皆斥为粗贱之流,浸假风俗渐成,竟若非性粗品贱不为工匠者。于是中古以前,智创巧述之事,阒然无闻矣。
    泰西风俗以工商立国,大较恃工为体,恃商为用。则工实尚居商之先。士研其理,工致其功,则工又兼士之事。吾尝审泰西诸国勃兴之故,数十年来,何其良工之多也?铁路火车之工,则创其说者,曰罗哲尔,曰诺尔德,而后之研求致远者不名一家。火轮舟之工,则引其端者,曰迷路耳,曰代路尔。曰基明敦,后之变通尽利者,不专一式。电报之最阐精者微考,则有若嘎刺法尼,若佛尔塔,若倭斯得,若倭拉格,若安其尔。炼钢之工,最擅声誉者,则有西门子,若马丁,若别色麻,若陪尔那,若回特活德。制枪之工,则有若林明敦,若芸者士得,若毛瑟,若享利马梯尼。制炮之工,则有若鲁克伯,若阿模士庄,若荷乞开司,若那登飞。其他造船造钢甲之工,则有德之伏尔铿,英之雅罗,法之科鲁苏。造鱼雷造火药之工,则有奥之怀台脱,德之刷次考甫,德之杜屯考甫。当其创一法兴一厂,无不学参造化,思通鬼神。往往有读书数万卷,试练数十年,然后能亘古开一绝艺者。往往有祖孙父子,积数世之财力精力,然后能为斯民创一美利者,由是国家给予凭单,俾独享其利,则千万之巨富,可立致焉。又或奖其勋劳,锡以封爵,即位至将相者,莫不与分庭抗礼,有坎然自视弗如之意,则宇宙之大名可兼得焉。
    夫泰西百工之开物成务,所以可富可强,可大可久者,以朝野上下敬之慕之,扶之翼之,有以激厉之之故也。若是者人见谓与今日之中国相反。吾谓与古之中国适相符也。中国果欲发愤自强,则振百工,以预民用,其要端矣。欲劝百工,必先破去千年以来科举之学之畦畛,朝野上下,皆渐化其贱工贵士之心,是在默窥三代上圣人之用意,复稍参西法而酌用之,庶几风气自变,人才日出乎。
 
    ○治学术在专精说
    中国上古之世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孟子讥其以大人小人之事,并而为一。盖洪荒朴略之时。文明尚未启也。厥后耕织陶冶之事,不能不分。分之愈多,术乃愈精。是故以禹之圣,而专作司空,皋陶之圣,而专作士,稷契之圣,而专作司农司徒,甚至终其身不改一官,此唐虞之所以盛也。管子称天才,其所以教民之法,不外士之子恒为士,农之子恒为农,工之子恒为工,商之子恒为商,此齐国之所以霸也。宋明以来,渐失此意。自取士专用时文试帖小楷,若谓工其艺者即无所不能,究其极乃一无所能。仕于京者忽户部忽刑部忽兵部迄无定职,仕于外者忽齐鲁忽吴楚忽蜀粤迄无定居,忽治河,忽督粮,忽运盐,亦迄无定官。夫以古之圣人所经营数十年而不敢自谓有成效者,乃以今之常人于岁月之间,而望尽其职守,岂不难哉!
    泰西诸国颇异于此。出使一途,由随员而领事而参赞而公使荐升为全权公使或外部大臣,数十年不改其用焉。军政一途,由百总而千总而都司而副将氵存升为水陆军提督,或兵部大臣,数十年不变其术焉。他如或娴工程,或精会计,或谙法律,或究牧矿,皆倚厥专长,尽其用不相搀也,不相挠也。士之所研,则有算学、化学、电学、光学、天学、地学、及一切格致之学,而一学之中,又往往分为数十百种,至累世莫殚其业。工之所习,则有攻金攻木攻石攻皮攻骨角攻羽毛及设色搏填,而一艺之中又往往分为数十百种。即如造炮攻金之一事也,而炮膛炮门炮弹炮架所析不下数十件,各有专业而不相混焉。造船攻木之一事也,而船板船桅船轮船机所分不下数十事。各有专家,而不相侵焉。所以近年购订船炮,每由承办之一厂,向诸厂分购船料,汇集成器,而其器乃愈精。
    余谓西人不过略事管子之意而推广之,治术如是,学术亦如是,宜其骤致富强也。中国承宋明以来之积弊,日趋贫弱,贫弱之极,恐致衰微,必也筹振兴之善策,求自治之要图,亦惟详考唐虞以后,宋明以前之良法而渐扩充之,而稍变通之,斯可矣。
 
    ○矿屯议
    今天下日趋于贫之故,大端有二:一则商务不盛,利输于外,犹水之渐泄而人不知也。一则矿政未修,货弃于地,犹水之渐涸而人不知也。盖天地生人养人之具,火化之用,莫大乎煤。转移之用,器械之用,莫大乎五金。此中外不易之势也。中国于取煤之法,虽研之未精,而民间犹或务之。其取五金之法,则废而不讲久矣。《周礼》矿人一官,掌金玉锡石之地,若以时取之,则物其地图而授之。知古圣人经纬天下,所以为斯民利用厚生者,筹之綦详。《汉书地理志》,州郡有铜官铁官者凡数十处。迄于唐宋,未尝不采取五金。其事时见于史传。自明之晚季,以矿税为厚敛之端。宦竖四出,征求无艺,有司因之苛派百姓,海内骚然。当时既受其弊,后世遂相戒不敢复议。此矿政所以不修也。
    近数百年来,天地菁英之气,郁而不发。乡曲土豪,与无业游民,遂敢纠党开矿,作奸犯科,抗拒官吏。幸而逐之。当事者虑其易聚难散,不得不封闭矿硐,垂为厉禁。而矿政益以不修矣。由前之说,弊在所任非人,藉其名以渔利,而并无其实,固不当因噎而废食也。由后之说,弊在委弃宝藏,与玩法者欲起而攘之。将防玩法之民,先收自然之利。苟上有治之之法,而民自难遁于法之外也。然而犹有狃于故见,而或疑为多事者。亦可谓不审于时与势之宜者矣。
    夫民于五金之用,一日不可缺,一人不可无。今以天下之大,而所用铜铁,皆仰给外洋。至于金银,如英美所属之新旧金山,每岁出于矿者数千万,奚啻取之如泥沙。中国无生之之道,仅以古昔所有,互相转输,又已用之尽锱铢。通商以来仅三十年,而外国日富,中国日贫。复数十年,则益不可支矣。是可不筹所以振之哉!且中国矿产之饶,甲于地球诸国。苟善取而善用之,固大可为之资也。
    而论采取之道,则官商分办之外,惟矿屯一法为最善。何以言之?今天下额设绿营之外,每省各有防营。无事坐食,既糜巨饷,去之又不足以建威销萌,益示弱于邻敌。是以新疆之豫军,畿辅之淮军,莫不经理屯田,以裨军食。其他如河防水利,炮台城垣诸工,亦往往借助于各营。此诚撙节财用酌剂盈虚之要道也。窃闻西南滇黔楚粤陇蜀诸省,五金并产,宝气充积。诚择矿苗最旺之山,每省先拨一二营,试行采炼。于以创开风气,逐渐推广。有六利焉。向闻佣工开矿,一人所获,每敷一人之食。如得佳矿,即有赢余。营勇开矿,计每丁终岁所获,即不能抵所支之饷。如或仅抵十之五六,亦可省营饷之半也。若矿屯渐多,即所节甚巨。其利一。勇丁游闲无事,浸至习成骄惰,骚动闾阎,今于操练之余,课以矿务,使之勤动于山谷之间,犹得葆其朴勇之气。其利二。矿产皆在穷岩绝峤辽廓之区,于此分屯各营,则苗蛮有慑服之心,客匪绝占踞之望。其利三。官商开矿,筹本最难。本之难筹,尤以工费为大宗。营勇有额支之饷。经始之初,只须购机器,订矿师。成本既轻,事乃易集,其利四。矿务既兴,则运送必有舟车,淘炼必有工匠。未始非小民谋食之资。其利五。无论金银铜铁,中国之所出渐多,则外洋之来者渐少。一年计之而不足,数十年计之而有余。其利六。有此六利,则矿屯之举,尤胜于官商之经营也审矣。
    若夫选将领,择官吏,联民情,定规制,则恃乎各省大吏之体察情势,访求人才,视其意之轻重,而效之大小判焉。昔宋苏轼治徐州,以利国监为铁官,商贾所聚,凡三十六冶。冶各百余人。采矿代炭,多强力鸷忍之民。欲使冶户各出十人,借其名于官,授以刀槊,教之击刺,每月庭集而阅试之,以待大盗。此寓强于富之术也。而矿屯之说,则足以寓富于强。推而行之,富一方可,富天下亦可。譬犹导水者之引其泉,将滚滚而不竭也,而岂有泄涸之患也哉!
 
    ○拙尊园丛稿序
    光绪十九年秋,余友黎君莼斋裒所为古文辞百余首,邮致上海,付之石印。贻书海外,征序于余。余与莼斋相知久,其敢以不文辞。
    当同治纪元,莼斋以廪贡生应毅皇帝求言之诏,上书论时事万余言。是时河内李文清公棠阶,以名儒入政府,建议宜擢用风示天下。会曾文正公驻军安庆,进剿粤寇于江南,天于命以知县发往安庆大营差遣。中兴新政,颇有采用莼斋议者。天下因以诵莼斋之文而想见其人。越二年,余入曾文正公幕府。文正告余幕中遵义黎君暨淑浦向师棣伯常可交也。余始与二君以学业相砥镞。伯常志豪才健,不幸遘疾以没。莼斋恂恂,如不胜衣。而意气迈往,若视奇绩伟勋可捩契致。文正意不谓然。顾时时以文事奖勉僚属。一见许余有论事才。谓莼斋生长边隅,行文颇得坚强之气,锲而不舍,均可成一家言。居常诲人,以为将相者天下公器,时来则为之,虽旋乾转坤之功,邂逅建树,无异浮云变幻于太虚,怒涛起灭于沧海,不宜撄以成心。文者,道德之钥,经济之舆也。自古文周孔孟之圣,周程张朱之贤,葛陆范马之才,鲜不藉文以传。苟能探厥奥妙,足以自淑淑世。舍此则又何求!
    当是时,幕府豪彦云集,并包兼罗。其治古文辞者,如武昌张裕钊廉卿之思力精深,桐城吴如纶挚甫之天资高隽。余与莼斋咸自愧弗逮远甚。文正没后,同人散之四方,罕通音问。莼斋踪迹虽隔,而情意益亲。数万里外,往往互达手书。有无未尝不相通也,升沉未尝不相关也,文艺未尝不相质也。莼斋自出幕府,浮沉州县者近十年,充出使英、法、西班牙三国参赞者又五六年,颇以未尽所用,郁郁不乐。既而天子骤用为出使日本大臣。任将满,遽丁内艰。服阕复用之。前后凡奉使六年。适值朝鲜内变,强邻隐集战舰,将驶往袭取其国都。莼斋侦知,密电驰报。余时在署北洋大臣张靖达公幕府。力劝速发兵轮,统以大将,风驰电迈,遂执戎首以归。敌军迟到半日耳。至则内乱已定,受盟而退,朝鲜无事。今傅相合肥李公追论莼斋前劳,天子简授川东兵备道,监督重庆新关。莼斋莅官两年,诸所规画,卓然可观。来书自以生平志事,垂老无成,若有未慊于怀者。莼斋莼斋,胡不追味文正之言而不自得若此乎?
    余昔盘桓幕府,静观世变,垂二十年。出而任事者逮十年,始知文正之论,实不我欺。大凡经世百务,机之已至,我一措注,推挽者四出而助之,非必恃权位之重也。机之未至,我极经营,者四出而挠之,不尽由权位之轻也。莼斋惟置其难自主者。静以俟时,珍其所固有者,聊自怡悦足矣。莼斋为文,恪守桐城义法,其研事理,辨神味,则以求阙斋为师。文凡六卷,颜曰《拙尊园丛稿》,仓卒未及钞示。然莼斋之文,大半皆余所及见。其翘然杰出者,犹往来余胸中也。可传也。
 
    ○出使四国奏议序
    奏议,古文之一体也。昔曾文正公选钞奏议,宗贾长沙、陆宣公、苏文忠三家。鸣原堂论文,专论奏疏,亦既涵其涯而抉其奥矣。盖古今奏议,推西汉为极轨。而气势之盛,事理之显,尤莫善于贾生陈政事疏,刘子政封事。忠爱恳款,发生至性。诸葛武侯《出师表》,规模宏远,诰谟之遗,皆与贾氏文相辅翼。惜乎其不多觏也。汉氏以降,文章道衰,风骨少陨。唐代韩柳有作,奏事之文,为之不多,限于位与时也。陆公以骈偶之体运单行之气,文正谓其理精则比隆濂洛,气盛亦方驾韩苏。洵非虚语。苏文忠奏议,终身效法陆公。盖以敷奏君上之体,宜乎条畅轩豁。能如是,亦足矣。夫长沙究利害,宣公研义理,文忠审人情,三家各有深诣。文正宗之,允矣。窃又以为文正奏疏,参用近时奏牍之式,运以古文峻洁之气,实为六七百年来奏疏绝调。每欲汰幕客代拟之作,专存文正手笔,汇钞数卷,私资揣摩,卒卒未果。然奏疏一体,前则三家,后则文正,皆福成所服膺弗失者也。曩在幕府,尝裁奏牍,均系代作。奉使四国以来,忝列京卿,有奏事之责,非使职所及者,不敢妄陈。癸巳之秋,期满将归,[A12J]行箧得疏稿数十首,稍删循例诸作,厘为二卷,俟质当世,亦以自镜云。嗟夫,经济无穷,事变日新。今方面洋诸国情状,贾陆苏三公与文正所不及睹者也。福成既睹四贤未睹之事矣。则凡所当言者,皆四贤所未及言者也。惟其为四贤所未及言,居今之世,乃益不能已于言。安得起四贤于今日,抒厥壮猷,一启后人之不逮耶?夫古人虽往,事理则同。论事者不得因其事为古人所未谂,遂谓奋笔纂辞可不师古人也。此福成所以益睾然高望于四贤。光绪十九年冬十月,无锡薛福成自序于英伦使馆。
 
    ○出使四国公犊序
    公犊之体,曰奏疏,下告上之辞也,曰咨文,平等相告者也,其虽平等而稍示不敢与抗者,则曰咨呈,曰札文,曰批答,上行下之辞也。其施之官稍下而非所属者,则曰照会,曰书函,上下平等,皆可通行者也,曰详文,曰禀犊,皆以下官告其上官者也。官在两司上者可勿用。大臣出使,有洋文照会者,盖以此国使臣告彼国外部大臣之辞,亦即两国相告之辞也。执笔者宜审机势,晰情伪,研条约,谙公法。得其,则人为我诎;失其,则我诎于人。是非于此明,利害于此形,强弱于此分,实握使事最要之纲领。使事既有端绪,然后述其梗概而奏之,而咨之札之。意有未达,则再为书以引伸之。胥是物也。故凡治出使公犊者,必以洋文照会为兢兢。而诸体之公牍,皆由此生焉。电报虽为昔日所无,迩来筹襄公务之机要,大半浑括故此。故亦当附公牍之列。
    余奉使海外,四阅寒暑。既甄录疏稿,都为一集,复裒咨函札批之稍关国计民生者,暨洋文照会与电报,厘存八卷,时自览观,以备考镜焉。自我中国通使东西洋诸大邦,所以谘政俗联邦交保权利者,颇获无形之益。然使职难称之故,盖由中国风气初开,昔日达官不晓外务,动为西人所欺。西人狃于积习,辄以不敢施之西洋诸国者,施之中国。为使臣者,遂不能不与之争。争之稍缓,彼必漠视而不理,其病中于畏事。争之过亢,彼必借端以相尤,其迹疑于生事。迩来当事愿生事者较少,而习畏事者较多,故失之刚者常少,而失之柔者常多。余生性憨拙,
    凡遇交涉大事,辄喜争辩。争之之具,必以洋文照会为嚆矢。有时用力过锐,彼或怒而停议。然未尝不得自转圜,未尝不稍就我范围。盖我虽执彼所不愿闻之言,而其理正,其事核,其气平,出以忠信之怀,将以诚恳之意,知彼不能难我也。然后断然用之以难彼而勿疑。其端倪可见于文牍者,亦仅十之四五而已。久之,彼且积感而释疑,转兼而为敬。欺者不敢复欺,争者可渐息争矣。顾欲与争辩,则平日之联络布置,尤不可不慎。譬之关弓者必和其干,调其丝,引矢一发,彀力虽劲,不至弧折弦绝者,审固于先事也,洋文照会,皆余授意译者所拟,然后再译为华文。中西文法,截然不同,颇有诘屈聱牙之嫌。余恐汨其真也,未敢骤加删润。后之览者,亦会其意焉可耳。光绪十九年冬十月。无锡福成自序于英伦使馆。
 
    ○叙曾文正公幕府宾僚
    昔曾文正公奋艰屯之会,躬文武之略,陶铸群英,大奠区宇,振颓起衰,豪彦从风,遗泽余韵,流衍数世。非独其规恢之宏阔也。盖其致力延揽,广包兼容,持之有恒,而御之有本。以是知人之鉴为世所宗,而幕府宾僚,尤极一时之盛云。
    窃计公督师开府,前后二十年,凡从公治军书,涉危难,遇事赞画者,闳伟则太子太傅大学士肃毅伯合肥李公,礼部侍郎出使英吉利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长沙郭公嵩焘筠仙,(郭公原籍,因避家讳,改书其郡,下从此例。)兵部侍郎巡抚陕西长沙刘公蓉霞轩,云南按察使平江李元度次青。明练则四品卿衔内阁侍读长沙郭昆焘意城,候补道长沙何应祺镜海,武冈邓辅纶弥之,歙程桓生尚斋,主事甘晋子大,直隶清河道溧阳陈鼐作梅,河南河北道奉新许振仙屏,四品卿衔吏部员外郎嘉兴钱应溥子密,候补道长洲蒋嘉或莼卿,定远凌焕晓岚。渊雅则知和州直隶州长沙方翊元子白,江苏按察使中江李鸿裔眉生,四品卿衔刑部主事歙柯钺筱泉,候补道黟程鸿诏伯候选知府阳湖方骏谟元征,江苏知县淑浦向师棣伯常,出使日本记名道遵义黎庶昌莼斋,知冀州直隶州桐城吴汝纶挚甫。右二十二人,李公功最高。公之志业,李公实继之。郭公、刘公与公交最深。所议皆天下大计。
    凡以他事从公,邂逅入幕,或骤致大用,或甫入旋出,散之四方者,雄略则太子太保大学士恪靖侯长沙左公,兵部尚书衡阳彭公玉麟雪琴,前布伦托海办事大臣汉军李云麟雨苍,权福建布政使护巡抚事益阳周开锡寿珊,侯补直隶州赠太常寺卿云骑尉长沙罗萱伯宜,安徽布政使权巡抚事新建吴坤修竹庄,甘肃甘凉道合肥李鹤章季荃。硕德则兵部尚书总督两江开县李公宗羲雨亭,兵部尚书总督湖广合肥李公瀚章筱泉,前兵部侍郎总督东河河道南昌梅启照筱岩,前兵部侍郎巡抚安徽衡阳唐训方义渠,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吴川陈兰彬荔秋,兵部侍郎巡抚山东桂阳陈士杰俊臣,光禄寺少卿江夏王家璧孝凤。清才则太仆寺卿瑞安孙衣言琴西,监察御史乌程周学浚缦云,前知建昌府江阴何杖莲舫,候补直隶州湖口高心夔碧湄。隽辩则候选道阳湖周腾虎韬甫,前湖南布政使剑州李榕申甫,兵部侍郎巡抚广东望江倪文豹盖岑,前山西冀宁道东湖王定安鼎丞。右二十二人,左公彭公功最高。李云麟闻公下士,徒步数千里从公。皆才气迈众,练习兵事,而受知于公最先。
    凡以宿学客戎幕,从容讽议,往来不常,或招致书局,并不责以公事者,古文则浏阳县学教谕巴陵吴敏树南屏,前翰林院编修南丰吴嘉宾子序,候选内阁中书武昌张裕钊廉卿。闳览则前翰林院编修德清俞樾荫甫,芷江县学训导长沙罗汝怀研牛,诸生新城陈学受艺叔,知永宁县当涂夏燮谦甫,江苏知县独山莫友芝子,举人衡阳王开运纫秋,秀水杨象济利叔,刑部郎中长沙曹耀相镜初,出使俄罗斯参赞道员武进刘瀚清开生,知易州直隶州阳湖赵烈文惠甫。朴学则海宁州训导嘉兴钱泰吉警石,知枣强县桐城方宗诚存之,候补郎中海宁李善兰壬叔,举人江宁汪士铎梅村,候选道石埭陈艾虎臣,诸生南汇张文虎啸山,德清戴望子高,仪征刘毓崧北山,其子寿曾恭甫,海宁唐仁寿端甫,宝应成蓉镜芙卿,候选知府金匮华蘅芳若汀,候选县丞无锡徐寿雪村。右二十六人,吴敏树、罗汝怀、吴嘉宾名辈最先。敏树与张裕钊之文,所诣皆精。莫友芝、俞樾、王开运、李善兰、方宗诚、张文虎、戴望皆才高学博,著述斐然可观。
    凡刑名钱谷盐法河工及中外通商诸大端,或以专家成名,下逮一艺一能,各效所长者,干济则苏松太兵备道南海冯光竹儒,徐州兵备道歙程国熙敬之,候选主事海宁陈方坦小浦,候选教谕宜兴任伊棣香,候选知县江宁孙文川澄之。勤朴则前两淮盐运使泾洪汝奎琴西,候选直隶州汉阳刘世墀彤阶,候补道浏阳李兴锐勉林,候补知府衡阳王香倬子云。敏赡则监察御史武昌何源镜芝,江西知县忠州李士芋仙、候补同知宣城屠楷晋卿,候补知府富顺萧世本廉甫。右十有三人,皆能襄理庶务,繁应琐;虽其用之巨细不同,亦各有所挟以表见于世。凡福成所尝与共事,及溯所闻而未相觌,或一再晤语而未共事者,都八十三人。其碌碌无所称者不尽录。
    古者州郡以上得自辟从事参军记室之属,故英俊之兴,半由幕职。唐汾阳王郭子仪精选幕僚,当时将相,多出其门。降及晚近,舍实用而崇科第,复为壹切条例,以束缚贤豪,而登进之涂隘矣。惟公遭值世变,一以贤才为夷难定倾之具。其取之也,如大匠之门,自文梓便楠,以至竹头木屑之属,无不储。其成之也,始之以规矩绳墨,继之以斧斤锥凿,终之以磋磨文饰。其用之也,则楹栋榱,畏店楔,位置悉中度程。人人各如其意去。斯所以能回乾轴而变风气也。昔公尝以兵事饷事吏事文事四端,训勉僚属。实已囊括世务,无所不该。幕僚虽专司文事,然独克揽其全。譬之导水,幕府则众流之汇也。譬之力穑,幕府则播种之区也。故其得才尤盛,即偶居幕府,出而膺兵事饷事吏事之责者,罔不起为时栋,声绩隆然。夫人必有驾乎天下之才之识之量,然后能用天下才,任天下事。福成居公幕仅八年,于未及同游者知之不详。然于公知人之明与育才之心,粗有所睹矣。谨诠次公宾僚姓名,并叙其爵里著于篇。而于所未知者则姑阙焉。
 
    ○白雷登海口避暑记
    英伦四面环海,水气和而得中,无严寒亦无盛暑。然邦人士之富贵者,咸以避寒暑远徒。一岁中恒四三月。而避暑必在新凉之后。当夫秋高日晶,天宇澄旷,去邑适野,舍业以游,西人名之曰换气。盖都会之中,人民稠密,居之久,则气浊神昏而百病生。必易一地以节宣之,则气清体健而百病却。此于养生要术,研之颇精,意不专在避暑也。其避寒之用亦然。
    癸巳七月之秒,余从西俗避暑白雷登海口。海口为巨绅豪商必至之地,以海气养人躯体,尤善于郊垌清气也。白雷登在伦敦西南三百余里,乘火轮车,约熟五斗米顷,即至。邦人士营此胜区,罔惜财力,岁异月新。有穹林以翳炎阳,有幽园以栽名花,有陡入海中之新旧二堤,以待游者涵濡海气。岸高也,则有升车以省纡绕。波平也,则有小舟以恣荡漾。海上中下三层俱罗花木,可步可坐可纳凉焉。余初来此,神气洒然,如鸟脱樊笼而翔云霄之表。所居高楼,俯瞰海氵唇,夜卧人静,洪涛訇う,震耳荡胸,涤我尘虑。少焉风止日出,波澜不惊。西望辽,想像亚墨利加大洲,如在云烟杳霭中,未尝不觉宇宙之奇宽也。
    于是携侣扶筇,任意所之。见有驶电气车者,夷然登之。风驰云迈,一瞬千步。制造之功,逾于火轮。数百年后,其将行之我中国乎?俄而下车,步往长堤听西人奏乐,披襟以当海风。或遥睇水ㄛ,而羡鸥鸟之忘机,或旁ツ钓徒,而悯众鱼之贪饵。于斯之际,蠲烦涤嚣,心旷神愉。窃意世间所谓神仙者之乐,不是过也。晷移意倦,浩歌以归。归而倚枕高卧,亦得佳趣。梦中如游邃古之世。既觉,偶窗外,海景奇丽,皓曜万重,恍睹金碧世界。盖日将西匿,倒景入海也。无何,瞑色已至,秉烛朗诵杜子美诗十余首,以畅余气。如是者旬余始返。其诸所访名迹尚多,不尽记。
    余自春初期满未归,羁怀傺,悄焉寡欢。今而知天与人以自得之趣,随地可以领会,初无遐迩之别也。夫诚默体古君子素位而行之旨,将焉往而不乐哉!光绪十九年八月十三日记。
 
    ○书科尔沁忠亲王大沽之败
    英吉利法兰西以咸丰七年冬十一月攻陷广州,执总督叶名琛,久踞不退。注谋在改约章,索偿款,增商埠。自谓据城为质,必可如其所请,讲解以罢也。于是总督两广兼通商大臣者,为侯官黄宗汉。宗汉亦承平文俗吏耳。盱衡厉色,操下如束湿薪。退驻惠州,既不激励兵练,筹克会城,又不与英使会议立约退师事。习见通商以来,主和者例干清议,挑衅者亦膺严谴,举凡驭远绥边暨战守方略,惟以闭口不言塞耳不闻为能。英使额尔金久不得我要领,乃纠法美二国,驶兵船北上。
    咸丰八年夏四月,骤至大沽海口。大沽绿营兵素不练,多忄匡怯。一见敌船惊溃。洋兵踞我南北岸炮台。直隶总督谭廷襄提督张殿元等,皆以疏防获罪,遣戍监候有差。洋兵以大小轮船七,暨舢板船驶入河内,直薄天津。额尔金等照会内阁:此来非用兵,盖欲修好。请面见天子诉其事。文宗特遣侍郎衔耆英谕止之。不能。耆英归,赐死。遂命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以钦差大臣视师通州。遣大学士桂良。尚书花沙纳,往议和约。英人多索偿款及商埠。许之,恐伤国体,拒之,虑挑强敌。乃以两江总督何桂清兼通商大臣。特派桂良花沙纳驰赴上海,会同桂清先与英人商定税则,再议约章。亦欲姑退之以纾近患,修戎备也。六月,英法美三国兵船退去。秋七月,王移军海口,修筑大沽北塘营垒炮台,购巨炮分布要害,檄州县伐大木,输之海Й,植丛桩水底,以御轮船。又奏请调吉林黑龙江察哈尔及蒙古两盟马队。前后赴军者,可五千骑。
    九年春三月辛未朔,怡亲王载垣驰赴天津,察勘海防事务。桂良等在上海与额尔金商定税则。额尔金遣其弟卜鲁士率兵船北驶,声言将入京换约。桂良等告以大沽设防,当进自北塘。夏五月庚寅,卜鲁士至拦江沙外。壬辰,遣其兵船闯入大沽海口,先觇形势。王故羸师以张之。癸巳,洋轮十七艘驶进鸡心滩,用炸炮摧断铁练,甲午,鼓轮直进,毁我防具。皆树红旗催战。直隶总督恒福派员持天津道照会,告以桂相已由上海驰还,请移驰北塘口外,静待换约。否则,暂令换约官数人,由北塘至天津。英人标使者,不受照会,开炮击我炮台,分遣步队蚁傅登岸。王挥鞭上马,督军鏖战。戒炮台同时开炮,沉毁数船,击杀登岸洋兵数百,生擒二人。英领队官伤股而。殒焉。洋轮入内河者,皆已中炮,不能驾驶。惟一艘遁至拦江沙外。是役也,英人狃于往岁海口之无备,且窥见台中炮力微弱,未知我增置大炮也,贸然轻进。迨我炮击坏数船,洋兵相顾Ф眙,心手瞀乱,纵炮骛击,多不能中。海潮方上,易进难退,仓卒不能出口。而我台了击敌船,蔑不中者。是以获捷。
    英船未入口者,留驻大沽以南,分向旅顺、威海卫、大连湾、大孤山游泊测绘,皆海口形胜也。或在此购煤汲淡水,转若为济寇后路焉。疆吏营将闻之瞠然。咸谓荒岛无足者,会英粮船且尽,始悉南驶。当英兵开战时,美使华若翰由北塘登岸,诣京师,呈遽国书。款以优礼,换约而返。华洋巨商知英人耻其败挫,必兴师报复,惧妨互市也,自议集捐白金二百万两,输偿英饷,沮其再举。于是英使法使照会通商大臣何桂清。若事事遵八年原约,即可罢兵。桂清据以入告。得旨,卜鲁士辄带兵船,毁我海口防具,首先背约,损兵折将,实由自取,并非中国失信。所有八年议和条款,概作罢论。若彼自知悔悟,必于前议条款内择道光年间曾有之事,无碍大体者,通融办理。令其有以回报本国。仍在上海定议,不得率行北来。倘再有兵船驶入拦江沙者,必痛加攻剿,毋贻后悔。    当是时,庙谟以获胜之后,欲改前约,冀英法二国或就范围也。然犹申戒疆臣帅臣,不得见敌辄先开炮,致碍和局。又命留北塘一口,为通使议和地。顾北塘地势扼要,不亚大沽。明代防倭,已有炮台。康熙道光年间皆修葺之。迨王督办海防,营度于大沽北塘之间,已二三年。北塘用帑百余万金,仅成南北三炮台。曾有言宜纵寇登岸击之者。王心韪其说。旋奉旨撤北塘之备,退就大沽营城,移其巨炮,置大沽南北岸炮台。营城距北塘陆路三十七里,水路七十里。议者谓御寇不于藩垣而于堂奥,失计已甚。北塘绅士御史陈鸿翊密疏争于朝,不听。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在幕府,亦力争之。王狃于大沽之捷,谓彼以船来,不能多携马队。俟其登岸,我以劲骑蹙之,可以必胜。洋兵伎俩,我所深知,何足惧哉!嵩焘以议论不合,遂辞去。
    十年夏,英将额尔金,法将噶罗率轮船帆船,共百艘入寇。复至大沽口。讠我设备严,惩前败不敢阑入。徐窥北塘之弛防也遂移向北塘。先纵小火轮船至海岸,以铁链系巨桩,鼓轮拽之。须臾桩则自拔。一桩去,复拔一桩。不二三日而数百桩拔尽矣。六月丁丑,英法马步队各挽炮车登岸,先据炮台。官军犹以其来换约不之御也。大吏委员持照会,请其使臣入都换约,不应。王整军以出,所部马队,已调赴他军,不满五千,合京旗步队,几及万人。英军马步可一万,法军八千。壬午,洋船由北塘进内港。我军驰往扼之。适值潮缩,船不能动。惧为我军所袭也,高悬白旗,示欲议和状。我军信之,不敢纵击。比潮长,洋兵出不意,薄我师。我师被挫。洋兵由北而南,将逼大沽。抵新河,我军御之。洋兵先以七百人出战。王瞰其寡也,麾劲骑驰之。洋兵退,乘势蹴之。洋兵各执一枪,精利无前。数十步外,即不能近。俄而七百人为一字阵,每人相去数十步,阵长数里,辂我马队三千,渐围渐迫。我军不能退,突围欲出。洋兵发枪无不中我军如墙之ㄨ。纷纷由马上颠陨。近世火器日精,临阵者以俯伏猱进,为避击之术。骑兵人马相依,占地愈多,且高,遂为众枪之的。然后知枪炮既兴,骑兵难以必胜,或反足为累也。
    戊子,王师败绩于新河。收合马队,出者七人而已。精锐耗竭,势遂不支。退保唐儿沽。英法军张甚。出全队攻军粮城,又攻副都统德兴阿之营于新河,皆陷之。大沽北塘,如左右户。新河复居大沽之背。是时洋轮由北塘分向大沽,驾大炮拟我炮台以扼我前,步骑踞新河以鱿我后。大沽炮台益危。炮穴外向,不能反击。王所经理三载之工程,与数百万之帑金,悉置无用之地。王始悔纵敌登岸之非计。而事已不可挽矣。庚寅,我军复退。洋兵进踞唐儿沽。辛卯,奉朱谕云:僧格林沁握手言别,倏逾半载,大沽两岸,正在危急,谅汝忧心如焚。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实在京师。稍有挫失,须退守津郡,自北而南,迎头截剿。万不可寄身命于炮台。以国家依赖之身,与丑夷拌命,太不值矣。南北岸炮台,须择大员代为防守。汝身为统帅,固难擅自离营。今有特旨,非汝畏葸。若不念大局,只了一身之计,殊负朕心。握管凄怆,谆谆特谕,汝其懔遵。壬辰,特派侍郎文俊武备院卿恒祺,驰往北塘海口,伴送英法二国使臣,入都换约。秋七月癸巳朔,上命大学士瑞麟尚书伊勒东阿,统京旗马步官兵九千防通州。
    丁酉黎明,洋兵攻大沽北岸石缝炮台。一开花弹飙入火药库,訇然震发,雷砰电飓,土崩石飞,炮台失陷。提督乐善死之。惟南炮台尚存。王念屡挫之后,精锐伤亡,南炮台孤立难持久。适奉密旨退防后路,乃撤营城及南炮台防兵,次于通州之张家湾。与瑞麟军相依护。庚子,以疏防故,夺王三眼花翎领侍卫内大臣镶黄旗满洲都统。洋兵进至天津。会和议屡讲不就。遂逼通州。八月戊辰,光禄寺卿胜保,率偏师邀战于八里桥,胜保红顶黄褂,骋而督战。洋兵丛枪注击,伤颊坠马。师奔。瑞麟军闻风凶惧,宵溃。王军朝阳门外。已巳,天子以秋巡幸热河,洋兵纵火燔圆明园。甲申,王军亦溃。闻恭亲王在长新店,与瑞麟等皆往从之。英法按军郭外,欲邀恭亲王主和议。恭亲王用恒祺居间排解,往复关说甚苦。浃两旬,和约始定。九月壬寅,暨英人法人平。当是时,曾文正公国藩督师祁门,胡文忠公林翼驻军太湖,进剿粤寇。相持甚急。闻变合疏奏请于两人中简派一人,率精兵万人入援。会和议成,乃不果行。
    英法军以海口封冻为虞,皆于初冬退去。议者始悟咸丰七年广州被陷之后,未始不可善为讲解。内外大臣无一谙洋情者,遂于刚柔缓急取与操纵之诀,未能适中机宜。又或专为身谋,玩视大局,瞢然置之不理。使彼激而生变,纷纭者数年。局势乃弥棘矣。不然,则乘大沽挫败之后,隐示转圜。倘得能者善为迎距,则八年原许之款,或可择其重者抽去一二。即使仍用前约,其愈于十年所定之款犹多。且敌情叵测,大沽北塘与各海口,皆当严备。夫濒海设防,犹在海驾舟也。舟之大数十丈,凿方寸之孔,纵水漏入,则全舟沉矣。寇一入口,内地震惊,防不胜防。彼且反客为主。又以津沽屏蔽京师,而能战之兵,实不满万。亦觉军势过单。况骑队不敌枪队,更出人意计外乎?自古战守和互相为用,两国修好,军卫不撤,设防之无害于和,亦明矣。是故战愈奋,守愈固,则和愈速。不战不守,和亦虽久。要挟孔多,和固受瘥,自然之理也。北塘撤防为议和地,时论颇归咎于载垣、端华、肃顺之误大计。彼时三人赞襄密勿,其责自无可辞。盖战和两歧,断非万全之策。若十年之役,仍能却敌,勿令深入,则彼已频年动众,师劳饷匮,势当自沮。然后遣明炼沉毅夙有威望之大臣,驰赴上海,揆时度势,与之定议,岂不愈于天津立约哉!岂不更愈于京师立约哉!
 
    ☆黎庶昌○周以来十一书应立学议
    昔周衰,孔子自卫反鲁,忧道不行,退而赞《易》、叙《书》、删《诗》、定《礼》、《乐》修《春秋》,垂范百王,是为六经,尊盛与道无极。《乐经》遭秦而阙,仅存其五。然而孔子没门弟子各阐师说,曾子述《孝经》,游夏之徒撰《论语》,左丘明公羊谷梁传《春秋》。至战国而有《孟子》。《尔雅》、《礼记》,浸尤晚出。自是而七经九经十一经之名以立。及至孟蜀刻石成都,十三经遂著为令,其于孔子所删定,固已增益其七八矣。唐虽以经升老子,而不久即废。南宋时,朱子作集注,始于《戴记》中摘出《大学》《中庸》,以配《论语》《孟子》,题曰四书,诏学者读书当自四书始。淳熙以降,翕然宗之。元皇庆中,定制以四书试士。明代乐其易简,因仍不革,学使者校艺,专以《论》《孟》《学》《庸》发题,先四书而后五经,废注疏而遵朱说,道术因之一变。
    我圣祖仁皇帝高宗纯皇帝深维其弊,力矫末流,诏撰七经、传说、汇纂、义疏等,颁诸学官,示天下以实事求是之旨,包举汉宋,不名一家。康熙乾隆以还,巨儒云兴,经学由是盛绝。然所废举,亦只系传注之间,非于经外别立一书,以崇配者也。尝谨按国家自府厅州县学政校士,以及乡会试,虽以四子五经垂教,舍是莫由进身,而私家诵读,往往溢出令甲,颇有视为不刊之典者。
    当周末时,庄子著书多寓言,然其指事类情,于诸子中最为瑰放特出。陆德明释文,已列为经,而作之音义。淮南王安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离骚》兼之。王逸注《楚词》,尊《离骚》曰经,朱子从而不废。后世骚学选学,相因为用,欲祛文章流别之伪,《文选》其最要矣。司马迁《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其闳识孤怀,盖未易几也。班孟坚纪述汉事,断代为书,文字之渊源,经书之大法,粲然毕备。许叔重《说文解字》,博奥精严,六艺遗文,赖以不坠,实轶《尔雅》一经之上。本朝蔚成绝学。《仪礼》十七篇,士礼虽存,颇阙王朝邦国旧典。欲观后世帝王因袭之迹,惟杜氏《通典》,马氏《通考》,博要能通。《通鉴》上续《左氏》,事始三家分晋,体大而思精,言驯而不杂,则亦优视圣作矣。杜子美冠绝古今诗人,韩愈文章粹然一出于正,其道自比孟子。使孔门用诗文,二子者入室矣。校此数家之言,兼包大小,岂非文武道不坠地在人,卓然俟圣不惑者哉。故其书之传远者,一二千岁,少亦七八百年,非有名爵利禄之资。然而历世相承,诵习不绝,精深博笃,取用宏多,有以协人心众好之同,如饥渴饮食不可一日离也,其视为经固已久矣。
    往者尝与曾文正公讨论群籍,公独以谓子若庄子,词若《离骚》,集若《文选》,史若两司马氏班氏,小学若许氏,典章若杜氏马氏,诗文若子美杜氏,昌黎韩氏,所谓旷代命世大才也。跻其书以配经典,谁曰不宜?今以功令之所颁若彼,学士大夫之所诵习若此。记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又曰:民之所好好之。窃谓《庄子》以下十一书,宜因私家肄习,特为崇异,立入学官,使列十三经后,以《庄子》次《孟子》,《楚词》、《文选》、《杜诗》、《韩文》次《毛诗》,《史记》、《汉书》次《尚书》,《通鉴》次《左氏》,《通典》《文献》、《通考》次《三礼》,《说文》次《尔雅》,各降一等,命曰亚经。俾天下人士,益隆所习,咸驰骛乎通儒。于以广学甄微,翼赞圣业,非复讠叟闻曲学之私,将乐与海内知言君子,一平其议也。
 
    ☆张文虎○书清芬集后
    明归熙甫以女子未婚守志为过礼。近世江都汪容甫复作议以佐其说。甚哉,二君之不知礼也。古圣人缘情以制礼,度夫中人所能行者著之,而不责以卓绝过高之行,此礼之所以通于天下万世也。然其中有隐微疑似之间,不能显著之令者,则以俟知其意者之善择焉。哀公问于孔子曰:礼男必三十而有室,女必二十而有夫也,岂不晚哉!孔子曰:夫礼言其极也,不是过也。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父之道,女子十五许嫁,有适人之道。推此,则礼文之不可泥明矣。是故三年之丧,礼也。世有若刘瑜之服除二十余年,布衣蔬食常居墓侧者,君子不以为非也;不能食粥,羹之以菜,有疾饮酒食肉,礼也。世有若张敷杜栖隐之不食盐菜,哀毁伤生者,君子不以为非也;师没心丧三年,礼也,世有若子贡之三年以外,筑室独居者,君子不以为非也;汪殇也,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则丧之如成人,君子亦不以为非也。若如二君论,则兹数子皆可议矣。
    且二君所执者,曾子问之文也。其文曰:既纳币有吉日,婿之父母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许诺而不敢嫁,婿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婿弗取而后嫁之。夫其不敢嫁者,正以女已许人而重之也,婿弗取而后嫁,而不责以坚守者,所谓度中人所能行也,而后嫁者难辞也。又曰: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婿齐衰而吊,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注曰:女服斩衰,何服也?服以斩衰,则俨然其夫矣。而不责以守节者,亦度中人所能行也。设于时有矢志不嫁,或以身殉,或愿事舅姑者,君子亦悲其情而许之。而容甫氏乃比之齐楚之君死,鲁卫之臣号呼而自杀,则必为狂易失心之人。呜呼!是何言也!
    婚礼纳采,主人筵于户西,西上右几,注曰:将以先祖之遗体与人,故受其礼于祢庙。曲礼女子许嫁缨。注曰:女子许嫁系缨,有从人之端也。许嫁之初,其重如此,而比之鲁卫之臣于齐楚之君,其不为狂易失心之论乎?昔者齐侯之女嫁于卫,至城门而卫君死,保母曰:可以反矣。女不听,遂入持三年之丧。弟立请同庖,女不听。卫于齐,齐使人告女,女作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又卫女嫁于齐太子,中道闻太子死,问傅母曰:何如?傅母曰:当往持丧。丧毕,不肯归,终之以死。此二女者,岂不知有既葬除服之礼哉?矢志不嫁,节著千载,容甫又将比之鲁卫之臣号呼而自杀乎?高子问于孟子曰:夫嫁娶者,非己所自亲也,卫女何以得编于诗也?孟子曰:有卫女之志则可,无卫女之志则怠。此即所谓卓绝过高之行,不可以责之中人者也。以卓绝过高之行,而谓之狂易失心,吾不知容甫之心何心也?
    熙甫氏曰:女子在室,惟其父母为许聘于人,而已无与焉。夫己身,父母之身也,以己身许嫁者,父母也,父母许之,而曰己无与焉,此复成何说乎?且夫礼非强人而束缚之驰骤之也,亦求其心之所安而已。微箕比干,皆谥为仁,伊周夷齐,各成其是。孔子闻孔悝之难,曰柴也其来,由也死矣。而无所褒贬于其间,此所谓各求其心之所安也。礼,三代不相袭,今古异宜。父在为母,妇为舅姑,服皆期,而今则皆三年,二君其能执古礼以反之乎?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以今世俗波靡,日浮趋薄,苟有卓绝过高之行实足以激励人心。而二君者,又从而非议之,其亦异乎孔子之论礼矣。然熙甫亦自知其言之过,故于张氏女贞节记斡旋之,举三仁夷齐为况。而容甫遂怙终焉。奉贤徐母吴孺人,未婚夫死,在室守志十五年,闻姑病,泣请归徐事姑,抚嗣子得厚成立。事闻于学使者,旌其庐。士大夫有歌咏其事者,得厚汇刊为《清芬集》,乞言于虎。虎读临川昆明两学使序,辨熙甫之谬,引而未发,又未及容甫所议,故为推而详之,不自觉其辞费也。
 
    ○新译几何原本序
    《几何原本》前六卷,明徐文定公受之西洋利玛窦氏,同时李凉庵汇入《天学初函》。而《圜容较义》《测量法义》诸书,其引几何颇有出六卷外者,学者因以不见全书为憾。咸丰间,海宁李壬叔,始与西士伟烈亚力续译其后九卷,复为之订其舛误。此书遂为完帙。松江韩绿卿尝刻之,印行无几,而板毁于寇。壬叔从余安庆军中,以是书视予,曰:此算学家不可少之书,今不刻,行复绝矣。会余移驻金陵,因属壬叔取后九卷重校付刊。继思无前六卷,则初学无由得其蹊径,而乱后书籍荡泯《天学初函》,世亦稀觏。近时广东海山仙馆刻本,纰缪实多,不足贵重。因并取六卷者,属校刊之。
    盖我中国算书,以九章分目,皆因事立名,各为一法,学者泥其迹而求之,往往毕生习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遂有苦其繁而视为绝学者。无他,徒弦其法,而不知求其理也。传曰: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然则数出于象,观其象而通其理,然后立法以求其数。则虽未睹前人已成之法,创而设之,若合符契。至于探赜索隐,推广古法之所未备,则益远而无穷也。《几何原本》不言法而言理,括一切有形而概之曰,点线面体。点线面体者象也,点相引而成线,线相遇而成面,面相叠而成体,而线与线,面与面,体与体,其形有相兼,有相似,其数有和,有较,有有等,有无等,有有比例,有无比例。洞悉乎点线面体而御之以加减乘除,譬诸闭门造车,出门而合辙也,奚敝敝然逐物而求之哉!
    然则《九章》可废乎?非也。学者通乎声音训诂之端,而后古书之奥衍者可读也;明乎点线面体之理,而后数之繁难者可通也。九章之法,各适其用,《几何原本》,则彻乎九章立法之原,而凡九章所未及者无不赅也。致其知于此,而验其用于彼,其如肆力小学而收效于群籍者欤?
 
    ○十三间楼校书记
    西湖宝石山之半,盖有宋十三间楼旧地,为东坡守杭时治事之所云。今地入弥勒院。郡人瞿君世瑛,重葺楼三楹,仍旧额曰:十三间楼。己亥庚子秋,钱君熙泰,续文澜阁校书之役,偕予两寓于此楼。前为后湖,夹岸即锦带桥,西南袤对孤山之放鹤亭。予诗所谓:开窗看放孤山鹤,万古逋仙共髯翁是也。动止飧寝,皆在竹荫岚翠中,临窗Г笔,绿映毫楮,执卷而讽,与梵呗相应。天未曙,闻钟磬声悠然,披衣顿起,视群山犹梦梦也。中间出游湖上诸胜地,西至天目九锁,南渡江,登会稽,探禹穴,访兰亭修楔处,或一再宿,或逾旬乃返。返则仍校书于此楼。
    时绩溪胡农部竹村,元和陈文学硕甫,同寓湖上。胡君精三礼,方为《仪礼正义》,补贾氏之疏漏。陈君专治诗毛传,亦作疏以纠孔氏,时时过从,商榷疑义。盖读书之乐,交游之雅,登临游览之胜,三者兼之矣。昔东坡居杭,游迹止于洞霄宫,未尝过浙东。其时牵于一官,读书交游之事,能如今日与否,固未可知。而吾两人以物外之身,兼斯三者而有之,非厚幸与!钱君笑曰:东坡读破万卷,交遍贤士大夫,身行半天下,而子乃以是傲之,亻真矣。予曰:东坡大矣,何敢言。虽然,茫茫宦海,名编党籍,舟车所至,曾不得一日安处,老窜穷荒,备历忧患,其视吾两人闲鸥野鹜,翱翔山水间,安知不顾而乐之。抑岂惟东坡,将当世实有企羡之者。钱君慨然太息曰:有是哉!子之言盖有为而发也。既归,倩工作《十三间楼校书图》,遂书其语为记。
 
    ☆张裕钊○归震川评点史记后序
    归熙甫氏评点《史记》,治古文家多褒之,传相┢写,然彼此参错异甚。马平王少鹤太常,取归氏及望溪方氏评点,摘录起讫,合而刊之曰:《归方评点史记合笔》,自以为得其真。以余观之,亦尚多可疑者,顾视诸所见本为善耳。往者余尝欲专取《史记》本书,附益以归氏评点,梓而公诸同好,苦乏刊赀不果。以语友人吴挚甫。挚甫则力赞其事,且为谋诸庐江吴小轩军门,慨以千二百金相假。于是鸠集梓人,经始光绪二年正月,讫四年七月刊成。归氏评点,旧系丹黄二笔,今刊本墨本也。其黄笔为锐形识之,其丹笔为圜形识之,其评点既无定本可据,无已则一仿王氏,昭画一也。
    自秦并天下,专任私智,蔑弃圣制,汉兴,一踵习秦故,三代之盛,渺焉不可复睹。司马氏生当汉定百年之间,焉伤之。重值汉武侈心多欲,任用武力酷烈导谀之臣,毒乱海内,又身遭刑辱,抑郁傺,发愤著书,其孤远之旨,深痛之思,轶荡谲激之辞,乃至微妙难识。世传裴る司马贞张守节诸注本,用力故不可谓不勤,然皆邈不得司马氏之意。且其间多可笑者。是书录归氏评点,三家注世既多有,今并不复录。
    夫古人之书,待说而明者十之三四而已,因说之而晦者,盖十五六焉。好学深思之士,颛取古人之书,反复而熟读之,以意逆志,达于幽渺,其所得盖有远出寻常解说之上者矣。拘文牵义,骛华炫博,好为枝词碎说之徒,乌足以知此哉!望溪方氏,究心义法,其说亦多所发明。然归氏所得为深矣。今别为方望溪《史记评点》四卷附于后,俾览者兼采焉。与校是书者,余门人大冶刘炳燮及长子沆也。
 
    ○书艺文志后
    余读班固艺文志,甚高其辞,与班氏它所为文异甚。后读司马贞《史记索隐》,引刘向《别录》语,则班氏志所有者,往往而在,然后知为向之辞而固取之者也。固为《汉书》,所取司马迁杨恽冯商杨雄刘向父子甚众。今知太初以前本司马迁,三统历木刘歆而已,其它并已不可见。而是篇杰然出于班氏之书,考求而乃知其出于刘向。甚矣文高下不可假也!固之文,于东汉人最为崛出,而与司马迁相如刘向杨雄较,则不逮远甚。其中时有其辞之高而非固所能为者。虽于今不可考,然可以意而知也。乌乎!非夫昔之人所谓好学深思心知其意者,彼且不以为妄言乎哉。
 
    ○赠吴清卿庶常序
    人才之贵于天下,无古今一也。虽然,才应世而世需之,其间则亦有辨焉。运会之所趋,气机之所启,魁桀俊异之士,云兴合,肩臂相摩于前,而趾相蹑于后,虽有盘错钜艰,而才皆足以周其用。若是者,常乐才之盛而忘其难,朝野祉福而康乐,薄海内外,晏然而无事。中庸之士,平进富贵,守成法,袭故迹,皆足以施于世。若是者,虽乏才而犹未以为忧。
    若夫时数之厄,屯艰之会,寇讧于内,敌伺于外,民穷而俗敝,兵疲而财匮,冗嵬琐之徒,纷纶杂,浩浩若萧艾之被乎野。间稍能自异,又窘儒缓不适于时用。中外之安危,生民之植若僵,泛泛乎若群木之漂于中流,四顾而不知所届。其如是人才之足贵,乃倍蓰什伯于向所称二者之时,虽疲行者之资车,病涉者之资舟,寒者之于裘褐,饿者之于饣粥,不足以喻之矣。夫自古祸难之兴,其需才也尤至,而人才之寡乏,每独甚于此时。幸有其人,又或有所抑沮牵系,而不获底于成。能成矣而世或不能尽其用。需之如彼其亟也,其成而为世用也,又如此其难,则其可为慕望而爱惜何如哉!
    吴中吴庶常清卿,懿才而远志,服儒者之学,而不忘当世之务。凡今日之利病,民氓之疾苦,无所不究其意。裕钊以同治戊辰冬,识之于江宁,明年春,复相从游处于吴门者十有余日。及今兹来武昌,行从合肥李相国西入秦。盖将益练习于时务以畜其才,而非有时俗人之见也。且行,索裕钊一言为赠。裕钊废于时久矣,自度其才不足拯当今之难,退自伏于山泽之间。然区区之隐,则未能一日以忘斯世。其耳之所闻,目之所接,怆焉感于其心。今见庶常则欣忭爱慕,而不知所以置其情,其乐徇其请而为之言也,岂有爱乎?于是极道其然而书以诒之。虽然,尤望庶常之终底于成而为世用,以副望君者之志也。
 
    ○送李佛生序
    佛生既罢官,居于江南,日读书不辍,尤愈笃好庄子,为书后数百言,称其有合于圣人之道。余谓庄子者,负绝异之资,乘于时而一切以取自快者也。其于圣人之道,本差之不能一发,末乃大驰而绝远。至于流极而弊益不胜。释氏得其精以为空寂,王何得其粗以为诞纵。诞纵之弊,蔑弃礼法,荡废时务,天下于是大乱。空寂之弊,去人伦,无君臣父子上下,乃胥斯民而为夷。庄子疾时垢浊,务洋激诡,以讥切当世奔趋势物之徒,不知其弊乃至于此。道之不明也,愚不肖不及,贤智过之。由庄子而后,高才伟异之士,身不得其处,而误于所之者,岂可胜道哉!
    盖尝试论事功之途,诗书文章之业,与人世所谓势位富厚,君子未尝必舍而不事也,有道以御之,故所之而不穷。后之君子,溺志富贵无论已,其少有志者,欲有所树,则务取天下之业之可以为名者托焉,期自章异于流俗,而未尝循于其本。故方其志得气盛,力足以观骇一世贵贱贤否之伦,横厉乎无双。及其久之,倦而思返,顾视身世,邈不足以自乐。反之内而砀无可据,爱恶攻取,又从挠之,睹老庄浮屠之书,一旦得其所为一死生齐得丧而渺万物者则大熹之。于是蠲弃百为,解弛堕坏,颓败不可振救。生犹是人也,而质则已亡矣。
    且学儒者之学,服圣人之言,于卒也乃以异端为归,何其悖欤!夫彼未知圣人之道之有其自得者也。惴栗以为危,荡夷以为安,不以荣喜,非必于恶而逃之也,不以悴悲,亦非其往而不能返也。得志则措诸事,事立而世正焉斯已耳,我无与也。不得志则寓诸言,百世之下有能遵而行之者,犹其在吾身也。其衡诸道也不过,而传之久也无弊。ㄨ乎其至适,确乎得其所归,以与夫老庄浮屠之所称,孰为同乎大顺,而即乎人之心者乎?知道者以谓孰贤乎?佛生将北游,索一言以为赠。余以佛生才高而不得志,惧其过而流于是也,为书此以诒之。
 
    ○与黎莼斋书
    前在金陵,相从谭艺,讥评古今人,私心甚快。别后倏忽月余日矣,寒窗短檠,时时隐几思足下不可弭忘。裕钊自惟生平于人世,都无所耆好,独自幼酷喜文事。顾尝窃怪学问之道,若义理考据辞章之属,其途径至博,其号称为专家,亦往往而有。独至于古文,而能者盖寡。自曾文正公没,足下及至甫,又不得常聚晤,块坐独处,四顾茕然,无可与语。近者李佛生乃颇有意于此,时相从问为文法,所入虽未深,然佛生故天亮出于人人,乃时有解悟处,此差足语耳。
    夫文章之事,非资才绝,而程功致力之深且久者,则必不能以至。才优而力深矣,其能至以几于成,与不能成,则亦有天焉。既至而几于成矣,其传不传,与传之显若晦若近与远,则又有天焉。且诚令其至而几于成,成焉而传,传焉而显且远,而吾文信不敝于百世,吾身则既泯然死矣。其取吾文而叹慕贵惜之者,吾皆不得而见之矣。捐弃一世华靡荣乐之娱,穷毕生之力,苦形瘁神,以侥幸于或成或不成,或传或不传之数,而慕想乎千百岁后,冥漠杳渺,邈不及见之虚誉,而不以自止,岂非所谓至迂而大惑者哉!宜彼世之所谓贤俊,能一切以取富贵显荣者,讪笑而背驰之也。
    虽然,庄周有言:民食刍豢,麋鹿食荐,鲫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人生之嗜好,各赋受于其生初,其不齐至不可以巧历算。则夫孳孳焉勤一世于文字之业者,无亦所嗜出于其性,而不能以自解者欤?
    且吾观古之能文者,若司马迁韩愈欧阳修之徒,其始设心措意,亦无过存乎以文自见,卒其所至,世不得徒文人目之。是故深于文者,其能事既足以自娱[B12L],及其所诣,益邃以博,乃与知乎圣人之道,而达乎天地万物之原。独居讴吟一室之中,而傲然睥睨乎尘之外,虽天下又孰有能易之者哉?又遑暇较量于我生以前与身后之赢失,而为之进退哉?思足下不得见,索居无聊,辄一吐其胸臆之所积,自怡取快意而已。非足下仆亦不发此也。天气骤寒,惟万万保练自爱。不宣。
     ○答吴挚甫书
    春间奉到往岁除夕惠书,承已改官畿甸,将以儒者之学,泽我民萌,敬贺敬贺。六月初旬,李佛生太守复递到三月晦一函,适裕钊有悼亡之戚,先期归里。一昔始来鄂城,匆匆未及报。所需姚氏评点汉书,一时未遑钞寄,请以异日可耳。来书过以文事见推,且虚怀谘度,谆谆无已,裕钊则何足以知此?虽然既承下问,不敢不竭其愚。
    古之论文者曰:文以意为主,而辞欲能副其意,气欲能举其辞。譬之车然,意为之御,辞为之载,而气则所以行也。欲学古人之文,其始在因声以求气。得其气则意与辞往往因之而并显,而法不外是矣。是故契其一而其余可以绪引也。盖曰意、曰辞、曰气、曰法之数者,非判然自为一事,常乘乎其机而绲同以凝于一。惟其妙之一出于自然而已。自然者无意于是,而莫不备至动皆中乎其节,而莫或知其然。日星之布列,山川之流峙是也。宁惟日星山川,凡天地之间之物之生而成文者,皆未尝有见其营度而位置之者也,而莫不蔚然以炳,而秩然以从。
    夫文之至者,亦若是焉而已。观者因其既成而求之,而后有某者某者之可言耳。夫作者之亡也久矣,而吾欲求至乎其域,则务通乎其微,以其无意为之而莫不至也。故必讽诵之深且久,使吾之与古人合于无间,然后能深契自然之妙,而究极其能事。若夫专以沉思力索为事者,固时亦可以得其意,然与夫心凝形释,冥合于言议之表者,则或有间矣。故姚氏暨诸家因声求气之说为不可易也。吾所求于古人者,由气而通其意以及其辞与法,而喻乎其深。及吾所自为文,则一以意为主,而辞气与法胥从之矣。
    阁下以为然乎?阁下谓苦中气弱,讽诵久则气不足载其辞。裕钊迩岁亦正病此往在江宁闻方存之云:长老所传刘海峰绝丰伟,日取古人之文纵声读之。姚惜抱则患气羸,然亦不废哦诵,但抑其声使之下耳。是或亦一道乎?裕钊比所遇多乖舛,迫忧患,于此事恐终无所就。阁下才高而志远,年盛而气锐,它日必能绍邑中诸老盛业。用敢进其粗有解于文事者,以为涓埃之裨。惟亮不宣。
 
    ○游虞山记
    十八日与黎莼斋游狼山,坐萃景楼,望虞山乐之。二十一日买舟渡江,明晨及常熟。时赵易州惠甫适解官归,居于常熟,遂偕往游焉。
    虞山尻尾,东入常熟城,出城迤西,绵二十里,四面皆广野,山亘其中。其最胜为拂水岩,巨石高数十尺,层层骈叠,若累芝菌,若重钜盘为台,色苍碧丹赭,斑驳晃耀溢目。有二石中分曰剑门,砉擘屹立,诡异殆不可状。踞岩俯视,平畴广衍数万顷,澄湖奔溪,纵横荡其间,绣画天施。南望毗陵震泽,连山青翠相属,厥高钅云,雨气日光,参错出诸峰上,水阴上薄,荡摩阖开,变灭无瞬息定。其外苍烟渺霭围缭,光色纯天,决眦穷睇神与极驰。岩之麓为拂水山庄旧,钱牧斋之所尝居也。嗟乎!以兹邱之胜,钱氏惘不能藏于此终焉,余与易州乃乐而不去云。
    岩阿为维摩寺,经乱泰半毁矣。出寺西行,少折逾岭而北,云海豁开,杳若天外,而狼山忽焉在前。余指谓易州亦昔游其上也。又西下为三峰寺,所在室宇,每每可憩息。临望多古树,有罗汉松一株,剥脱拳秃,类数百年物。寺僧具酒果笋面,饷余两人。已日昃矣。循山北过安福寺,唐人常建诗所谓破山寺者也,幽邃称建诗语,寺多木樨华,由寺以往,芳馥载涂。返自常熟北门,至言子仲雍墓。其上为辛峰亭,日已夕,山径危仄不可上,期以翌日往。风雨复不果。二十四日,遂放舟趣吴门。行数十里,虞山犹蜿蜒在蓬户,望之了然,令人欲返棹复至焉。
 
    ○莫子墓志铭
    子,姓莫氏,讳友芝,自号吕阝亭,晚号耳叟,世居江南之上元。明宏治中,其远祖曰先者,从征贵州都匀苗,遂留居都匀。至高祖云衢,又迁独山州,自是为独山州人。曾祖嘉能,祖强,州学生,皆以君考贵,赠如其官。考与俦,嘉庆己未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改官为四川盐源县知县,再改官为贵州遵义府学教授,曾文正公表其墓曰:教授莫君者也。教授故名进士,日以朴学倡其徒教其子弟。子独一意自刻厉,追其志而从之。当是时,遵义郑子尹珍,亦从教授君游,与子相靡刂以许郑之学,积五六年,所诣益邃。黔中官师徒友,交口推毂莫子郑子尹,而两人名遂冠西南。
    子之学,于苍雅故训,六经名物制度,靡所不探讨,旁及金石目录家之说,尤究极其奥赜,疏导源流,辨析正伪,无株寸差失。所为诗及杂文,皆出于人人,而于诗治之益深且久,又工真行篆隶书,求者肩相摩于门。
    子癯貌玉立,居常好游览,善谈论,遇人无贵贱愚智,一接以和,暇日相与商较古今,评骘术业高下,正论诙嘲闲作,穷朝昏不倦。自通州大邑,至于山陬岭海,公卿钜人,学土大夫,咸推子以为不可及。下逮武夫小吏,闾巷学徒,语君名字无不知,及其他尝与君晤,无不得其意以去者。然君虽乐易,而中故介然有以自守。自道光辛卯举于乡,其后连岁走京师,朝士贵人,争欲与之交,然君必慎择其可。有权贵介君友求书,辞不应。某相国欲招致授子弟读,婉谢之。既屡试礼部不得志,以咸丰八年截取知县,且选官。顾君意所不乐,弃去不复顾。以其年六月出都门,从胡文忠公于太湖,明年复从曾文正公至安庆,越四年又至金陵。胡文忠曾文正公,皆君尝所与游,旧知君者也。及今合肥相国李公巡抚江苏,请州县吏于朝,而是时中外大臣,尝密荐学问之士十有四人。诏征十四人往,君其一也。于是文正公暨李相国,及诸朋好,争要君出仕,敦劝甚至,君一辞谢不就,携妻子居金陵,时独出往来于江淮吴越之交。子既好游,而东南故多佳山水,又儒彦胜流,往往而聚,乃日从诸人士饮酒谈咏,所至忘归。
    同治七年冬,余与子自金陵偕送文正公于邗上,返过维扬,登焦山,道丹徒,至吴门,并舟行者累月日,日接膝谈,语十事而合者七八。余寻别子赴杭州,明年复来吴,与子益买舟遍览灵岩石栖石壁之胜,观梅于邓尉,越日至天平山,谋且上其颠。子苦足力乏,坐寺中待余。余乃独从一小童,攀藤葛,凌怪石,陟绝顶以望太湖。既下,子迎余而笑,相诧以为极一时之乐,距今忽忽四五年,日月梦想,屡欲寻旧游不复果,而子则且卒矣。
    子之卒,以同治十年九月辛丑,春秋六十有一。生平所为书,日《黔诗纪略》三十三卷。《遵义府志》四十八卷,《声韵考略》四卷,《过庭碎录》十二卷,《吕阝亭诗钞》六卷,《樗茧谱注》二卷,《唐本说文》《木部笺异》一卷。其编订未竟者,尚有诗八卷,《吕阝亭文影山词》,《吕阝亭经说古刻抄》,《书画经眼录》,《宋元旧本书经眼录》,《旧本未见书经眼录》,《资治通鉴索隐》,《梁石记》,各若干卷,藏于家。配夏孺人,子彝孙,附贡生,先一岁卒,绳孙,两淮候补盐大使,女二人,孙一人,尚幼。子兄弟九人,多有名于时。子既卒,其季弟祥芝官江宁知县者,请假于大府,以十一年二月,与绳载其柩归于贵州,卜六月壬申,葬于遵义县东八十里,青田山先茔之次。且行,征铭于余。余与子故相得也。既逾月,为之铭而归之。其辞曰:乌乎子!迹半天下,名从之驰,卒归藏于故丘,无所不慊矣。其又何悲?
 
    ☆李慈铭○答仆诮文
    先生客居,作文守岁。呼仆瀹研,仆倚屏睡。先生叱之,仆起而谇。官穷至此,官文是祟。谁使官幼?识字不忒。哦诗上口,听经能背。谁使官长,作文无害。镂膺周秦,胝手汉魏。不今是逢,而古为媚。思涩苦痴,意迷若醉。官今已壮,所得者累。官之西家,佻兮崽子,货倒犬杖,乳臭青紫。官之东邻,乌献家儿,丹豉布算,猗裸埒赀。官有薄田,岁丰以蓼,三载不治,责税荒草。官应诏科,字必俗矫。六上不收,三十发皓。官既世赘,眦戚即休。以专而壑,以首而邱。云胡是歆,而仕之求。云胡是,而都之游。鹰春则鸠,橘淮而枳。谓官此来,当殊厥趾。距今匿景,畏画于市。结舌四坐,移愿百氏。刺毛已享,径艾绝轨。上车秘书,平头绿鞲。而我于官,互更褐裘。五陵驺卒,锦帐大马。而我于官,薄笨骖驾。官穷至此,官犹有家。乐和旧坊,面城背涯。堂庋织具,门停钓车。养亲课稻,娱宾治花。官今墨{尸木},进退何择?局疒束 磋搓资,以至今夕。而犹文为,文将奚适!官固耐穷,我请自绝。先生闻言,冁然而笑。谓仆且退,尔无我嬲。我心太虚,白云在天。尔蕲速改,请以来年。因濡笔以为之文曰:吾拙吾力,吾默吾识。吾饥吾寒。匪吾文是职,乃天之所以全吾真而养吾逸。
 
    ○越中三子传
    陈寿祺,本名源,字子谷,一字珊士,浙之山阴人。祖抡英,嘉庆庚午举人,官秀水训导。训导生三子,曰锡,曰书烈,曰文杰。文杰早殇,锡娶妇黄,五月而卒,无子。书烈娶妇陶,生君,训导命以后世父,而书烈卒无子。故君兼后小宗。训导故贫,君早丧所生母,育于黄恭人。幼善病,黄恭人日夕纺绩以营药饵。顾读书敏甚,训导深К之,携以之官。及训导卒,君所生父以毁亡。时君年十四矣,随黄恭人扶四丧还。山阴无期功之亲,无田无宅,赁大木桥旁陋巷三橡以居。黄恭人并日而食,为针黹或数夕不寝,得钱以给君入塾。学为文而君益锐进。更五年,补县学生。又二年,举于乡。又七年,咸丰六年进士改庶吉士。又三年枚馆,改刑部主事。同治元年,粤贼据绍兴,君请急浮海至沪,迎黄恭人及其孥入都。旋充提牢厅主事,兼办秋审,补奉天司主事,擢员外郎,随尚书绵森公赴湖北勘狱,京察一等。未及引见,以丁卯夏四月卒于京邸,年三十有九。初训导娶于李,予高叔祖孝廉府君之孙也。故予与君为中表兄弟。君之补渚生也,予祖父行皆喜曰:训导有后矣。君天性伉爽无城府,见人无亲疏,皆率胸与语,人亦乐近之。事亲孝。尝自塾归,黄恭人持稻糗及肉食之。君问曰:母食乎?曰:食矣。及夜,黄恭人诣厨下暗中食,君持火烛之,则冷菜羹半瓯淘麦屑也。君持瓯泣,黄恭人亦泣。及岁甲子二月,黄恭人年七十,君称觞于京师,予与平君步青谢君钺往祝,夜同宿君家,君言之,泪犹涔涔下也。君文章警敏,不由师授,尤喜为诗词,情藻艳发。既年少入翰林,篇什流播,人争传诵,而竟不得留馆职。既改官,勤习曹事,援律比例,钩抉爬梳。日步行人署治狱,夜阅爰书,辄至漏尽。尝召试军机章京列高等,竟不用。既迎家至京益困,敝衣垢面,跋涉泥淖,而吏事益精。曹中疑狱悉委之。又自授其三子经,以其暇事吟咏治小学。故甫三十发尽白,竟以积瘁死。君娶于刘,生子三,长者娶妇有子矣。君既卒数年,而黄恭人犹在堂。
    王星诚,本名子迈,又名章字平子,更字孟调,亦山阴人。父学厚,道光甲午举人,慈湖书院山长。君幼颖异,目多白,眉有奇采。甫成童,为文即刻意自异,不蹈故常。为诗歌镂心钅术肾,见者敛手。山长故予族父青田先生高第弟子也,以文章名一时,少许可,顾奇К君。尝遍携其文以夸于客。甫冠受知于知府徐君荣学使吴公钟骏,试皆第一,补县学生,名大噪。君早失恃,比长而继母又卒。山长恐君试失时,遂以君出后其从祖父,君不敢违,及为弟子员,释菜于郡,时宣宗崩已逾百日,守令诸官皆吉服莅事,君独衣青衣。徐君以其为国恤也,诘之,君不对。未几而山长卒。家素贫,时山长三娶妻,甫数月,君姊妹未嫁者二人,一弟眇而甚弱,君已娶妇有子,饣鬻不能继,于是始客游。初为余姚令采宾王掌书记者数年,继客于萧山。
    予自丁未冬,与君角艺于塾,务争胜以能相高,而相得甚。君为《希有鸟赋》以赠,予赋《大鹏行》以答之。皋同补弟子员,益相亲,闲日辄过从,以所业相质证。或上下议论,穷极幽眇,尽昼夜不止,意气凌厉,蔑视一世,以为两人外无可与言者。或出诣人,必两人俱抵掌高论,歌噱互作,坐客辄缩肉避去。时御史宗先生稷辰方里居,创四贤讲社,招致英俊,予与君皆箸录。一日予与宗先生论学不合,宗先生嗤点予文,君闻之怒甚以告予。予遂不复至宗先生门,君亦不往。宗先生屡好言相谢,两人始复称弟子,然终不以所作示宗先生矣。君既客游,间数月必归,归则必过予信宿,或至十日始去,而邮筒诗文往来曹江上者相望也。及丙辰春,君始远游,由京师至河南,依其叔父故副都御史履谦于河防。副都以忧归,君遂历客豫中诸牧令。尝寓书予曰:自客大梁,始知乡里之多才,而贫贱之可乐。盖数年中无旬日不梦至越缦堂也。越缦堂者,予读书处也。已未夏予入都,君亦来应京兆试,则已病脾泄,精神颓陨。予方被横逆之祸大困,相见唯佗傺抑郁,无复向时意矣。未几同入试,试毕君寓邑邸,病益甚。榜发中副车,越日遂卒,年二十有七。时君戚谊数人发其箧,得金数镒,买棺以敛。今犹聿城南扩谊园也。予方与同人谋之,将以明年归丧。君娶于施,生二子一女。
    孙廷璋,后更名淳溥,同治元年复故名,字仲嘉,一字莲士,会稽人。孙氏自明正德中,江西巡抚忠烈公燧为名臣,其后益大,阀阅为江以南冠。忠烈本籍余姚,其孙吏部尚书清简公钅龙始居郡城。入国朝稍衰。君曾祖楠为县诸生,祖晟益贫矣。父庆琛以善刑名章奏,客督抚者二十年,家始裕。君幼精悍斥弛,喜为刻雕藻绘之文,不治小节,好谐侮人,人多疾之。甫冠,应童子试,时学政吴公钟骏,经学大师也,以维黍二字题试会稽,君独本《周礼》《尔雅》故训为说,吴公大奇之,擢第一,补诸生。道光己酉充拔贡生,旋举于乡。明年试国子监学正学录第一,授学录,升助教。癸丑告归,改教职,选遂安教谕,未上,丁父忧,氵存丁母忧。入赀以知府候选,谒故督师胜保于皖,不得当,归。而浙江巡抚王壮愍有龄檄治文案。时军事急,饷不继,浙西嘉湖诸郡已尽陷,饷独恃宁绍,壮愍先与将军瑞昌公劾罢团练大臣邵文靖灿。以王副都履谦柔愿易制,特荐之佐团练,专司越饷以济军。而越人已疲甚,副都不能为,越绅之为副都郊奔走者,类贪污多饱私橐,壮愍娄檄饷不如额,遂积与副都哄。副都劾壮愍侵官擅威福。君既为壮愍所委任,又与副都故交,锐意解纷,以为饷可筹而民不病,乃返越以巡抚檄行事。越诸绅大怒,激副都出疏劾君及浙吏三人,以为巡抚爪牙。壮愍亦疏劾越绅四人为副都党相持。朝廷下其事于学政张文贞公锡庚,而桐庐知县倪某,复讦君索贿冒功事于副都,副都露移巡抚。壮愍遂并疏劾君,请褫职按治,复下其事于学政及将军。谳未定,而绍兴陷,杭州亦破,巡抚学政将军皆死节,副都竟逸去。论者谓浙事之坏,由绅抚之交讧,饷事其枢纽也。而君之疏节阔目,授人抵,志用不遂,卒至对簿,亦可悲矣!君自贼中间关至越,迎其孥至宁波,至上海,遂入广东。客肇庆知府龙川知县幕者各一年,所至Θ钅吾,乃挈家浮海归。前事得白,复原官,君遂入于潜,赁田数十顷,大治佃于山中,而病作,归,遂剧,以丙寅十月卒,年四十有二。
    君素无乡里名,见俗士辄瞠不言。或示君以所作,君笑而仰视屋,故为谬语,以故益无知君者。比入京师,名乃大起。归而与予交,益治经史,务为本原之学。岁丙辰予馆君家,傅节子以礼者,居亦相近。三人皆嗜书,日出阅市,以所得奇秘相角胜。或互雠戡,有所创获,相告则喜跃大叫。宾客仆隶,见者无不Ф眙以为狂。间与君为诗词,分题刻烛,君务馋镂隐僻,几至腐颖,每一篇出,千锻百炼,必于奇丽,盖其天性也。君素喜经疏小学,为楷书精绝,而结体必依说文。娶于高,生子一,星华,予门下士也,未冠补诸生,好经学,诗文有父风。
    三子者,陈子最和厚,无忤于人,虽甚不肖者,未尝有恶言加之。孙子动与俗违,仇怨日积。王子稍温默,而不可一世之概,则较孙子尤甚焉。孙子长予四岁,予长王子二岁,而与陈子同岁生,皆积瘁早衰,有忧生之嗟。每相聚宴语,日薄西崦,揽浮云,数落叶,辄慨然念岁月之易尽,惧修名之不立。王子之殇于京师也,予与陈子同视殓,泫然流涕,以为既痛逝者,行自念也。乙丑,予归至杭,孙子亦自粤还,须毵毵矣,语予曰:著书未成,而老已至,奈何?陈子抵予书曰:君归我留,南北乖异,欲如往时宣武街中同居二年,歌哭相答,此生可再得乎?孰知岁未再其,二子继逝。今又四年矣。予以孤露羸病之身,块然独立,寄家远役,浮湛冗员,且执笔以传三子,而撰定其遗集,悲夫!陈子箸有《纂喜堂诗集》四卷,《青阁词》二卷,《越语古音证》二卷。王子箸有《西凫山居诗词》若干卷。孙子著有《亢艺堂文集》,《勉喜堂诗集》,共若干卷,《玉井词》一卷。王子诗大半林攵佚,孙子诗词,经乱亦多毁,侍郎为陈子房考师,与孙子故交契,王子则知之于身后者。令次弟刊布其集以集于世。三子之不亡,侍郎力也。
 
    ○王母鲍太夫人墓志铭
    慈铭自同治壬申,与今国子祭酒王君先谦相识,甚疏也。甲戌会试卷在祭酒房,力荐之,亻危得而以文字违格,卒被摈。心感祭酒,然从迹益以逖。庚辰成进士,祭酒为邻房同考官,揭榜时见慈铭名,以其老也,感唏之甚。既慈铭呈牒翰林院,乞守故官,祭酒力阻不能得,叹惜累日,慈铭始益感祭酒,交日密,于是始知祭酒之有贤母。而祭酒门祚之单只,太夫人身世之劬劳,始一一闻之。祭酒事亲孝,太夫人年高多病,自昔岁后疾屡作,祭酒朝夕左右若孺子,每为慈铭言之,惨戚不自胜。慈铭亦心忧之,相见必亟问起居。今年三月七日,祭酒有事东陵,越日而太夫人病作,遂以不起。呜呼!鲜民之痛,天下无慈铭之酷者。交游中有亲在者,羡之极而感泣,惟恐其乐之不长,惧其老而忧其病,不啻其在身也。肃肃鸨羽,哀鸣相闻。其相感之悲,有不能喻之它人者。既祭酒以所次太夫人年谱,属为志墓之文,其曷敢辞!
    按谱太夫人姓鲍氏,先由徽州迁湖南长沙府善化县。父太学生,讳敦富,母氏熊,幼失恃,终鲜兄弟,事父孝,年十九,归赠通议大夫长沙王公载之。逮事王舅姑及舅姑,皆得其欢心。赠公祖父皆诸生,家贫,世以教读自给。太夫人仰事俯育尽其力,养生送死尽其诚。和娣姒,恤姻党,尝竟日一餐而甘旨无缺。或饭时托故不食。严寒身著夏布中衣,而操作益勤,时堂上温清而裘之。其兄公卒,迎长姒同居,病视之惟谨,五年无倦色,门以内熙熙如也。生丈夫子四,皆躬自授书,臬长君次君各授室能文,次君以高材生食饩,而先后夭殇,俱无子。赠公以痛子亦卒。时祭酒已补诸生,其季尚少,粤寇方炽,蹂膊遍湖南北。祭酒从军鄂皖之交,太夫人忍死以全厥家,其劳瘁而心伤,盖有不忍言者。既祭酒连掇科第,入翰林,奉使云南,假归省视,季君亦以诸生得官,未及上,夫妇远逝,亦无子。于是祭酒迎太夫人及孀姊寡嫂,俱至京师。凡十年,色养甚备。而祭酒连殇子女。先是赠公有两兄皆无后,太夫人念家世之衰殄,子姓之不育,常戚戚不怡。欲求一日含饴弄孙,以慰暮年,而不可得。此祭酒述之辄号恸也。慈铭窃惟太夫人之所处,诚备生人之极艰,其所行虽亦闺门之庸德。然以富贵妇人处之,有不可以终日者。即其后亲见克家,清华抚养,而殇折之惨,无岁无之。尝读昌黎苗夫人之志,所谓岁时孩婴啼笑满前者,几以为奇福不可幸致也。然以视不肖如慈铭者,母氏劳苦,而无一日之养,兄弟陨替,嗣育刂绝,而不得以区区之科名,逮亲之存,则祭酒之所以事太夫人者,岂不犹在天衢哉!是亦可以无憾矣。
    太夫人生于嘉庆戊辰六月十九日,卒于光绪壬午三月十六日,享年七十有五。距赠公之殇,二十有二年。子四,长先和,次先惠,廪膳生,三即祭酒,同治乙丑翰林,至今官,四先恭,县学生,分省补用知府。女四,次适候选知县善化龚运,其三皆殇。以祭酒贵,封由太安人晋宜人恭人至太夫人,以某年月日葬某乡某原。铭曰:先儒蕺山刘子有言,平生未尝言及二亲者,伤心之甚,不忍言也。母也天只,孰酬恩也?维太夫人,生备百屯,而终享鼎茵也。象贤有子,为名臣也,胡天靳之,未耄期而抚孙也?维艰维劬,以成厥家,终大其门也。高明令终,归俪于原也。因祭酒之锡类,以恸吾亲,欲附皋鱼之泪于泷冈之阡也。
 
    ☆王运○御夷论(一)
    盖自黄帝画野分九州,而常有夷狄之患。中国之于夷,常不敌者势也,必争者情也,代兴者数也,绝之者理也,御之者术也。王道陵迟,四夷交侵,兽蹄鸟迹,交于中国。人皆知敌之强盛,而不咎我之衰弱。闻敌之术略,而不思已之暗蔽。强者愤怼而不知救祸之道。弱者输服而不知坐亡之惨。故自衰周以来,三千余年,三策相乘,二道并用,曰战与和而已。二者互相訾排,迭为其柄。当其盛则皆可以善,魏绛卫青是也。当其衰则同归于亡,卫懿晋末是也。和战者政教之末迹,诤议者谋国之下道。故必先明其致此之由,而后智术乃可言之。
    何以明其势之常不敌也?曰夷狄之患,起于我弱。我弱之故,生于失政。夫含生之伦,各安其分,以习为性,以势为用。内不强不足以谋外,人无衅不可以构隙,其尊中国也如天,其觊觎也如鬼。其羡我土地物产礼乐制作之繁富,其欲袭我政事官爵文章之华贵,其闻圣人首出诸侯效命,则蒲伏稽颡,求通属国。其有自负强大,侵轶边界,则驱之而已奔亡矣。是故中国强,夷狄弱,则秦人置百越之郡。中国强,夷狄强,则汉又为渭桥之师。中国弱,夷狄弱,则元成受匈奴之朝。至于中国弱,夷狄强,边患滋多矣。且夫弱非无兵也,非将怯也,非饷饣军匮也,非城之不高池之不深也。主忘其民,夷始俘之,主弃其地,夷始侵之,主忘武备,将帅败之,主忘求贤,谋虹乱之。无幸敌弱,彼必有余,无问寇浅,内必尽虚。无患犬羊之难驯,无狃敌欲之不奢,无皋战阵之失机,无忧凭陵之肆威。人主闻变,赫然奋发于朝{宀一}之上,蹙然自责于宫寝之内,涤荡丛弊,胥与更始。主德朝明,而夷类宵遁,朝政夕清,而兵气旦申矣。
    何以明其然也?昔者厉王昏暴,天下荡荡,小疋尽废。中国乃微,则北有犭严狁,西有昆夷,东有淮戎,南有荆蛮。当是之时,四方蹙蹙,岌岌乎殆,文武之地,不战而削。宣王嗣之,未遑用兵,忧旱侧席,求贤自辅,得方叔召虎皇父仲山之臣,然后出师,未至泾阳而匈奴北归,始临长江而徐驿传骚。故其《诗》曰:薄伐犭严狁,至于太原。言无所用战,直驱而去之也。其大雅曰:铺敦淮,仍执丑虏。言就而系累之也。其南征曰:薄伐犭严狁,蛮荆来威。言先声而后实也。如谋其次,则天子衰废,委任侯伯,发戍守边,亦足暂弭。其在诗曰:王命南仲,往城于方。此言纣用文王,命将遣戍,守卫中国,筑城而居之也。其四章曰:岂不怀归,畏此简书。言戍卒之劳也。其遣戍曰:岂敢定居,一月三捷。言方略也。夫以文王之圣,南仲贤将,兵卒有礼,王道之洽,比之宣王,其词劣焉,其功勤劳,倍于吉甫,岂非以君臣势殊,功固不齐乎?
    自此而降,则秦始汉武,挟全盛而谋敌,中国虽暂敝,后世受利,此以强而制弱也。汉文以强备强者也。夷狄积强,中国积弱,然后来犯,故常不敌之势也。已不能战,虽降无益,而妄曰与和,此自欺之说也。然而强敌压境,亦终取盟者,彼知我之可取而度彼不能故也。非爱我也,非忘我也。夫夷之入中国恒易,我之取夷也恒逆。贾生闳议于珠崖,刘安忧费于越南。诚以为敝财力于无益之地,委吏士于毒瘴之域,胜不为功,而败损国威也。
    若夫开山海以招鳞虫,假冠裳而饰犬蛇,趋利如骛,争欲内徙,尺寸是竞,贪慕而不去者,虽峻其防而犹患溃延,况引而近之乎?全力专心,累世而图我,抵隙蹈瑕,一朝而疾发,彼固操全胜之算,而熟筹乎彼己之情者也。君相当此,尚不自警,乃愤疾于一战,其为败摧,何必智士而后知哉!今以必争之情,加不敌之势,当战败之后,为苟免之策,此又乞和之议,所由从容而徐进者也。无备而战,战已败矣,败而乞和,其情绌矣。中外交通,民夷习居,国本移矣。鉴亡国之失,论和战之迹,则纳币者病,而议战者又见贤矣。君臣当无事之日,观前代之史,无贤不肖,未尝不恨和夷之非策,称臣纳地之无耻也。及夫边陲小警,庙算已尽,俘囚﹃辱相随逐,而箝口束手,莫敢论一战之利者,其志昏于敌前,而气馁于自强也。其攘臂切齿,主辱臣死而不悔者,虽蹈锋镝,不知亡国之不可存也。其日夜忧敌,觇强弱,论守战,求一去害而并心于外患者,其犹见蚊睫而不睹泰山者也。
    夫治乱在一人,转移在俄顷。古无必亡之国,国无不治之理。圣人得位,要荒以限之,朝贡以羁之,夷狄仰望,莫不惕栗,尚无所用战,其术约也。五饵豢敝,效于蒙古,和之上者也。幕南犁庭,战之威者也。若力不足和,而姑望罢兵,强敌压境,乃后言战。朝无正人,野多异议,弱而愈靡,适足自亡。故其咎不在夷狄,而其政不系和战。是本论也。
 
    ○御夷论(二)
    夫道术立百代之要,机智用一时之利。君无苟且之臣,政有补苴之策。然则内政未举,而议欲攘外者,其亦必有方乎?均之治末,莫若力战。夫锋刃相接,僵伏相踵,而计胜负者,战之末也。有死无二,折而不挠,明敷天之大义,指匈奴期俱灭者,此能战之选也。夷狄之入中国也常远,其畏败也常切。其所欲在和者,利彼之完师,幸我无备故也。其先致死与我争利,其词不绌者,要和亲之必成也。社稷之臣,怀忠贞之节,羞陪妾之名,因民所疾,金鼓而征之,败不足畏,故无败矣。
    何以信其然也?敌国之势也。敌之兵必出于一道,我之地不尽于受敌,则出没之情异,我便一也。彼远而攻,士卒有数,我近而征,精锐相接,便二也。远攻者士怀归心,守者亦各为其家,则彼不致死,我能持久,便三也。战则彼失其利,和则我受其敝,弃利而决死,童子不为也,我便四也。讲好请盟,彼常挑衅,守死勿去,焉能责我。其将一举而取我乎?则不至今日矣。如其不能,我便五也。兵以练而精,士以怒而勇。彼屡胜则骄,我屡败则惧,刷耻振弱,我便六也。有战而死,无和而生,则彼之意阻,我之情暴,便七也。明华夷之限,民知国雠,胶固而不解,彼虽得城邑,不能用守,便八也。连兵中国,绝互市之利,他邦解心,外生猜嫌,我便九也。乘九便之势,加十全之算,内可以雪臣民之愤,外可以立旗常之业,上可以拯君父之厄,下可以垂永久之统,救患目前,徐图其终,亦人臣立功之秋,壮士封侯之时也。
    然而强藩重镇,变色而相戒,勇夫悍将,束甲而屏息者,不明于敌情,而猥曲于偷安也。向使带甲之将,谋国之士,有分毫忧患救时之心,少留意于夷狄之事。知其示强为虚强之势,议和为挑衅之本,攻其所短,而夺其所挟,明目张胆,而告之待战,则宋襄明英,身虏而复归,国土覆灭,且犹复立,何区区败衄之患哉?今之论夷,不出二策。或以我为不能,或以彼非相吞,将优游而俟之,隐忍而从之。曾不知不能之趋于亡,而相吞之不在用兵也。俄焉而复之,城破君亡,而人臣不知有锋刃之祸。其守疆土者,幸敌不至,而以为无事,岂非古来之奇辱乎?
    夫义士含情,则生心以求逞,愚民渐渍,则忘君而向外。诚欲弃其国,不可与危言也。然而鉴往古之失,立后世之法,万一悔悟,而势力已困者,犹莫若论战,以延旦夕之命而已。夫论战而求胜,怯者挠其说,连兵而相持,小人促其败。今言战而不必战,战亦不必胜,此策士之说也。策士之效,得情故也。世有知敌之情,而不能知我之情,能为存国之谋,而不能以喻亡国之人,独且奈之何哉!
 
    ○论文
    文有时代而无家数,今所以不及古者,习俗使之然也。韩退之遂云: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如是仅得为拟古之文。及其应世,事迹人地,全非古所有,则失其故步,而反不如时手驾轻就熟也。明人号为复古,全无古色,即退之文,亦岂有一句似子长扬雄耶?故知学古渐渍于古,先作论事理短篇,务使成章,取古人成作处处临摹。如仿书然,一字一句,必求其似。如此者家书账记,皆可摹古。然后稍记事,先取今事与古事类者,比而作之,再取今事与古事远者,比而附之,终取今事为古所绝无者,改而文之。如是非十余年之专功,不能到也。
    人病在好名欲速,偷懒姑息,孰肯而刊楮七日,以削棘猴。故自唐以来,绝无一似古之文,唯八家为易似耳。今贬八家不得言文,及其作文,更不如八家,以八家亦自有二三年工力,乃可至也。诗则有家数,易模拟,其难亦在于变化。于全篇模拟中,能自运一两句,久之可一两联,久之可一两行,则自成家数矣。成家之后,亦防其泛溢。诗者持也,持其所得,而谨其易失,其功无可懈者。虽七十从心,仍如十五志学。故为治心之要。自齐梁以来鲜能知此。
    其为诗不过欲得名耳。杜子美诗圣,乃其宗旨在以死惊人,岂诗义哉!要之闻道犹易,成文甚难。必道理充周,则诗文自古。此又似易而愈难,非人生易言之境也。孔子大圣,发愤忘食,其教人不愤不启,请一言以蔽,曰愤而已。愤者非人言好,乃愤已之不好。愤则勤学,学则愈愤。终身亻黾勉,惟日不足,而何道之不闻。
 
    ○老子注序
    班固曰:道家者流,其原出于史官。其传书莫著于老子。观其词意,务欲胜民久国,治人用道,故尚清静,持三宝。名为无为而无不为。非世所云出世之真人也。圣人不患无位,德充而应帝王,初无汲汲于世之心。老子何其勤勤忧世之深乎?盖职在佐治,虽有庸主,犹欲其善政,非若孔子但论道以待沽,见不行则接淅也。庄子论列诸家,叹聃博大,而其书则从容纡徐,不与老子同忧。自汉以来,并称老庄谬矣!然而圣不世出,世必有主。主者率中人,上下无知圣之材,则多用老子言,取其卑之无高论。或又不足知老子,则流为申韩。要之皆当位行政,不暇迂阔,往往厌儒生。而儒生见其务行趣时,非薄礼法,指其徒为名法家。又震于聃名,传其不死,则比之黄帝,以为神仙家。自三代以后,在位者用道,无位者贵儒。在位者不著书,而儒者言益繁。辄曰:老子无礼人也,不可以治。或曰:世外系虚,足以养生。嗟夫!坚儒尚自不知孔子,何由知老子哉!虽读其书,莫有知其意之悲也。彼且不得已而论用兵,岂敢弃礼乎?余少览其略,颇疑其浅近。近为女纨篆书一通,于句读稍有更定,复用乾道本校姚鼐本。鼐所异者,初不言所据依,间亦同之,不复考校,异于儒者之也。得老子之意,以救末世之乱,然后知孔子之栖栖,其有感而然。然而为世役矣。
 
    ○庄子注序
    叙曰:庄子之书,古今以为道家之言。杂篇天下篇,叙论诸家,别于关尹老聃,而自为道术,非欲继乎老也。寓言者,周之自叙也。其所称孔子、老子、曾子、杨子又多称颜回。其篇首言春秋经世,则学孔子,受春秋,具有渊原。或曰:庄子受学于田子方,子方为子夏之门人,要其学过子夏并颜子矣。孔子问礼于老子,老之书先道后礼,而老为道宗。孔定六艺,儒者习焉,推孔为儒宗。孟荀传儒,庄子同时,未数数然也。
    礼之敝于周末甚矣,诸侯去其真,存其文,故孔子复定礼经。而老子则推其原,皆知其将亡云,礼果大亡于秦。而汉兴佐命将相,及孝文景皆用老治。老子之书五千言,孔子之书传者《孝经》《论语》,皆空言。自是徒众益务于论道矣。道与儒为二,而空虚冲静,专道之名,几二千年。其儒者号为迂缓繁重,多拘而少成,抱缺守残,惟名物象数之是求,与庄子绝殊。故强附庄子道家,而以训故先师为儒林,终汉世儒学大明矣。夫人心无所役,则不能发其材智,以自表于世。故晋尚玄虚,老庄又兴。五胡为乱,南北剖判。南近道,北近儒。及其合于唐,而前代师说舛互,儒者方乐讨其籍,则儒学又起。其间颇演西域浮屠之说,以庄子文之,恣肆漾,作诸经论,庄佛为一,而老专丹诀,然俱与儒别也。及回纥契丹之乱,浸淫绵至五代,儒生死亡,师法久微。赵氏承波,上下懵然。华山道人{艹归}然老师,而文人又习读梁唐佛经,心醉其言,以为圣人皆宜有秘道心传。不但推制度仪文训诂浅近之云,耻孔子之精,曾不及释伽牟尼,则性理兴焉。号为道学,名老而实儒,口孔而心佛。又为区别于有无之间,曰有者圣也,无者妄也。又曰无极者,道之本也。无而有者,儒也,无而无者,释也。又或窃见耶苏之书,而作《太和篇》。又说曰:父母君皆吾胞与也,吾之父天也。自是以来,儒生与僧道同,而先圣人之书,皆汨没而乱真。政自政而学自学,学皆不可以行,而道术绝矣。
    余尝略闻师友之言,间见二氏之书,知佛经附会之由,道学纰缪之原,知论道之不可以为治,而知道之不足以为圣也。于《周官》见周公之行事,于《春秋》见孔子之行事,于《僧律》见释伽之行事,于《齐物论》见庄子之行事,尚无尚有,皆无所行之。故凡圣人之行,取为愚贱正性命而已。若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庄子之合孔老道同也,赵宋之合孔佛论近也。以庄合老,汉略之误也,以庄合佛,晋唐之过也。以佛诬孔,宋明之蔽也,以佛诬佛,文士之妄也。故必先明佛之不言性,而性理始绌矣。先明圣之不传道,而道统自废矣。先明庄子之不外出生,而佛经乃幻矣。佛经幻,性理绌。老庄判,孔老同。孔老同则为圣,庄老混则为[B103],是学者所当察也。
    注庄子者,隋唐所列三十有一家,郑樵增十八家。今四库著录古注,仅郭象一家,释文引文句崔撰最善。余考崔本注内篇七篇,外杂篇各一篇,以为之叙。凡注及略说将三万言,大抵推明论道之所为,以明古圣之不空言,空言自老子始。孔子学于老子,诸子皆从而效之。惟庄子通焉,由其空言,知其实用。而儒家之流,诚不宜以佛经剿袭之文,谈心性以尊圣人,使尧孔与达摩同功也。
 
    ○比竹余音叙
    往昔邓辛眉从孙月坡学词。邓父语余曰:词能幽人,使志不申,非壮夫之事,盛世之音也。余窃笑焉,以为才人固甘于寂寞传世,无怨于凉独,使我登台鼎,不如一清吟远矣。特病不工词,不恨穷而工也。未三五年,天下大乱,曩之公卿多福寿者,相继倾覆,而词客楚士,流转兵间,悴憔行歌,不妨其乐。余亦渐收摄壮志,时一曼声。既患学者粗率,颇教以词律。东南底定,海氛未起,于天津行辕,得见叔问中书。叔问贵公子,不乐仕进,乞食吴门,与一时名士游。文章尔雅,艺事多能,而尤工倚声。吴门,孙君故国也,前五十年,孙君与如冠九,以词唱和于浔阳庐山间,佳句犹在人口。冠九则叔问乡前辈。再前则成容若湛沦盛时,而词冠本朝。邓丈所言,吁其验矣!余交叔问又将廿年,而时事愈变,吴越海疆,不能有歌舞湖山之乐。余居三闾之徂土,无公子之离忧,樵唱田歌,一销绮思,穹则至矣,词于何有?邓丈之言,其犹衰世之盛耶!叔问远来征文,辄述师友身世之感以告之。时壬寅夏四月五日王运选于长沙城中湘绮楼。
 
    ○与曾侍郎言兵事书
    六年春正月甲子,王运谨寓书涤生侍郎节下:愚闻局一隅者,不可以究玄黄之宅;守目前者,不可与论古今之变。长平败而卫议显,良造贵而赵说废。非议之不明,言之不切也。事方得意,而兆衅未著,故貌言易进,而深计不察。愚尝伏居隐惟当世之事,观大臣之成败,列省强弱,民之疾苦,日夜念此熟矣。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幸接顾眄,奉明教,虚意垂咨,以启百一之所得。相知者厚矣,虽亡生平之欢,同心切磋,忠告之分,独遇非常,又非有畏罪避网而不敢发也。然而迟回旁皇,进退而不没,将言卷舌,临文滞疑者,何也?虑一不中,为智者笑。夫明月之珠,夜光之壁,非独暗投按剑之患也。投之其人,知贵重之为珍,而藏于缇椟,不得充大廷,登上服,则赠焉者其惠不过千金,而受之者其功不出于尺箧。愚窃痛之。
    伏归以来,承荷嘉问,不绝慰劳,扬之众坐,诚不自意得之如此其深也!古之人有感激一言,而效命白刃。信陵虚左而侯嬴刎,买浆一游而公子归。当今之时,海内沸然,黎逃死,区区之身,村野之朽壤耳。不恤一出以酬明知,而愚又以为无益。何也?今之患不在盗贼,所乏者非运筹军旅冒刃赴坚阵之士也。诚使运一出而备麾下,充什伍,犹江湖之乘雁,飞鹄之一毛。是以拒弓招而不疑,自引退而无歉。所独自念竭知尽言,少裨当时,以佐高名,附大计,惟节下察焉。知言者不虚让,临事者无多讳。若自贬其说,不如缄口之愈也。诚自知其无当,必不以尝于明贤之前也。凡所欲建议,皆私以为切要而无过。贾生有言,无以易此。愿长涉远虑,端志壹意而听之。
    徐乐之说曰: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为国者诚审其患之所在,而后勋业乃得而言也。盗贼绵蔓,割据郡县,大者亘数千里,近者横一乡,当此之时,贤能亲臣,奉天子诏,讨伐群盗,名正气壮,鼓行而前。算或有不当,势或有不敌,百败而不挫,屡屈而不挠。虽以暴秦之余,章邯庸材,陈吴之众,掠地之广,发骊山刑徒,以击山东,六国宿将,望风而靡。由此之言,弃金陵而不为弱,空安徽而不为乏,衄江汉而不为偾。天下之大,全力之所争,固非此数千里之可削而尽也。此犹夫瓦解之势也。
    兵革不息,于今六年矣。圣恩湛,浃于穷闾。赋不益入,征发不行。百姓无废业,而民困不死者,财匮于转徙,势穷于捐输。一邑之富,供十郡之求,一道之财,济数道之急。席业者对畎亩而戚额,服贾者税厘金而变色。人人不安其生,悉空家财,而无救寇至。故武昌南康之师,未移寸步,而江西湖南帑又竭矣。劝捐之局,踵贼去来,来不能拯,去又绳之。里语曰:官官相为,官高者贤。但闻蛮官,不闻蛮民。每议一事,先问权贵。五品以上,气陵郡守,七品以下,侧行县门。苟被章服,必与官事,国人嚣然,莫敢言非。又或商贾之豪,驵侩之才,结识道府,即掌局务。不问能否,不恤民怨,寇势愈张,官力愈弘。公局愈兴,民困愈崇。掊克者能,捷足者登。虽至破败,又不加责。此其尤倒置是非,黑白不明者也。夫是故民不信上,而财不弭患。谷尽而军食不足,贼过而休复无所。夫盗贼者,贫民之变计也。洪逆之事,有明征矣。今不鉴其所以然,其未发者穷苦无告,怨谤兴矣。则是已然者不可追,而将然者不可摧也。平贼之要领未得,计绌方匮,又必有变。纵不横决,凋丧可立而待也。有若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无三年之蓄者,国非其国也。老弱瘠立,丁壮剽奋,富民塞心,商贾裹足,农谷络废,此所谓土崩之势也。
    民困而长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刻日息兵,国本固已殚矣。若犹未也,则是岂可不为之寒心哉!且即以战论,故未可战也。兵法曰: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搏利于外,必遗其内。言根本之宜固,进退之得自制也。古者以民为兵,空竟而发之。后世不能,析别其号,养之以重糈。虚食而不调者,或终其身。尺籍伍符,案召而责之死。彼自知危道,而贪利不去者,我先有以告致之也。兵制废而国势弱,法不行而权术生。召羡乡人,呼集亡赖,凑成一军,号目为勇,崛起市井,跳身行伍,素不识法令步伐金鼓陈列之事,无恩信相结,生死顾惜之道,得钱数百,受顾数日,随东随西,时去时来。勇者蒙好义之奖,逃者非叛亡之例,朝饮饩而夕受死,非仁者之所求也。欲听其逃,则法不立,欲遏其去,则情不顺。譬犹父母之犹骄子,主人之挟悍仆,利尽则散,势败则去。幸羁縻耳,虑非帖而服也。若是则何以成劲旅劝死士哉?行百里者宿舂粮,行千里者三月聚粮。今勇日有赢,饷日有缩,拥兵境外,仰食督抚,一日不给,怨祸总至。无半月之资,必无长久之算矣,无万食之羡,必不县百金之选矣。士气靡矣,援又不继。夫自古今行军之地,用兵之善,盖未有谋胜而不谋败,可进而不可退,如今日者也。数万之众,虽甚精劲,一战而锐衰,再则气竭,三则锋挫。矧况挟孤县之势,临不测之地,奔命数千里,寄食他人。损一卒,卒不再活,失一将,将无可更,相持数年,力尽能索,孤忠三叹,中夜不寐,身危师摇,可翘足而俟,尚何枝柱之有?
    诚知其危惧,忍而安之,非谋国之忠也。任无他移,权无二假,不以自命系重而全图之,上负明诏,中畔理学,非乡人之所望也。及今不为,后无及已。春秋之义,责在贤者。今君御十万之寇,扬旌湘潭,鸣笳岳阳,拓地二千里,肃武汉,恢蕲黄,大捷田镇,斩虏数万,功亦盛矣!敛兵南康,分援江湖,克广饶,胜湖口,洗兵义宁,再复崇通罗山,以偏师旋旆,数十大捷,能亦章矣!东南喁喁,非君何望?今君乃以不可恃之事,侥幸万一,非所以为慎也。一移师而弃功,持寇九江,再失大都,非所以为威也。分兵扰攘,水陆不顾,{亠裴}回彭蠡,戈船不出者,一年于此矣。今又必待楚军之凯还,坚城之自下,是河清之期也。整旅而出,江面辽廓,豫章之积,连舟而就军,江汉之师,忍饥而待食。安庆江宁,陈列天堑,今年不复,明岁不下,节下欲舍此安之乎?士卒日疲,转输日空,前不自决,退无可立,鞠躬尽瘁,无救大事。论史伤悼,当时矜惜。上下不谅,劳神焦思,不足以杜义者。《诗》曰: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以诗观之,非所以为伸也。民畏于寇,无所归死,委积之具,盗之外府,不务拊恤保障其所自存。今君又左劝明劫,非所以得人也。君又倡乡人之气,日挠州县之柄,绅之士,济济翼翼,各威其乡,陵富挟贵。仲尼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此数子者,非均安之政也。内视民则颜而疾首。外以待寇,ヴや无处。君之军若犹赘而匏系,泛江海而无维楫,尚将欲戡乱息民乎?非常者非常人之所能为也。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孔子以为失人。君何不为非常之功,使言者无失人之过!
    睹利害,料大计,必厚集其阵,而重固其本。今之军本务于筹饷,取于官而不给,仰于民而损下,因循需时,供张不周,则万事不立。愚以为今之财有三可惜,而战士之饷不与焉。一曰官吏。二曰团练。三曰防堵。官吏之弊,易知而可言者也。今自倡行乡团之说,民无盗贼之累,而先有团费之扰。一甲出谷数十石,一邑一岁率敛谷数千石,人置竿木,家县市旆,号为一团,强而后入籍,未聚而求散。此微论贼至。一夫妄号,而千团瓦裂矣。故团之效可昭昭而睹。然而日费唇舌,坐销钱谷,岁一敛聚,民不堪命,一县之费,大者数万,小必数千,徒足以供酒食耳。本已朽也,又斧斤而伐之,财已乏也,又多门而出之,川已竭也,又四注而泄之。下以团练耗乡里,上以防堵便州县。县必数局,局必数十人,器械火药铅黄之制,薪水盐米之额。采买者割腴而雠窳,坐食者日领而月支。一闻寇至,各鸟兽散,一闻寇去,则蚁慕而蜂聚矣。民而饱奸,积赀而赍贼。财用坐穷,曾不之核。但无请饷,即足以报最而显能矣。粉饰之弊,酿如今日,事穷势迫,犹固结而不之悔,委过盗贼,归于天数,不遏其源而欲抑其流,岂不哀哉!
    今请一切罢捐输厘金钞票官钱之法,而专务田赋,兼行官商,则弊轻而可久。何以知其然也?夫有国者积弱不足以行苛政,欺民不足以取小利。故今日言利之术,惟有理其常税而已。丁漕常赋,本给国用,分应不足,专顾有余。试合一省,计其要隘,多者十余,少乃四五,地广不百里,而屏带数州,守险而重扼之,险内可无事,带甲而安枕也。兵废不用,而虚支浮领,此其尤耗费之尤者也。今诚壹意练勇,要在选兵,择壮汰老,皆为可用。明赏设罚,士新耳目,然后合计守战,分屯四境,重饷厚犒,军无留赏。江西一省,收赀自供,岁可赏五万人。湖南收资自供,约岁养三万人。戍边保坚,互相成军,多或七八千,少亦三四千人。人不忧食,饷不外取。彼束于法制,故可箝而统也。嗜于利,觊于赏,故效死而勿去。用力专,故守严。守严故备不分,备不分故他不扰。虚名之团不必练,奉行之局不必设,懋货不易市,农女不辍素,彼各有所恃也。夫如是,督民纳税,不为急利,除吏之蠹,取其正供,催科易为力,名减而实增矣。省转运之劳,无请饷之奏。主上无外顾,司农无仰屋,事便而权重矣。各守其疆,专任牧令,足兵足食,严罚从其后,而人自为守矣。声势络绎,互为其援,军气百倍,内变不讧,以其暇修饬器备,训练卒徒,日增新兵,以休战士,师日益力,而军法行矣。进可以纵横趣利,退足固守。贼无所掠,扼要而制其命。计长久,待可进,安民志而不致于人矣。
    江汉既清,九江复归,两湖之粟,方船而下,三楚之锐,超距而赴,章贡之,循期而届,三江之地,寸步而守。斯要握而形便,本立而干强。招徕邻封,开通道路,权货而行,官商以有易无,以私济公。万民熙熙,不知苦难。起上游而全东南,势无便于此者。然而兹事体大,非刀笔之所谋也。难端钜而格例甚,虽勇者固不肩之。方今浔阳溯江殆千里,蕲黄各县眦安徽,截补殆二千里。袁瑞横延,界及宁崇,亦不下一千里。茶陵迤西,巴陵迤北,又各数百里。今辰沅又见告矣。两湖江西,中间不合如砺,数千里中,χ鼓日夜相戒,而君以二万人县其一角。君又不急收创夷,改弦而更张之,重树其本,日继其力,即下九江,君当何从出师?若分水陆趣安庆,取驿道,持辎粮,入重地,贼敛壁而守,坐食一月,挑战不得,转运无出,士卒自溃。取食江西,则江西谢责,取食安徽,而安徽陷破。犹将回翔厉兵,孤注决胜,明示必死,如项羽巨鹿之战乎?君必不能也。若越长江,悉楼船专力水战,驾航冲波,陵涛驰驱,以合江南之军,登陆不能战,舍舟则死,是百湖口之危也,君又不敢。若任贼突犯,独守己军,就粮而食,规利而进,武昌鱼烂,南昌战栗,桑梓呼救,告急之书移,日夜相望,廷寄督责,执而无屈,士卒皆乡人,悲歌思归,进即俱败,不进不可。犹能制命专主,如亚夫之委梁,上抗天子,下扦物议,孤守其见,以必奇功,君又不能也。君若弃水军,为奇兵,改道饶州,冀通池宁婺源,奇险坎坷,涂间军无裹粮之便,将有舆轿之费,睥睨虚道,以试奇策,此虑胜而讳败,瞻前而忘后也,君必不设也。然则湖北不清,江西不平,即君之军一日不可得出。今不资三省以为本,即将何归?君徒欲博后世之名,以一身尝天下事耶!夫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犹讳而不言坐待时变,避难直言。群疑众难,交战而不决,外示镇静,谓有别计,此愚之所不敢拟也。
    今之计必详奏隐细,极言利害,陈民疾苦,与寇之所以盛。乃请圣虑择亲贤大臣,各专一省,悉破往例,不由部议。独戒坚守,庆让以地,保境自给,上不责解,一切牧令,皆得奏用。省无益之官,练有实之兵。严刑信赏,失误者死。但责大纲,不苛细故。贼所未犯,以时整饬。理财治兵,上应京师。当贼冲者,先审已力,乃后合谋出师,捣虚而击。又于淮北特设重镇,选常胜之师,佐京营之兵,日夜练习,使知战事。坚壁积谷,以卫中原。苏杭之财,以充军实。向张胜袁,以弥空虚。楚师虎踞,以临江皖。规画一定,贼必归死。即逸而出,如釜鱼游沸羹之中,何足虑哉!且夫亡羊而补牢,孰与谨牧而蕃育。闭户而拒敌,孰与课戎而疆索。损虚名而收实利,至便也。拨难竖干,虑至远也。民无逃亡,纟任沟而宅壑,至仁也。连帅控跨,带甲虎视,至威也。罢赋榷,停助饷,弃锥刀,以示国体,至廉也。因寇而诘兵,申命而彰罚,至武也。料于未然,先发而制之,恩自上出,功自下奋,至达也。兼七策而不失,拓万世之长利,康复之望速,功名之士起。
    语曰:蝮蛇螫手,壮士断腕。其所重在心腹,所轻在枝体也。故曰:失今不治,必为痼疾。今痛未甚于断腕,而治先除于炙,又何苦而不为此?且舍此则乱,为此亦乱,然而前之乱无可制,后之为犹可不乱。斯诚志士之所审,而明识之所宜先也。若夫抱不测之祸,以要毋望之事,持不可必之说,以缓主上之忧,愚窃过之。虽然,今之言论,节下所得言而已,固非节下所得为也。夫政本在枢臣,权在督抚。不得其位,不得其志。幸可陈达,冀万一之悟,而拘牵文义,引嫌畏讥,盖亦非节下所自许也。抑又闻之,言外者其意浅,内言者其思深。今运所得告节下,节下所得告天子,亦言其外而已。术疏识粗,得毋为深思者笑乎?诗曰:先民有言,询于刍荛。惟裁省万一。
 
    ○到广州与妇书
    吾自度揭岭,日远故国。下滩乘泷,并值冬涸。川石露列,溪流清弱。泷船柔脆,篙师狞拙。自平石至乐昌,乃昔迁客涕泣惊怖之地。凡有六泷,郦道元所谓崖壁干空,交柯晦景者也。泷原由凑入氵匡,汉桂阳太守周昕,疏凿巨石,始通舟楫。旧有祠祀昕,今惟祠祷韩愈,素湍激雪,风涛凛厉,估舟惊望,叹若天堑。然观其水势,浅狭殊甚,徒极崩溅之状,实无浩汹之奇。吾舟下泷时,触破来舫,移岸迁货,纤毫得济。非有江湖稽天之浸,风涛呼吸之危也。而众人矜惜衣装,惧于濡没,重载轻发,自取碎破。清水白石,遂受恶名,耳目相传,自为眩惑。致使衣带之水,与吕梁齐险,祷求谪臣,而使君废祀。以愈生时,犹不自济,欲其为福,不亦难乎!
    由乐昌下大舟,东至曲江,五岭之口也。县以曲红冈而名。江红声同,因改字矣。设府建关,控引吴楚,浮桥横江,以榷舟税,大め巨舰,骈阗于此。韶石在其北,郦生所记二仙分憩之处也。自唐以前,传虞舜奏乐于此。及英德亦有尧山,道元引耆旧之言,云尧行宫。王韶之记,亦谓尧故亭。又曰:父老相传南巡登此。然则禹迹以前,斯为内地。且金银轮王治四天下,唐虞二圣,岂局步于五岭乎?    从英德至清远,经历三峡,即浈阳大庙中宿也。大庙介二峡之间,赵佗筑万人城,杨仆伐破寻ɑ,亦此岸地。然是陆地之要区也。江行之奇,则在浈阳。道元云:两岸杰秀,壁立亏天。张子寿亦言:睛昼山阴,先秋水冷。后人始开栈道,建峡山寺于上。悬崖长肃,江帆萧瑟。虽词客寻玩,淹流忘俗,而旁山剥落,翠秀靡依,以吾卧观,未为佳胜也。且南州炎德,草木恒青,藻丽山川,宜增幽映。而石壁竦仄,势若火燎,丹皮赭骨,寸茎不附。孰如蒸湘岩树葱茏,松竹枯柏,陵冬鲜碧。故过岭以南,无可瞻悦。但此峡擅名既久,未跻绝壁,江山嘉会,步步异形,若登临俯观,或当有异。故周夔云:碧烂之下,寸寸秋色,乳枝磬落,松风瑟缩,得此石室,题为到难矣。《吴都赋》以闽禺楫师,习御长风。今老龙河西等船,实为蠢陋。舟形彭亨,水手粗疏,每下篙竹,喧呼叫跳。足若蹄踣,号声惨洌,清旦黄昏,闻者骇悸。兼劫盗肆出,人人自危。下至三水,乃稍稍清旷。
    三水今县,汉地志所谓氵匡水南至,四会之地也。氵匡水自清远来曰浈江,水源流万里。自肇庆来曰西江。晋康水自广宁来曰绥江,均会昆都。故为县号绥江。至县复分二派,同为一川。故昔言四会矣。冬水尽涸,舟楫无利,始以季冬六日至于广州。
    此州实四宅之南交,荆州之下徼,自汉迄今,繁富有名。往在他方,闻彼土人,说其物产,矜炫殊绝,云甲天下。及躬览风物,考之图志,要其土俗,可得而言焉。州为秦南海郡地,《山海经》所谓贲禺。郭景纯云:今番禺也。姚文式言城东南偏有水坑陵,此县人名之为番,城倚其上,在番山之隅也。城始筑自越人公孙隅,号曰南武。楚威王时,有五羊衔谷穗之瑞,乃增筑楚亭。城周十里,号五羊城。及任嚣赵佗始成都会。吴步骘又廓番山之北。及宋筑子城瓮城,又增两翅,以卫居民。明永嘉侯朱亮祖始连三城为一,即今省城制也。市廛逼笮,第宅坚狭,街衢垢秽,无洁清之容。民言侏亻离,贪利好奢,自外中国,别为风气。地性蒸暖,易生疾疫。蚊蝇乘其昏运,蛇鼠充其毒食。瘴厉风淫,尤多盲女。昔人言之详矣。岛夷杂糅,诡服殊形,刀剑火枪,纵横于路。民无正业,习为博盗,白昼攫金,露刃连队,不知其非法也。俗取周兴嗣千字文,列字八十,分为一章。四分取一,任人射覆。凡出三钱,许射一条,由一、至百千万,不限字数。全中其利千倍,一钱之资,偿以十金。国人若狂,梦想颠倒,号曰白鸽标。此敛财之巧术也。意钱掷骰,割肉悬壶,藏钩ㄓ牌,皆供赌输。愚者倾家,智者疲神。古博徒所未闻也。凡倡女野容,多乐隐蔽,独此邦中视同商贾。或连房比屋,如诸生斋舍之制,或联舟并舫,仿水师行营之法。卷发高尾,白足着屐。燕支涂颊,上连双眉。当门坐笑,任客择视。家以千计,人以万数。弦唱撮声,尽发音。远游之人,窈窕之性,入于其间,若抱虎狼。斯实男女之一乎?
    异物恒产,来自番舶。土人所甘,良亦奇诡。菜必生辛,羹必调甜。若夫槟榔酸涩,蕉子甘烂,薯重十斤,芥高七尺。君迁小柿,新会大橙,不含霜雪,多复皱腐。腌橄榄以盐豉,取蚁粪为奇南,榕树不可衅,木绵不可絮。奇器巧制,则故贱其直,水火菽粟,则尽昂其价。陆生所记南越之境,五谷无味,百花不香者,信非他方之所取也。冬至初过,桃荣梅落,余花生红,多不辨名。但有其质,了无其姿,亦何取于长春乎?邦人市海鲜,别为厨馆,则有鲨鱼之翅,海蛇之皮,章举、马甲、逐夷、天蚝、咸蟹、龙虾、雄鸭、腊鹑,腥秽于市井,纷错于楼馆者,不可胜计。又俗好烧炙,物喜生割。操刀持叉,千百其徒。乞人待肉食而餐,宾筵以多杀为豪。婚礼烧猪,辄列数百。俗无羞耻,取妇以得女为奇,床第之私,守宫之验,明告六亲,夸以为荣。知礼之家,亦复随俗,亦既觏止,我心则降。此尤可笑叹者也。通商之夷,何止百种,蟠据城府,傲兀大官。屈心事之,惟恐不欢,况敢设备豫乎?外郡土客,雠杀未已,且不受官劝,谁能用武?乡村族居,多建炮台,县官催科,动必发兵。幸而战胜,惧乃纳税。省中录囚,日屠百人,皆无辜之穷老,受钱而代死。子卖其父,如犬羊然,轻命嗜货,三纲绝矣。朝富则为大豪,夕贫则充盗魁。昔南汉刘钅长奢僭自雄,乐裸逐之戏,制烧煮之列。今久渐皇风,犹为恶俗。若非猛厉廉正,贵士贱商,先教礼让,后禁淫盗,则伊川之野,不百年而为戎乎!尉佗文理以止斗,陈祖奋武而勤王,彼何人哉!彼何人哉!
    吾乡游宦士大夫,多怀归思,亦有强壮,无瘴而夭。柳生夏凋,翁君冬亡。虽会冥数,诚可悲惧也!容兄以卑官居韶,十口饥寒,其妻与妾居。比肩钧敌,呼嫡子为儿,视所生如奴。山农新取南女以为继妻,此女矜其华年。轻鄙老夫,动即叫骂,坐必偃蹇,同至南海,便蹇裳而去,独坐夷船,还其母家。虽冯敬通之悍妻,贾公闾之妒妇,以今方古,未足云奇。亦近世之新闻,女史之一鉴也。夫阴教不修,夫妻同过。但责女德,岂足云平!想卿闻此,达斯谊也。吾好为远游,何必乐土?优游自知,身心无患。比读庄生之文,悟其元旨,知物论生于是非,生死累于形骸,颇欲逍遥,以化成亏,何觉哀乐之殊境,离合之异轨乎?惟恐淑子独处幽忧,聊书所经,以为笑噱。冬寒日轻,春物方妍,起坐眠食,勉当自慎。时复手书,以慰劳勤。运白。
 
    ☆吴汝纶○孔叙仲文集序
    往汝纶始入内阁,则闻曲阜孔叙仲先生于诸舍人中为最贤。会先生已东归,愿见而不可得。又后廿余年,与先生之子厚甫同官直隶,乃得读先生之书。盖先生少师事李方伯宗传为桐城古文学。桐城之言古文,自方侍郎刘教谕姚郎中。世所称天下文章在桐城者也。而郎中君最后出,其学亦最盛。由郎中君已上,师师相诏,更嬗递引,乡里之传不绝。独郎中君自少至老,常客游不家于乡,其流风被天下。而桐城受业者,乃四五人而已,李方伯其一人也。郎中君既没,弟子晚出者为上元梅伯言,当道光之季,最名能古文。居京师,京师士大夫日造门,问为文法。而是时湘乡曾文正公,尤以闳文系众望,其持论亦推本姚氏。故梅曾二家,宾客相通流。先生既传业于李方伯,及入京师,则数与梅伯言曾文正往来,其于姚氏之学,既沈渐而癖好之。尝寄诗伯言,自诡出桐城门下,用相矜宠。暇则从诸公为文酒之燕,见在诗集者,往往一会至数十人。今读其诗,若承謦于诸君子之侧而身从其游,与之驰骤而先后之也。方梅曾在京师时,文章之士之趋归之,相与讲论姚氏之术,可谓盛哉!往年汝纶侍文正公时,公数数为余称述姚氏之说。且曰:今天下动称姚氏,顾真知姚氏之法者不多,背而驰者皆是也。汝纶窃自维念幸生桐城,自少读姚氏书,姚氏支与流裔在天下,有振起而益侈大之者,而乡里后生,卒鲜得其近似,闻公言则瞿然而悚。今老矣,业不加进,无以逾侍文正公时。读先生书,考其渊源所自,茫然不自知针刺之在体也。
 
    ○天演论序
    严子几道,既译英人赫胥黎所著《天演论》,以示汝纶曰:为我序之。天演者,西国格物家言也,其学以天择物竞二义,综万汇之本原,考动植之蕃耗,言治者取焉。因物变递嬗,深研乎质力聚散之几,推极乎古今万国盛衰兴坏之由,而大归以任天为治。赫胥氏起而尽变故说,以为天不可独任,要贵以人持天。以人持天,必究极乎天赋之能,使人治日即乎新,而后其国永存,而种族赖以不坠,是之谓与天争胜。而人之争天而胜天者,又皆天事之所苞。是故天行人治,同归天演,其为书奥颐纵横,博涉乎希腊、竺干、斯多噶、婆罗门、释迦诸学,审同析异而取其衷,吾国之所创闻也。凡赫胥氏之道具如此,斯以信美矣。
    抑汝纶之深有取于是书,则又以严子之雄于文。以为赫胥氏之指趣得严子乃益明。自吾国之译西书,未有能及严子者也。凡吾圣贤之教,上者道胜而文至,其次道稍寻矣,而文犹足以久。独文之不足,斯其道不能以徒存。六艺尚已。晚周以来,诸子各自名家,其文多可喜,其大要有集录之书,有自著之言。集录者,篇各为义,不相统贯,原于《诗》《书》者也。自著者,建立一干,叶枝扶疏,原于《易》《春秋》者也。汉之士争以撰著相高,其尤者,太史公书,继《春秋》而作,人治以著。扬子《太玄》,似《易》为之,天行以阐,是皆所为一干而枝叶扶疏也。及唐中叶,而韩退之氏出,源本诗书,一变而为集录之体,宋以来宗之。是故汉氏多撰著之编,唐宋多集录之文,其大略也。集录既多,而向之所谓撰著之体,不复多见。间一有之,其文采不足以自发,知言者摈焉弗列也。独近世所传西人书,率皆一干而众枝。有合于汉氏之撰著,又惜吾国之译言者,大抵陋不文,不足传载其义。夫撰著之与集录,其体虽变,其要于文之能工,一而已。今议者谓西人之学,多吾所未闻,欲瀹民智,莫善于译书。吾则以谓今西书之流入吾国,适当吾学靡敝之时,士大夫相矜尚以为学者时文耳,公犊耳,说部耳,舍此三者,几无所为书。而是三者,固不足与于文学之事。今西书虽多新学,顾吾之士,以其时文公牍说部之词,译而传之,有识者方鄙夷而不之顾,民智之瀹何由?此无他,文不足焉故也。文如几道,可与言译书矣。
    往者释氏之入中国,中学未衰也,能者笔受,前后相望。顾其文自为一类,不与中国同。今赫胥氏之道,未知于释氏何如?然欲侪其书于太史氏扬氏之列,吾知其难也。即欲侪之唐宋作者,吾亦知其难也。严子一文之,而其书乃与晚周诸子相上下,然则文顾不重耶!抑严子之译是书,不惟传其文而已。盖谓赫胥氏以人持天,以人治之日新,卫其种族之说,其义富,其辞危,使读焉者怵焉知变,于国论殆有助乎?是忄旨也,予又惑焉。凡为书,必与其时之学者相入,而后其效明。今学者方以时公牍公文说部为学,而严子乃欲进之以可久之词,与晚周诸子相上下之书,吾惧其亻舛驰而不相入也。虽然,严子之意,盖将有待也。待而得其人,则吾民之智瀹矣。是又赫胥氏以人治归天演之一义也欤?
 
    ○安徽通志序
    方志之作尚矣,网罗散佚,撰集旧闻,为史者资焉。故著录家以入史部。然传者盖寡。吾尝考求乡邦文献,见前史有庐江七贤传,访其书不得,以为绵世既远。及观《明史》列江南诸府志,今亦未之见也。独宋罗愿名有史才,其为《新安志》颇自喜,而今尚存。余无传者。盖不独一方然也。汉之疆也,刘向言域分,朱赣条风俗,班氏资以为志。《汉书》行而向赣之说亡。蜀之启土,杨戏陈术之徒,各著书论益部人物,陈氏资以为传。《三国志》行而戏术之书亡。自是以来,言方志者博矣,其见于晋隋唐史者,百不一二存焉。由宋迄明,十不一二存焉。是岂执简之士,类非罗愿者徒欤?意亦限于方隅,固不足以传世而行远与?
    安徽故无通志,国初江南左布政使寄治江宁而巡抚以操江驻节池州,安庆不为行省。康熙中,巡抚还镇安庆,又改江南左布政使为安徽布政使矣,而使司犹在江宁。逮乾隆间,始移司来治。故雍正七年,诏天下布政司纂修通志,而安徽犹以统于江南,不别为志。及道光初,长沙陶文毅公抚皖,乃创为之。洪秀全反,盗据安庆者九年,官私文籍,扫地尽矣。乱定数年,前中丞英公,方伯吴公,谋议于众,遂疏请开局招文学,续前志为书,经始于同治某年。而今中丞裕公,方伯绍公,继为之。越几年为光绪三年,书成,增损旧文,附益新事,义例至为精密。信乎其具史才可传以久者也!当用兵之后,井邑墟,人民流,文物声明,不承其故,而摭拾残遗,传载盛美之为急,岂第以纪方隅之故实,为后世史官之要删。夫亦诱进邦人使咸有述也。
    安庆跨江淮为境,名山峻岳,蕴蓄精英,人文之兴,著自前史。入国朝,瑰人杰士,后先映蔚。经师若婺源江氏,休宁戴氏,文章若桐城方刘姚氏,皆所谓特立于一时,而不泯没于后代者。其他名德硕望,入而暗修,出而经纬六合,不可胜纪。自先大夫治军淮上、某因藉余烈,贤俊景从。咸同之际,谋奇伟略之士,蹈百死而戡大难,载在国史,声绩懋焉。夫国家全盛,以儒术振拔于时,事变多故,则宏济以武节,此皆非见称说于一乡,而徼幸于或传或不传之数者比也。士之耻为乡人者,可以慨然而兴矣。
 
    ○记写本尚书后
    古《尚书》百篇,今存者廿八篇。虞夏商周之遗文,可见者尽此矣。汉时书多十六篇,由时师不能说,不传,卒以亡。惜哉!惜哉!古帝王之事,与后世同。其所为传载万世,薄九闳弥厚土不敝坏者,非独道胜,亦其文崇奥有以久大之也。杨子云最四代之书,以为浑浑尔,噩噩灏灏尔,彼有以通其故矣。由晋宋以来,士汩于晚出之伪篇,莫复知子云之所谓。独韩退之氏,称虞夏书亦曰浑浑,于商于周独取其诘屈聱牙者。诗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信哉!其徒李汉叙论六艺,又曰:书礼剔其伪。书之伪盖自此发。且必退之与其徒常所讲说云尔,而汉诵述之。不然,汉之智殆不及此。圣人者,道与文故并至,下此则偏胜焉,少衰焉,要皆有孤诣独到,非可放效而袭似之者,知言者可望而决耳。我尤惜近儒者,考辨伪篇,论稍稍定矣。至论所渭浑浑者,噩噩者,灏灏者,诘屈而聱牙者,其[B194]然而莫辨犹若也。于是写其文,自典谟迄秦穆,颇采文字异者著于篇,庶缀学之士,有以考求杨韩之说而得其意焉。嗟乎!自古求道者,必有赖于文,而文章与时升降。春秋以降,邱明所记,管晏老氏所言,去《尚书》抑远矣。秦缪区区起荒,宾诸夏,无可言者,独其文然跻千载上,视三代殆无愧色。我又以知帝王之文之肝于后人者,盖终古不绝息也。
 
    ○再记写本尚书后
    自汉氏言《尚书》有今文古文,其别由伏孔二家。二家经出壁中,皆古文,而皆以今文读之。欧阳夏侯受伏氏读,不见其壁中书。壁书本古文,以传朝错,入中秘,自是今文始盛行。吾疑安国与其徒,亦故用今文教授,孔氏所由起其家。用此,二家之异,在篇卷多寡耳,不在文古今也。太史公书言《尚书》滋多自孔氏,而刘歆议立逸书,讥太常以《尚书》为备。其时胶东庸生遗学,亦以多十六篇;与中古文同。凡前汉人重孔氏学称古文逸书皆以此。及贾马郑之徒出,乃始于古文之廿八篇,而废弃其逸十六篇,以无师说,绝不讲。朝错所受壁中书,虽朽折,至哀帝时尚在。孔氏古文若废弃,逸十六篇不讲,而止传伏氏所有廿八篇,则与朝错所受书何以异,且又何以大远乎今文也?今文自前汉时立学官,有禄利,学者习欧阳夏侯经,说之成市,而朝错壁中书,仅乃能传读而已。此同出伏氏一师之所传,盛衰悬绝乃如此。其于古文逸书,以不诵绝之,诚无足怪。若贾马郑诸儒者,诮欧阳,诋夏侯,不习博士经,不徇禄利,背时趋,崇古学矣,乃亦不诵逸书,何欤?帝王之文,至难得也,遭秦焚不尽亡,伏氏少失焉,而复出于孔氏之堂壁,可谓至幸。是后虽微弱,犹尚丝联纟强续,弥留四百年,而卒废弃于诸儒崇古学者之手。自是以来,十六篇舍太史公所录《汤诰》外,无复遗存者矣。此可为深惜者也!光绪某年某月桐城吴汝纶记。
 
    ○读韩非子
    太史公传周末诸子,皆不载所为书,以为世多有,故不论也,及为韩非传,独取《说难》著于篇。或曰:以非之智而不自脱于秦,子长盖深伤之。余谓不然。
    非之咎在好持高论,实不能行其所言,而《说难》则本诵师说,非其自作,故背弃尤甚,卒所以不能自脱者,其本不足也。非乌得为智士哉!当战国之世,诸子纷纷著书于世,其言各有指要,及考其行事,往往不合,太史公病之,故于《孙吴传》见其义曰,能言者未必能行。然亦未有言行相背如韩非之于《说难》者。非为《说难》,有曰:周泽未渥而语极知者身危。又曰:辞言无所击排。今非初见秦,遂历诋谋臣不忠,虽意主于存韩,而说则疏矣。至进退人才,尤不宜轻易干与,非一韩客耳,奈何沮姚贾上卿之封!此非《说难》所称宋人坏墙之说耶?其卒不自脱,盖其术有以取之。
    呜呼!其亦不智甚矣。不然,秦王始见非书,恨不与游,及非来,且欲大用,何为听李斯、姚贾一言,遽欲杀非哉?夫《说难》之指,类有智术者之言,由其道足以自全于乱世,固明哲保身之君子也。何非之所为如此?余尝求其说不得。及读孙卿《非相》篇,有所谓凡说之难,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乱,未可直至云云者,然后深明其故。
    盖非尝受学孙卿,后虽大变其师之术,而犹拨拾绪言,以自佐其论议。孙卿遗春申书,见于《战国策》,今《荀子》无此篇,而非书有之。然则非书之本于孙卿者,盖亦夥矣。《说难》之作,则其诵师说而为之者也。第孙卿言略,非乃就而衍之加详密耳。然亦岂知言愈详密而愈不能自用哉!非他篇多切究情状,穷极事类物态,持论之高,当时李斯已自谓不及。然由《说难》推之,使非得志,亦必不能自行其言无疑也。呜呼!此太史公所为独著《说难》以见义欤?独是非为《说难》,虽本诵师说,使不出而说秦,人亦未知其智术短浅如此。世之闭户著书,以立言自期许,幸而身废不用,无由自暴其短者,盖亦不可胜道矣。若非者,其亦不幸矣夫。
 
    ○读淮南王谏伐闽越疏书后
    淮南王谏伐闽越,为汉计谋至忠恳,而世辄以谋反少之。吾考之史,淮南之反,则审卿公孙宏构之,而张汤寻端治之,盖冤狱也。凡史所称谋反,反形未著,而先事发觉受诛者,事大率皆类此。古无所谓谋反之律也。公羊氏之说春秋,乃曰:人臣无将,将而诛。而商君治秦,则有告奸之赏,有匿奸不告奸之罪。其卒也,身生反诛,车裂以殉。曰:无或如商秧反者,此亦足以明造法者之受祸烈矣。乃自是以来,有国者徇一商君之法不少改也。汉兴,高祖用之以除韩彭元功之逼,文帝用之以翦济北淮南宗亲骨肉之忌。而淮南仍父子被恶名,陨身失国,太史公盖尤伤之。后之帝者,开创则除功臣,守成则忌骨肉,皆以谋反为主名,亘千载踵蹑一辙,是其尤可悲者也!昔者尝怪贾生以天下才自任,既痛哭上言请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矣,乃又欲广梁淮阳,封皇子,以导迎人主忌兄弟信任己子之私心,且逆虑易世而后,当复忌兄弟信任己子如今日也,故以为二世之利。此真小人逢君之恶者之所为耳。以此议法,庸有当哉!三淮南之封,文帝徒以解惭,固非本意。贾生逆探其意而欲争止之。其说虽未行,汉君臣自是固日日以白公子胥待三淮南矣。王安知之,故以读书鼓琴学养生之术自溷,使天下众知其儒柔无武节,冀可少安,乃卒不能自脱。吴楚之反之不从乱,至归功国相所劫,盖不待伍被诣吏告变,而识者知其不可以终日矣。此小山《招隐》之所为作也。悲夫!
    或曰:王安方以读书鼓琴养生之术自溷,闽越用兵,当取道淮南,安乃欲谏止其役,似恐汉知其国厄塞地利者,不益中汉朝之忌乎?曰:此国家利害,不得顾己私,是乃安之所以为忠恳也。且武帝用兵,决于英略,无敢讼言诤论者。公孙宏谏伐匈奴,卒受难自任过。司马长卿欲谏开西南夷,亦不敢正言,而托谕于蜀父老。独王安于闽越之举,庄言切论,不少避忌,此其贤于长卿宏远矣。用刻深之法,听谗间之言,以自遂其忌刻之私,至于狱成而示之天下,虽皋陶听之,亦以为不诬。而前事豫计者,且因以受远见未萌之誉。宏汤不足论,吾独论贾生申商之学之祸人才,伤国体,至于如此。而世且诧为奇才,群晏然而莫之省也。
 
    ○与杨伯衡论方刘二集书
    伯衡足下,辱示与王筱池书,文气窃畅,知足下留心于古人之文者深也。前座上论文,盛推海峰,而左袒望溪才弱之说,某窃心疑焉,而未敢有所枝梧。归挑灯重展方刘二集,伏而读之。窃意足下之盛推海峰者才耳。第海峰信以才鸣矣,望溪亦何尝无才也。夫文章以气为主,才由气见者也,而要必由其学之浅深,以觇其才之厚薄。学邃者其气之深静,使人餍饫之久。如与中正有德者处,故其文常醇以厚。而学掩才,学之未至,则其气亦稍自矜纵。骤而见之,即如珍羞好色,罗列目前,故其文常宏以肆。而才掩学,若昌黎所云先醇后肆者。盖谓既醇之后,即纵所欲言,皆不失其为醇耳,非谓先能醇厚,而后始求闳肆也。今必以闳肆为宗,而谓醇厚之文,为才之不赡,抑亦过矣。夫才由气见者也。今之所谓才,非古之所谓才也,好骋驰之谓才。今之所谓气,非古之所谓气也,能纵横之谓气。以其能纵横好驰骋者,求之古人所为醇厚之文,无当也,即求之古人所为闳肆者,亦无当也。然而资力所进,于闳肆之文,尚可一二几其仿佛。至醇厚,则非极深邃之功,必不可到。
    然则望溪与海峰,断可识己。大抵望溪之文,贯串六经子史百家传记之书,而得力于经者尤深,故气韵一出于经。海峰之文,亦贯串乎六经子史百家传记之书,而得力于史者尤深,故气韵一出于史。方之古作者,于先秦则望溪近左氏内外传,而海峰近《战国策》。于先汉则望溪近董江都,而海峰近贾长沙。于八家则望溪近欧曾,而海峰近东披。就二子而上下之,则望溪西汉之遗,而海峰宋人之流亚也。夫文章之道,绚烂之后,归于老确。望溪老确矣,海峰犹绚烂也。意望溪初必能为海峰之闳肆,其后学愈精,才愈老,而气愈厚,遂成为望溪之文。海峰亦欲为望溪之醇厚,然其学不如望溪之粹,其才其气,不如望溪之能敛,故遂成为海峰之文。某所得于望溪海峰之文者如此。以足下留心于古人之文也,故叙而陈之。倘有所商论,更辱教焉。幸甚!某再拜。
 
    ○送萧榘卿序
    得地长短仅百里,临之以六七级之上官,羁束之以二百余年递积递增之成法,畀之以数百千万横目之民,使治其曲直缓急生死,此当世州县吏之所为也,亦綦难矣!然而贤哲之上,或往往甘心者,彼皆有所弃有所就,不可于上而守吾法,不可于法而利吾民,不可于而民行吾志与吾学,是数者固将有一得也。不可于上而守吾法有之矣,不可于法而利吾民有之矣,不可于民而行吾志与吾学,所谓志与学者何欤?夫非以为民欤?民有不可,而志与学将可笃信欤?曰:吾所谓不可,非真不可也。吾方字之而若弃之,吾方恢之而若亏之。彼不知吾之字且恢也,而见以为弃亏,则不可于意矣。吾学之未成,吾才之不足赴吾志,而以周旋于上与民与法之间,诚不知其可也。学成矣,才足以赴吾志矣,而顾舍之,而上以徇上,中以徇法,下以徇民,其为徇一也。士贵能自树立耳,齿朝之士,荐绅之徒,其是非可不顾,犹不可胜听,乃今取悦于蚩蚩然横目之氓,欲以决吾进退哉!曰今之所谓循吏者与此异。曰吾固不为今之循吏者言也。奚而不异?富顺萧榘卿选于吏部而令奉化,吾与之言同。于其行,遂书之。
 
    ○送张廉卿序
    孙况扬雄,世传所称大贤,其著书皆以成名乎后世。而孙卿书称说春申,《法言》叹安汉公之懿,皆千世论之不韪,载而以告万世者。
    世以此颇怪之。吾则以谓凡著书者,君子不自得于时者之所为作也。凡所以不自得者,君子之道,不枉实以谀人,而当世贵人在势者,必好人谀己。十人谀之,一人不谀,则贵人恶其傲己,十人者恶其异己。贵人与贵人比肩于上,十人与十人比肩于下,上恶其傲,下恶其异,虽穷天地,横四海,而无与容吾身,吾且于书也何有?于此有一在势者,虽甚恶之,而犹敬乎其名,而不之害伤,则君子俯嘿而就容焉而以成吾书。而是人也,虽敬乎其名,固前知其不谀己也。闻有书则就求而亟观焉,察其褒讥所寓,得其疑且似者,且曰:此谤我也,此怨非我也,则从而之矣。盖必其章章然称道叹羡我也,夫乃始置而相忘焉。彼君子也,其志洁,其行危,其不枉实而谀人,众著于天下后世。及其为书,则往往诡辞谬称,谲变以自乱。以为吾意之是非,后有君子,读吾书而可以自得之矣,安取彼察察者为?
    嗟乎!此殆君子所遭之不幸,其用意至可悲。而《诗》三百篇,所为主文而谲谏,孔子之《春秋》,所为定哀之际微辞者也。楚两龚、孔北海、祢正平之徒,背而易之,乃卒会祸殃,至死不悟,岂不哀哉!二子之书意其在此,吾既推而得之。
    会吾友张廉卿北来,乃为书告之。复书曰:子言殆是也。盖自廉卿之北游,五年于兹,吾与之岁相往来,日月相问讯,有疑则以问焉,有得则以告焉,见则面相质,别则以书,每如此。今兹湖北大吏走书币,因李相国聘廉卿而南,都讲于江汉。
    廉卿今世之孙杨也,见今贵人在势,皆折节下贤,不好人谀己,其所遭孙杨远不如。其北来也,自李相国以下,皆尊师之。老而思欲南归,而湖北君所居乡,其大吏又慕声礼下之如此。吾知廉卿可以直道正辞,立信文以垂示后世,无所不自得者。独吾离石友,无以考道问业,疑无问,得无告,于其归,不能无怏快也。因取所意于古而尝质于君者,书赠之以为别。
 
    ☆施补华○江安傅君墓表
    往余从曾文正公客金陵,闻江安傅君好聚书,书多旧本精椠,遂与往还。得异书,辄从君借校。是时江表新脱寇乱,书多散亡,人持书入市,量衡石求售,价轻贱如鸡毛比,行者掉头不顾。君职事冗,俸入薄少,独节缩他用,有赢胜,尽斥以买书,不少遴。以故藏书至富。入则窟处书中,出则所至以车若船载书自随。于是金陵朋游中拥书多者,自莫征君子外,众辄推傅氏。其后余宦游甸畿,而君远涉关陇,从左文襄公军,不相见者数年。及再见君天津,则君已老颓,书故在。方僦居斗室,室无内主,聚从子若诸孙五六学僮,蓬头敝徙,啸歌讽咏其中,人书杂揉。时余至,则相从考问章句。余故心异之,以谓天津嚣市中无有也。
    未几,则闻君向所聚五六学僮者,连岁收科第以去。又久之,则皆以文学有名公卿间。盖今贵州学使翰林院编修曰增氵育者,君冢孙,戊戌庶常曰增湘者,君第三孙也。而君第二孙增浚,从子世钅,亦皆举孝廉有声,傅氏鼎贵矣。回忆僦屋天津时,蓬头敝徙若翁傍,岂知其后各腾达如此!或曰:君所聚书,留贻子若孙,固宜有是。或曰:君之留贻郁且厚不专在书。盖传所称藏书家多矣,或及身而失者有焉,或一传再传,书益散乱,子孙持书入市,价十百不能一二者有焉,凌杂缺脱,半在半不在者有焉,或不幸遇火患,尽于一炬,或兵燹毁弃,又往往有焉。
    以余所闻见,聊城杨氏、潍徐氏、定州王氏、乐亭史氏,家多宋元旧刻,子孙有秩于朝,或取甲乙科第,亦云盛矣!其尤著者,武强贺氏,能尽读家所藏书,以述作自表见,世号为文章家。其在蜀则江安傅氏,其流亚云。夫藏书一也,或书放绝不守,或仍世有名位,而功不在书,或尽发先世之藏,慕成名于后世,其子孙之自为得且失,不同如此。则谓其祖父留贻阔狭县绝,顾专在所聚书,未必然也。君为人孝慈端悫无文饰,好拯救人。与人语,唯恐伤之。见人有过,不面折,积诚感之,使自悔,或辶Ф 侮欺,不校也。常县小刃胸臆前,象忍字,用自警省。少好读书击剑,其友王祉蕃孝廉,曾文正公试蜀时所得士也。文正视师江南,驰书召王君,且曰:乡邑有贤士夫,可与俱来。王君则以君东。既至,与莫子征君,涂朗轩制军,黎莼斋观察,今蜀中周玉山方伯交善。已而左文襄公闻君贤,撰书辞备礼招君西。居久之,辞去,复更从合肥李相公于天津。自同治已来,曾左李三公狎主兵事,进退天下士。君于任事勇,不顾望避就,于名若利,独逡巡退让,若有羞畏然。故三帅交辟更召,争先得,而数十年不进一阶,官终北河通判。
    古人有言:位不称德者有后,君殆其人已。斯乃君之所以留贻子若孙而子孙所由鼎贵也欤?周公为津海关道时,请公自助。一夕卒,年六十四,君讳诚,字励生。祖凤龄,父登奎,以君贵赠如其官。子世榕,有父风二子,在翰林,不尊己居荣,方以知县待阙保定,用吏能显世。世殇,世铨,世铎,候选州判。女二人,皆适士族。孙八人,曾孙五人,余客保定,与知县君游,增浚增湘又从余问学。
    君之卒也,归葬于长宁之岩峰寺。既葬之十有三年,而知县君征文刻石,遂书君之留贻以有后者,具著其本末,俾后有考焉。○王眉叔遗诗序
    光绪癸未九月,余从钱唐公于喀什噶尔。会稽陶君心云书来告眉叔之丧,且谋刻其遗诗十卷,词一卷。余为请于钱唐公曰:此盛德大惠也,公其成之。眉叔负其绝异之才,出入举场三十余年,卒无所遇。家又穷空,鬻文自活,所作骈体八卷,友人刻之,书未成而君已殁。遗诗及词,将就零落。夫文士所不能与天争者命耳。富贵寿考安佚,得与不得之数,冥漠有主之者,人无如天何也!而其胸中隐然有恃,则以她心与力于文字之间,苟有一日之传,犹可以此而易彼也。故夫饥寒劳困,忧愁谗谤,俯仰身世,不可一朝,而举区区者以自慰,则如日之融冰,俄顷而无有。至于身之既殁,此区区者又将就零落焉。既蕲于彼,复失之此,其抱痛于九原为何极耶!然则取其将就零落者而传布之,使久屈于人间,犹获伸于地下,其德之所加,岂不过于埋背掩骼耶!公曰:敬诺。事诚在我。
    眉叔姓王氏,名贻寿浙之山阴县人,候补训导。同治丁巳以后,与余同校书于会城之戴园。园有花竹水石之胜,而与斯役者,皆四方知名之士。坐一室中,上下议论,人人有胜心焉。至其议论相服,则又彼此洽然。独眉叔暗默自守,闻同辈议论,悄然避去,徘徊花竹水石间,睹其颜色,若悲若喜,与之语,或不应,仆具羹饭邀之,不食,归而据案疾书,掷笔四视,则一篇成矣。余常常候得之,亦以是重眉叔也。其后数年,诸名士皆散去,余亦从军万里之外,独眉叔校书如初。妄意他日事定还里,重游戴园,与余叙出处离合之情者,必眉叔在也。孰谓万里之外,谋及眉叔身后哉!
    噫嘻,天之厄文士至眉叔极矣。区区诗词,即传于世,于眉叔何所增益耶?况传与不传,不系乎诗词之工拙,区区者又未可恃耶?余之请于钱唐公,亦以其自慰者相慰耳。呜呼!可哀也已!
 
    ○别弟文
    光绪八年十月,施子之弟,自喀什噶尔还湖州,施子饮之以酒,告之曰:吾家故寒敝也。今日之所有,已为异数矣。夫巨富中落,而余千金之产,愀然不可为生。贫人得十金以为资本,则左宜右有。所处之势异,所操之术殊也。此行归资之外,赢数百金,岂非贫人之雄乎?以此坐市上权量百货,贱人贵出,逐什一之利,终岁之所获,足以赡妻子,营心与力,非所耻也,贤于为官者夺民以肥己。
    吾忆道光二十又九年,吾父弃养,吾年十五岁,尔年九岁,家无一笥衣,一贯钱。租屋而居,月偿其值,岁又大凶,米价十倍。吾母晨起坐络丝,率至夜半,得钱一百,籴米作粥,杂以菜根豆屑,母子乃得半饱。一日不络丝,即忍饥清坐。人有问之,则曰已食毕矣。
    吾痛母氏之勤,涕泣自奋,读书不熟,至啮其指,血斑斑洒书本。尔亦拾薪担水,任炊爨,暇坐母侧,亦学络丝。姻连族党,恐其开口假贷,不敢至吾门,母氏亦戒勿往来,虑为所厌。
    甚者议先大夫好施与,勿为子孙计,至有今日。尤笑吾读书,谓渠谋食不暇,尚想作秀才,取饿之道也。当是时,视邻里之有父而温饱者,如天上人。尔年虽小,不应忘之。其后门户稍立。咸丰十年,寇乱又作,吾随赵忠节公守城。至同治元年,城中粮尽,全家啖马肉,并煮牛羊之革佐之。五月城破,吾负母而逃,掘野菜充饥,母子十月身无寸棉。尔为贼掠几死,脱走至家,形色非人,疾病疮,相替而作,其饥寒视道光之末,而颠危忧恐过之。
    管仲告齐桓曰:愿君勿忘在莒,臣亦念堂阜之囚。故尔与他人较,则诚不足,以一身先后自较,尔亦苦尽之甘,否极之泰矣。老氏有言,知足不辱,以今日为过望则乐。犹有奢望,则辱在其后。吾在军中,不无多费,然每对盛馔,念先人未及食也,每御华服,念先人未及衣也,甘在口,适在体,而痛在心,禄养既不逮,得立功名天壤间,使姓字不朽,先人而有知,含笑地下矣。蹉跎中岁,此志不衰,至于富贵之乐,不能享亦不忍享也。人须自量其力,吾才识学问,实过于尔,故欲有所成就为先人光,尔则自安愚分。积锱累寸,以足以食,持门户,保子孙,抑其次也。
    彦诒长矣,持此篇归,使读其词而识其意。莒与堂阜,居之终身可也,告之后嗣可也。○题樊榭老人自书诗册
    余少时往来湖州城南,登奚高士榆荫楼。观樊榭老人画像。高士年已八十,须眉皓然,而善谈论,呼余为小友,尽拓南窗,拉余凭槛望道场金盖诸山,峰峦紫翠,如可揽取。孤塔亭亭立天表,而楼下碧浪湖,烟波无际,风帆沙鸟,历历在夕阳疏树间。
    高士告余曰:此即鲍氏溪楼老人纳妾月上于此,所为绘像以祀之也。因出老人自写杂诗,及金寿门、丁龙泓、吴西林诸老手迹观之。高士旋殁。至同治中,楼已毁于兵火。诸老手迹,已烟消灰烬,荡焉无存。
    而上元宗公来守湖州,闻其客无锡沈君携有老人自写杂诗。余索阅之,忆坐榆荫楼中观老人此册也。自后两走京师,逾秦度陇,从事于金城酒郡者五年。出嘉峪关西行万里,抵汉时疏勒夷国,为从事者六年。凡十一年,复至京师,陆生学源出此册求题,云购自贾人之手。余再阅之,忆坐太守斋中观老人此册也,忽忽十五年,沈君存殁不可知,余亦颓乎其既老矣。独此册南北流转,得于十五年中一再遇之,非数有偶然者欤!册中诸作,刻入樊榭集者为多,陆生特以老人手写而重之,余别有感者。异日东归,城南山水间,不复有奚沈其人,使余漠然无所向也。
 
    ○复陈子余论韩文书
    惠书十诵,具悉一一。就中述曾文正语,谓善学退之者,莫如王介甫,名论不磨,十分佩服。退之自云: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故其于古人之文,无所不学,而融洽变化,自成一家。《书》之诰誓,《诗》之雅颂,《周官》之《考工》,《尔雅》之训诂,《春秋》三传之属词比事,孟轲荀卿氏之议论,屈原氏之哀愤,庄周之荒唐,司马迁班固氏之史才,董仲舒氏刘向氏之学术,扬雄氏之文章,读退之诸文,往往遇之。而要非古人之文,退之之文也。所谓揽群言之总,起八代之衰,此欤?退之传李习之张文昌皇甫持正,持正传来无择,无择传孙可之。习之无退之之奇杰,而苍浑类之,如梁父之于岱也。持正专学奇杰,削而无厚气。可之专学削,狭小而无高识,其在退之之家,不为嫡子冢孙。宋初学退之者为穆伯长。而欧阳永叔书旧本韩文后,自谓得退之真传。然观参军文集,无五代习气已耳,岂能高步退之。永叔俯仰揖让,有李习之之态,苏明允常称之。以视退之笔有刚柔,气有阴阳,词有繁简,神与貌均不能合。介甫健劲,故于退之独近。退之学古人,尽得古人笔法。介甫学退之,半得退之笔法。退之健劲而骨肉适均,介甫则骨多而肉少。其转折顿挫,虽似退之,往往筋横气促,无舒卷自然之乐。然其造诣所至,已足以敌习之,可谓韩门两大宗矣。明人罗圭峰,今人张皋文,皆力学退之者。其病在痕迹未化。桐城自方灵皋以下,皆知推重退之。然桐城一派,实导源于欧曾,托之退之以取重耳。其笔其气其词,固不类也。魏冰叔有言:韩公是山分文字,峰峦峻峭,欧公是水分文字,波澜动宕,为持论最平。附去《别弟文》一篇,近时所作,亦学退之者也。乞为审定。
 
    ○复张廉卿书
    廉卿仁兄有道:九月十日书诵悉。倾想之诚,彼此莫二。大著《谦亭文抄》,华于去岁读之,以柔笔运刚气,旋折顿挫,自达其深湛之思,并以经术辅之。此于归方作家,所谓造其堂哜其者也。无任佩服。所刻拙诗,皆四十以前之作,规抚古人,未离迹象。乃蒙称赏,惭恧何如。甲戌以后,至去岁丙戌,一十三年中,续得千数百篇,似乎变化从心,能自树立,非于功名有加也。
    自甲戌策马而西,逾秦度陇,观其山川雄厚,关塞险阻,与其人民性情习尚之殊,广野穹林,坚冰积雪,孤栖独游,感慨凄怆。居左相幕府五年,多识四方雄勇之士。新疆之役,身在事中。事平,出嘉峪关,循天山而南,经汉军师,后廷焉耆尉犁姑墨龟兹温宿疏勒诸国,至河源三千里以上,与鸟言兽面之民,羼行杂处,天时地气,更异陇中,目见耳闻,奇奇怪怪。中间又被谤谗,遭弹劾。忧愁疾病,形状憔悴,神识颠倒,为俗子厌鄙讥骂,仰视天,俯视地,万里一身,无可告语,其遇至困,其心至悲,一一发之于诗。又虑志之衰也,蓄之使壮,气之激也,揉之使和。此一十三年来,于诗稍能树立。劳苦患难而成,匪由于占哔也。异日录副,当就有道正之。
    古文初学永叔,已而苦其才弱,遂专力于退之。退之之门,习之深醇,持正奇崛,传授所自,并究心焉。介甫晚出,其文极似退之。譬之于人,退之肉坚骨峻,介甫过于戌削,骨多肉少,往往露筋。然彼三人者,固为善学退之者也。循流沿涉,历有岁年,又念识其子孙,不可不知其父祖。退之之学,固有自来。于是求之《左氏传》,求之《公羊》、《梁》,求之《庄子》,求之《国策》,求之司马迁《史记》,求之班固《汉书》,于诸书之中,颇见退之浸淫而得者。又欲专意治经,通其微言大义,以究退之根本。所苦人事如麻,分其日力,心之所营而力不逮,力之所赴而才不高,才之所勉而年不假。一技之末,不获尽其业以待其成,况其大焉者乎!此区区隐憾于中,欲为知己告者也。霜风戒严,千万珍重。
 
    ○与吴挚甫书
    挚甫先生从者:津门客次,快接清光,闻论古文之指归,佩服无已。盖生于方姚之乡,传授有自,学力又足以逮之,故其言之深切而有味也。补华二十余岁时,与同郡姚子展戴子高共学古文,学之未成,而姚戴相几夭逝。补华则奔走四方,以营衣食。窃见四方名士为此事者,约有二途。一则少习时文,操之太熟,声律对偶,把笔即来,如油渍衣,湔除不去。一则力矫时文之弊,掇拾奇字,援用僻书,棘句钩章,不可上口。以谓二者虽不同术,其于此事甘苦,概乎未知,不足引以求益。遇有人事之暇,求之退之介甫永叔之文,历有年所。然用心虽勤,用力虽久,造诣之所及,浅深离合,亦不自知。独学无友,年将老而业未成,可叹也!今闻先生之言论,固知于此事甘苦,历之极深。乃者弃官授徒,舍簿书之烦,专力于此事其必泓涵演迤,日大以肆,接迹于方姚无疑也。虽死丧之威,忧患之集,不能无动于其心。然于人事为不幸,施之于文字,固自道其性情愁苦而易好也。其能制感愤不平之气,一出于和平,则视学道之所至而已。观先生之弃官授徒,泊然自守,不可谓非学道者也。若补华则独学惘惘,有类冥行。朋友讲习之义,尤有望于先生。伏唯鉴其诚而终教之。由忠之言,不尽一一。
 
    ○复吴挚甫书
    令弟东来,得从者五月十五日手书,抑然自降,若无能少异于庸人,而称许之词,越分逾量。君子诱掖为善之心,固若是绌己以就人欤?循诵再三,惶恐愧赧。至疑补华前说欲制文章之感愤,谓古来文章之佳者,必有偏激不平之气,屈原、庄周、韩愈氏其尤最也。虽视世俗小夫,戚戚于贫贱,怨天尤人,与夫反乎此者,睥睨一切,讥骂笑侮,不复自为羁检,其感愤之指不同,而按其文词,要不得谓悉中于和节。然而三子者之于道,概乎有所闻焉者也。愚谓执是说也,不独三子为然,虽孔子亦有之。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悯穷也。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叹老也。手无斧柯,奈龟山何,嗟卑也。岂得谓非不平之鸣哉?然所为悯穷者,悯道之穷耳,所谓叹老而嗟卑者,道在于其躬,以岁之不与,而权之不属,尧舜禹汤文武之传,将自此而泯耳。此如天地之气,阳郁阴凝,久而不泄,发为风雷而一鸣焉,自然之应,非别有偏激而然也。夫人喜怒哀乐,涵于性而著于情,发而中节,皆谓之和。其无不中节者,孔子也。三子者,文章诚有偏激不平之气,取其合于道者,所谓怒与哀之和,无戾于孔子者也。补华前说,亦惩世俗二者之感愤耳。若夫人心世运,与吾身之进退相系。忧道之君子,有所感愤而托之于文章,而又迎而距之,遏其词而揉其气,是亦怒与哀之和,为吾性中所自具。虽三子去今远矣,长言永叹,其竟神固流通于千百载之间,而文章之佳,无今古一也。岂有顽然情索,{艹尔}然气尽,反为有得于道哉!区区所见,大雅以为何如!
 
    ○戴子高墓表
    同治十二年二月,国子监典籍衔候选训导戴君卒于金陵。其年七月,济宁人唐仁寿以其柩归湖州。十月,归安丁宝书,乌程施补华,卜葬君于仁皇山之东麓,去其先茔一里而近。既葬,补华为表其墓曰:
    君讳望,字子高,先世德清名族,至君之曾祖讳某,始迁郡中。君祖铜士先生讳铭金,以诗词名嘉道间。有三子,皆俊才,而伯叔早殒。仲氏讳福谦,字琴庄,中道光丁酉举人,君之考也。君生四岁,其考复殁于京师。当是时,君之曾祖年八十余,祖五十余,皆在,母及诸母皆寡,三世茕茕,抱一孺子而泣。而君生有奇慧,六七岁时,读书日数十行,人谓戴氏垂绝而续矣。而曾祖与祖殂谢相继,家贫岁饥,益无依赖。于是君挟册悲诵,寡母节衣缩食,资君以学,时时空无,相对啜泣。然君虽孤贫荏弱,端绪则见。乌程程君可大朴学至行,君奉为师,而友丁君及予,晨夕淬厉,不懈益勤。十数年中,君之学凡三变。始为词章之学,已为性理之学,最后至苏州,谒陈征士奂而请业焉,遂专力于考据训诂。
    学未大成,而庚申之乱作。乱之初作也,君奉寡母避之城南东林山,久而饥困,无所得食。其至戚方官闽中,寡母命往依之。明年,遂至闽中。今上之元年,君自闽中归,思迎其母,而湖州已覆。君闻,仰天长号,僵仆数四。已而出入豺虎之丛,以寻其母,暮行昼伏,神咨鬼诹,淹旬滞月,卒无所遇。遇予贼中,执手恸哭而去。三年,官军复湖州,君归省其祖父之墓,复与予遇。由是佐幕苏州,校书金陵,至痛在心,未壮而艾。时时寄书述其病苦。然君于颠顿狼狈呻吟哭泣之时,独不废学。学能进而益上,由考据训诂之精,以通古人微言大义,斐然有述作之志,为戴氏《论语注》若干卷,辑习斋颜氏学记若干卷,校正《管子》若干卷,又为《尚书》述,未成而病以亟矣。盖君自至金陵数病,病稍间,即著书,复作乃止。如是六七年,至于不可为以卒。无子,以族子后之。
    呜呼!噫嘻!君自始生以至既卒,三十七年之中,无一日不可哀伤恻怛者。造物者之于君,可谓酷矣,岂所谓命也耶!而学术以成就如此卓卓,又似不偶然者。岂于此有所予,必于彼有所夺耶?然前世学人,福泽寿考,时有兼得之者,又岂君适丁是艰耶?三世茕茕,望于君者何如?而君则既殁矣。君之学术,山阴赵之谦录入《续汉学师承记》,所著诗文亦为琴刻,今不详叙。叙其区区仅有之者,致穷于天如此,与天下学人共惜之。
 
    ☆曾纪泽○西学略述序
    记曰: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老氏亦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盖天下事业文章学问术艺,未有不积小以高大,由浅近而臻深远者。泰西之学,条别派分,更仆难数。学成而精至者,大抵撼风霆而揭日月,夺造化而疑鬼神。方其授学伊始,往往举孩提之童所能言能知,匹夫愚妇所不屑道者,笔之为塾钞,编之为日课,耆彦师姆,谆复道之,不以粗浅为耻,翻以躐进为戒。其向学易而为学有次序,此泰西学者之所以众多学而成名者,亦因是而济济焉。
    试举一二端明之论。光色之学曰白者,诸色皆备,黑者诸色皆无。诸色皆备,则不复受色,故以色著白纸,常推而拒之,显露于纸上。诸色皆无,则能受众色,故以色著黑纸,常而入之隐纳于纸中。夫绘白纸而显露,绘黑纸而隐晦,此孩提之童所能言能知,匹夫愚妇所不屑道者也。然泰西学士,由此理以证日质之所有,辨虹霓之七色,窥玻璃之三角,定藻绘之彰施,考影相之宜忌,其学无穷极焉。又论寒热之学曰,五金传热,毛羽不传热。投铁杖一端于水火外之铁,遽不可执,焚兽皮将尽而未尽者,仍可执,此传热不传热之证也。狐貉足以御寒,非貉狐能生热也。惟其不传热,故能护藏人身本有之热。夫投铁杖与兽皮于火,可执不可之别,此亦孩提之童所能言能知,匹夫愚妇所不屑道者也。然泰西学士由此理以考求太阳地心之热力,与一切机器键辖火轮舟车蒸汽生力之大凡,稽化学生克之源,察冷暖涨缩之理,储水银铸钢鼓以制寒暑之表,风雨之针,五纬彗孛,地球月轮,藉摄力以环日,地火震山,空阳生飓,循定规以行灾,推测之眇,通乎神明,其学亦无穷极焉。所谓积小以高大,由浅近而臻深远者,非其效与?
    总税务司路宾赫君择泰西新出学塾有用之书十有六种,属英国儒艾士先生约瑟译成华文,书成问叙于予。予尝忝使持节,弱隶欧洲,每欲纂辑见闻,编为一帙,事务纷乘,因循不果。今阅此十六种,探骊得珠,剖璞呈玉,遴择之当,实获我心。虽曰发蒙之书,浅近易知,究其所谓深远者,第于精微奥妙,益加详尽焉耳。实未始出此书所纪范围之外。举浅近而深远寓焉,讵非涉海之帆楫,烛暗之灯炬与?古称通天地人为儒。又曰一物不知儒者之耻,又岂易言?发轫于此书,就性天之所近,更箸研耽之力,其于专门之学,殆庶几乎?《尔雅》训诂之文,《急就》奇觚之字,贾董杨班于是乎兴。吾人而有志于西学,则虽以《尔雅》《急就章》视此编焉可也。
 
    ○伦敦致丁雨生中丞
    二月八日,接诵腊八日手书,具审两肃芜笺,已尘青览。日本垂涎台湾,果从琉球入手。公之言中,天下之不幸也。犹冀廊庙之上,及早筹之,无令彼族狡计,遂得尽逞。所谓亡羊补牢,尚不为迟。吾华清流士大夫,高论唐虞商周糟粕之遗,而忽肘腋心腹之患。究其弊不独无益,实足贻误事机。挫壮健之躯,以成羸之疾。此其咎不全在读书酸子,亦当事者惮于缔构,怯于肩任,有以酿之。纪泽自履欧洲,目睹远人政教之有绪,富强之有本,艳羡之极,愤懑随之。然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属而和者几人。只能向深山穷谷中,一唱三叹焉耳。
    连旬心绪尤恶,缘正月二十三日得译署电报,谓崇地山所订约章,中外臣工,并谓窒碍难行,派纪泽使俄,再行商议。夫全权大臣,与一国帝王面订之件,忽欲翻异。施之至弱极小之邦,然且未肯帖然顺从,况以俄之强大,理所不能折,势所不能诎者乎?刻下函牍未至,不知其详,不审所任之事,是否犹可措手?纪泽所惧者,入其境而见轻,直无术以自列于公使之班,无论商议事件之龃龉也。总署有总署意见,京官有京官意见,左帅有左帅意见,俄人有俄人意见,纪泽纵有画策,于无可著棋之局,觅一劫路,其奈意见纷歧,道旁筑室,助成者鲜,而足毁者多,盖不蹈地山覆辙,不止也。地山固太怯弱,又牵乎私家之事,回华太急,近于专擅,与言路以口实。然全权大臣,处事一有不当,即重谴丑诋无所不至,嗣后使臣在外者,更何能开口议事!此亦言事者,不顾一面,不顾后难之过也。
    纪泽有二事,与时贤所论相反者。或论重惩使臣,所以明告俄人,以使者之所订,非华人之本意,则改之较易。愚以为惩使愈重,则辱俄愈甚,改约愈难。将有所求,而反激怒之,所求其能获乎?或论俄多内乱,其君臣不暇与我为难。愚见则以为俄之内乱,缘地瘠民贫,无业亡命者众也。俄之君臣,常喜边陲有事,藉征战之役,以消纳思乱之民。左相以前事得手,遂欲轻为戎首,盖以一隅之见,未尝统筹全局耳。总之毁约亦非译署本意,特为言路所迫,而纪泽适承其累耳。
 
    ☆张之洞○非弭兵
    兵之于国家,犹气之于人身也。肝藏血而助气,故内经以肝为将军之官。人未有无气而能生者,国未有无兵而能存者。今世智计之士,睹时势之日棘,慨战守之无具,于是创议入西国弭兵会,以冀保东方太平之局。此尤无聊而召侮者也。
    向戊弭兵,子罕责其以诬道蔽诸侯。况今之环球诸强国,谁能诬之!谁能蔽之!奥国之立弭兵会有年矣。始则俄攻土耳其。未几而德攻阿洲。未几而英攻埃及。未几而英攻西藏。未几而法攻马达加斯加。未几而西班牙攻古巴。未几而土耳其攻希腊。未闻奥会中有起而为鲁连子者也。德遂以兵占我胶州矣。俄又以兵占我旅顺矣。廿年以来,但闻此国增兵船,彼国筹新饷,争雄争长,而未有底止。我果有兵,弱国惧我,强国亲我。一动与欧则欧胜,与亚则亚胜,如是则耀之可也。弭之亦可也,权在我也。我无兵而望人之弭之,不重为万国笑乎?诵《孝经》以散黄巾,黄巾不听,举驺虞幡以解斗,斗者不止。苟欲弭兵,莫如练兵,海有战舰五十艘,陆有精兵三十万,兵日雄,船日多,炮台日固,军械日富,铁路日通,则各国相视而不肯先动。有败约者,必出于战。不恤孤注,不求瓦全。如是则东洋助顺,西洋居间,而东方太平之局成矣。管子曰:“寝兵之说胜,则除阻不守。全生之说胜,则廉耻不立。”若弭兵之议一倡,则朝野上下,人人皆坐待此会之成,更不复有忧危图治之心,枕戈待敌之事。各省寥寥数军,裁者不复,存者不练,器械朽败,台垒空虚,文酣武嬉,吏贪民困,忠谏不入,贤才不求,言官结舌,人才消沮。诸国见我之昏愚如此,无志如此,于是一举而分裂之,是适以速亡而已。山行不持兵,而望虎不人,不亦徒劳矣乎?
    又有笃信公法之说者:谓公法为可恃。其愚亦与此同。夫权力相等,则有公法。强弱不侔,法于何有?古来列国相持之世,其说曰:力钧角勇,勇钧角智,未闻有法以束之也。今日五洲各国之交际,小国与大国交不同,西国与中国交又不同。即如进口税主人为政,中国不然也。寓商受本国约束,中国不然也。各国通商,只及海口,不入内河,中国不然也。华洋商民相杀,一重一轻,交涉之案,西人会审,各国所无也。不得与于万国公会,奚暇与我讲公法哉!知弭兵之为笑柄,悟公法之为{卫足}言,舍求诸已而何以哉!
 
    ○请整饬治理疏
    窃惟近日治晋之道,议者皆以培养元气为言。然而元气之伤,必有所以夺之而始伤,元气之复,亦必有所以助之而后复。若不为之抉去病根,祛其所夺,益其所助,而徒以弥缝姑息,矫托镇静之治,坐收富庶之功,无是理也。
    臣以为国之元气,在户口蕃息,田野垦辟,政事有纪纲,经赋无侵盗,而聚敛吝啬不与焉。民之元气,在官吏无苛扰,四民无游惰,而末富奸利不与焉。官之元气,在官项无亏累,上司无诛求,贤否不颠倒,功过有黑白,而滥恩曲法不与焉。山西自咸丰以来,较称完善,公私积弊,本多沿袭。前抚臣曾国荃治晋之日,饥馑氵存臻,专意荒政,多用权宜,势不能过加绳削。自葆亨由藩司而接护抚篆,因缘为奸,坏法乱纪,于是民困未起,吏道益衰。至卫荣光之来,始渐整肃,考究经年,方欲有所设施,遽移苏抚以去。因以一切利病原委,娓娓告之于臣。加以臣数月来之酌考思索,灼见晋省公私困穷,几乎无以自立。物力空匮,人才艰难。上司政出多门,属吏愍不畏法。民习颓惰以蹙其生,士气衰微而废其学。军律日即荡弛,吏胥敢于为奸。譬如羸之躯,而复为百病诸创之所攻削,固非表里兼治不可。
    大抵晋省要务二十事,一责垦荒,一清善后,一省差徭,一除累粮,一储仓谷,一禁莺粟。此六条务本以养民。一减公费,一裁摊捐。此二条养廉以课吏。一结交代,一核库款,一杜吏奸,一理厘金,一救盐法。此五条去蠹以理财。一开地利,一惠工商。此二条辅农以兴利。一培学校。此一条重士以善俗。一纾饷力,一练主兵,一遏盗萌,一修边政。此四条固圉以图强。凡此皆儒术经常之规。绝不敢为功利操切之计。其前八条,谨于此次分别陈情,请旨办理。其余亦经详加规画,即当续奏上陈。要之凡百政事,皆须得人而理。晋省偏僻陋隘,官斯土者,才俊之士,志气郁遏而不伸,冗之流,徼幸掩覆而苟免。其致此之由,尤在近年大吏纪纲不立,赏罚无章,不激不扬,人才安出。臣殚竭愚诚,董率告戒,各官中有奉职无状,妨于吏治民生者,已经随时劾奏。果能由司道以至牧令,共矢公忠,咸遵法度,皆以利国利民为务,自有效可观。至于善后事件,需用浩繁,尤非稍留财力不办。伏望圣慈俯念右辅岩疆,凋敝太甚,急须培补维持,于晋省用人理财诸端,种种为难情形,鉴察轸念,断自宸裁,稍逾常格,俾臣得尽力为之。则将来民康物阜,皆出圣主之生成矣。
 
    ○请严禁种植罂粟片
    晋民好种莺粟,最盛者二十余厅州县,其余多少不等,几于无县无之。旷土伤农,以致亩无栖粮,家无粟储。丁戊奇荒,其祸实中于此。然而覆辙相寻,不知迷复。议者或持不宜禁之说。大率一由见小,一由畏难。然臣谓以地以时,有不可不禁者四。
    三晋地瘠,产粮无多,早年本恃外省接济。自为莺粟所夺,盖藏益空。即如前此大,垣曲产烟最多,饿毙亦最众。近日种烟之利,以交城为最盛,而粮价亦以交城为最昂。贼民害稼,确有明证。此时若再不遏其流,设有偏灾,岂堪设想!此必禁者一也。晋省山农多,水利少,种植莺粟之功,倍于蔬卉,偶有山溪水浒,可资灌溉,悉以归之。莺粟此物,最耗地力,数年之后,更种他谷,亦且不蕃。仅有此区区难得之水利,而养此毒民之物,此必禁者二也。晋省吸烟之癖,官吏士民,弁兵胥役,以及妇人女子,虽皆沾染,大率乡僻居其十之六,城市居其十之八,人人羸,家家晏起,怠惰颓靡,毫无朝气。在官者不修其职,食力者不勤其业,循此不已,贫者益贫,弱者益弱,数十年后,晋其危乎!惟种之多者,故吸之便,此必禁者三也。洋药税为海关大宗,今日方议重征,藉禁外贩,以为坊民正俗之谋。若内地不禁,听其蕃滋,何以关远人之口?此必禁者四也。
    查晋省莺粟之所以不能禁者,一由于上官之禁弛不一,朝令夕更。一由于官吏之视为利源,图收亩税。祛此二弊,必有成效可观。臣愚以为禁之有方,行之有渐,先膏腴而后硗硝,先腹地而后边厅。责之于乡保,毋徒付之于吏胥,遏之于播种之先,毋徒毁之于扬华之后。力禁苛扰,严定考成,感民以诚,未有不动。虽不能遽绝根株,而少一畦之莺粟,即多一口之余粮矣。至于官生将卒,臣已多方劝戒。现仿李鸿章天津所设之戒烟局,延医购药,以冀广起沉疴。属官中有嗜好废事,分别撤任停委,勒限戒断。许令自新。弁勇勒限戒断,不悛者汰黜。学校诸生,由学臣随时董戒,冀以渐摩观感,徐收移风易俗之功。
 
    ○力争和议电奏(一)
    总署钧鉴:闻和议各条,不胜焦灼。痛愤倭寇,狂悖至此!种种利害,显然可见,中外诸臣,均已恳切陈奏,无待渎陈。其中如旅顺不肯交还,及威海、刘公岛、天津驻兵各条,尤为可骇。查旅顺、威海乃北洋门户,若不退还,则北洋咽喉,从此梗塞,以后虽有水师何处停泊修理?旅顺、刘公岛常驻倭船,天津又驻陆兵,近在肘腋。旅顺岛、津沽、山海关皆一日可到,烟台尤近,彼日肆要挟,稍不满欲,朝发夕至。且倭约各条,贪苛大甚。台湾民悍,不甘属倭,必然启衅,各省军必致痛哭深怨,断不甘心。稍有枝节,彼即谓不依条约,立刻生事。彼时战不及战,和不及和,守不及守,即欲暂避,亦不及避。倭性凶狠,不同西国,其祸岂堪设想!查要挟各条之害,圣明岂有不知?朝廷所以勉为和议者,不过为保全京城,姑冀目前粗安,徐图补救。若照倭索诸条,更是自困自危之道,欲求旦夕偷安,而不可得。又洋报有与中国联合以备战守一条,大约是为中国经理各省机器制造铁路等事,尤为险诈。查购买洋械,本难常恃。幸各省尚有数局可造枪炮弹药,稍资接济。经此倭事,巨创痛深,正须急筹巨款,竭力扩充。运兵铁路,亦须量力修造。今若令倭人干预,则内地军火运道,皆在倭掌握中。水师既不能振,陆军亦不能自主中华何以立国?且倭驻旅威则自辽阳以至威海、荣城周围三千里,处处水陆皆须永远设防,所费太巨,当此赔款巨万之际,防费将从何出?至苏杭织造丝绸,川楚织纱造布,则各国亦必效尤,改造土货,中国工匠生计从此尽矣!海军无归宿,陆军无利器,威海弃则京畿无屏蔽,商民贫则军饷无来源。各国欺凌,商人嗟怨,外患叠至,内变将出。恐系大学士李鸿章昏迷之际,李经芳等冒昧应计。
    窃惟遣员议和,乃朝廷休兵息民之盛德,顾全大局之苦衷。洞虽愚昧,亦知仰体,断不敢为大言迂论,以渎宸聪。所虑者,京城不能安,和议不能成,不论远患,先有近忧。伏望圣明熟思深察,敕下王大臣等迅速会议设法补救,以候圣裁。但此时总须乞援,方易措手。惟有速向英俄德诸国,恳切筹商,优与订和,益立密约,恳其实力相助,问其所欲,许以重酬,绝不吝惜。无论英德俄酬谢若何,去中国较远,总较倭先为轻。此须先请各国公同告倭人,令停战以便从容议办,尤为紧要。迫切上陈,万分惶悚,请代奏。洞肃。
 
    ○力争和议电奏(二)
    倭约万分无理,地险、商利、饷力、兵权一朝夺尽,神人共愤,意在吞噬中国,非仅占数地而已。所有弃台旅之害,威海、刘公岛驻兵之害,与中国联合备战各条之害,二十六日电奏已详陈。近闻通商条目赔款限制,尤堪骇异!各省口岸城邑商业工艺轮船,处处任意往来,任意制造,一网打尽,工商生路尽矣!倭在华制造土物,一照洋货纳税,各国效尤,如不能拒,厘金亏矣。赔款二万万两,六年付清,又加五厘申息,即借英国洋款转付,分期摊还,每年亦须还本息一千数百万两,各海口洋税空矣。今借款系赫德一手经理,专借英款,将来无论如何搜括,亦不能还清,英国必索我地方作抵,是又生一患矣。民贫极则生乱,厘款去则无饷,陆师海军永不能练,中国外无自强之望,内无剿匪之力矣。威旅之兵必致永远不撤,京城亦无安枕之日矣。一倭如此,各国援例要挟,动以窥伺京城为词,更不能拘,后患不可胜言矣。
    然非借兵威不能废约。此时欲废倭约,保京城,安中国,惟有乞援强国一策。俄国已邀德法阻倭占地,正可乘机恳之乞援,非可空言,必须予以界务商务实利。窃思威旅乃北洋门户,台湾乃南洋咽喉,今朝廷既肯割此两处与倭,何不即以与倭者,转而赂英俄乎?所失不及其半,即可转败于胜。惟有恳请饬总署及出使大臣急与俄国商订密约,如有助我攻倭胁倭,尽废全约,即酌量分新疆之地,或南路回疆数城或北路数城,以酬之,并许推广商务。如英肯助我,酌量割分西域一带之藏地,让与若平以酬之,亦许以推广商务。外洋通例若此,两国有联盟密约,有战事即可相助,不在局外之例。俄现有兵船三十余艘在中国海面,英有兵船二十余艘在中国海面。俄英两国,只须有一国相助,其兵船已足制倭而有余,其船或开向横滨、长崎或径趋广岛,或游行南北洋。兵船一动,倭气立沮。倭极畏西洋,断不敢与俄英开战。若俄英一国相助,则兵不血刃,而倭约自废,京城自安。若倭敢战,则我拒其陆兵,英俄截其海道,攻其国都,倭必灭矣。同一弃地,而画分新疆、西域可保紧要之威旅,兼存膏腴之台湾,且可尽废一切毒害中国之约,推其轻重,利害显然。
    且辽东、旅顺国家根本,台湾归化康熙初年,既而开拓,藏卫大定,则在乾隆中叶,先后缓急,亦有不同。譬如人有疾病,台湾割弃,威旅驻兵,咽喉之病也。内地处处通商,赔款力不能还,心腹之患也。西域边远,髀骨之损也。盖英俄本强,然历次条约,尚无吞并中国之意,即以重利酬之,于彼有益,于我尚无大损。倭专心欲害中国,正苦饷力不足。若此约允行,则从此既强且富。是我助以专噬中国之资矣。
    至倭约各条,处处包藏祸心,而字句巧黠,意图含混,尤望将和议各条,发交王大臣等细心阅看,自知其间之毒谋矣。此因和议已许割地,故拟此为权宜转移之策,冀以救急纾祸。忧愤迫切,仰候圣裁。请代奏。张之洞肃。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初一日。
 
    ○上海强学会序
    天下之变岌岌哉,夫挽世变在人才,成人才在学术,讲学术在合群,累合什百之群,不如累合千万之群,其成就尤速,转移尤巨也。今者海内多故,天子怒焉闵忧,特下明诏,搜求才识闳达及九能之人,一艺之士,而应诏者寡,固搜访之未逮欤?得无专门之学,风气未启,有以致之耶?故患贫而理财,而专精农工商矿之学者无人,患弱而训兵,而专精水陆军及制造船炮之学者无人。乃至外国政俗亦寡有深通其故者,此所关非细故也。顷士大夫创立强学会于京师,以讲中国自强之学,风雨杂沓,朝士鳞萃,尚虑未能布衍于海内。于是江海散佚,山林耆旧,益簪聚讲求,如汉之汝南,唐之东都,宋之洛阳,为士大夫所走集者。今为上海,乃群天下之图书器物,群天下之通人学士,相与讲焉。尝考泰西所以富强之由,皆由学会讲求之力。传称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记称敬业乐群。其以开风气而成人才,以应圣天子侧席之意,而济中国之变,殆由此耶?其乐从诸君子游乎?吾愿观其成焉。
 
    ○上海强学会章程
    一口本会专为中国自强而立,以中国之弱由于学之不讲,教之未修,故政法不举。今考鉴万国强盛弱衰之故,以求中国自强之学。总会立于上海以接京师,次及于各直省。一今日学校颓废,士无学术,只课利禄之业,间考文史,不周世用。又士皆散处,声气不通,讲习无自,既违敬业乐群之义,又失会友辅仁之旨。西国每讲一种学术,必有专会,会中无书不备,无器不储,即僻居散处,亦得购书阅报,以广观摩。故士有专业,而才日以成。国资其用,而势日以盛。今设此会,聚天下之图书器物,集天下之心思耳目,略仿古者学校之规,及各家事门之法,以广见闻,而开风气,上以广先圣孔子之教,下以成国家有用之才。最要者四事,条列于下,其局章附焉。
    一译印图书。道莫患于塞,莫善于通,互市者通商以济有无,互译者通士以广学问。尝考讲求西学之法,以译书为第一义。盖以中国人而讲西文,不过通酬酢语言,只能译书札尺牍,其能读朝章国律者已少。至各学专门之书,各具深微之理,即其字义各有专门,不尽相通。彼方人士,不入此门者,亦不识其字,此固非游历洋差人所能解,亦非同文方言译生所能知。即有一二专门之士,而以发天下之学者,其为益鲜甚。欲令天下士人皆通西学,莫若译成中文之书,俾中国百万学人,人人能解,成才自众,然后可给国家之用。今西学堂知课语言文字,而寡及译书。惟圣祖仁皇帝御纂《数理精蕴》,润色西算,嘉惠士林。高宗纯皇帝钦定《四库提要》,凡自明以来所译西书,并许箸录。曾文正公开制局以译书为根,得其本矣。今此会先办译书,首译各国各报,以为日报取资,次译章程条教律例条约公法日录招牌等书,然后及地图暨各种学术之书,随译随刊,并登日报,或分地,或分类,或编表,分之为散报,合之为宏编,以资讲求,而广闻见,并设译学堂专任此事。
    一刊布报纸。陈文恭公劝士阅邸报,以知时务。林文忠公常译澳门月报,以觇敌情。近来津沪各报,取便推俗,语涉繁芜,官译新闻纸,外间未易购求。今之刊报,专录中国时务,兼译外洋新闻,凡于学术治术有关切要者,巨细毕登,会中事务附焉。其邸钞全分,各处各种中文报纸各处新事,各人议会,并存钞以广学识。各局互相钞寄。
    一开大书藏。乾隆时敕建文汇阁于扬州,建文宗阁于镇江,例准士子就读。经乱散失,遗书无多。此会拟宏区字,广集图书。近年西政西学日新不已,实则中国圣经古子先发其端,即历代史书百家著述,多有与之暗合者。但研求者寡,其流渐湮。今之聚书务使海内学者,知中国自古有穷理之学,而讲求实用之意,亦未遽逊,正不必惊望而无极,更不宜画界以自封。泰西通都大邑,必有大藏书楼,即中国图籍亦藏┑其中。今合中国四库图书,购钞一分,而先搜其经世有用者,西人政教及各种学术图书,皆旁收购采,以广考镜,而备研求。其各省书局之书,皆存局代售。
    一开博物院。文字明其义。有不能明者,非图谱不显。图谱明其体。有不能明者,非器物不显。《诗》称关关雎鸠。熟陆机之疏,通冲远之说。学者穷日详考者形色,而不知雎鸠也,置雎鸠于前,则立识矣。人之一体,读《素问》,考《明堂》及《全体新论》不知也。外国有人身全体,一见则立明矣。康熙年间,钦定时宪书,采用西法,置南怀仁所造仪器于观象台,其立算与中土迥异。今步天测实,非登台观器不能明。又如轮船之大而且速,枪炮之坚而且利,制造机器之所出货皆捷而且多,苟一寓目,便知守旧蹈常,断不能与之角力而争利。西国博物院,凡地球上天生之物,人造之器,备列于中,苟一物利用,必思考而成之,不令弃掷,苟一器适用,必思则效,旋且运化生新,而利便又远过之。合众人之心思以求实用,合万国之器物以启心思,乌得不富,乌得不强。今创设此院,凡古今中外兵农工商各种新器,如新式铁舰轮车水雷火器,及各种电学化学光学重学天学地学物学医学诸图器各种矿质及动植种类皆为备购,博览兼收,以为益智集思之助。
    右四条,皆本会开办,各有详细章程,别行刊布。
    一会中于义所应为之事,莫不竭力,视集款多寡,次第举行者,又有数事。立学堂以教人才,创讲堂以传孔教,派游历以查地与矿务风俗,设养贫院以收乞丐教工艺。视何处筹款多者,即在其地举行。惟望我海内志士,合力为之。
    一入会者,将姓名爵里,函知局中,即送以章程。收捐款后,即编号会中,遇事知照,展转援引,愈推愈广。庶几自保其类,不致令外国诮以散沙。
    一入会者,不论名位学业,但有志讲求,概予延纳。德业相励,过失相规,患难相恤,务推蓝田乡约之义,庶自保其教。一中国非无专门积学之士,苦于不相闻问,无由观摩,即已有学问,无人能知。且平素无相交之雅,相遇生妒忮之心。今此会使海内学士,声气相通,以期增长。是入会之大益,既无隔碍,且合海内之士联结讲求,庶自强有基。
    一入会诸君,原为讲求学问,圣门分科,听性所近。今为分别门类,皆以孔子经学为本,自中国史学历代制度,各种词章,各省政俗利弊,万国史学,万国公法,万国律例,万国政教理法,古今万国语言文字、天文、地舆、化、重、光、声、物理、性、理、生物、地质、医药、金石、动、植、气、力、治术、师范、测量、书画、文字、减笔、农务、牧畜、商务、机器、制造、营建、轮船、铁路、电线、电器、制造、矿学、水陆、军学以及一技一艺,皆听人自认,与众讲习。如有新得之学,新得之理,告知本会,以便登报。将来设立学堂,亦分门教士,人才自盛。
    一入会诸君,原为学问起见,其有疑义,可函询会中讲求,当询通人详答,其有经世文字,新论新法,可寄稿本局。经通人评定,或抄存备览,或刊刻流通。倘发中西未得之新理,加酬奖赏,标其姓名,以收切磋之益。一外国学会,咸乐布施,有捐至百万者,故学者甚盛。各省善堂捐数,亦多累千盈百,况此举功德,比善堂尤大。今议凡来入会者,皆须捐助,最少以十两为限。一善堂捐助义举,皆立即捐赀,凡入此会,概同斯例。若逾月不交,即将其会名扣除。其五十两以上,准分两次清交,百两以上,准分四次清交,每次以两月为限。一凡捐助百两以上者,每译印成书各送一部,五十两以上者,译印之书,但收成本,三十两以上者,取译印之书,减价一成,自十两以上,报纸皆改二成,并刊名报上。其有捐助千金者,永准其送一人入学堂肄业,由会中支给。一捐助之款,写明姓名爵里,交强学总局给收条,仍到本局换票处换联票收执,作为入会之据。其各处捐助之款,写明姓名爵里,就近交电报局代收,制给三联票收条,电报局将三联票编号存案,将第二联票寄本局换给入会联票,交电报局付给收执为据。本局将姓名爵里学业寄寓,按照联票号数,汇编存案,联票皆有董事图章。
    一开办此会,合海内之耆硕名士任之。所有局事由开办诸人内,公举四人为提调,二人坐办,二人会办,公举谙练公正者八人为董事,亦四人坐办,四人会办。创办定后,分年举人轮管,倘董友不洽,既因事辞退,提调董事,集众公举,择众而从。既经举定,不准以私见议改。被议之人,非有实在为难,亦不准规避委卸。其管事管书管器,皆用会内通达之人,由提调董事公酌保用,董事拟多邀办赈诸君。其协理人数,随时增议。
    一入会之友,必求品行心术端正明白者,方可延入局中。应办之事,会友随时献替,留备采择。到局之后,倘别存意见,或涎妄挟私,及逞奇立异者,恐于局务有碍,即由提词董事诸友,公议辞退。如有不以局中为然者,到局申明,捐银照例充公,去留均听其便。
    一局中访求博雅通才,主译书撰报之事,其人数随时增广,皆由提调董事,公同妥访邀请。一局内司账,须习知贸易书籍情形,及刷印文字者,充其选,必须董友考查确实,一秉至公,又须有结实铺保,方许招致。倘涉营私舞弊,一经查出,原保之人,照例责赔,经手之董事会友,凡预有保荐之力者,亦须一律议罚。
    一局中用项,概由值董核发,如有巨款在数千百金以上者,须各董友齐集公议,方准开支。收有成数,择殷实商号存储,立摺支取。如存数渐多,亦可议生利息,发票之期,按几日为限,由值董眼同经理。
    一开局提调董事,均仗义创办,不议薪资,将来局款大盛,须专请人办理,始议薪水。惟译书撰报管书管器司事教习游历司账,酌量给予薪水。
    一译书刊报,会友应分送及减成售买者,俱持票到总局分局验票付给。
    一书局开办之始,务求俭约,以期持久,择地赁屋,茶点座落须清雅洁净,董友集议之日,不拘分际,仪文从简。凡博弈游戏,征逐喧嚣,概宜屏禁,俾无坏局规。嗣后办有成效,人多款足,再议扩充,自行建造,添设园舍。
    一局内用款分出入存三柱,简明登记。每月小结,刊刻报章,月朔由各董事齐集查阅,务期核实无弊,阅竟各于名下署押为记。每年一大结汇,刻征信录分送提调董事,及捐款百两以上,以昭信实。
    一先订简明章程,以期迅速集办,每事各有详细章程。举办以后,随时集议,如有利弊应兴应革,均由提调董友,公议删增,或每季一集,每年一大议,并核用款,稽论定,再行刊刻布告。
 
    ☆易顺鼎○请罢和议疏
    奏为丑虏跳梁,不宜迁就,权奸误国,不可姑容,恭沥愚诚,仰祈圣鉴事:
    窃臣风闻出使日本全权大臣李鸿章电奏:称倭船廿余艘,将出广岛,若不定约即将犯京,请割辽东台湾两地予倭,并赔兵费二万万两,为保京计,不得不然,业经定约书押等语。此外条款不一而足,人言啧啧,似非无因。微臣迫于杞忧,未敢缄默,谨就见闻所及,不避斧钺,披沥陈之。
    溯自咸丰同治以来,中国与外国凡三次用兵。一曰咸丰十年庚申之役。一曰光绪六年庚辰之役。一曰光绪十年甲申之役。庚申之役,尤为我朝中外大局绝要关键。其时发捻纵连,寰区鼎沸,天下岌岌不可终日,而海外各国,亦复同时生衅,英法合从,兵临城下,僧格林沁败于津沽北塘,胜保退于朝阳门八里桥,曾国藩胡林翼诸人,勤王之师,缓不济急,敌骑长驱直入,京师不守,宗社几危,时势艰难,殆有百倍于今日者,假使各国要求土地,恐不能不听客所为,乃当日讲和不过立约通商,稍偿兵费而已,初未闻割尺寸之地也。若庚辰之役,俄据伊犁边境仅一二百余里,使臣业已擅许,而疆臣左宗棠等,坚欲索还,抗兵相加,大局几将决裂,然不久即和,仅偿款数百万卢布而已,不惟未割地,且并伊犁,亦索回也。甲申之役,法取越南,攻宁波,扰台湾,陷马江,沿海戒严,天下骚动,滇粤边防,战事之棘,不亚今日,然不过让以越南而已,未尝于越南之外,更有所求也。
    试即今日之事,与昔日之事相衡,敌虽强,未必出于英法俄上之,事势虽急,未至于庚申之危。彼不过虚声恫吓,肆意要求,我即稍缓须臾,与之再战,或再迟数日而后定议,未尝不可。即不然偿以兵费数百万,亦未尝不可。即不然,许其比照各国在江海各口通商,开设码头,亦未尝不可,而皆不出此。赔款至二十千万,犹以为未足,竟举腹心根本之地,膏腴要害,一二千余里,开门而延盗,拱手以与人,何其畏倭人,甚于畏英俄法诸大邦乎?重辽东、台湾反不如重新疆伊犁.及滇粤荒徼之地哉!
    伏思割地一事,尤为万不可行。以理之是非,论其不可有三,以势之利害,言其不可有六。祖宗创业于前,子孙守成于后,非若自我得之者,可以自我失之。试思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之缔造辽东,世祖章皇帝,圣祖仁皇帝之经营台湾,取之如此其难,而弃之何忍如此之易。矧陪京密迩,陵寝攸存,坐使长陵坏土,自我而变为边界,皇太后皇上将如列祖何!此理之不可者一。自有本朝未闻割地予人之事,自有中国未闻以重地要地割予海外岛夷之事。玉斧划河,珠崖弃郡,若非甄脱,即系石田。岂有卧榻之旁,供人鼾睡。书于史册,辱其燕云,坐使赤县神州,自我而沦为异域,皇太后皇上将如后世史书何!此理之不可者二。辽东台湾之民,或本从龙,或由化,二百余年食毛践土,芸芸赤子,孰非我国家之孝子顺孙,今乃属之他人,俨成敌国。父母虽穷,尚不忍轻鬻其子,国家未蹙,独何忍遽弃其民,坐使海隅苍生,自我而化为他族,皇太后皇上将如天下百姓何!此理之不可者三。
    辽东者,北洋之藩篱,台湾者,南洋之门户。今日无辽东,明日即可无北洋,今日无台湾,明日即可无南洋。天下畏盗之人,必求远盗,未有揖盗于门内,而求其不发箧探囊。天下畏虎之人,必求远虎,未有纳虎于室中,而冀其不磨牙吮血。行见奉、锦、登、莱一带,不复能立锥,江、浙、闽、粤各疆,不复能安枕,海口海面,皆非我有。饷械无以接济,而海运即穷;战守无能布置,而海防又立穷。中国将来,必无可办之洋务,此势之不可者一。英法垂涎台湾;俄人蓄谋辽东,岂伊朝夕,况各国狡焉思逞之计,贪得无厌之怀,谁不欲拓境开疆,因时取利。今见倭人以一举手一启口之劳,而得地如此多,获利如此厚,虽云无故,亦必生心。倘群起效尤,则中国虽大,恐一日之间,可以爪剖立尽,然此犹他国也。与以倭事验之,同治十一年,彼因琉球难民为生番所杀,藉端挑衅,兵抵台湾,当时大吏不能折之以理,怵之以威,反以数十万金赔款了局,彼见中国易与,始渐轻视中国,而谋益迫,势益骄,推其得陇望蜀之情,曾何已极!此日之厉阶,既皆由于昔,他时之欲壑,恐更甚于今。中国将来必无可存之地,此势之不可者二。自军务平定后,谋臣猛士,多就凋零,千百之中,仅存什一。此次征求宿将,招集旧部,士马精壮,已有可观。乃甫聚又将令之散,既散恐不可复聚。且所练之新营军费几何,练成而不用,待用之时,又将临时另练。所购之新械,劳费几何,购齐而不用,待用之时,又须临时另购。今日尚不能战,以后岂复有能战之时;再阅数年,一有缓急,求如今日之将与兵,且不可得。宿将旧部,消息既尽,新募者未经战事,对当大敌,中国将来必无可用之兵,此势之不可者三。赔款至二万万之多,不知从何搜括?又不知搜括净尽之后,尚有应办之务,必需之款,何所取资?夫使赔款既交,而我可不作一事,彼可相安十年,犹之可也。正恐我之防务仍不能不办,兵饷仍不能不需,铁路仍不能不修,驿车仍不能不设,入款则有减无增,出款则有增无减,意外之举,尚不暇论。而彼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款未清,后款又来。以斯民有尽之脂膏,填彼族无穷之欲壑。剜肉补疮,肉将尽而疮更剧,抱薪救火,薪将竭而火更燃。中国将来必无可筹之饷,此势之不可者四。长白鸭绿为祖宗发祥钟灵之地,黑龙江吉林等省,为国家植根归宿之区,地利最多,民气亦厚,当此强邻环伺,正宜乘时经略,加意保全,较之台湾尤关紧要。一旦辽东为倭所有,则俄自北侵,倭从南袭,不数年内,其民与地,皆将折而入于俄与倭,东三省全境之危亡,可立而待。且京外八旗人民,既不谋生,又不习斗,一朝有事,而东三省已不能归,退则为倭寇所草菅,进则为乱民所蹂躏,中国将来,必无可保之旗民,此势之不可者五。台湾一省,饶富著称,近来文教振兴,更已变椎鲁为衣冠,进侏儒于礼乐。其士民皆爱君亲上,好义急公,而林维源身为民望,官列京朝,势不能以家委敌。况彰义之名,出自纯皇帝所赐,台人固必思义而顾名,皇上又乌可数典而忘祖。至于辽东之为丰沛乡里者,更无论矣。民情何常之有,亲之则亲,疏之则疏,向之则向,背之则背,虽厚泽深仁,已泱于祖宗之世,而先畴旧德,不保于孙子之朝,恐未免兆姓寒心,四方解体。倭既据我内地,且将取我民心,以利诱之,而桀黠者,必为倭爪牙,以威迫之,而驽弱者必为倭鱼肉,行见流民无所依归,而西晋雄特之祸起,奸民相与勾结,而嬴秦胜、广之变生。驱鱼为渊,瞻乌谁屋,中国将来必无可固之民,此势之不可者六。以上各节,不过据臣所私忧窃虑,粗举大端,而其祸变相寻,尚有不胜枚举者。
    以言理之是非则如彼,以言势之利害又如此,大约稍有心肝之人,皆必不肯为之,稍有知识之人,皆必能见及之。而不谓渥蒙国恩,深悉时务之李鸿章,竟悍然不顾,冥然罔觉,行人之所不肯行之事,出人之所不忍言。臣前见李鸿章行事,不慊人心,疑其别有苦衷,代为原谅,直至今日,始灼然有以知其心术出之之幻,而得其罪状之真。所谓臧孙纥虽曰不要君,吾不信,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者。恐宋臣秦桧,明臣仇鸾之奸,尚未至此也。且辽东、台湾并割予倭,臣以为穷倭之兵力,不能及此,充倭之始愿,亦未尝及此。如其兵力能及此,则何不径取辽沈以索登莱,径取台澎以索闽厦,囊括席卷,彼岂有所恤而不为。如其始愿尝及此,明知辽东一索可得,何必以全力攻牛庄,明知台湾一索可得,何必以全力攻澎湖,是其情形,已可概见。不谓有李鸿章焉为虎作伥,教猱升木,于是倭不啻取怀而予,操券以偿。盖倭力不及此,而李鸿章之力能及此,倭愿不及此,而李鸿章之愿早及此矣。抑微臣更有不忍言,又不忍不言者。李鸿章之奸,尚不及其子李经芳之甚。李经芳前充出使日本大臣,以己资数百万,借给倭人购船饷,其所纳外妇,即倭主睦仁之甥女,其奸诈险薄,诚不减蔡京之有蔡攸、严嵩之有严世蕃。假使凭依城社,窃据津涂,张邦昌、刘豫之事,不难立见。我朝贻谋之远,立法之善,为前古所未有。当此之时,而欲以岛夷入主中国,以人臣攘执大阿,盖亦戛戛乎难之!不图天地跃金,阴阳铸错,于倭生一睦仁,于中国生一李经芳,以权奸为丑虏内助,而始有用夷变夏之阶,以丑虏为权奸外援,而始有化家为国之渐。俱成头角,各长羽毛,腐木虫生,霜寒冰至,今日此事,尤为中国污隆,本朝兴替一大关键。微臣悲河江之日下,痛沧海之横流,所为涕泗汛澜,而不能自己者也。
    虽然,李鸿章敢于犯天下之不韪,欺朝廷以其方者,窥见皇太后皇上与诸臣畏倭之心,而后藉词保京,反自托为忠爱之忱,以巧遂其奸欺之诈也。在李鸿章固以为舍己别无他人,舍此别无他策。微臣不揣冒昧,窃于此策之外,为朝廷敬画二策焉。伏揣朝廷畏倭之心,不过以明为鉴。不知明之亡,不亡于边患,而亡于流寇,不亡于讳言和,而亡于讳言迁。夫国君死社稷,乃指诸侯而言,若天子以四海为家,何代不有迁移之事。明之君臣,不通古今,昏愦纷呶,以至亡国。如早迁都江南,国尚可存。我朝法度修明,湛恩汪,既非明政不纲,加赋召乱者可比。一统金瓯,处处完善,既无流寇之祸,仅有海邦之忧,又非明之天下糜烂,无地图存者可比。惟以海禁大开,形势久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此而迁,又何所讳。宅中建极,莫若太原五台,经累朝巡幸,供列圣御容,行宫尚存,盛轨可溯,其善一。京师千里之程,十日可达,往来迅速,进止从容,其善二。土厚水深,人民殷富,其善三。兵精马健,风气劲强,其善四。河汾太原表里山川,其善五。平阳安邑步趋虞夏,其善六。而太行起天下之脊,冀州居天下之中,我能往彼不能来,尤足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去年十二月微臣在都,曾以此议条陈,未获上达天听。若当日早定大计,则此时八方风雨,三晋云山,业已高屋建瓴,神京巩石。砥方隅而镜寰海,砺泰山而黄河,何至廑宵旰之焦劳,患畿疆之危逼哉!然投鼠忌器,此后方多,则亡羊补牢,及今未晚。与其以二万万借盗赍粮,而和归海外,何如二万万营都充饷,而利在国中。此微臣所画一策,曰迁者是也。
    又揣朝廷畏倭之心,不过以犯京为虑。不知倭力果能犯京,何待今日?岂于去年京师无备之时,不敢来犯,而今年于京师有备之时,反敢来犯者。且倭人进兵,不外水陆两途,由辽沈进兵,则尚有依克唐阿长顺裕禄唐仁廉在,由锦州进兵,则尚有宋庆魏光焘等在,由榆关进兵,则尚有刘坤一及余虎恩熊铁生诸将在,由津沽南北进兵,则尚有王文韶聂士成曹克忠等在。即使内犯京畿,亦尚有程文炳董福祥在,而诸臣等亦莫不在。倭兵尽如鬼神,岂竟不由关津经过,而飞入京师耶?我兵未必尽属痴聋,岂竟任其飞入京师,而毫无闻见耶?微臣逆料倭人,必不能犯京,其故有四,请略举其日军事证之,以释朝廷疑虑之端。一曰倭人不能攻坚。我所失之地皆瑕也,非坚也,惟旅顺威海可谓之坚。然旅顺之失,以守将争逃,威海之失,以海军不战,且一由皮子窝,一由落风港,均系蹈瑕乘虚,抄后而入,不敢直犯当前。盖其兵饷最重,精锐无多,护惜锋瓦芒,每虞伤损,肉薄攻坚,决无此事。观于聂士成之守坚,而彼不敢犯摩天岭,裕禄徐庆璋之守坚,而彼不敢犯辽沈,唐景崧刘永福之守坚,而彼不敢犯台湾,况畿辅为我最坚之地,而彼敢轻于尝试乎?此其不足虑者一。一曰,倭人不能持久。越国图远,糜饷劳师,多一日则多一日之粮,少一兵则少一兵之用。倭至今日,黔驴之技已穷,骑虎之势难下,左支右绌,外强中干久矣。夫以中国之地大物博,饷足兵多,尚以旷日持久为忧,蕞尔之倭,更何能堪!试观其弃威海而不留,攻台湾而即退,不能持久,亦复可知,此其不足虑者二。一日倭人不能疾驱。考倭之军制,皆效德国陆操,步武整齐,纪律严肃,诚有足多,而辎装繁重,行走。甚迟,以之持重则有余,以之疾驱则不足,视中国之卷甲衔枚。一日夜可行二三百里者,实有长短优劣之殊。观于此次牛庄之战,倭由间道甫至牛庄,曾未多时,而李光玖闻警,后发之兵,亦已踵至,吴大澄由田庄退至双台子,亲军仅数十人,距敌仅数十里,若使倭能疾驱,非但我军噍类无遣,即宁锦亦恐相随不守,而倭竟不能,岂独于京师,能疾驰数百里耶?此其不足虑者三。一曰倭人不能深入。夫以无援之军,不继之饷,而入最深之地,犯极厚之兵,是必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而后可。抄掠剽忽,不顾其后之贼,或能为之,而倭人固未能出此。如其出此,则必用全力掷孤注,行险徼幸。而自津至通一线,长途两旁皆水,沿途一带皆有重兵,程文炳董福祥可以抵御于前,聂士成曹克忠可以合围于左右,刘坤一率领诸将,可以追蹑于后,彼非深入送死而何?且彼之兵力有限,既以全力犯我,则其后路必虚,独不畏取朝鲜而袭广岛耶!观其得荣城文登而不敢深入山东,得海城牛庄而不敢深入奉锦,又何能越关津畿辅,而深入京师,此其不足虑者四。又况魏光焘坚固不摇,李光玖奋勇敢战,牛庄虽败,而杀伤倭人亦足相当。倭见湘军人敢死,竟不敢再过雷池一步。诸将领之最忠勇者,一闻和议,皆痛哭坚卧,不肯起食,可见将士皆有死志,并非军心瓦解,势不可为。且依克唐阿聂士成宋庆皆倭人所畏,而丁槐一军,队伍已到,唐仁廉一军,枪械已齐,皆可与倭一决。倭人情出绌,势渐成弩末,我即不与之战,而但与之坚持,再阅数时,彼力断难支久,然后再言和议,自必易于转圜,此又微臣所画一策曰守者是也。总之,以迁为战之地,能迁则不战而已可屈人之兵,以守为战之地,能守则不战而已可制人之命。或迁或守,虽非上策,而不失为中策,赔款割地,非仅下策,而实无策。
    伏查光绪六年,即庚辰一役,崇厚亦以头等全权大臣使俄,与俄国定约画押,让地一二百里,尚非割地,且系边外之地,经廷臣交章论劾,皇太后皇上赫然震怒,立将崇厚拿交刑部治罪,其与俄所定之约虽已画约,仍行更改,俄人终亦降心俯首,就我范围。今昔相衡,以敌言则俄更强大于倭,以事言则让地尚非割地,边地尚非内地,一二百里之地,尚非一二千里之地,是李鸿章之罪,尚为崇厚所无。而以定约言,则一擅许,一系请旨,擅许者至拙,而请旨者至工,是李鸿章误国之术,与其误国之心,较崇厚尤为加倍。惟有仰恳皇上天威独断,上思列祖列宗,下念薄海臣民,照崇厚例,将李鸿章拿将刑部治罪,并撤回李经芳革职严办,一面饬王文韶刘坤一妥备战守,奖励裕禄唐景崧等以安人心,一面明发谕旨,宣示中外,奉皇太后西幸,命恭亲王留守京师。如战而不胜,赔款割地,尚为未迟,战而糜款,犹胜于和而赔款;战而失地,犹胜于和而割地。如国或迁或守,而致贻误大局,请先诛微臣,以谢天下。皇上为英主为孱主,中国为强国为弱国,本朝为大朝为小朝,诸臣为贞臣为邪臣,皆视此一举。微臣不胜迫切待命之至。伏祈圣鉴。谨奏。
 
    ○筹战事六条请代奏疏
    禀为敬筹战事六条,仰恳代奏事:窃职员于本月初二日披沥上书,本月初四日荷蒙代奏在案。现闻和议要挟大多,碍难照准,圣意振励,薄海同钦。惟一经决裂,必有战事,且距四月十四日之期,已为迫近,尤当力争先着。不揣冒昧,敬筹事宜六条,伏呈于圣主之前。
    一曰加兵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与其重悬赏格,不如普加兵饷。湘军口粮,每名每月四两二钱,各军皆然。夫四两二钱之银,而欲赡其身家,赚其性命,此必不可得之数也。论者皆言,今日之兵不可恃,而其不可恃之故,实在于此。为今日计,惟有暂将关内外防剿各军,月饷普加两倍,俟战争毕后,再复旧章,所有赏格,仍另行核给,不在加饷之内。加饷一项,以每名每月银十两计之,目下大军约十数万人,一月不过百万,一年不过千万,十年不过万万,较之以二万万为敌人充饷者,其利害得失,果何如耶!拟请皇上圣断,一面敕下户部,一面电谕各路统兵大臣,转谕兵勇一体知悉,必将欢声如雷,感泣奋舞,而争求效死矣。兵勇既食重饷,谊不忍逃,夫然后将可以死战责兵,帅可以死战责将,国家可以死战责帅。譬之有廉俸而后可以责官之廉节,有恒产而后可以责民之恒心,其理一也。
    一曰用地沟,越南之役,岑毓英已曾行地营之法,以拒法人,颇有成效。此次各军稍知仿办,而丁槐尤为熟悉。职员考其规制,微觉烦重,似不如地沟之更简捷。地沟者,即倭人所谓梅花坑,随时随地,皆可立成。只须兵勇各带洋镢,以备开挖之用,既可以避地之枪炮,又可以藏我之兵炮,既可以藏我之兵,又可以击敌之兵,而扼防海岸,尤宜用此。盖敌船不能近岸,如欲登陆,必以大炮从船上轰我岸上之兵,使不能抵御,而彼乃一面以小舟或巨筏,载其陆兵,乘势而登。用地沟则彼船上之炮,不能击我伏沟之兵,而我沟内之兵,可以击彼登岸之贼。如鸭绿江倭以棚布铁杆搭桥,荣成海边,倭以长条细板编筏,当时若使有地沟伏兵于内,乘其半渡击之,彼必不能飞渡可知。拟请敕下,将各路统兵大臣,严督诸将训厉兵勇,随时随地,实力奉行,以此为安身立命,御倭折冲之地。其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一切办法,不能预定,仍颁各领斟酌妥筹,以期适用。
    一曰攻老巢。自九连凤凰以至金复海盖营口旅顺皆为贼老巢久矣,然其各处屯兵,实不甚多,而九连凤凰等城之贼尤少,合计各路不过数万,其力仅足以自守,而不足以攻人。仅足以攻一处,而不足以攻数处。其不敢来攻我者,实畏我之往攻。再本年三月吴大澄之攻海城不能得手,反至失利者,由于调度之误,布置之疏,非攻之罪也。夫攻坚之兵,必分数路进兵,而后可使人之力薄,又必分数层进兵,而后可使我之力厚。查关外前敌各军,辽沈奉锦一带,有依克唐阿二十余营,长顺十余营,沙克都林札布数营,合以徐庆璋之敌忾军十数营,共有三万余人,可作为东路由辽阳进攻海城,其陈十营,孙显寅吕本元共十余营,益以唐仁廉之三十营,共有二万余人,可作为中路由摩天岭等处,进攻九连凤凰两城,其宋庆三十余营,魏光焘二十余营,李光玖数营,合以吴风柱之数营,徐邦道之十一营,共有四万余人,可作为西路由双台子等处,进攻牛庄营口三路之中,每路又各分半进攻,分半接应,必可以直捣贼巢,而不至蹈吴大澄之覆辙。且辽东一带,百姓久望王师,高丽沿边地方,皆附中国。若大兵进图收复,则各处团练义民,俱可号召向应,各处矿匪猎户,俱可纳收招降,倭之势穷力蹙不难立待。
    一曰制贼势。海军覆后,彼有船我无船,彼能来我不能往,朝廷所以慎重,而恐其犯京者此故耳。然彼之兵船,亦只有此数,近闻台湾澎湖等处,又击沉其船数艘。彼若攻台湾则不暇犯津沽,彼若犯津沽,则我台湾尚有兵船,即南洋亦尚有兵船,独不能攻广岛耶?况台湾一省,朝廷业已度外置之,此次不妨即以破甑视之。为台湾计,与其瓦全不如碎,与其为人攻,不如出而攻人。唐景崧刘永福等身当此时,固已有死之心,无生之气,必能奋不顾身,与倭一决。拟请温谕奖励,令其督率船舰,径出台湾,并请敕下张之洞令其选择水师骁将,如黄金满等统带南洋各兵轮,会合唐景崧刘永福等游弋海面,以壮声援,视倭船之进止为进止,视倭船之向背为向背。若彼犯津沽,则我攻广岛,虽以之扫灭贼氛尚觉不足,而以之牵掣贼势,尚自有余。但使彼有顾忌,而不敢内犯津沽,则大局已无足深虑也。
    一曰联外援,闻俄法两国,愿以兵舰假我,果有此事,岂非大幸!若无此事,而但有此意,亦为难得。又闻俄方求珲春,法人方求蒙自开矿,两国若真能助我,即不妨各如所愿以酬之。割珲春犹胜于割辽东台湾两地,许蒙自开矿,犹胜于许各口通商以利归法俄,犹胜于以利归日本,所谓两害相形,则取其轻是也。况远交近攻,古人之遗法,实今日之要策。拟请密饬总署妥商俄法两国使臣,如果两国真能出力相助,胁同剿倭,则中国或以地为谢,或以巨款为谢,皆无所不可。即使不能出力助剿,而但能出力调停,不许倭人肆意要求,则我之所全已多。即以珲谢俄,以蒙自开矿谢法亦未始不可。
    一曰绝内应,李鸿章者日本之内应也,孙毓汶者李鸿章之内应也。李鸿章以本国之机密输之于日本,孙毓汶又以朝廷之机密,输之于李鸿章,有此二臣,而天下大事已败坏决裂,不可收拾矣。是故日本不过癣疥之疾、而李鸿章孙毓汶则为腹心之疾。且因有李鸿章孙毓汶,而所谓癣疥之疾者,亦变为心腹之疾。吴若早诛伯,何至行成于越,宋若早诛秦桧,何至服事于金。国家欲御外侮,而保丕基,非亟罢李鸿章孙毓汶二臣不可。此二臣者,国人皆曰可杀,万口一词。皇上宽待大臣,或未忍置之重典。应请立加罢斥,以儆奸邪。倭人既失奥援,自必折其诡谋,辑其骄焰。而佥壬既黜,忠谠始升,乾断克昭,人心共奋。我国家亿万年有道之基,视此矣!
    犬马微忱,不胜迫切屏营之至。伏乞鉴核,代奏施行。
 
    ☆文廷式等○联衔纠参督臣植党疏
    奏为督臣植党营私,贻误君国,乞恩罢斥,以全大局事:窃为倭人肇衅,变乱藩封,恭读七月初一日宣战诏书,仰见我皇上不得已而用兵之意,仁至义尽,薄海同欢。乃者两月以来,事机屡变,偾军失队,警报叠闻,朝野震惊,人心岌岌。恭读八月二十六日皇太后懿旨,以干戈未戢,停办颐和园典礼。深宫焦劳之意,感动中外。普天率土,切齿同仇。而祸变之从来,事机之贻误,始终本末,可得而言,敢为我皇上披沥陈之。
    窃闻倭人国势兵力,不能与西洋各国同年而语,国债重而民力困,则根本未坚也;有快船而无巨款,则武备不足也;兵出于初募,非训练之师也;权纷于党论,非划一之政也。兵事之兴,凡曾经战阵之士,通达事情之人,莫不以为螳臂当车,应时立碎,虽西人亦凿凿言之,而事竟有大谬不然者。韩城失矣,未几复败于牙山,成川弃矣,未几复溃于平壤。汉江之沉舰不归,广岛之战船复毁,威旅为海门锁钥,今则游弋不禁矣,义州为奉天屏蔽,今则篱藩尽撤矣。用一卫汝贵,而百战之淮军化为叛卒,用一丁汝昌,而大桅之铁甲,尽属漏舟。朝鲜不可复,方且急图扪鸭绿之防,仁川不可窥,方且忧大沽北塘之警。谁总师于?谁司进止?以大御小,以强敌弱,溃败立决,一至于此!此不能不太息痛恨于昏庸骄蹇丧心误国之李鸿章也。
    李鸿章受命东援,而阴勒诸将,密为箝制。既不为先事之防,复屡掣其临时之肘。统计小浦之战,平壤之战,牙山之战,皆我军端坐拱手,以待倭人之围攻,其实不能以此望和,而事机一失,徒以损国威,而张敌势。倭人唯事事先发,故能制我之死命,我唯事事后发,故终始为倭人所制。迁延坐误,全局瓦解,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一也。
    兵行千里,转运为先,内地尚设粮台,何况出师疆外。至与外洋各国相角,尤以枪炮为急需。李鸿章阅历兵事三十余年,岂其虑不及此,而牙山之军缺军火缺粮饷于前,平壤之军缺军火缺粮饷于后。长夫不备,车驮无资,兵自负粮,枪无余弹,以至饿军掠食,结怨韩民,战土死绥,徒手相搏。以二十年朝廷所注意海内所仰望之重军,徒以无粮无械,束手就毙,皆李鸿章信任私人,不肯早设粮台之故,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二也。
    倭人甘心韩地,蓄意有年,今岁春初,萌芽已露,北洋于外事消息最灵,岂竟一无闻见及乎?事之将起,袁世凯深悉倭情,屡腾密报若使倭韩形势,早达朝廷,则先事图维,必不至如后来之仓卒。无如李鸿章,始则模糊影响,讳莫如深,继则扬厉铺张,肆其恫喝,直至事机决裂,而倭人之本末疆内知之,朝廷仍不尽知。闻朝旨询袁世凯,而李鸿章辗转禁锢,不使至京代陈,各路电奏,时时删改。以就该督意旨,务使真实洋情,不得上闻,庙算指挥,无凭遥度,奸欺蒙蔽,罪不胜言,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三也。比年以来,天下之利权李鸿章绾之,天下之兵权亦李鸿章主之,朝廷倚李鸿章为长城,李鸿章广蓄私人,以欺罔朝廷。盛宣怀为耳目,张士彬为腹心,丁汝昌卫汝贵为爪牙,龚照刘含芳为羽翼。此数人者,皆天下所姗笑,而李鸿章以之分布于海关电报粮台军械各关系军国重要之区,窟穴深固,牢不可破。平时病蠹国事,皆堕坏于冥冥之中,暨乎有事之秋,张为幻,不惟助李鸿章以欺罔朝廷,抑且卖李鸿章以邀利有所不恤,而李鸿章方且卵翼之,汪涵之为之仇低言官,变乱黑白,甚至奉命撤退之丁汝昌而抗不遵旨,坐使数千里藩封,断送于二三小人之手,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四也。
    尤有甚者,倭米船则放之,倭运闻平煤则听之,倭奸被获或明纵或私放,外有海光寺旁居民王姓,经天津县获究,而李鸿章之子前出使日本大臣李经芳为之说情。倭奸石川氏及军械所刘姓被获,供词牵涉李经芳及军械所局员,而盛宣怀述,李鸿章意勒令天津县李振鹏改供,为李振鹏驳斥而止,而台湾拿获倭船又为之请旨释放。军械所历年所储枪炮,多彼监守盗卖。及东事已起,犹检出不合用之前膛枪子,卖与日本,得银十四万两,局员瓜分,而李鸿章为之补给领字。外间并有传闻李鸿章有银数百万存日本茶山煤矿公司,李经芳又在日本各岛开设洋行三所,以故李鸿章利令志昏,为倭牵鼻,闻败则喜,闻胜则忧,虽道路之言,而万口流传,岂得无因而至此!天下所太息痛恨者五也。
    总论此次败衄之故,由海军则丁汝昌主之,从前避倭不敢当敌,及至渡送铭军,仓卒接战,而致远冲锋独进,无一舰继之者,丁汝昌之督师为有方乎?斩先逃之济远管带,而独宽统帅之罚,于法未平,海军之气不能振。陆军之败,由卫汝贵望风先逃,叶志超继之。闻未败之先数日,左宝贵密电,有如撤卫汝贵一军,则诸将尚有致死,否则同归于尽等语。盖以卫汝贵虐遇韩民,奸淫掳掠,无所不至,以致韩民视我为仇,大军无所得食,军败之时,父子服丛苇中,几为其下所杀。又平时克扣粮饷,虐遇军士,所有种种罪状,罄竹难书,然而天下之人知朝廷必不能诛此两人也。李鸿章一日不去,北洋两巨奸一日不能伏法,三军之气一日不能振作,溃败之局,一日不能挽回。何也?三军之气,视统帅之赏罚为鼓舞。如海军刘步蟾被劾,李鸿章反使护理水督,林国祥力竭船沉,李鸿章反请暂行褫革。甚且以首先溃败,贻误大局之卫汝贵,而李鸿章反以为得力。种种颠倒功罪,务使敢战之士,人人气沮,如此而三军之众有不解体者乎?倭主出居广岛亲自督师。八月初间即闻有限二十日取平壤之说,而平壤果于十六日失守。今又闻四礼拜取奉天矣。又闻九月内破津沽矣。敌兵统九万大队入寇朝鲜不已,进而盛京津沽不已,则京师重地所必窥伺。我战守之备无一足恃,而专委命于一昏庸骄蹇伤心误国之李鸿章,如此而谓陵寝之无动,京师之必无警,谁能保之也?军事初起时,若宋庆若刘永福皆忠勇发愤,请赴前敌,而皆阻于李鸿章之壅遏。即淮军一聂士成,津人一曹克忠,号称能战,于诸将中为优,而李鸿章必党其私人,以遏抑之。顷闻命宋庆节制前敌诸军矣,若仍以李鸿章为后路,恐逞其妒忌之心,行其阻挠之计,文书之呼应不灵,饷械之接济多缺,平壤覆辙,又为寒心。
    天下士民公论,李鸿章不以严谴去津,则天下之精兵猛将,必不能得其死力,以挽回既溃之局。故李鸿章一人之去留,实于宗社安危,生民休戚相关系。伏维皇上乾纲独断,速赐施行。再若囿于庸议,迁就迟疑,则士气仍前畏葸,而奉天之震动,威旅之失守,皆在意中。万一部都有失,近畿告警,变起仓卒,虽食李鸿章之肉,于事奚裨?且恐以罪人不去之故,致朝廷日下急诏,而天下之兵观望不前,有非臣之所忍言者。此则同声感愤,而不敢不沥陈我皇上之前者。
    如蒙皇上采择刍言,断以行之,请量简知兵大员,老成宿望者,星驰往代,速筹战备。非不知临敌易帅,兵家所慎。但以李鸿章怙私纵敌,后患孔长,断难再事姑容,坐视大局糜烂。伏乞迅赐罢斥,然后宗社可安,军气可振,东潘亦可期恢复。天下幸甚!生民幸甚!
 
    ☆彭玉麟○力阻和议片
    再,臣正封摺间,适接督臣张树声缄致总署电音,得悉署直隶督臣李鸿章方与法酋议款,闻之不胜骇异。伏维法夷犯顺,率土同仇。臣昨奉光绪十年三月二十六日上谕,饬臣等振刷精神,竭诚筹办防务。臣当宣示各军,莫不踊跃欢呼,激昂思奋。乃甫数日,而忽有议款之举。得毋阻赴义之心,而褫敌忾之气。况今日法夷有断断乎不可款者。臣素愚戆,忘其冒昧,有不容已于言者,请为皇太后皇上一一陈之。
    法夷无端生衅,残我属国。及我出师保护,又复肆其豕突挠败我师,迄今并未大加惩创,遽与议和,何以张国威示天下?不可许者一。法夷并未受创,翻然请款,是必中藏诡谲,或怠我师,而徐乘其后,或谋缓我,而误以多方,其害无穷,不可许者二。既与议款,不索兵费,更为叵测。该夷惟利是视,忽弃日前所索巨万之费不言,但言越境通商,其中不免有诈,恐将来必有十倍取偿于后者。瘠中华以奉岛夷,饰目前以酿边患,不可许者三。以外强中干之法夷,凭陵我藩服,吞噬我疆土,堂堂中华不勤远略,不问其罪,转降心相从,以就其和,使之此次得志,而效颦法夷者,必狺狺然环向而起。是款一法夷,而转来无数法夷也。群谋日滋,隐忧方大,不可许者四。云南物产富饶,五金之矿,翠玉之璞,艳称于世,久为西人所垂涎。若与议款,由蒙自以内,许其通商,迨为日既久,形势险隘,彼皆周知,广传邪教,以张羽翼。一旦窃发,不仅通商,将何以支?不可许者五。此五不可者,人人知之。倘漫不加察,贸贸焉亟与议和,以为国计万全,臣固未敢信也。
    法夷自通商以来,前于天津教堂一案,即思起端,以偿其所大欲,适为普人所窘而止。旋即狡谋越南。为自强之计。我中华果以全力决胜,审用兵,筹饷分,量彼族万难久持。故先为恫喝以速其和,又貌为恭顺以工其术,其实鬼蜮伎俩穷矣。此揣敌情而可战者一也。我朝以神武开基,将帅得人,远轶前古,嗣平发捻之乱,亦忠勇辈出,贾其余勇,似足定边。忆前议防俄之时,奉旨著京外保荐人材,即以将才不易,存者什一为虑,再阅数年,老成凋谢尽矣。虽攘外不必定用安内之才,而有识究须有胆。曷若及时精选宿将,俾讲求以柔克刚,以散敌整之法,以尽其长,此论将才而可战者二也。道光年间,夷衅初开,广东三元里团勇,义声至今犹在,此外各省因事激愤之案,层见叠出,亦见民间不平之气,不可遏抑。越南刘义亦中华民也,窜伏荒裔,自全不暇,犹能尚义屡歼法夷。各省山陬僻壤,不乏英豪闻与夷战,莫不闻鸡起舞,共发雄心,愿效死力,此察民情而可战者三也。查万国公法有可节取者,在战分义与不义一节。如兴战不义,伤害天理,不独可以理喻,并可以力止等情,深与齐人代燕之义暗合。亦足征万国之公也。我朝廷一面通饬各督抚臣大张晓谕,于通商和好各国极力保护,专与法夷绝好,准各义民诛其天主教士,毁其天主鬼楼,罢其驻京法使,撤其生意马头,既销萌蘖,不虞支蔓,此采公法而可战者四也。语云:师直为壮,曲为老。今兵端自法夷开,穷兵黩战,掠地争城,欺侮太甚,实为万国公法所不容。宜历数法夷罪状,布告中外,使咸知理曲在彼,直在我,不得已而用兵伐罪。明有日月,幽有鬼神,共鉴此衷,应蒙默佑。此卜天理可战而决必胜者五也。有此五可,亦人人知之,倘失此机宜,恐我中华永无自强之日,其将如天下后世之非议何?
    伏乞我朝廷乾纲独断,严饬沿海各疆吏及各将领,防务不可一刻稍懈。尤须洗心易虑,卧薪尝胆,各矢天良,修予偕作,愤切同仇,以与法夷从事。臣虽衰朽无似,断不敢惜此病躯残喘,稍存畏葸。尚当奖率将士,为各军先。惟宜和宜战,大局攸关,圣明洞鉴,自有权衡,原非臣下所敢妄议。微臣老病昏毛,在军言军,谨冒昧将所有不可款而可战缘由,披沥附片具陈,不胜惶悚待罪之至!
 
    ○广学校
    今之自命为通储者,以洋务为不屑,鄙西学为可耻。有习其语言文字者,从而腹诽之,且从而唾骂之,甚至屏为名教之罪人。嘻!甚矣!夫所贵于儒者,贵其博古耳,通今耳。试问今之儒者通各国言语乎?通各国文学乎?即叩以各国之名能通知乎?徒拘拘于制艺之名,而学问经济尽于是而已矣。方今海防孔亟,而所谓熟识洋务者,不过市侩之徒。正宜培养人材。攻彼之盾,即藉彼之矛,谁谓西学可废乎?
    又况西学者,非仅西人之学也。名为西学,则儒者以非类为耻,知其本出于中国之学,则儒者当以不知为耻。即以文字论,古之制字者本三人,下行者为苍颉,从左至右而旁行者为怯卢,从右至左而旁行者为沮诵。泰西之字,实本于亻去卢也。天文、历、算本盖天,宣夜之术,《周髀经》《春秋》《元命苞》等书,言之详矣。墨子曰:化徵易若蛙为鹑,五合水火土离然,铄金腐水,离本同重,合体类异,二体不合不类,此化学之祖也。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不均也,均其绝也莫绝,此重学之祖也。临鉴立景二光夹一光,足被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被上光故成景于下鉴者,近中则所鉴大景亦大远,中则所鉴小景亦小,此光学之祖也。亢仓子云:蜕地之谓水,蜕水之谓气。汔学之祖也。《礼经》言: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百物露生。电气之祖也。关尹子言:石击石生光,雷电缘气以生,可以为之。淮南子言:黄埃青曾,赤丹白,元砥历岁生Е,其泉之埃,上为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炼土生木,炼木生火,炼火生云,炼云生水,炼水反土。中国之言电气详矣。至于圜一中同,长方柱隅,四欢圜规,写殳方住,见股重其前弦,其能法意规图,三神机阴开剞无迹,城守舟战之具,蛾传羊令之篇,机器兵法,皆有渊源。墨言理气,与管子关尹子列子庄子互相出入。《韩非子》《吕氏春秋》备言墨翟之技,削鹊使飞,巧︼拙鸢,班班可考。泰西智士,从而推衍其绪,而精理名言,奇技淫巧,本不出中国载籍之外。儒生于百家之书,历代之事,未能博考,乍见异物,诧为新奇,亦可哂矣!
    但西学规例,极为详备,国中男女无论贵贱,自王子以至庶人,至如七八岁者皆入学。在乡为乡学,每人七日内出学费一本纳。(合中国钱三十文。)在城为城学,每人一月出学费一喜林。(合中国银一钱七分。)如或不足,地方官捐补。其曰乡曰城者,特就地而言之,其实即乡塾也。塾中分十余班,考勤惰以为升降。其不能超升班首者,不得出塾学艺。乡塾之上,有郡学院,再上有实学院,再进有仕学院,然后入大学院。学分四科,曰经学、法学、智学、医学。经学者,第论其教中之事,各学其所学,道其所道,无足羡也。法学者,考论古今政事利弊,及出使通商之事。智学者,讲求格物性理各国言语文字之事。医学者,先考周身内外部位,次论经络表里功用,然后论病源制药品,以至于胎产等事。更有技艺院,格物院,均学习汽机电报织造采矿等事。又有算学化学,考验极精。算学兼天文、地球、句股、测量之法。化学则格金、石、植、动、胎、湿、卵、化之理。再有船政院、武学院、通商院、农政院、丹青院、律药院、师道院、宣道院、女乐院、训瞽院、训龙喑院、训孤子院、养废疾院、训罪童院、余有文会、印书会。别有大书院数处,书籍甚丰,任人进观。总之造就人才,各因所长,无论何学,必期实事求是,诚法之至善者也。
    而中国取士,止分文武两科。文科专尚时艺,钱谷兵刑非所习也。武科虽以骑射技勇见长,究之武经尚未识为何书,遑问韬钤。前次发捻等匪跳梁,其建大功而荡群丑者,文科中人乎,抑非武科中人乎?然而武科正大可用也。方今战守之策,不外水师火器两途。诚能于武科中设三等以考试之,一试以山川形势进退之方,二试以算学机器制造之能,三试以测量枪炮高低之度。其兼擅众长者,不次超迁。其专工一艺者,量材任事。选将之道,将于是乎在。近年来我朝总理衙门,派幼童出洋学习,万里从游,法至良,意至善矣。但童子何知,血气未定,性情心术,愈染而愈失其本来,尽弃其学,恐尽变于夷者也。不如将西国有用之书,条分缕析,译以华文,刊行各直省书院,每院特设一科,请精于泰西之天、算、地球、船政、化学、医学、及言语文字律例者为之教习。或即以出洋学习之学成返国者当之。其学徒则选十岁以上廿岁以下者,不得过长,以众口音难调,亦不得过稚,以致气质易染。又或于科岁两试所录文武俊秀,择其有志西学,年亦相当者,就其性之所近,专习一科,其理易通,其效更速。又况名列庠序,咸知自爱,既可以收当务之益,复不背于圣人之教。而诸生之数奇不偶,又别开一途,以博取功名,谁不乐于从事哉!至于在院膏火,宜仿龙门书院章程,官为筹备。肄业期满,历试上等者,准赴京都同文馆或总理衙门考验。考验之后,或给以经费,赴外国大书院学习三年,或派赴总理衙门及船政机器等局当差,或充各国出使随员翻译。庶儿人材日广,风气日开,不独长西人之斯长,何难驾西人而上之哉!
    现京都设有同文馆,沪上设有广方言馆,近复创立中西书院,广其额至四百余人,分为两院,其法以疏通文字者为超等,以年齿稍长而读书多者为一等,其余各有差,凡三等。超等,一等以午前学西学,午后学中学。二等以午前学中学,午后学西学。三等以年较少,专习中学,而缓西学,恐以西学分其心故也。粤东与苏州新设有西塾,专教西语、西文、西算、设线、案报、测电诸学。设额虽少,可以渐推而渐广,为洋务,培植人材正未可量。鄙人闻之,因不禁喜色相告也。
 
    ○敬陈管见筹自强之计疏
    奏为敬陈管见,仰祈圣鉴事:窃臣少更忧患,长从军旅,近则锋镝余生,久撄痼疾,自问平生无日不在忧危困苦之中。目睹时局难艰,内患外侮,伏于无形。我皇上冲龄践阼,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日理万机。臣受恩深重,自愧不能稍分宵旰之忧,耿耿此心,如负重疚。每当中夜傍徨,为国计民生,通筹大局,诚有亟宜自强,不容一日稍缓者。然如购备船炮,广储军火,筹画饷需,似自强矣,而非自强之根本也。论今日之时势,譬犹大病之后,元气久虚,治表尤须治里。又如树木欲其枝叶茂盛,必先培养根本。臣不自揆,妄抒愚戆之见,熟筹自强之策,请为皇太后皇上缕晰陈之。
    一曰清吏治。州县亲民之官,最关紧要,苟不得人,即为地方之害。卑污贪鄙,固当参革究办,庸沓委靡,亦当分别降调。兵燹之后,民生多困,实由吏治多疏。各省候补人员,流品不一,大吏往往优容。不知优容于知耻者,尚可激励自新,优容于不知耻者,适足以养成不肖。近来各省风气,往往因候补人员拥挤,轮署州县,而实缺转少,从此官常愈坏,百姓之受祸愈酷。何也?官员之署事,譬之住屋之租赁,自家住宅,稍有破坏,急急补治,责无旁贷故也。若借居居,明知非我之屋,不特不加修葺,甚至任意糟塌,坼屋作薪,久之辗转租赁,势必至栋折榱崩而后已。今之委署人员,大半类是。天下百姓具有天良,岂肯甘心悖逆。从前叛乱滋事之地,非地方官贪酷逼迫,即地方官宽纵颟预,此中消息甚微,关系甚大。欲求州县之得力,全在统率之得人。督抚者通省之统率也,司道者各府之统率也,知府者州县之统率也。从前承平之时,朝廷视知府甚重,京察一等人员,道府并用。凡擢任知府者,属吏之贤否黜陟,得操其权,颇得上下相维之本意,近十余年来,知府之权轻矣,各州县于司道督抚分位悬殊,情事格,其中贻误,尤非浅鲜。臣愚以为欲辨州县之贤否,必专责成于知府。各省知府果能勤慎廉明,严察属吏于贤者准密保,于不贤者准密参,仍由督抚司道,详确考核,总以有实据为主,不逞私臆,不徇情面,吏治一清,天下何患不治。拟请旨饬下各省督抚,广求循吏,久于其任,勿以委署为调剂之具,庶不至视官为传舍,而吏治日有起色矣。此自强之根本一也。
    一曰严军政。自古谈兵之书,以一语赅之,曰兵贵炼而已。国家养兵数百年,司农所入,大半以供军饷。乃粤逆创乱,曩之拥厚禄显爵者,所率弁兵,莫不望风披靡,此岂兵之真不足恃欤?将帅习于安逸,官弁习于骄肆,兵丁习于怠惰,吞粮冒饷,老弱充数,不但兵不知兵,将亦不知兵,无怪糜烂半天下也。今日之情形,则又不然,向时所谓肆骄怠惰之官兵弁丁,业已化为乌有,各省水陆提镇,多由战功氵存擢,各省兵丁,亦多另行招募,非曩时不知战阵,不习操练者可比。自此训练有方,不准沾染习气,自必事半功倍。然防微杜渐,不可不严。倘提镇稍事安逸,则官弁即习为骄肆,兵丁即习为怠惰。天下事挽之甚难,败之甚易。居今日而不痛加整顿,则天下之兵,又成虚设,岂不大可惜哉!然欲练兵,必先足食。兵饷原有定例,兵米亦有定数,近因经费支绌,所发兵饷,或七成八成不等,且有同在一省,所发不一,或七月八月十月亦不等。至兵米有向在各州县给领者,现亦随饷或七成八成不等,又或每石折银若干,辗转核扣,不足以赡一身,又安望其专心操练乎?臣愚以为各省之兵,缺额不补则可,缺饷少发则断不可。拟请旨饬下各督抚,查明旧制,发给满饷,兵米亦照定例发给,不准折银克扣。食足则兵足,老弱不汰自去。如有摊扣兵饷,吸食洋烟者,官弁兵丁杀无赦。庶几军政日严,缓急可恃。此自强之根本二也。
    一曰端士习。夫言自强,而归之士习,其说似近迂阔。然士为四民之首,人心风会,因之转移。军兴二十余年,卒能削平大难,由于士气固结故也。古者教士于庠序学校,今日之教官,犹其遗意。然名存而实不符矣。近时士习,砥行立名者固不乏人,而不顾名义,趋利若鹜,甚至武断乡曲,挟持官长者,比比皆是。州县容忍调停,希冀了事,而后官不敢过问,此就士之桀黠者言之。若夫良懦之儒,安分守己,偶有小事,与官场交涉,地方官痛抑之,或辱殴之,而教官亦不得过问。以至士习不振,刁生劣监,更得肄行无忌,此皆教官无权故也。或曰:教官冷曹闲职,无法律以正人心,无恩赏以激士气,其随波逐流,委蛇进退,亦有无可如何之势。不知教官之不足有为者,由于在上者视为可有可无之官耳。诚能顾名思义,所谓教谕训导者,其义安在?昔宋臣胡瑗为湖南学教授,设经义治事两斋,以教从学之士,千古称之。彼独非教官乎?诚得访求一二称职之人,树之风闻,予以拔擢,天下闻之,靡然向风,未始非挽回士习之一策。拟请旨饬下各督抚学政,时时访察教官之贤否。贤者量加保升,不贤者即行参撤。庶几士林观感,而人心日归于正,风俗日趋于厚,此自强之根本三也。
    一曰苏民困。民之困不困于朝廷之法令,而困于奉行法令之人。疮痍之氓,生计穷蹙,钱粮原属正供,而浮收勒折,民不聊生。讼狱本求伸冤,而拖累稽延,永无了结。人命盗案,一役下乡,数家破产。至于抽厘助饷,出于万不得已,各省苦累极矣。而百物昂贵,其受困终归于民。居今日而欲苏民困,其计果安在哉?邦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仍不外乎开地利而已。兵燹后,江浙安徽等省,荒田极多,至今未能开垦,议者辙欲办屯田,屡经奉旨饬查,各省大吏俱以为难行。前两江总督曾国藩覆奏,亦以为窒碍多端,未能试办。然则今日之荒田,竟将任其废弃乎?臣愚以为,欲开荒田,仍应听民自垦。欲民自垦,非宽其赋税不可。荒田之不垦,固由于耕种人少,资本太重,而究其不敢承种者,实由地方官敛征太急。其申报上司者,不实不尽,其取诸百姓者,搜刮无遗。耕种之计朝定,催科之吏夕来,按籍而稽,不遗余力,一经入册,即使复荒,亦必完此空粮。相彼小民,何堪此苛政乎哉?诚能宽其禁令,甫经开荒者,一概不问。或种豆麦,或种蔬果,或种竹木,悉听其自便。总使小民有利可图,数年之后,利息果厚,酌量科征,必须分别厚薄,断不能照向来米数一律起科。一乡如此,一县如此,推而至于各府各县皆如此,安见大利不可渐兴乎?或谓禁令一弛,下则攘夺纷争,上则中饱舞弊,而公家独受其损,此诚难保其必无。然地方官果能尽心民事,严惩蠹役,则诸弊悉除,利源不涸,岂可因噎废食,坐令数千万顷地亩,竟成石田乎!拟请旨饬下各督抚,就各省地方情形,剀切劝谕,多垦荒田,宽其赋税,以厚民生,而培元气,并通饬地方官,严惩牙蠹讼棍,速理词讼案件,不准姑息迁延。至厘捐虽不能停,不妨酌减二成。恤商即以爱民,自古富强之策,未有不从百姓始。此自强之根本四也。
    以上四端,就臣管见所及,分析缕陈。如果根本既端,一面宽筹饷需,广购船炮军火等项,以备不虞之需,庶基址既固,规模益闳,内外本末,无不具矣。是否有当,伏乞采择施行。若夫辅翼圣德,以端本原,遴选贤才,以膺艰巨,严宦寺以抑侥幸,减营缮以裕度支,伏读叠次懿旨,俱在皇太后圣虑之中,无俟臣工鳃鳃过虑。臣尤伏愿皇上兢兢业业,慎终如始,力杜粉饬因循之习,而绝无急功近名之心,常抱卧薪尝胆之忱,而不作耀武观兵之举。天下幸甚!区区愚诚,不胜战栗屏营之至。
 
    ☆刘永福○谕黑旗将士檄
    呜呼!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圣人有训,佳兵不祥。我越南自白雉入贡以来,知中国有圣人不敢自外,托于覆帱之中者,数千年于兹。中国亦待之以诚,抚之以惠,爱如骨肉,而亲若家庭。偶有外患内忧,莫不烦天朝之绥靖。越南人民,惟知有中国不知有他国,故与各外国绝不相通。
    蠢兹法夷,逞其强悍,恃其机械,辄敢肆焉蚕食,恣厥鲸吞。毒比长蛇,贪逾封豕。既窃踞夫西贡,又潜窥夫东京,外托保护之名,中怀叵测之志。试思分疆划界,各有臣民,各有政教,何待越俎代谋?是其藉词行诈,包藏祸心,可以不言而喻。况自法东来之后,攻掠越地,荼毒越民,越南之仓库,据为己有;越南之关税,收为私藏;越南之城池,遭其蟠踞;越南之元气,被其剥丧。招越南之叛民,以添其翼;隳越南之险阻,以快其心。种种狂悖之行,神人之所共忿,天地之所不容。我越人凡有血气,莫不痛心疾首,透爪裂甫,愿得食法人之肉,寝法人之皮。真有一夫大呼,市人皆左袒之势。
    永福以羁旅之身,受国王恩遇,资以土地,授以甲兵,其初一成一旅之众,得所假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积数十年之心力,有劲卒数万人,赖以保障东南,用资战守。三军之士,当知食毛践土,恩义并隆,去顺效逆,殃咎立至。越南虽褊小,向为中国不侵不叛之臣。今越南有难,中国必为援助。兹者滇抚唐中丞,粤西抚徐中丞同率兵百万,分道出关,天兵遥驻,声势赫濯。粤督张制军,粤抚裕中丞,要皆部署周至,亦转运不穷。近又特简彭宫保来粤督师,以守为战。韩范坐镇,西贼丧胆。我军有此救援,士气定当益奋。本提督不过中原一武夫,流寓来越,荷蒙国王恩礼有加,重资委任。尔众士亦蒙大惠,禄养有年,三军铭挟纩之恩,多士戴如春之泽。固宜激发忠义,竞作干城。而况中朝大皇帝又特沛殊恩,寄以重任。本提督固责无旁贷,尔众士亦义不容辞。当思受国王之恩养,咸怀报主之忱。荷中朝之化裁,弥切尊王之义。先登陷阵,奋不顾身。饥剥法夷之肤,渴饮法夷之血,灭此朝食,所向无前。
    法夷之机械,足以自阱,法夷之凶暴,足以自戕。前者法酋拿破仑第一,颇善用兵,其国人称之天神,擐甲执兵,千人辟易,彼时其武勇横暴不已,卒为英人所俘,为世所辱。厥后拿破仑第三,率乃祖之攸行,志在开疆,性喜用武,横征暴敛,戢怨小邦,天怨人愤,蕴久必发,爰假手普国,歼其巨魁,毁其国都,法人之气为之不扬,欧西各国羞与为伍。似此可以稍自敛迹矣,而乃犹复怙恶不悛,不复吐气于他邦,转欲逞志于我国。我越南虽僻处海滨,号称积弱,然师以曲直为老壮,兵以顺逆为胜败。法兵虽强,曾何足惧?
    自法夷入寇,狼奔豕突,跋扈鸱张,几于目无越人。本提督率尔有众,起与力争,一战而远威悦授首,再战而宝滑遁逃。科力不能逞其凶,夏丈不能施其计。大旗所指,蚩尤潜光,长戈所挥,渊日再起。贼军始穷粮尽,困守一隅。以海防内河为负隅之恃,而我分道以扰之,亟肆以疲之。奇兵正法,互为策应,攻城攻野,动合机宜。南定惊草木之兵,海东懔烽烟之警。贼军皆墨,我武维扬。法夷犹敢执迷不悟,逼我顺化,蹙我都城。乘我国之新丧,利援军之道远。遂乃抑勒新主,强为要盟,神弗之福,盟可要亦可寒,何足措意。而法夷目为得志,益复骄横,又欲窥我北宁,侵我桑台。中朝之大度则藐为畏葸,吾军之果毅则视若仇雠。不恤众口之交讥,不顾天心之勿顺。国狗之噬,遍乎友邦,巴蛇之吞侵,思及友郡。贼与我势不两立,我与贼义不俱生。今与尔众共伸天讨,各奋神威,转战无前,有进勿退。得法夷首二级,赏银五十两,如贼目倍之。获兵船一艘者,赏如其船之数,毁铁舰倍之。其有我游民为法兵所罗致,胁令当兵者,倘能悔罪自投,悉予免究。反戈攻后,因而获胜者,仍论功行赏,弗问前愆。惟法夷及其所部之黑夷,则尽杀无赦。必使东京之余孽,扫荡无遗,西贡之腥闻,湔除净尽。上以副中朝倚畀之重,中以报国王休养之德,下以舒越民怨毒之心。成败利钝,所不遑计。尔众士欲建不世之奇勋,成不朽之盛业,惟本提督马首是瞻。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尔众士惟时懋哉!檄到,如律令。
 
    ○解散胁从法人示
    三宣提督刘为申明大义,解散胁从事:照得《春秋》之义,首严夷夏,君父之仇,不共戴天。自法兰窜扰东京以来,有志之士,同声愤激,思得其肉,而寝其皮。况本提督忝掌兵符,谬膺重任,其能与法人并立天地间乎!天未厌乱,驰驱二载,老弱苦转输,少壮膏原野,此正枕戈待旦之秋,杖策从军之会。荀尔军民人等,以本提督之心为心,则众志可以成城,小丑何难遽殄,还吾城池,歼彼犬羊,封尸以为京观,献俘以告先王,岂不壮哉!孰意尔等不顾利害,不辨顺逆,竟有受彼笼络,为彼爪牙者,闻之殊为骇异。继而思之,尔等虽愚,亦有天良,何至忘君国之深雠,受虎狼之威胁。此必由法人以利诱尔,以势逼尔,尔等未必深思,以至受其欺耳。本提督嫉恶虽严,待尔等则甚慈,不忍不教而诛,用顺逆利害,一一为尔等告之。
    法人阳托保护之名,阴为攘窃之计,狎侮宫廷,凌辱官长,奸淫妇女,焚毁田园,见者伤心,闻者切齿。尔等甘为彼用,上无以对君父,下无以对妻孥,一不可也。法人数败之余,屡次调兵,号称数千,其实不过数百,黔驴之技,至此已穷,于是计诱尔等,为之前驱,枪炮刀矛尔受之,而彼不受也。尔等独不为性命计耶!二不可也。法人多行无礼,不独本督抚知之,即欧洲诸国亦无不知之。现在计不得逞,不得不以甘言重利诱之尔等。将来适或得志,必至夺尔之田产,占尔之妻女,后虽悔之,噬脐何及,三不可也。天朝怀远字小,恩威并著,尔等若不及早归顺,一旦大憝就擒,罪人斯得,尔等不独为本国之乱民,抑为天朝之贼子,王法所不宥,公论所不容,四不可也。
    本提督现在业将法人诱入陷阱,蠢兹丑类,已在掌握之中。尔等倘执迷不悟,必至尽罹法网。本提督不追已往之愆,曲予自新之路,有能将法将首级赍献军前昔受上赏,侦彼军情为我耳目者受中赏,纠合队伍投营报效者受下赏。如其怙恶不悛,大兵到日,玉石俱焚。往事非遥,前车可鉴,勿谓本提督言之不早也!切切特示。
 
    ○致法兵酋孤拔书
    闻之古者,交兵不废使命,尔法人侵扰北圻,于兹十有九月矣。既丧师以弱国,亦糜饷以病民,痛巨创深,而未启悔祸之心,夫复何言!顾念北圻之民,遭此蹂躏,数百里内,风声鹤唳,不遑寝处,伊谁之故?而使我族类颠连困苦,若是之甚!予体上天好生之德,我王恤民之心,爰为尔一言。数月以来,尔军以负之穷,保游釜之余魂,困守营塞,不敢出战。风闻尔邦之人,又以虚词要胁中国,云将攻打广东,黔驴技俩,可谓穷极丑恶矣!堂堂中国,为天下四洲所景仰,曾何惧尔法之有?即予亦明知尔邦不敢用兵中国,致殃及他邦,其为虚声恫喝何疑?今予用告尔,以振盲,而发痴聋。
    溯自二十年前,为中国同治皇上纪元之岁,予以避乱来越,有众一旅,非我族党,即我交游。时则兴化宣光两省,土匪作乱,肆行劫掠,官军剿捕未殄。予以贸迁旅居,奉大吏檄办团练,爰集同志,约法成章,歼灭匪徒,获邀懋赏。是年尔国为九龙江之役,称兵南圻,予奉命勤王,视师南下,三战三捷,擒尔将帅,俘尔军民,尔岂不知之?迨次年和议成,辞魏阙北归,仍安素业。尔邦辄张皇夸大,以为兵多地广,丕著武功,为天下莫大之国,掌天下最重之权,雄视六合,莫敢抗衡,云云。予以大义陈师!凡执殳前驱者,非荷耒之农夫,即负贩之良贾,非有制造枪炮之利徒,仗一义字,激动众志,为国捍患,屡挫尔锋。尔邦之宿积忿永福久矣!然而永福岂畏尔哉!尤可笑者,尔邦辄以保护为名。试思越南为中国藩服有年,如欲保护,有中国在,与法兰西何干?譬如人家子弟,其寒暖痛痒,自有父母调持,设来一素不相识之人,牵其衣裾而煦妪之,噢咻之,貌似亲爱,中实有拐骗引诱之心矣。尔邦之情诚,何异于是?予知尔邦受创于普,城郭其沼,君王其俘,城下之盟,酬金才了,尔邦属部,有流离失所者矣,有逼处强邻者矣,曷不谋为保护,而耽耽焉干预我越哉!越俎代庖,舍己芸人,为天下所笑,尔邦岂未之前闻耶?即且保护而论,则中国大皇帝频年命将出师,为越南以剿除土匪,整旅而旋,不取一粟,不伤一禾,鸡犬无惊,人民安堵,如是谓保护。而尔等目击各省土匪之乱,袖手坐视,未助一兵,或随机煽惑,利人灾患则有之,于保护乎何有?然往事勿论已。今者之役,尔亦非然以保护为名哉!何以据人之城,戕人之官,夺人之库,乘人之丧,逼胁立约,又纵令黑鬼淫掠残掠,无所不至。斯比于穷凶极恶之盗贼,有加甚焉。以盗贼而假仁义之名,名其可假也哉!
    今者中朝大皇帝赫然震怒,声罪致讨,永福奉到广西巡抚徐大臣饬知,钦奉上谕,饬令整军进扎,规复河内省城,不可稍有退沮。煌煌天训,越南臣民幸庆再生。伏念中国大皇帝以天地覆载之仁,怀柔南方,罔不悦服,岂欲轻启兵端。即我越南国王,素秉礼义,于尔法人事事优容。乃尔包藏祸心,诡计叵测,既诓我百万金钱,赖我六省膏腴,又夺我三关管钥。我王始终以礼相待,至有今日,骄孙之养,有由来也!兹者国步维新,王灵大振,永福慷慨誓师,三军之士,莫不感激涕零,愿舍身以报国,予姑翦灭此而朝食,畴勿努力,以赴戎行。行将电掣雷驰,歼尔丑类,而安我良民矣。顾我思顽石有点头之日,恶虎有贴耳之时,尔虽恃蛮,抑岂不感悟。用是不惮烦言,再三开导。须知越国图远,自古无功,亿兆离心十敌,十臣同德。况中国以罴熊之帅,率荼火之师,永福披坚执锐,以为爪牙之助。西山之粟,可食十年,河北之田,可屯百万。关内关外,五里一台,十里一站,大军所至,山岳动摇,岂若尔邦之今日外务筹兵,明日议院筹饷,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也哉!粤自七月二十八日八月十九等日,叠创尔军之后,所以按兵不动者,非畏尔强,一则以天朝尚在议和,痛剿之余,尔等有所借口;一则乘机观变,正欲厚集尔众,使尽入我网,庶几后患无滋也。乃犹妄想攻打北宁,觊觎燕台,岂尚在梦中耶!
    或者天牖尔衷,幡然悔过,还河内南定等城,星夜退师舟中,则永福虽奉严旨,诚可为民惜命,乞请徐大臣转恳圣恩,赦既往而赎将来,不为穷寇之追,仍联和好之谊,永福一人,实能任之,决不食言。若其怙恶不悛,执迷不悟,则永福今日承命之下,进退维死,誓即身率劲卒,乡导王师,舍命进攻,不遗余力,城下之日,骈首诛戮,毋冀漏网。夫人贵见机,事莫求尽,及此日而听药石之言,诚无损尔邦威望。若必负固不服,一旦势成土崩,虽中国大皇帝不欲穷兵黩武,远略海外,而西贡巢穴,定必乘势剿平不使尔属一兵一卒,淆迹越南土地。斯时西洲各国,莫不周知,尔国尚何颜立于欧洲耶!恐拿破仑第三之辱,将复见于今日也!此又非仅为尔警觉,者矣。且吾闻尔邦称兵于越,皆前任外务署中一人私见。上不裁于总统,下不协于舆情,尤属罔上私行,违众速祸。今业已去职,继之者主见未定,同官为寮,尔当驰书启牖,毋使蹈前人愆也!限以三日,立取复音。如其听言藐藐,则悦未学,前辙犹在,惟执事三复之。
 
    ☆余虎恩○上刘岘帅书
    电称和议将成,有赔款外,割给辽东台湾等语。兵民闻之,莫不吞声饮恨,忧愤填胸。总兵行伍起家,年经六十,由田膺世禄,拜真除,圣主之恩施不次,宪台之知遇独隆,有不感激涕零者,断非人类。当此君父大雠,誓与国事同终始,不与倭寇共死生,而和议无聊至此,撤我南北藩篱,任彼直窥堂奥,即一小国,已祸临卧榻,各国环起效尤,何堪设想?是和如未和,且不如不和。社稷安危,系于一线,绕帐踌躇,有不能引嫌自避,缄默自甘者。谨熟权利害,冒死陈之。
    夫和议如此迁就者,殆因从前各军屡战屡蹶,遂谓战不足恃耳。抑知战事得失,必先审敌情,察民情,谙军情,不得徒执胜负之常,置大局于不问也。则试以敌情论,日本幅员仅四岛,地不为广,丁不满十万,兵不为强,洋价日增,国不为富。曩岁窥我台湾,正进退狼狈,而我允偿兵费,使彼得意以归,遂灭琉球。袭其故智,而又有今日。月初停战一议,在彼陷我诸城,可取皆不能取,而彼得抽精锐,攻我台湾,庙算深渊,已非浅近所能测。今日复允赔款,并许割地,不识上年兴师,是何意见?上年所失之朝鲜,犹是附庸,今日所割之辽台,实为门户。门户洞开,则彼虽无长驾远驭之规,已有囊括席卷之势。与其割土求和,引贼入室,何如以守为战,张网待鱼。从前旅顺各城,并未交战,皆淮军弃城与敌,后有伤亡者验之,皆臂面伤痕,其明证也。即如牛庄一役,湘岳贻羞,实亦疏防所致。倘得一忠勇之将,训练之师,相与决一死战,则彼之火器虽利,却一人仅执一枪,非两手能持两炮,而谓无术以治之,总兵殊未敢信也!此敌情之宜审者也。
    民情大可战,孩提之童,亦以杀倭人为快。第关外近岁大荒之后,继以重兵,天灾流行,民不聊生。锦州等处,盗风益炽,抢往劫来,所在多有。良善之家,至鬻妻子为食,困苦流离,野有饿殍,有司不以告,长吏若无闻,政体尚堪问乎!倭人乘隙诱惑,啖以钱粮,每每阴派汉奸,先入内地,托名贸易,暗通贿赂,勾接民心,穷饿愚民,遂乐为之用,为可以免死,并可以养生,有乳即娘,无足怪也。我惟饬通各属,查悉民间之疾苦,奏请拨赈,以重生灵。救民命即以收民心。民心固结,斯守望相助,妇孺皆之,何一地不可以战,此民情之宜察者也。
    治兵之法,首重严整。今则三五营为一军,八营十营为一军,多寡不同,而统领名目同即分位同,其立心有忠奸曲直,意有高下,才具有长短,临阵亦有勇怯,自不能强不同以为同。头绪纷繁,茫无纲纪,安能同心同德,严肃整齐。此依将军海城一战,恃刘树元为援军,卒因负约失援,遂至溃败,良可慨已!至于忠愤之士,或备多力分,或有步无马,即能独当一面,而于截击尾追,起伏包抄,冲突驰骋诸技,已难操纵随心,徒藉别军应援,其可恃乎!语云:师克在和不在众,和不和在心,我一心,人又一心。离心则事终罔济,已覆辙之堪虞;同心则利可断金,何倭寇之难灭?此军情之宜谙者也。
    由是言之,彼为客,我为主,彼难深入,我利久持。相持而我则安处室中,守寓于战,彼则悬军海上,战守两难。我不赔款,即以赔款济军,彼竭饷源,更无筹饷之地。各国逼偿旧债,彼国民怨愈深,彼之精锐渐消,我之征调无尽,区区岛国,不能出我掌握中。堂堂中朝,何竟甘贻腹心患?乾隆二十三年正月,高宗纯皇帝谕曰:驾驭外藩之道,示之以谦则愈骄,怵之以威则自畏。此二言若子孙世世能守,实大清国仁万年无疆之休也!钦此,圣谟洋洋,不独我皇上永宜谨守,内外臣工,何一人不宜钦遵。为今日正不必言和,而请与言战。战则避水就陆,倭有登岸,聚而歼旃。
    且不遽言战而先言守。守则月异日新,遇有机缘,相时而动。顾守之道,亦有三焉。
    一在选将。将贵勇,尤贵谋。承平日久,宿将凋零,有存或暮气已深,颓风莫振,或因陋就简,整顿需时,或任用非人,或兵额太短,以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此外将不知兵,夤缘幸进者,实繁有徒,恃兵符为儿戏,败由自取,非敌之强。夫朝廷所倚重者主帅,主帅所倚重者统领,统领所倚重者营官,哨官得人,而什长伍长均得其人,斯踊跃用命,万众一心。其统领者,乃能随意指麾,如身使臂,臂使指,血脉联贯,一气呵成。否则手足痿痹,腹心谁卫,虽众无所用之。拟请择关津要害,密驻重兵,处处与畿辅相顾,合关内外通盘筹画,应练大军六枝,每军步马精兵六十营,遴统领六员,外四匀派地段,各专责成。某处失守,必某员全军覆灭,斯诛无可诛,才谓诿诸气数。查彼倾国之兵,不过十万,纵令聚攻一处,而有三万人捐躯赴义,彼岂独无所损折乎?况此聚则彼聚,彼散则此散,前军败,而后军可胜。彼所先踞者,我复以别军取之,彼亦终无胜算也。此选将领,所以一事权,而选之之法,在平时留心细察,实事求是,未可曲循情面,贻误我机
    。一在裁兵。兵贵精不贵多,统计征调各营奚啻数百,或招市井游民,或杂以僧丐,或狃制兵积习,不讲操防,或年力就衰,或吃食鸦片,此可严加训练,其可望成劲旅乎?拟请于关内外各营,循名核实,汰弱留强,挑足三百六十营,以备战守。无论旗员汉官,苟非劲旅,立即奏明皇上裁减归并,务祈一营尽一营之长,一勇得一勇之力,斯战无不胜,饷杜虚糜。如精壮不够足数,则赴南添募骁勇,以实戎行,不可滥收入伍,此左文襄入关平陇,办有成效者。兵裁饷节而后饷可议加。古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倭寇虽悍,何难尽绝根株。
    一在养气。古来祸变之大且奇者,莫如滔天洪水,而神禹得告成功。其次如铜头铁额之蚩尤,卒陨命于涿鹿,则以风后力牧之出奇,骑虎役豹之巨无霸,卒投首于昆阳,则以云台诸将之效力。盖天地间厉气,钟于异类,以乱天下,必有天地间正气,产为伟人,以安天下,其大较也。况以元会运会之说,推之尧舜,时当午会,今去尧舜仅四千余岁,依然午会。周孔之遗泽不应歇绝今日,即外域之腥膻,不能久溷于中土。考宋当南渡,恨抱金牌尚有岳少保气壮山河,屡拙金师。今诸将锐气全消,闻风鼠窜,又武穆之罪人。拟请代奏陛见,容面陈一切。
 
    ☆陈虬○论俄国助中国
    昨初八日伦敦传来电报谓:各国相约照会中日两国,请撤去驻扎朝鲜兵士,中国业已允诺。又俄罗斯日报言:俄国应襄助朝鲜俾得有权自主。倘日本欲强为干预,则俄国须会同中国为之保护云。至十一日伦敦又来电报则云:英国外部大臣行文中国日本谓,英国可为两国调停,俾之言归于好,日本业已应允矣。以是观之,中日之争端可以弭,中日之和局可以成。此事而果由英国出为调停,其事不难料定。惟外纷纷传谓:俄亦愿助中国以拒日本,使之不预朝鲜之事,亦一面止中国之兵,一面止日本之兵,初闻亦有似已允从之说。此则不免动人以疑。
    何则?俄人固处乎嫌疑之间者也。俄国不得志于土耳其,为英法诸大国所遏,不能逾黑海之口,因辍西封之谋,而为东封之计。前此曾一觊觎朝鲜,而适为英国觑破,预防先占巨文一岛,以抗其吭。俄人遂知难而退。于是英人仍以巨文岛还之朝鲜,而与中国订约,此地不得使他国屯兵。此不过数年前之事耳。故英国而出为中日两国调停,俾仍言归于好,此固在人意计之中,其说可信。盖欧洲诸国,群推英执牛耳。英之遏俄于土耳其,则原为欧洲大局起见,其志实在顾全商务。今若遏之于西,而不能遏之于东,则大局仅顾其半,英人所不为也。顾欲遏于东,则恒虑鞭长莫及,故深愿中国为之襄助。当其交还巨文岛时,余早经论及,谓此地并非还之朝鲜,实乃还之中国。因此而与中国订约,不使他国之兵,得以屯扎于此。则保护朝鲜之权,明明独责之中国,而英国亦愿为之助。自是而俄人有所顾忌,而不复肆东封之志,然而其志则仍在也。观于西伯利牙广兴铁路,以直达于珲春黑龙江,大有窥视我东三省之意。东三省因此而设练军修武备,所以防之者甚至。顾又乌知俄人之心见中国之备者密,而以声东击西之法,又阴谋夫朝鲜。无隙则亦忍而不发。今乃忽有东学党之乱,而日本又不顾同洲唇齿之大局,起而与中国争保护之权。说者谓朝鲜之为中国藩属,薄海皆知,日本岂独昧昧若此。彼盖故作痴聋,以欺中国耳。其所以敢于欺中国者,以恃俄国为助。日本之所恃者,实惟俄与法。法人之于越南暹罗等国,步步欺凌,日人羡之慕之,竞起而则效之。无处则效,则借朝鲜以一试之。而俄国闻此,正中下怀,遂与日本合谋以逞。俄人为其暗,日本为其明,此英国之所惧也,故亟出而弭中日两国之兵,所以保全朝鲜,实所以止遏俄人,亦仍助土耳其以扼黑海口之一法也。而俄人乃亦出效英人之所为,大有与英争霸之意,而不知人之视彼如见其肺肝。
    然彼以为俄人当襄助朝鲜有权自主,则仍是日本之意,欲使朝鲜为自主之国也。其曰:日本如欲强为干预,则俄国须会同中国为之保护,则犹是日本之意,欲与中国同保朝鲜。同保之则同属之矣。日后乃以此藉口,而与中国争保护之权。则是为朝鲜拒一日本人,反为朝鲜招一俄人,所谓以暴易暴者,殆尤甚焉。是岂朝鲜之利,亦岂中国之利哉!日本而果潜谋于俄国,以图朝鲜,不得志则日受其祸,即使得志,日人亦不过为俄人之功狗,将来必且为俄国所并。夫俄既有东封之志,非一朝鲜所能满其欲壑者。由朝鲜取日本途至捷也,事至便也。俄国较之致力于中国之东三省,难易判而劳逸殊矣。日本特未之悟耳。故传言谓俄人亦与中日排解,请两国撤兵云云,又安知其不以密计授日本,俾明撤而暗不撤,以绐中国而误朝鲜乎?然则为调停之说者,惟英国果为出场,则其事可成,其说可信。若易英而法,即有不可信者,矧其为俄国也哉!或者曰:俄人见英国已为出场调停,亦愿附和其间,以与英人同执牛耳,以为异日之后图,未可知也。然则俄之助中国也,其真俄之助中国也欤!
 
    ○腹地应置木路议
    呜呼铁路之在今日,其真不可以巳乎!近之为富强计者,动曰:筑炮台更练营,设商局精制造。然无铁路以为之纬,则呼应不灵,终归无用。铁路其终不可以已乎?顾或者谓腹地之设铁路,筹费不易,养路须资,宜先就通商口岸举行。蒙独以谓铁路者,军国之大计,非工商之末务,当视轮舟不及之处,宜先由西北而复及于东南。铁路之费诚巨矣,无已则请先以木路。
    进考木路之始,有新金山之人马斯孟于其地初开铁路之时,劝用木路,以引火轮车,作书一卷,极言木路之便利。普刺萨又试之于伦敦。尝以杉木为条,长约九尺方六寸,其火轮车重十三吨,所牵五座客车各重二吨,每日行十点钟,平常之速,每点钟行七十五里,可行八千次而并无损伤。至木路火轮车之价,与一切修费,约省铁路一半有奇,且成路所费之时,又约为铁路三分之一。译其旧说,参之时局,其利有十。能速成,利一。成费大省,利二。销磨甚少,利三。能易行湾曲之路与斜路、利四。如正轮忽断,则辅轮能受车体之重,行甚稳当,利五。车行时并不摇动;且不发响,利六。因各项之费用少,则运客之价可便,而主人易于得利,利七。木条内地各足,无须洋铁,财不外渗,利八。木作土工易仿,民无失业,利九。木厂视铁厂简易天渊,便利速成,利十。有此十利,胡不仿而行之?
    其取道之法,请由宛平、良乡、涿州、正定(计六百六十里)出井陉(计一百五十里)、寿阳、榆次至山西太原(计四百里)。循汾河南下而至潼关(计一千另七十里)。达西安(计二百二十五里)。过商州商南郧阳而迄襄阳(计一千一百另十四里)。之江陵(计五百五十里)。以为干地,计长四千一百六十四里。再由西安至咸阳,西北由兴平、乾州,达甘肃皋兰西南,由兴平、武功、沔县达成都,此备之于西北也。复由潼关循黄河东行至郑州归德,以及宿州,而以宿州为一汇。由宿州滁州北上,历滕县、济宁、德州、景州、保定,达通州以卫神京。再由宿州、凤阳、历滁州、江浦、达江宁,由江宁北达扬州,南达江苏而止于浙江,如此而东南之声势壮矣。复由郑州至郾城,历遂平、应山,下达武昌。再由郑州、许州、陈州、太和、寿州、庐江而至安庆,由安庆至九江达南昌。再由九江东行至铅山、广信、玉山,左达浙江,右达福建,复由九江南下,至临江由新淦达广东,由新喻、袁州达广西,星罗棋布,节节可通,而全路成矣。
    夫泰西各国,皆各有铁路数万里,其成皆近在十数年之内,有开必先,宁可畏艰而自画哉!蒙之为是说也,取道似纡,用费似繁,然实有深思存乎其间焉。欧邦之创铁路也,其始只取便商,而后乃假之行军,中国则当以军务为急,而辅以载运。东南沿海临江之区,既设有海军长江水师矣,轮舟四达,形势利便,似不虑其单弱,所可虑者,独西北之策应不灵耳。万一江海道梗,轮舟之利与敌共之,则倚为臂指之助者,非秦晋川楚之兵而谁耶?古来兵冲四要之区,得之则足以制人,失之皆足为吾患。创中国从来未有之举,朝廷不惮恃其全力,乃仅斤斤于目前养路之费,不顾将来之全局,非计之得也。且养路亦不患其无资也。西北膏腴之地,素称天府,特无铁路以开其风气耳,利岂真薄于东南哉?全路猝不易办,当先举干路,计长不过四千余里。若径改鸟斜,更可缩省木路,既视铁路省费过半,当不过一千余万。期以三年,每年仅需三百余万,似不患费无所出。
    曰然则费果将安出乎?曰国家度支有常,近岁出不可复计,当另筹裕财之法。若俟临时而始议费款,未有不切急从事者。使由吾前各说,先为之地,则以天下之财办天下之事,尚何有支绌之日哉?夫泰西各国,其岁计可考而知也。开办之初,可先就干地次第举行,而后及支路。山径过峻,水道较阔,猝难施功者,不必穴山架桥,视平地告峻,始行从事。目前尚可省费十分之七,而人已大得其便利。利源稍裕,再易铁路,当易为力。
    全路若成,辅以轮舟,十八行省之兵,征调往返,不旬日而至阙下。靖内寇,御外夷,节饷需,裕利源,进可以战,退可以守,岂非万世不拔之基哉。夫秦皇之备胡也,特筑万里长城。近俄人亦新添铁路,计长七千余里。合之中国亦不下万余里。岂有以堂堂中国四千余年声名文物之邦,甘自局于一隅,而不思急为变计哉!盖有非常之人,而始有非常之功,在变通行之而已。
 
    ○创设议院以通下情
    国家威德覃敷,怀柔所至,泰西各国竞以长技入输。当道诸公,师问官之意,既节取其寸长,以为土壤涓流之助。如矿务、铁路、电线、制造诸法,以及广方言馆,水师武备等学堂,皆一一仿行。虬愚以为泰西富强之道,在有议院以通上下之情,而他皆所末。议院之设,中土未闻,然其法则固中国法也。考之传记,黄帝有明堂之议,实即今议院之权舆。管子《大匡》篇,凡庶人欲通乡吏,不通,七日困。郑子产不毁乡校,其知其议矣。盖古圣铎召之议,轩之使,皆诱之使言。凡以求通下情而已。今牧令以数千里以言语不通之人,贸贸然亲临其上,父事兄事,猝不得其要领,不得不委之无识之吏胥。于是施其鬼蜮狡狯之计,朦蔽长官,吓诈平民,上下壅格,而弊不可胜言矣!
    请于省垣外,札饬各州县,一例创议政院,即就所有书院或僧道寺观,归并改设,大榜其座,与民更始。一年四季,每季一考于书院,经古之外,另策以近时利弊疾苦所在,与兴革按抚之方。议论策答,随题而施。卷面令直书姓名,不准捏名冒替。拔取前列数名,不时延请入署慰问劝勉。遇有大事则克期集议,轻舆减从,亲临议院,与地方父老,周咨详问,互相驳辨。议定而后,务使上下之煦煦朱朱,如家人父子之自议其私。则诗所谓乐只君子,民之父母。虽三代之盛,不难复也。泰西云乎哉!
 
    ☆许象枢○议院利害若何论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非禁民之议也。有道之君,其智识足以烛民之隐,其仁慈足以苏民之困,其勇断足以除民之患,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虽欲议之,无得而议焉。是以三王之世,不有议院,而物阜民康,后世莫及。然而圣不自圣,未尝不集众思以广益也。故轩辕有明堂之议,放勋有衢室之问,虞帝有告善之旌,夏后有昌言之拜。不特此也,传曰: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是三代盛王,罔不傅采众议也。特未创立议院名目。故遇哲王而言路通,否即言路即塞耳。
    考泰西上古亦无议院。耶稣降生前五十七年,即汉宣帝五十七年,巴勒斯坦新设议政五大会,每会七十人,此为欧洲议院之权舆。至西历一千二百六十五年,宋度宗咸淳元年,英国始定议院章程。迄于今,而上议院下议院,无国蔑有。诚以议院之有益治理,非浅鲜也。泰西有君主之国,有民主之国,有君民共主之国。君主者,权操之上,议院不得擅施行,弊在独断,德俄等国是也。民主者,权落于下,议员得以专威福,弊在无君,美法等国是也。英为君民共主之国,君可民否,君不得擅行,民可君否,民不得擅作,立法独为美备。然上情可以下逮,下情可以上达则一也。
    我中国幅员之广,物产之饶,人民之众,甲于五大洲。然而地利不能尽,国用不能充,弊政不能革,刑罚不能简,民困不能苏,国威不能振,下有贤才不能遽用,上有庸佞不能遽退。非中国之君不若泰西各国之君也,中国之相不若泰西各国之相也,上下之情隔焉故也。是故中国而不设议院则己,中国而设议院,其有利益于国家,有偻指计者。中国五金煤矿,宜于开采,地气丰腴,宜于种植,物料宏多,宜于制造。如有于开矿植物制造确有见地者,即由议院上请开办,则地利尽矣。其利一。泰西各国凡大师旅,大兴筑议定后,即由议院筹款。盖百姓利之,劝输自易也。中国皆拨库款,故虽明知厘卡开捐之弊,而用度支绌,不能不借以补苴。有议院则上下同欲,筹款有自,国用不患无措矣。其利二。我朝忠厚开基,深仁厚泽,皇古未有,然而部办之掣肘善政,州县之滥用非刑,厘捐之不恤商情,诸弊尚多沿习。如建议院,弊之所在,即讦直陈,不患不能尽革矣。其利三。泰西之俗习律例者,原有专家,设刑司以听断,设状司以辨驳,初不隶于议院。然上下情通,博访周咨,真情易得。中国诚能仿而行之,有狱不至留滞矣。其利四。海禁初开,中西立约通商,西人著著争先,中人事事吃亏。查近今通商贸易册,英人每岁赢金有四千余万之多,民力安得不困乎!有议院以维持之,则已往之条约,可设法更换,后来之弊窦,亦可先事预防,不受其抑勒,不受其把持,则商民之气伸,而困可稍苏矣。其利五。中国剿发灭捻以来,整军经武,已非道咸时可比。然承平日久,故态复萌,侵蚀名粮,则虚而不补,刻剥军费,则器旧而不更。甚或耽于烟酒,不知操练为何事,私通枭贩,转以卖放为利薮。有议员以抉其弊,则上无虚縻之饷,下无不练之兵,而国威可振矣。其利六。泰西诸国大臣皆由公举。公举民主之国,虽伯理玺天德之废立,亦由议院主持。是以贤才不至淹滞,庸佞不得固位。中国宜略师其意,内而大学士六部大臣及总理衙门海军大员,外而督抚提镇及驻外国使臣,皆咨于议院而后简放,则怀才之士进,而不肖者退矣。其利七。
    虽然,事属创始,必有出而挠之者。日本步武泰西,其气较中国为锐,观其工艺之日精,制造之日盛,几疑举国皆知西法之善。然前年开院集议,有掷石噪扰,伤及议员者。况中国拘守成法,牢不可破,尤非日本之比哉!窃意中国政事动援成例,议院之议,为国家兴利而已,防弊而已,岂必有成案之可循?则部臣必有挠之者。中国之迁擢臣僚也,不视人才之可否,而视人格之浅深。议院之公举重才能不重资格,则内外臣工,必有挠之者。天下升平,武备渐弛,有议院以议其后,统兵大员不得冒口粮,废训练,则提镇以下诸武弁,必有挠之者。各省设立善后工程军装等局,名目甚繁,盖以调济闲散人员也,实则耗财用,无实济。如立议院,此等人员,必多删汰。则各省闲散人员,必有挠之者。凡州县佐杂之廉银禄米,所得几何?其得以肥身家,裕后昆者,非阴蚀国帑,即显剥民生。有议院以发其覆,则美缺皆苦缺矣。则州县以下,必有挠之者。中国之民少所见,多所怪,可与图终,难虑始。前者设立电报,强者拔竿断线以肇斯,弱者街谈巷议以惑众。议院之设,亦为闻所未闻。则百姓必有挠之者。挠之之说,必谓中国民风土俗,与泰西殊。泰西之民顾大局明大势者居多,中国之民往往爱己不爱人,顾家不顾国,行之即久,必有箝制议院,以箝制官府,把持公事者。不知天下无无弊之法,而有无弊之人。泰西之设议院,亦合众小私成一大公也。知一事也,而民欲之,必其利己者也,然一人欲之则为私,人人欲之则为公矣。一政也而民恶之,必其害己者也。然一人恶之则为私,众人恶之即为公矣。即有时众议意见不合,各执一事,亦可互相辨驳,使曲不胜直,非不敌是,复可虑其有弊乎?中国诚能行之,将见君民联为一气,家国合为一体,古所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不难再见于今日。故蒙得而见决之曰:有利无害。
 
    ☆准良○请修铁路疏
    为富强之策,铁路为先,敬陈管见,请饬廷臣会议举办,恭摺仰祈圣鉴事:窃查光绪六年,前抚臣刘铭传请开铁路,以图自强,嗣后总理海军衙门王大臣,议于天津一带,试办铁路利益,均能胪陈确实,包举无遗。比以众议纷纭,莫衷一是,加之巨款无着,迄未兴修。奴才愚以为铁路在今日,实致富之良规,自强之首务,利权所系,约益于国者六,便于民者四,敬为我皇上缕晰陈之。
    铁路先干而后枝,由天津至镇江至汉口过江西而达广东为一路。由芦沟桥下保定推及太原以达陕甘为一路。地多平坦,成本必轻,道出通衢,得利必旺,不惟收养路之经费,实可裕无穷之饷源。此国之利一。通商以来,门户洞开,藩篱尽撤,强邻环伺,隐患方长。铁路一开,则声气联络,呼吸相通,百万之师,一呼可集,征调无虑仓皇,转输无虞艰阻,赴敌应援,以静制动,用兵之速,孰便于是。此国之利二。北地毗连俄界,海口公诸各国,画疆而守,则防不胜防,分段应策,则费不胜费。铁路开则裁兵节饷并成劲旅。刘铭传原奏所称合十八省为一气,一兵可抵十数兵之用,将来兵权将权俱在朝廷,内重外轻不为疆臣所牵制者此也。此国之利三。内地矿产未经剥削,苗旺源长,煤铁尤甚。铁路一开,则运机器以兴办,采西法之煎熔,开未尽之地宝,即所以杜已出之漏卮。此国之利四。海上用兵,虑梗漕务,铁路既成,则南漕百余万石,由镇江轮船溯江而上,不五日可达京地。辟飞挽之坦途,兼可省挑运之浮费。此国之利五。和局既成,势须裁撤兵勇,一旦多出十数万无业游民,最易滋事。若兴办铁路,则改勇作工,可杜隐患。此国之利六。
    中国物产之盛,甲于五州,徒以工难运贵,其生不蕃,其流不广。铁路一开,则机器可出,三乡可出,山乡边郡之产,悉可致诸江岸海Й,而流通于九州四瀛之外。销路畅旺,商务繁兴,其便于民者一。土货畅行,用工斯众,工作既盛,养人斯多。且干路人物辐辏,沿途支流必旺,列肆之贾,执鞭之徒,生计甚宽,无虑失所,其便于民者二。干路所需,除机器车头,势不能不购诸外洋,其铺路之铁,架铁之木,以至客车货车所用木货铁料,均由各干路就近采办,设局鼓铸,是此项巨资销诸外洋者十之二三,散诸内地者十之六七也,其便于民者三。比年水患频仍,赈务接踵,只以路远运费,虽有丰获之区,莫收补偏之效。铁路通则千里杂粮,日夕可至,官赈义赈,举易措手,其便于民者四。
    夫事固有利兴于此,而害隐消于彼者,铁路兴则国势振,而自强之事可徐图。查刘铭传原奏有云:俄人所以挟我,日本所以轻我者,皆以中国守一隅之见耳。若一下造铁路之诏,显露自强之机,则气势立振,不独俄约易成,即日本窥伺之心,亦可从此潜消。斯言也,以今日之事局权之,盖亦不幸其言之亿中矣。自来非常之举,难于图始,而易于乐成。西国铁路初兴,拘成见者何尝不极力阻抑。迨利弊大明,始恍然于前此浮词,信非确论。故在今日称不便者,非坐井观天之见,即瞽人扪龠之谈。二者举无与于国计民生之大也。
    拟请饬下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会商开办。惟库款支绌,势不能不借资商力,创修伊始,势不能不招集公司。应请简派大员董司全局,详定条约章程,期于利归中国,而杜积弊。总之铁路开则洋款易集,洋款集则邦交自固,邦交固则和局斯坚。以此为致富始基,以此为自强进步,诚安危大局之枢纽也。奴才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张百熙○上条陈时事疏
    一内地铁路宜急招商兴修也。海洋长江之险,外洋与我共之,一旦有事,夷艘纵横海面,进据长江,势所必至。我之征调转运,在在梗塞,所恃者但腹地陆路耳。然陆路不过车马,迂迟笨滞,旷日持久,劳师费财,战守两无可恃。查自湖北汉口经由河南以抵京师,号曰中道,计程一千三百余里,路皆平衍,又距江海甚远,就此处修造铁路极为要着。前湖广督臣张之洞已遵旨陈奏。因款巨寝议。此次征倭之役,征调兵饷,以南北修阻,转运迟误,论者皆叹息于中道铁路之不果行。今拟请查照张之洞原奏,由招募富商,集股兴修。如商股不敷。由户部于偿倭兵费借项下挪款以足之。有事之秋,运兵运饷,克刂期可至,既无长遣戍役之苦,更无千里馈粮之忧。且中土幅员辽阔,各省防兵不下数十万,皆分处屯扎,稍为移置,即形空虚。故偏隅偶有蠢动,临时必如招募,而新招之勇,亦未必遽能制胜。今造修铁路,于干路之外,又多修支路。此处有警,即驰调各处防勇屯集一处,他处有警亦然。正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应。是不烦招募,而兵力自足,更不必另筹增兵之饷,而所用皆熟练之兵。不特此也,平时内地货物行旅,由江达海,在商民虽时惧浮面飓风触礁之险,而贪其迅速,无不由轮船装载计,每年水脚及保险银两无虑数千百万,均为外洋人独擅其利。中国财源日耗,实由于此。即以海运漕米而论,倘遇海氛不靖,洋商包运必加保兵险费,不仅虚縻帑项,更兼挟制多端。上年因倭人倡乱,海运不便,即将江浙漕米,改归折色。此近事之可证者。今造修铁路,人情就安避危,货物行料,谁不争趋。可以收回江海轮船水脚之利,而官运漕米,更无论已。现在外洋又创造新式极快火车,其不惮精益求精者,彼盖深悉富强之策,首基于此也。惟此次张之洞原奏,估值中道铁路,须费三千万金,议者犹谓其兴修之时,将不止此数。盖以中道经由黄河,每道铁桥,大者动以数百万计,所费不赀,而黄河迁徙靡常,更恐旧桥既归无用,新桥又筹款维艰,极为虑而无庸虑也。查俄罗斯所修铁路中,隔黑龙江即由轮船接运,其外洋各国多有如此办理之者。拟请旨饬下湖广湖南督抚臣相度地势,可否仿照外洋用小轮船或快船接渡,以省桥费,而占利涉。绘图陈奏,恭候圣裁。如议者以中道里数较长,需款多而集资不易,即可改于东道兴修。计东道自江浦清江浦经由山东直只京师不过一千六百余里,所过黄河水面亦不如中道黄河水面之宽,较易集事。其兴办一切事宜,应令张之洞及江苏山东巡抚,妥议奏闻。
    一铁甲兵轮宜劝华商之在外洋者,捐赀购办也。外洋之铁甲兵轮,来中国,保护口岸,不必尽属官轮,多有洋商自行购办者。拟旨饬令出使各国大臣,劝谕外洋各口岸华商酿资购办铁甲兵轮,视其捐资之多寡,优加奖励,予以实在文武职官。其兵轮管带各缺,并由出使大臣就各华商中择人奏补,或由华商公举,以资得力。无事则保护各口岸华商,有事则调赴中国,以为南北洋防卫之用。。不独可以节省官款,且平日购备,临时调用,外洋各国不得执局外之例,多方挟制,洵一举而两得也。
    一军械子药宜设局添造也。上海天津各处,虽有机器局造军械,而有事之秋,每每星夜加工赶造,尚不敷用。拟请于京师保定两处,添设机器局,制造火器军械。如上海机器局所造之火箭快枪,及连珠快利枪,与夫中国素有之抬枪劈山炮改造后膛火门之类,取其命中及远,利于战阵者,多方制造,精益求精。即用长于制造之中国人,如前大学士左宗棠所用之赖长,前四川总督丁宝桢所用之曾照吉等以为总办,别派大员领之。或聘用洋匠,或调取江南天津四川制造局工匠,以资熟手。中国本能自造军械,而侈谈洋务者,辄以必向洋商购办为言,其弊甚多,其害尤大。无论经手抬价捏报,所购未必精良,而每枪配子无多,用罄之时,其枪即成虚设。现在所购之洋枪洋炮,其所费不下二千万金。内外各营领得者,皆以得枪子少,不敢打靶操演。平日练靶未熟,临阵安有准头。今添设机器局,用机器仿造现有洋枪应用合腔之子药,分给各营,更不必取给外洋,自可用之不竭。查兵器惟造炮者其价较昂,若仅造子药者每副需银四五千金,造枪械者每副需银四十万金,尚不难筹此款。及今举办,实备不虞之急务也。
    一请于四川云南等省,听民开矿,以广利源也。外洋地产与金矿皆少,故利于取他国之地产,以为正料,谋他国之金矿,以资图圜。中国地产于金矿皆饶,不假于外,但仿行其法,大开矿禁,令民自采,用牙行纳帖例,由部刊发矿帖,颁之藩司,由藩司分发各府厘局,以便商民,就近报明该管地方官,传报厘局,认地具领,以免藩司衙门书吏需索重费,致商贾裹足不前。光绪十一年各省给发牙帖章程,即系如此办理,颇著成效。今定每矿帖一张,纳银若干两。或集资伙充,或独力开办,悉听其便。每矿务一厂,由督抚臣拣廉干之道府州县,或一员或二员以监之,每金一两收课若干,酌定监厂官薪水银,即由课内按月支给。开办无效,须另开他厂者,准其以旧帖抵纳银之半,将旧帖缴销。商民自任开凿之劳,国家坐收税课之利,筹饷之端,莫善于此。恭读康熙五十二年谕旨,天地有自然之利,与民共之,不当以无用弃之。乾隆五年上谕,两广总督马尔泰奏,银矿所以便民,无庸封禁。圣人开物成务之至意,万世惟昭,愿皇上仰宪前谟,俯廑时局,非矿无以为筹费,无以为偿款之资,俾广利源,天下幸甚。
    一请制造银钱,以收利权也。夫外国银钱通行中国,即上海一隅每年销售何止亿万万计。每银钱一员搀铜数分,行使愈广,利益愈大。外洋推广此法,并多铸金钱,其致富之道,多由于此。现在中国铜钱被奸民销毁过半,甚至偷运外洋,故近来钱价日昂,小民生计日蹙。现署两江督臣张之洞前在两广时,兴铸银钱,颇资流转,著有成效。拟请旨饬直隶两江及湖广各督抚臣照张之洞前在广东开铸银钱章程,在于汉口上海天津等处,迅速开办。凡海关征收税银,分成搭收,并责令各海关非中国银钱不许收税。此即仿照外洋禁用他国钱币之例。庶外洋银钱,不致独专其利,而中国可稍收已去之利权矣。惟内地银两钱文多参用票券,今所铸造之银钱,宜特用新例,永禁用票以免外洋用空纸票据,换取中国实在银钱之弊。此层关系甚钜,不可不防。至于铜钱亦当变通。官铸亏本,私铸得利,甚非利国利民之道。曾见河南贵州地方,多用私铸沙钱,香港地方,皆用洋人小钱。可见钱无轻重,取便而已。广东近设铸钱局,以机器制造,民不能假,钱略轻,民皆便用。且不亏官本。似宜仿照,稍加变通,以铸轻钱,而免私铸,亦裕国足民之事也。
    一绿营兵丁,宜陶汰更换,转弱为强也。窃查各直省绿营额兵不下五十余万,大率父死子继,兄殁弟承,或书吏鬻卖而领粮,或亲友引援而充额。或一人数名而冒领,或数人一名而瓜分。其他截旷扣平,弊难尽罄,而衰老孱弱之承乏行间者无论已。疲玩废驰如此,焉能御敌。各督抚亦知绿营兵之缓急难恃,虚縻饷项,徒以成法所在,未敢遽议越减也。臣愚以为绿营兵虽不可骤裁,未始不可渐换。是宜清厘空滥。汰除老强,每一行省先减兵一千,大省一千五百,即以此所减兵饷之半,招募丁壮,以为抵换。历年递减,六七年之减并募换,一大省可得新兵逾万,小省可得新兵数千,再除城防塘泛之外,每一府籍兵五百为一营,更以前项所减兵饷之半,酌加口粮。如防军章程,择地方扼要之处,列营驻丸,勤加操练,定限以一年换防,循环交替,以均劳逸。所减兵饷,一二年间不敷各府籍兵加粮之费,宜先从一两府酌办,然后逐年推广;如此则营伍可资实用,饷项亦不致虚縻,而营兵疲玩废弛之习,可渐革矣。
 
    ☆俞樾○封建郡县说
    自秦废封建,以郡县治之,遂为万世不易之法。论者以为如冬裘夏葛之各适其时耳。吾谓封建必以郡县之法行之,郡县必以封建之法辅之。两者并用,然后无弊。古者天子畿内,其地千里,千里之中,有六卿六遂之制,即郡县之法也。其外以八州之地,为一千六百八十国,五国则有长,十国则有帅,三十国则有正,二百一十国则有伯,凡八伯五十六正,一百六十八帅,三百三十六长,分而属于天子之老二人,曰二伯。此其大小相制,内外相维,亦即郡县之法也。自齐桓晋文兴,而诸侯以力相胜,其地大,其国强,则遂为之长。天下之诸侯,聚而听命乎盟主,而属长连帅之制,荡然无存。自此天下之势,散而无纪。至秦而同归于尽。吾故曰:封建必以郡县之法行之,然后无弊。虽然郡县之世,亦岂可以废封建乎哉!世以罢侯置守为始皇病,夫罢侯置守未失也,其失在乎专用郡县,而不复存封建之制。方秦初并天下,李斯言置诸侯不便,丞相绾等言,燕齐地远,宜置王。而始皇曰,廷尉议是。夫使始皇取绾与斯之议而兼用之,内地置守尉监,而远地置王,则夫陈胜者,安能起陇亩之中,而乱天下哉!且亦何畏乎匈奴,而竭天下之力,以筑长城也哉?是故渴县,亦必以封建之法辅之,而后无弊也。
    呜呼!宋之已事可以观矣。宋太祖既有天下,以为中国之患,莫大乎藩镇,于是罢节度使,而以文臣领郡,为强干弱枝之计。然而河东之折氏,灵武之李氏,则犹许其世袭如故也。其后议者,以世袭不便,移李氏于陕西,而灵武之失,不旋踵矣。然则内地郡县,而边地封建,固有天下者之长计也。世之论者,自唐以前,皆是封建,而非郡县,自唐以后,皆右郡县,而左封建,胥一偏之见而已矣。
 
    ☆陆心源○风俗通义篇目考
    《风俗通义》,《隋书·经籍志》三十一卷注云:录一卷。《唐书·艺文志》三十卷,与《隋志》异。盖《隋志》并录计之,《唐志》不并录计之也。至宋已无完书,是以《崇文总目》所载惟十卷。元丰中,苏魏公以官私两本互校,次为十卷,即今所行本也。(见魏公集卷六十六)嗣后《郡斋读书志》、《书录解题》、《文献通考》所载无过十卷者。但《风俗通》原本虽佚,而庾仲容《子钞》,马总《意林》,宋时尚有完书,所录皆据三十卷本,此见于《广韵御览通志》者,所以多出今本外也。嘉定钱晓征始有《逸文》之辑,仁和孙贻谷继之,卢召弓又加考订,刊入《群书拾补》中。于应氏书逸文搜罗略备矣。惟原书三十卷,篇各有名,今自十篇之外,书亡而篇名亦亡。虽以钱、孙、卢三君之博洽,仅据《太平御览》《续汉书·五行志》,考得论数灾异两篇名,其他未能详也。愚以苏魏公集校正《风俗通义》序考之,皇霸正失愆过誉十反声音祀典神怪山泽十篇之外,其余篇名之见于《意林》者,曰心政,曰古制,曰阴教,曰辨惑,曰析当,曰恕度,曰嘉号,曰秽称,曰恃遇,曰姓氏,曰讳篇,曰释忘,曰辑事,曰服妖,曰丧祭,曰宫室,曰市井,曰数纪,曰新秦,曰狱法,凡二十目,合之今存十篇,适得三十篇,与《唐书·艺文志》合。《御览》所引论数,当即《数纪篇》。卢氏据《续汉·五行志》,增灾异一目,恐未必然也。叙又引《意林》所载《析当篇》云,泰山太守臣劭再拜上书曰,秦皇焚书坑儒,六艺缺亡,高祖受命,四海安,往于壁柱石室之中,得其遗文,竹朽帛裂,残缺不备。至国家行事,俗闲流语,莫能原察。故三代遣轩使者;经绝域,采方言,令人君不出户牖,而知异俗之语耳。凡九十字为《群书拾补》所遗,故并录之。
 
    ○淮南于高许二注考
    《隋书·经籍志》:《淮南子》二十一篇许慎注,又高诱注二十一卷,《新唐书·艺文志》同。至宋而高许二注相混。故陈氏《书录解题》谓:今本题许慎注,而详序文即是高诱,殊不可晓。嘉庆中庄逵吉重刊《淮南子叙》,始谓后人误合两家为一,混而不分,似矣。至据地形训大汾注与《吕览》注异,ㄈ真训剞劂注与本经训注异,以证之,则未知古人注书先后互异者甚多,未可以为证也。
    以愚考之,高注十三篇,自汉迄今无异,许注二十一篇,至北宋时存十八篇,今惟存八篇。何以明之?高氏自序云:弁揖借八篇刺之。会揖身丧遂亡不得。是诱在时,已亡八篇矣。隋唐以后,何以反得廿一篇乎?此高注原本有十三篇,无二十一篇之明证也。苏魏公校正《淮南子》序云:是书有后汉太尉祭酒许慎,东郡濮阳令高诱二家之注,隋唐目录本别传行,今校《崇文》旧书,与蜀川印本,暨臣某家书凡七部,并题曰《淮南子》,二注相参,不复可辨。惟集贤本,前贤题云:许标其首,皆是闲诂,《鸿烈》之下,谓之记,上高题卷首,皆谓之《鸿烈解经》。《解经》之下,高氏注每篇之下,皆曰训,又多数篇为上下,以此为异。《崇文总目》亦如此云。又谓高注更详于许氏本书,文句亦有小异。臣某据文推次,颇见端绪,高注篇名皆有,故曰因以题篇之语,其间奇字并载音读。许于篇下粗论大意。卷内或有假借用字,以周为舟,以为循,以而为如,以恬为忄炎,如此非一。又其详略不同诚如总目之说,互相考证,去其重复,共得高注十三篇,许注十八篇,此北宋时许注存十八篇之明证也。
    余初读《淮南子》颇怪原道、ㄈ真、天文、坠形、时则、览冥、精神、本经、主术、汜论、说山、说林、修务、十三篇,注何以详,且有音读,其余八篇,注何以略,且无音读,截然如出两手。及读苏魏公集,且细绎高氏序,而千载之疑乃释。案原道、ㄈ真、天文、坠形、时则、览冥、精神、本经、主术、汜论、说山、说林、修务、十三篇,每篇名注皆有,因以题篇四字,注中载音读,如滑读曰骨,哥读曰讴歌之类甚伙,则此十三篇乃高注也。谬称、齐俗、道应、诠言、兵略、人闲、泰族、要略八篇,篇下无因以题篇四字,注皆粗解大意,且无音读,则此八篇乃许注也。想魏晋以后,因高书不全,遂以许书补之,犹范晔书无志,以司马彪补之也。故隋唐志皆云二十一卷。许注略于高注,后人喜详轻略,高书行而许书遂微。宋时尚存十八篇,至明而十八篇亦不可见矣。独怪孙氏星衍、钱氏坫、程氏敦、庄氏逵吉于淮南书用功颇深,但知二注之混,而不知其混而实分,则矜言汉学,读书不多之弊也。后有校正《淮南子》者,于谬称八篇,宜题曰许慎记,上于原道等十三篇,宜题曰高诱注,斯乃高许之功臣矣。
 
    ☆姚文楠○六朝经师宗派并所著经注经说考
    儒者每谓汉人经学有师承,魏晋以后无之。以今考之,斯言殊误。曷证之?《隋书·经籍志》云:孟氏京氏《易》有书,无师。夫既以无师别之,则其余未亡诸家皆有师承可知矣。难者曰:李延寿南北史《儒林传》,南略而北详。北史传序,述经师宗派,断自徐遵明魏献之,若谓皆有师承,则其前何以不详?曰:此又误也。《北史·儒林传序》,乃袭李百药《北齐书·儒林传》序,非延寿本文。百药但为北齐诸儒,推其渊源,故举魏末大儒为断。读史者不得据延寿探取之文,谓可赅北四朝宗派正当。因百药本文,推以为例,而知其余之亦有宗派也。盖百药能溯源于魏末,而魏收不能溯源于晋初,沈约、萧子显、姚思廉不能溯源于汉末以来,是可憾耳。然散见列传,犹有可考者。如由献之上推,则有程元,由遵明上推,则有张吾贵郦诠牛天祜,又若沈麟士、沈峻、太史叔明、沈文阿、张及、王元规等之授受,贺道力、贺、皇侃、郑灼之、传三礼,张崖、刘文绍、戚衮之、传三礼,周宏正张讥、陆元朗、朱孟博之传授,均散见本传。惟欲上续两汉,则魏晋间相传之绪,阙不可考。
    慨自正始以来,士大夫崇尚虚无,究经术者日以寡,朝廷既不厝怀,纪载因之阙略。故儒林虽有宗派,而国史多所不详,固不得专咎陈寿诸人也。李延寿云:南北所为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则王辅嗣,《尚书》则孔安国,《左传》则杜元凯,河洛《左传》则服子慎,《尚书》《周易》则郑康成,论南北宗派之殊,此其大略。按东晋时荀崧请置郑《易》博士不果,而郑易遂微。然《书》郑注、《春秋》服义,仍与孔杜并行。故宋时裴驷作《史记集解》,征引尚夥。至陆氏释文,始称《尚书》。近惟崇尚古文,马郑王注遂废。释文作于陈末,而曰近,则郑义之废,实在齐梁以后。然《春秋》服义,仍与杜氏并行。陈书王元规传,称自梁以来,为左氏学者,皆以贾服之义,难杜凡一百八十条,此其明证。然则江左服郑之微,亦有先后也。至谓服郑行于河洛,尤有未尽然者。《隋书·儒林传》,于《易》则称河南及青齐间多主王辅嗣所注,于《春秋》则称河外儒生,俱服膺杜氏。然则服郑行于河北,不行于洛中,而洛中之尊尚王、杜,实在江左之先,且较江左为甚,固无可疑者。厥后隋氏自北并南,而北学转微,南学转盛。岂非洛中都会之地,久习王杜故耶?
    延寿又云:《诗》则并主于毛公,《礼》则同遵于郑氏。然叶遵于《毛诗》之外,别树一帜,议礼家于王肃之义,参用亦多,则延寿之言,亦第举其概尔。至南北朝人所著经注经说,汇见于《隋书》及《新旧唐书》,经籍艺文志杂见于经典释文叙录南北各史,儒林传,隐逸传,散见于各史本传。大抵《隋志》有而《唐志》无者十之五六,《唐志》有而《隋志》无者十之三四,而史传及陆氏叙录所载,足补隋唐志之阙略者,亦复不少。按《隋书》作于贞观中,而《唐志》实据开元四部。贞观开元相去未远,书或先存而后佚,或先隐而后见,参以史传,互相校核,适足以互相补苴,固其宜也。
    顾各书同异,歧出颇多,有卷帙相同,而书名各别者,如崔灵恩《传左氏条例》十卷,《唐志》崔灵恩《春秋》《申先儒传例》十卷,凡此之类,疑多同书异名。有书名未改,而卷帙顿殊者,如顾彪《尚书文外义》《隋志》一卷,《旧唐志》三十卷,《新唐志》五卷,凡此之类,疑多分合,增删异之。惟宋明帝《论语补》、卫瑾注《隋志》二卷,《唐志》十卷,证以陆氏作叙录,知《唐志》兼原书数之,而《隋志》专指补注,此则可考其异同之故者矣。
    外此差帙差池者尚夥。然钱宫詹《廿二史考异》称:《隋志》《毛诗义疏》二十九卷,沈重撰《周书儒林传》作二十八卷。今按武英殿本,《隋志》实作二十八卷,则知刊本多讹,未必史文之同异,参校转为多事矣。若其所著经注经说之见于宋以后著录者,《关朗易传》一卷,见《宋史·艺文志》,《晁氏读书志》、《陈氏书录》、《马氏文献通考》;任正一《甘棠正义》三十卷,见《宋志》及《崇文总目》,《马氏通考》。刘炫《春秋义囊》二卷,见《宋志》,均史传隋唐志所未见者。关书至今尚存,已灼知其伪。炫有《春秋述义》,攻昧规过,及《杜序集解》各书,《宋志》所录,疑后人拾其遗文,辑为一书者,玩囊字之义,倘或然欤?至任书裒然巨帙,当时何至漏略。
    《崇文总目》称:孔氏《正义》,申演其说,不知何据,殊未可臆断矣。至其见十《史传》、《隋唐志》而复见于宋以后著录者,《宋志》最夥,然多不传于今。其传于今者庾蔚之《礼论钞》、崔灵恩《三礼义宗》两书,马作吾辑本各得三卷,又非全帙。其全帙具存者,惟四库著录之《皇侃论语疏》十卷,然亦失而复得之本也。至若庾蔚之丧服要记,杜君卿载入《通典》,太叔《求诗谱注》,本欧阳公得诸绛州,刘《易义》,张皋文揖入别录,刘炫规杜,邵氏瑛为之持平。其余散见李氏《周易集解》,陆氏《经典释文》及孔贾各疏者尚夥,残膏剩馥,亦复沾溉靡穷,在嗜古者搜采而已。此南北朝人所著经注经说之大略也。夫所著各书,即可考见当时宗派之得失。故王光禄《蛾术编》颇有论列。然其书既已不存,惟是搜剔佚文,议论长短,未见其然,兹故略焉。是为考。
 
    ○拟汇刊宋人及国朝人补历代史表志序
    昔刘知几《史通》述史有六家,而归于二体。然编年一体,匪无作者,而相沿正史,独用马班旧式。窃尝以为疑。反复思之,乃知纪传可以赅编年,而编年不能赅纪传。何言之?《史》《汉》首本纪,本纪即《史》《汉》中之编年也。若其举一朝之将相除拜封爵袭替,而丝联绳贯以为之表,罗一代之典章制度,而使之各具本末,以为之志,则其开帙厘然,有胜于编年家者。是则编年家之所短,而《史》《汉》之所长矣。独怪后之作史者,能取法《史》《汉》,而仍舍《史》《汉》之所长。如陈寿李延寿书,皆无表志,沈约萧子显魏收书、及唐初所修各史,皆有志无表。《旧唐书·五代史》亦如之。其有志有表者,又或详略失宜,读史者病焉。宋时丰城熊氏始有补史之书。爰及我朝,作者尤盛。方今粤东书局又有校补吏志之议,卷轴增益,正未可量,而先出者,转已有散佚之患。兹荟萃各种,都为一编,既以广其流传,亦使究心史籍者,无零星购觅之难也。嗟乎!以当时所阙略,而出于后人之补苴,其为益已也浅,顾开帙厘然,读史者宝之矣。辄用龙门叙传例,列其目如左。
    西汉郡国兵制,孟坚附入刑法志,京师卫士,见于百官表,不立兵志,非疏阙也。钱氏搜采本书,使散者毕萃,虽云借抒胸臆,于史学亦有功矣。录钱文季《补汉兵志》一卷。
    吏之无表,自后汉始,不知《东观记》,及谢承司马彪诸书,固如是耶?要之,蔚宗有不得辞其咎者。丰城补史之堂所由起也。录熊广居《补后汉书年表》十卷。
    自蔚宗作俑,继起者因之。故十七史自史汉外,惟《新唐书》有表,余盖阙如。四明万氏悉为补撰。娲皇之石,厥功伟矣!录万季野《历代史表》五十九卷。
    熊丰城书善矣,然海昏不其寿亭各条,四库纠之。后有作者,削其瑕疵,摭其未备。以成一书,抑亦丰城之功臣也!录钱可庐《后汉书补表》八卷。    魏收作《魏书》,立官氏志,托克托修金史,立部族表。有元起自北方,宜同斯例,而史臣阙焉。是安可以不补?录钱竹汀《元史氏族表》三卷。
    竹汀别有《元史橐》百卷,可庐别有《后汉郡国令长考》一卷,意其各有专精,与汉圣唐鉴公媲美无难也。况艺文一门,尤钱氏的所究心者。录竹汀《补元史艺文志》四卷,可庐《补续汉艺文志》二卷。
    目录之学,史志最要。然汉隋唐宋五书外,无志此者。今所采集与钱氏弟兄书相先后。录倪士《补辽金元艺文志》一卷,侯君谟《补后汉艺文志》四卷、《三国艺文志》四卷。
    崔鸿作《十六国春秋》,并为年表,今久佚矣。而后之作者,复有斯制。以司马子长《十二诸侯六国年表》,及《秦楚之际月表》例之,虽补入《晋书》可也。录张庭硕《十六国年表》一卷。
    自汉以来言地理者宗班志,司马彪续《汉志》差可继武。嗣后群雄纠纷,疆域割裂,志之也愈难,而志之者之疏且阙也弥甚,有能究心于此,而为其所难,岂不可珍也哉!录洪稚存《三国疆域志》二卷,《东晋疆域志》四卷,《十六国疆域志》十六卷。
    正史未有志僭伪疆域之例,稚存十六国一种,固不可以补入《晋书》,然为其所难,正于僭伪蜂起时见之,有未可以常例拘者。故因稚存书,并录徐仲圃《东晋南北朝舆地表》若干卷,刘孟瞻《楚汉诸侯疆域志》一卷。
    今《隋书》十志,乃梁陈齐周隋五代史志,史通古今,正史篇可证,则谓《梁书》无地理志不可也。然《晋书》有地理志,而稚存东晋一种,史学家珍之,况梁固未有专志乎?录洪子龄《梁疆域志》八卷。
    郝冀公续《后汉书》,有职官录,然杂采《史记》、《前、后汉书》、《晋书》之文,纪载冗沓,未可据为三国典要。况班书《百官表》,实承《史记·将相大臣年表》之例,后世史臣但为之志,失初意矣。录子龄《三国职官表》三卷。
    李延寿《南·北史》无表志,然沈约萧子显魏收及唐之史臣,既各为之志矣,则志固可以不补,而表则必当补者也。录周两塍《南北史表》六卷。
    尝怪司马彪志舆服,沈约萧子显志符瑞,祥瑞而食货兵刑之大阙焉,轻重颠倒,莫此为甚。后汉南齐未有为之补辑者。今录郝兰皋补《宋书食货志》一卷,《刑法志》一卷。
    兵之有志,始于《新唐书》,自是乐清钱氏遂起而补《汉书》之阙。越数百年乃复有钱氏者,起而补《晋书》之阙,若有源渊者然。录钱ぅ石补《晋兵志》一卷。
    凡宋人所补表一志一,国朝人所补表七志十有三,合若干卷。其有续出者,惟当世君子,共留意焉。年月日某序。
 
    ☆姚文楠○答东洋近出古书问
    中国之通日本始于秦。《迁史》言:始皇遣徐市(即徐福)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又徐市尝称,海中有三神山,其后实至日本。今纪伊国有徐福祠,熊野山有徐福墓,此其证也。日本之通中国,始于后汉。范书言:建武中元,委奴奉贡朝贺,光武赐以印绶。所谓委奴者,亦即日本。近时筑前人掘土,得汉委奴国王印,此其证也。徐福东渡时,赍书与否,盖不可考。彼国史称,有典坟,殆因中土有此名,而附会之,未有人见其书也。欧阳公日本刀歌云: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此亦好古想像之词耳。
    据源光囗方 大日本史应神十六年,征王仁于百济,始有论语千字文。此钟繇千文继体七年、十年,百济遣五经博士段扬尔,又遣汉安茂,始有五经。(日本纪以《礼》《乐》《书》《论语》《孝经》为五经)《古语拾遗》曰:上古之事,口耳相传而已,自王仁来,人始识字。按日本通百济,其时当中国南北朝之季,而陈寿志有亲魏倭王之敕,北史云:其后并受中国爵命。江左历晋宋齐梁朝聘不绝,则是中国汉以后,频与日本往来,而未有一书出海,考之彼国史而可知也。隋炀帝时,日本遣大礼小野妹子(隋书云苏因高即其人)来聘。妹子归奏曰:臣之还,隋书授臣以书,臣船经百济,百济逼臣夺书。此为中国书东流之始。自后遣唐之使,相望于道,又频遣留学生来唐,由是其国书籍渐富。然彼史无艺文志,无由考知其书目,及诸书存佚聚散之由。至《宋书》称:日本僧{大周}然献郑注《孝经》,又{大周}然述其本国之书,内有《文馆词林》。宋人不知其名,误馆为校,事见宋朝《类苑》,引杨亿《谈苑》意。
    中国经五代之乱,书多散亡,转有藉日本以流传者矣。然日本自保元平治而后,武门争权,源平二氏,日寻战斗,区宇云扰,书多毁于兵燹。其时赖以绵一线之传者,惟僧人耳。越九百余年,德川氏兴,而文治复盛,学校书库之设,遍于各藩。昌平学,足利学,枫山官库,伊势林崎,文库其藏书尤夥者也。一时学士大夫,渐摩风气,无不知贵重古本,如狩谷氏求古楼、小岛宝素堂、福井氏崇兰馆、新见氏赐卢文库、曲直濑氏怀仙楼、山田氏九折堂、增岛氏竹荫书屋、涩江氏容安书院、高氏温古堂、多纪氏三松斋、伊泽氏酌源堂、海保氏传经庐、松氏石经山房、奈须氏久昌院,皆海外铮铮有声者。
    近世书目家,前有藤佐世之《日本现在书目》,又有今人森立之之《经籍访古志》,足以资考证。立之云:彼国所传古钞本,具存隋唐之旧,为宋元人所不能睹者,盖不下数十百种。至于宋元板及朝鲜刊本,为明以来诸家所未睹者,尤指不胜屈,一一能征其言,颇非夸诞。然其书散在各方,艰于搜采。而明治维新以后,西学兴而汉籍替,世禄废而学士贫,将不能保其所有,其流落归于撕灭者,翘足可待也!光绪三年,番禺何公使日本,访搜佚书无所获,然日人知中国之求之也,乃稍稍出其所有,以闻于世。今星使遵义黎公复搜之,未一年间,不胫而至者殆及二十种。则将来之续有所获益,未可限量矣。
 
    ☆徐继○瀛环志略自序
    地理非图不明,图非履览不悉。大块有形,非可以意为伸缩也。泰西人善于行远,帆樯周四海,所至辄抽笔绘图,故其图独为可据。道光癸卯,因公驻厦门,晤米利坚人雅裨理,西国多闻之士也,能作闽语,携有地图册子,绘刻极细,苦不识其字,因钩摹十余幅,就雅裨理询译之,粗知各国之名,然匆卒不能详也。明年再至厦门郡,司马霍君蓉生购得地图二册,一大二尺余,一尺许,较雅裨理册子尤为详密,并觅得泰西人汉字杂书数种,余复搜求得若干种,其书俚不文,淹雅者不能入目。余则荟萃采择,得片纸亦存录勿弃。每晤泰西人辄披册子考证之,于域外诸国地形时势,稍稍得其涯略。乃依图立说,采诸书之可信者,衍之为篇,久之积成卷帙。每得一书,或有新闻,辄窜改增补,稿凡数十易。自癸卯至今,五阅寒暑,公事之余,惟以此为消遣,未尝一日辍也。陈慈圃方伯,鹿春如观察见之,以为可存,为之删订其舛误,分为十卷。同人索观者多,怂恿付梓,乃名之曰:《瀛环志略》。而记其缘起如此。
 
    ○附瀛环志略凡例
    一此书以图为纲领,图从泰西人原本钩摹,其原图河道脉络细如毛发,山岭城邑,大小毕备,既不能尽译其名,而汉字笔画繁多,亦非分寸之地所能注写,故河道仅画其最著者,山岭仅画其大势,城邑仅标其国都,其余一概从略。
    一此书专详域外,葱岭之东,外兴安岭之南,五印度之北,一切回蒙各部,皆我国家候尉所治,朝鲜虽斗入东海,亦无异亲藩,胥神州之扶翊,不应阑入此书。谨绘一图于卷首,明拱极朝宗之义,而不敢赘一辞。
    一南洋诸岛国,苇杭闽粤,五印度近连两藏,汉以后,明以前,皆弱小番部,朝贡时通,今则胥变为欧罗巴诸国埔头,此古今一大变局。故于此两地,言之较详。至诸岛国自两汉时,即通中国,历代史籍,不无纪载,然地名国号,展转淆讹,方向远近,亦言人人殊,莫可究诘,转不如近时闽粤人游南洋者所纪录为可据。此书于南洋诸岛国,皆依据近人杂书,而略附其沿革于后。五印度现为英吉利属部,皆依据泰西人书。其历代沿革,过于烦琐,且半涉释典,仅于篇中略叙数语,以归简净。
    一西域诸部迄南之波斯天方诸国,泰西人绘有分图,其葱岭之西,里海之东,波斯爱乌罕之北,俄罗斯之南,泰西人绘为一图,总名为达尔给斯丹(斯丹一作士丹,西域言国主也《元史》讹为算端又作算滩)乃古时康居大夏大宛大月氐奄蔡诸国。历代变更沿革,乱如棼丝,近世士大夫从军西域者,亦多所撰述。今止就见于官书者,约略言之,不敢涉考据之藩篱,其亦聊以藏拙云尔。
    一日本越南暹罗缅甸诸国,历代史籍言之甚详,今止就其现在国势士俗立传,而略附其沿革于后。至欧罗巴阿非利加亚墨利加诸国,从前不见史籍,今皆溯其立国之始,以至今日。其古时名国如巴庇伦波斯希腊犹太罗马厄日多非尼西亚之类,皆别为一传,附于今本国之后,庶几界画分明,不涉牵混。
    一泰西诸国疆域、形势、沿革、物产、时事、皆取之泰西人杂书,有刻本有钞本,并月报新闻纸之类,约数十种,其文理大半俚俗不通,而事实则多有可据。诸说闲有不同,择其近是者从之,亦有晤泰西人时得之口述者,凑合而敷衍成文,期于成片段而已。取材既杂,不复注其出于某书也。
    一泰西人如利玛窦艾儒略南怀仁之属,皆久居京师,通习汉文,故其所著之书,文理颇为明顺,然夸诞诡谲之说,亦已不少。近泰西人无深于汉文者,故其书多俚俗不文,而其叙各国兴衰事迹,则确凿可据。乃知彼之文,转不如此之朴也。
    一外国地名最难辨识,十人译之而十异,一人译之而前后或异。盖外国同音者无两字,而中国则同音者或数十字。外国有两字合音,三字合音,而中国无此种字。故以汉字书番语,其不能吻合者,本居十之七八,而泰西人学汉字者,皆居粤东,粤东土语本非汉文正音,展转淆讹,遂至不可辨识。一波斯也,而或译为白西,转而为包社,巴社讹而为高奢。余尝令泰西人口述之,则曰百尔,设又令其笔书之,则曰比耳西。今将译音异名注于各国之下,庶阅者易于辨认,然亦不能遍及也。
    一泰西人于汉字正音,不能细分,斯也士也,是也实也,西也苏也,混为一音,而刺与拉无论矣。土也都也,度也杜也,多也突也,混为一音,而撒与萨无论矣。故所译地名人名,言人人殊。
    一泰西各国,语音本不相同,此书地名有英吉利所译者,有葡萄牙所译者。英人所译字数简,而语音不全,葡人所译,语音虽备,而一地名至八九字,诘屈不能合吻。如花旗之首国。英人译之曰,缅,葡人译之曰卖内。今姑用以纪事。无由知其孰为是非也。
    一地名中,亚字在首者,皆读为阿,在尾者多读为讶,加字多读为嘎,亦有读为家者,内字皆读平声,音近尼,疴字读如诃。
    一各国正名,如瑞国当作瑞典,讠国当作讠马,西班牙当作以西把尼亚,葡萄牙当作波尔都噶亚,然一经更改,阅者猝不知为何国。故一切仍其旧称。
    一外国地名人名,少者一字,多者至八九字,绝无文义可循,数名连写,阅者无由读断。今将地名人名,悉行钩出,间加圈点,以醒眉目。明知非著书之体,姑取其便于披阅耳。 
    ☆姚椿○国朝文录自序
    自孔孟没,而文与道歧。汉唐以来,离合参半。至宋朱子出,而始举道与文而一之。其读《唐志》之文详哉有味乎其言之也。有元逮明,大旨不甚相悖。国朝儒者斟酌乎文与道之间,其言曰:以韩欧之文,达程朱之理,可谓正矣。
    而或者曰:是不可合,合且两伤焉。呜呼!岂是真不可合,与抑未深究乎本末轻重之说也?国初诸家,沿明季绪余,尚未有以尽变。中叶以来,文事大兴,然其途亦遂歧出矣。综而论之,要不可谓非一代之盛轨也。夫朱子毕生研究文字,其用功由致知格物入,而又以尊德性与道问学并重,是岂不足乎文者?而其言如此,亦可思其故矣。夫形而下者谓之器。今也以游艺而先乎据德依仁,以文学而驾乎孝弟谨信,是尚得谓知要者乎?又其甚者,驳杂以为博,诋讠其以为能,而文之事,益荡然矣。蒙窃惑焉!
    计自幼岁,眈好文词,茫乎未知大道之归也。其后奉袂硕师,饫熟余论,有以知前修之不苟,而向所采获,复恐有所散失,辄取而类之,汰其繁芜,去其复冗,其意以正大为宗,其辞以雅洁为主,间小有出入,要必于理无甚悖者,然后辑焉。愚鄙之识,岂谓足以知诸君子之大且全而永其传。顾或任其放轶,亦非述信好古与夫不贤者识其小之意也。于是合并为书,凡八十二卷。窃以为后之君子,苟欲观历代之会通,综一朝之典要,而求前古圣贤之遗意焉,其亦将流览于斯。
 
    ☆华蘅芳○微积溯源序
    《微积溯源》八卷,前四卷为微分术,后四卷为积分术,乃算学中最深之事也。余既与西士傅兰雅译毕《代数术》二十五卷,更思求其进境,故又与傅君译此书焉。先是咸丰年间,海宁李壬叔曾与西士伟烈亚力译出《代微积拾级》一书,流播海内。余素与壬叔善,得读其书,粗明微积二术之梗概。所以又译此书者,盖欲补其所略也。书中代数之式甚繁,校算不易,则刘君省庵之力居多。今刻工已竣矣,故序之曰:
    吾以为古时之算法,惟有加减而已。其乘与除,乃因加减之不胜其繁,故更立二术以使之简易也。开方之法,又所以济除法之穷者也。盖算学中自有加减乘除开方五法,而一切浅近易明之数,无不可通者矣。惟人之心思智虑,日出不穷,往往以能人之所不能者为快,遇有窒碍难通之处,辄思立法以济其穷。故有减其所不可减,而正负之名,不得不立矣,除其所不受除,而寄母通分之法,又不得不立矣。代数中种种记号之法,皆出于不得已而立者也。每立一法,必能使繁者为简,难者为易,迟者为速,疏者为密,而算学之境界,藉此得更进一层。如是屡进不已,而所立之法,于是乎日多矣。
    微分积分者,盖及因乘除开方之不胜其繁,且有窒碍难通之处,故更立此二术,使之简易而速,以得极密之数者也。试观圆径求周真数求对数等事,虽无微分积分,亦未尝不可求。惟须乘除开方数十百次,其难有不可言喻者,不如用微积之法,理明而数捷也。然则谓加减乘除开方代数之外,更有二术焉,一曰微分,一曰积分可也。其积分术为微分之还原,犹之开平方为自乘之还原,除法为乘之还原,减法为加之还原也。然加与乘其原无不可还,而微分之原,有可还有不可还,是犹算式中有不可开之方耳。又何怪焉。如必曰加减乘除开方,已足供吾之用矣,何必更究其精,是舍舟车之便利,而必欲负重远行也,其用力多而成功少,固不待智者而辨矣。同治十三年九月十八日序。
 
    ○代数术序
    《代数术》二十五卷,余与西士傅兰雅所译也。傅君本精于此学,余亦粗明算法。故傅君口述之,余笔记之。一日数千言,不厌其艰苦,凡两月而脱稿。缮写付梓,经年告成,爰展阅一过,而序之曰:
    数之名始于一而终于九,故至十则进其位,而仍以自一至九之数名之。至百则又进其位,而仍以自一至九之数名之。如是以至千万亿兆,其例一也。夫古人造数之时,所以必以十纪之者,诚以数之多可至无穷,若每数各与一名,则吾之名必有穷时,且纷而无序,将不可记忆,不如极之于九而以十进其位,则举手而示,屈指而记,虽愚鲁者皆能之。故可便于民生日用,传之数千百年,至今不变也。观夫市廛贸易之区,百货罗列,精粗美恶贵贱之不同,则其数殊焉。多寡长短大小轻重之不同,则数其又殊焉。凡欲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必握算而计之。其所斤斤计较者,莫非数也。设有人言吾能用他法以代其数,夫谁能信之?良以其乘除加减,不过举手之劳,顷刻而得,无有奥邃难明之理在其间,本无藉乎代也。惟是数理幽深,最耐探索,畴人演算,务阐精微,于是乎设题愈难,布算愈繁,甚至经旬累月,不能毕一数。且其所求之数,往往杂揉隐匿于各数之内,而其理亦纡远而不易明。若每事必设一题,每题必立一术,枝枝节节而为之,术之多将不可胜纪,而仍不足以穷数理之变,则不如任数理之万变,而我立一通法以驭之,此中法之天元,西法之代数所由作也。
    代数之术,其已知未知之数,皆代之以字,而乘除加减,各有记号以为区别,可如题之曲折以相赴。迨夫层累已明,阶级已见,乃以所代之数入之,而所求之数出焉。故可以省布算之工,而心亦较逸,以其可不藉思索而得也。虽然,代数之术诚简矣,诚便矣,试问工此术者,遂能不病其繁乎,则又不能也。夫人之用心,日进而不已,苟不至昏盹迷乱,必不肯中辍。故始则因繁而求简,及其既简也,必更进焉而复遇其繁。虽迭代数十次,其能免哉!由是知代数之意,乃为数学中钩深索隐之用,非为浅近之算法而设也。若米盐零杂之事,而概欲以代数施之,未有不为市侩所笑者也。至于代数天元之异同优劣,读此书者,自能知之,无待余言也。同治十二年十月二十日序。
     ○象数一原跋
    右《象数一原》七卷,为项梅侣先生未竟之稿,戴鄂士先生补成之。其原委详见原书序跋中。乌程徐庄愍公曾嘱张君南坪刻之苏州。未及印行,忽遇庚申之乱,庄愍殉难,南坪入湖州省母,亦被贼害。不特刊成书板,已付劫灰,即底本亦不知流落谁何之手。后为南汇张啸山先生所得,藏诸箧中,几二十年。先生晚年为黄漱兰学使延主南菁讲席。余弟若侍函丈,先生语之曰:“吾有项氏遗书一种,将以赠汝兄。”无何先生辞讲席,归老于松江之钱园,以是书寄余。其手札云:“此《象数一原》,系前得之白下者,盖是南坪所藏。吾年老,嗣孙尚稚,久留无所用,即以寄赠。项氏此书未见刻本,能谋欹劂,亦不朽盛业也。”余受书作函谢之。不数月间,先生已归道山矣。
    噫!余在金陵时,与先生朝夕聚处,及来沪上,亦数数相见,并不知其藏有是书。及至垂迈之年,始肯启箧出之,则其郑重也可知。余既心仪项戴之学,又感先生临殁授书之意,深恐珍惜秘匿,或翻至湮没也。赵静涵表弟有《高斋汇刻》之举,遂怂恿付诸手民。而仁和高白叔孝廉,重其为乡先辈遗著,又举百金以助。阅一岁,书甫成。先生有知,其亦可无憾也已。光绪十四年六月十一日,跋于沪上之格致书院。
 
    ☆何秋涛○俄罗斯进呈书籍记(书目附)
    大清受天命有九有,薄海内外,罔不臣服。西北有俄罗斯国,地荒远,负北冰海,南邻蒙古及诸回部。慕我朝德化,岁时使其国秀颖子弟,来都城学满汉文字,诵习经史诸书,国家厚给廪糈,精选文学之官以教习之。岁满则归其本国,复使其他子弟来代,谓之换班。盖我圣朝声教远讫,渐仁摩义,举凡遐荒远徼,莫不欲使之习道德,而敦诗书,斯诚亘古以来未有之盛举也!
    二百年来,其国渐被风化,文事益盛。国人以本国文字纂集成书,不下数十百种。然限于疆域,传至中国者绝少。其国民各分种族,曰萨刺瓦族,曰力丁族,曰芬族,曰日耳曼人,曰犹太散民,皆重希腊教门,亦天主教别派也。曰鞑鞑里族,游牧于国南鄙,奉回教,即西域回部种类,曰甲才族,亦游牧于国东南鄙,奉佛教,即中国蒙古之别部也。初蒙古土尔扈特部与准噶尔构衅,北依俄罗斯。俄罗斯以额济勒河地处之,乃明季时事也。至乾隆三十六年,土尔扈特汗渥巴锡率其河东户口十余万人至伊犁归附。其河西户口尚居俄罗斯,皆习佛教。道光二十五年,俄罗斯国王表言,《丹珠尔经》乃佛教所重,而本国无之,奏求颁赐。上命发雍和宫藏本八百余册赐之。越数月,其国王因肄业换班学生进京,乃尽缮俄罗斯所有书籍来献,凡三百五十七号,每号为一帙,装饰甚华,有书有图。惟通体皆俄罗斯字,人不尽识。当事者议发还之。或曰:“斯乃所以为报也,却之转拂远人之情。则奏请收存于理藩院,以俟暇日将翻译焉。”于是军机处存注档册,例须先译书名,乃得其三百五十七号之书目。好事者争相传录,余亦得而┢焉。考其中言彼国史事、地理、武备、算法之书十之五,医药、种树之书十之二,字学、训解之书十之二。其天主教书,与夫诗文等类,仅十之一而已。此其中足备掌故考核者多矣。置之典属,掌之枢廷,将来取次译之,于边防军政,大有裨益,其所系岂浅鲜哉!昔大西洋利玛窦等,以明万历时入中国,献所著各书,当时称为盛事。不知西洋距中国绝远,利玛窦等自进所为书,与其国王无与也。至如艾儒略之《职方外纪》,南怀仁之《坤舆图说》,皆入中国后所编纂,类多张大彼教,夸诧诞谩之词,不足为据。今俄罗斯渐被文德,沦浃已久,其国王自献书籍至三百余种之多,皆确实而有征。既远胜艾南诸书之荒陋,又其慕德恭顺之怀,迥逾寻常,尤为自古所未有。夫岂明代利玛窦等进书之事,所可比拟于万一哉!余谓此千古稀逢之盛会也,不可以不记。因次其书目于左,以告来者。
 
    ○附俄罗斯国进呈书籍总目第一号俄罗斯国汗制总例十五本。第二号俄罗斯国汗制续纂新例三本。第三号俄罗斯国各省州邑资学治理画一条例志一本。
    第四号治国齐民志一本。第五号俄罗斯国性理齐治志一本。第六号俄罗斯国条例汇纂一本。第七号俄罗斯国防守丛林隘口推广条例一本。
    第八号发明天地物理指南全书一本。第九号天地物理汇说一本。第十号释明凡物性理指南志五本。第十一号教习灵魄自知文一本。
    第十二号论性文一本。第十三号灵魄不泯释文一本。第十四号魂化自持释文一本。第十五号俄罗斯国行效外国事务论二本。
    第十六号各国汇史二本。第十七号资学古今寰海史三本。第十八号资学寰海世系史三本。第十九号寰海古今史汇纂十二本。
    第二十号资学寰海各国史一本。第二十一号外国史汇纂一本。第二十二号寰海史通纂三本。第二十三号发明西洋各国通例三本。
    第二十四号天下各国表文一本。第二十五号因时指订各国历代疆域地理图一本。第二十六号俄罗斯国音丕喇托尔在位时,发明西洋政事论二本。第二十七号窃占俄罗斯汗位记六本。
    第二十八号开辟阿弥叶里喀新州地理志一本。第二十九号名媛汇史二本。第三十号名士图像一本。第三十一号名士表传一本。
    第三十二号俄罗斯国史十三本。第三十三号又六本。第三十四号又五本。第三十五号初学必读俄罗斯史一本。
    第三十六号初制资学国史一本。第三十七号俄罗斯史一本。第三十八号俄罗斯史汇一本。第三十九号又一本。
    第四十号南方居民史三本。第四十一号南方都汪河驻史三本。第四十二号俄罗斯国汗史一本。第四十三号又二本。
    第四十四号又二本。第四十五号俄罗斯国妃通鉴三本。第四十六号俄罗斯国妃史二本。第四十七号俄罗斯国妃自制志六本。
    第四十八号俄罗斯国地理图一本。第四十九号俄罗斯国武备志三本。第五十号置兵出战书五本。第五十一号行师各国书三本。
    第五十二号平定费阳梁地纪略一本。第五十三号武备志四本。第五十四号又二本。第五十五号征法啷锡战策一本。
    第五十六号武备志一本。第五十七号又一本。第五十八号纪年志一本。第五十九号博罗抵脑战策一本。
    第六十号那普哩勇犯界战策志二本。第六十一号平定空谷尔国方略二本。第六十二号又三本。第六十三号又二本。
    第六十四号又三本。第六十五号寄舟师信函二本。第六十六号舟师记四本。第六十七号名士集传五本。
    第六十八号统兵元帅传四本。第六十九号宰宰相元帅传二本。第七十号征法啷锡名帅传四本。第七十一号水师名帅传四本。
    第七十二号俄罗斯国史十五本。第七十三号又三本。第七十四号又一本。第七十五号又一本。
    第七十六号又四本。第七十七号俄罗斯国妃史六本。第七十八号又一本。第七十九号俄罗斯国大元帅传一本。
    第八十号又一本。第八十一号又二本。第八十二号又三本。第八十三号武臣传三本。
    第八十四号俄罗斯国言行记三本。第八十五号俄罗斯国征啷法锡言行记一本。第八十六号言行记四本。第八十七号俄罗斯大帅言行记一本。
    第八十八号俄罗斯国汗践祚典礼一本。第八十九号各国地理志一本。第九十号各国资学诱掖地理汇书二本。第九十一号地理总志必读一本。
    第九十二号地理总志汇纂一本。第九十三号古地理总志汇纂一本。第九十四号经行沿海记一本。第九十五号经行南洋记三本。
    第九十六号经行四方记四本。第九十七号周行沿海四方记三本。第九十八号又一本。第九十九号经行地理图一本。
    第一百号入海经行记一本。第一百一号北海经行记三本。第一百二号四次至北海记一本。第一百三号阿弥叶利喀州记一本。
    第一百四号阿细亚州记七本。第一百五号发蒙周行天下四方记二本。第一百六号巡查南洋记三本。第一百七号经行沿海记一本。
    第一百八号天下奇物志四本。第一百九号又二本。第一百十号天下地理人物图像记二本。第一百十一号殊方景物图览一本。
    第一百十二号图集三本。第一百十三号空谷尔国志二本。第一百十四号奇物名人记传汇书八本。第一百十五号奇物鉴五本。
    第一百十六号天下山水古迹图二本。第一百十七号格齐雅国景物图一本。第一百十八号什魏擦尔济雅国景物图一本。第一百十九号民生财产记一本。    第一百二十号天下地理鉴一本。第一百二十一号俄罗斯国地理志二本。第一百二十二号又一本。第一百二十三号童蒙必读俄罗斯地理志一本。
    第一百二十四号俄罗斯国志二本。第一百二十五号俄罗斯国资治总记二本。第一百二十六号俄罗斯国各处方物志一本。第一百二十七号俄罗斯国各处民生志一本。
    第一百二十八号俄罗斯国辨明志六本。第一百二十九号喀法喀斯所属各处志四本。第一百三十号俄罗斯都城志三本。第一百三十一号又一本。
    第一百三十二号又三本。第一百三十三号莫斯廓瓦南都志一本。第一百三十四号莫斯廓瓦都城志二本。第一百三十五号擦尔色库叶都城记一本。
    第一百三十六号驿站指程二本。第一百三十七号俄罗斯国志一本。第一百三十八号俄罗斯国时宪书一本。第一百三十九号古今钱法三本。
    第一百四十号各国钱法异同一本。第一百四十一号叶瓦鲁巴州钱法一本。第一百四十二号俄罗斯国事功铸钱集成一本。第一百四十三号地丁全书二本。
    第一百四十四号耕耘成法论二本。第一百四十五号地丁工作新编三本。第一百四十六号地丁工作成法一本。第一百四十七号地丁究源六本。
    第一百四十八号耕牧论一本。第一百四十九号乡民耕种资学一本。第一百五十号又一本。第一百五十一号又一本。
    第一百五十二号耕种总论二本。第一百五十三号月令集要一本。第一百五十四号地丁书四本。第一百五十五号耕耘论一本。    第一百五十六号种树论一本。第一百五十七号种花草论一本。第一百五十八号种菜论一本。第一百五十九号防守植本论一本。
    第一百六十号山野养植树木发明一本。第一百六十一号花木园亭图一本。第一百六十二号建造楼台书一本。第一百六十三号村居器具造法二本。
    第一百六十四号居家事务须知四本。第一百六十五号织染发明二本。第一百六十六号淘金新法发明一本。第一百六十七号各项工作发明二本。
    第一百六十八号俄罗斯国工作器具记四本。第一百六十九号本草纲目二本。第一百七十号初学必读本草纲目一本。第一百七十一号又一本。
    第一百七十二号禽兽集图一本。第一百七十三号又二本。第一百七十四号又一本。第一百七十五号本草损益二本。
    第一百七十六号俄罗斯国植木记一本。第一百七十七号草木记二本。第一百七十八号又六本。第一百七十九号金石记一本。
    第一百八十号发明土产金宝记二本。第一百八十一号金石总鉴三本。第一百八十二号土产辨明二本。第一百八十三号医法论一本。
    第一百八十四号形体全录一本。第一百八十五号形体全录理解二本。第一百八十六号希噜尔吉医书二本。第一百八十七号医法新编四本。
    第一百八十八号千金方一本。第一百八十九号疗病用药记一本。第一百九十号又一本。第一百九十一号本草备要一本。
    第一百九十二号贴药尔撇医书十本。第一百九十三号内症记一本。第一百九十四号形体记二本。第一百九十五号对症用药记五本。
    第一百九十六号又三本。第一百九十七号又一本。第一百九十八号慎诊病奇书一本。第一百九十九号小儿疾病辨明论一本。
    第二百号发明凉水治病论一本。第二百一号医兽用药治明一本。第二百二号医病发解一本。第二百三号发明痔疮论一本。
    第二百四号种牛痘法一本。第二百五号眼科二本。第二百六号魂病论一本。第二百七号延寿法一本。
    第二百八号算法全书二本。第二百九号次学算法全书一本。第二百十号算法本源一本。第二百十一号次学算法本源一本。
    第二百十二号算法数目一本。第二百十三号算法归除共一本。第二百十四号归入前号。第二百十五号阿勒喀布拉数书一本。
    第二百十六号贴斐叶楞齐数书一本。第二百十七号贴斐叶楞齐数书发一本。第二百十八号又二本。第二百十九号又一本。
    第二百二十号又一本。第二百二十一号又一本。第二百二十二号地势高下图一本。第二百二十三号陇亩分界书一本。
    第二百二十四号日月星辰论一本。第二百二十五号阿斯托罗密雅书一本。第二百二十六号初学天地日月星辰论一本。第二百二十七号宿绘三十篇一本。
    第二百二十八号气遇灵机二本。第二百二十九号天定地理一本。第二百三十号五行晰解一本。第二百三十一号天地性理习解二本。
    第二百三十二号费依什喀书一本。第二百三十三号又一本。第二百三十四号风水工作器用晰解一本。第二百三十五号择地列阵建营图说一本。    第二百三十六号定准日出日入书一本。第二百三十七号用兵技艺谋略论一本。第二百三十八号军营修造晰解三本。第二百三十九号用兵技艺谋略论二本。
    第二百四十号兵技论二本。第二百四十一号又一本。第二百四十二号战策一本。第二百四十三号坚垒论二本。
    第二百四十四号炮兵法解二本。第二百四十五号阿尔塔列勒书一本。第二百四十六号行兵进退论一本。第一百四十七号行兵战守论二本。
    第二百四十八号管船官员事宜论一本。第二百四十九号慎守造用军器发明一本。第二百五十号战阵总论一本。第二百五十一号俄罗斯国兵丁各项衣服器械记三本。
    第二百五十二号乐记一本。第二百五十三号乐理晰解一本。第二百五十四号传真古法全书一本。第二百五十五号俄罗斯字书一本。
    第二百五十六号俄罗斯资学字书一本。第二百五十七号俄罗斯字式新书一本。第二百五十八号俄罗斯习字书一本。第二百五十九号初学俄罗斯字式一本。
    第二百六十号俄罗斯字式发明一本。第二百六十一号又一本。第二百六十二号俄罗斯各种字式发明一本。第二百六十三号俄罗斯字式理解一本。
    第二百六十四号俄罗斯各种字式发明一本。第二百六十五号户学须用俄罗斯字式一本。第二百六十六号俄罗斯字式新书一本。第二百六十七号俄罗斯国方言易学发明一本。
    第二百六十八号俄罗斯国方言易学发明约编一本。第二百六十九号又一本。第二百七十号又一本。第二百七十一号又一本。
    第二百七十二号俄罗斯国方言资学一本。第二百七十三号俄罗斯文理解一本。第二百七十四号又一本。第二百七十五号又二本。
    第二百七十六号又三本。第二百七十七号又四本。第二百七十八号又一本。第二百七十九号诗一本。
    第二百八十号西洋各国文风记二本。第二百八十一号文理新解一本。第二百八十二号俄罗斯国文风记一本。第二百八十三号古文风记一本。
    第二百八十四号又一本。第二百八十五号斯拉费扬各部落风俗书一本。第二百八十六号俄罗斯方言晰解二本。第二百八十七号俄罗斯国文风记二本。
    第二百八十八号俄罗斯国方言丛书六本。第二百八十九号德尔日费英氏文人编五本。第二百九十号底米忒里氏诗集一本。第二百九十一号柯里噜幅氏诗集一本。
    第二百九十二号喀拉马星氏各家文人编九本。第二百九十三号又九本。第二百九十四号又二本。第二百九十五号又十二本。
    第二百九十六号又二本。第二百九十七号又十二本。第二百九十八号又四本。第二百九十九号又三本。
    第三百号又一本。第三百一号又一本。第三百二号又四本。第三百三号寄休致武弁传一本。
    第三百四号俄罗斯名家丛文十六本。第三百五号俄罗斯论一本。第三百六号俄罗斯文人百家传二本。第三百七号各种文编五本。
    第三百八号俄罗斯文编法选二本。第三百九号俄罗斯文编摘绎一本。第三百十号依里瓦达诗集二本。第三百十一号养幼编一本。
    第三百十二号养幼发解二本。第三百十三号幼学四本。第三百十四号又二本。第三百十五号幼学各种文风集六本。
    第三百十六号又二本。第三百十七号幼学十本。第三百十八号幼学故事四本。第三百十九号益幼全书七本。
    第三百二十号归入前号。第三百二十一号幼艺必读一本。第三百二十二号幼学各国名士传十二本。第三百二十三号初学次序七本。
    第三百二十四号归入前号。第三百二十五号发蒙各种图籍一本。第三百二十六号幼学故事二本。第三百二十七号类鉴十七本。
    第三百二十八号又七本。第三百二十九号天下地理全图一本。第三百三十号又一本。第三百三十一号古地理图一本。
    第三百三十二号俄罗斯国地理图一本。第三百三十三号天下东西地理图二本。第三百三十四号五州地理图一本。第三百三十五号额俄罗怕州地理图一本。
    第三百三十六号邻国地理全图一本。第三百三十七号俄罗斯水陆地图一本。第三百三十八号天下土产图一本。第三百三十九号额俄罗怕州地理图一本。
    第三百四十号丕叶忒尔布尔噶城等处图说二幅。第三百四十一号又一幅。第三百四十二号又二幅。第三百四十三号又二幅。
    第三百四十四号又二幅。第三百四十五号又二幅。第三百四十六号又二幅。第三百四十七号丕叶忒尔布尔噶宫室图一幅。
    第三百四十八号战图一幅。第三百四十九号又一幅。第三百五十号又一幅。第三百五十一号又一幅。
    第三百五十二号又一幅。第三百五十三号舟师海战图一幅。第三百五十四号法啷锡兵丁渡河图一幅。第三百五十五号祝谢天主图一幅。
    第三百五十六号天地仪器二具。第三百五十七号天地仪器释文一本。
 
    ☆王炳燮○苏松水利考
    苏松田赋甲于天下,以其地处膏腴,多水泽而利于灌溉也。然而偶值潦岁,即至田庐淹没。是得水之利,而亦受其害,此水利所以不可不讲也。苏松于古为扬州地。《禹贡》云: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此言水利之权舆也。震泽即今太湖。三江之说不一,就苏松而言,则不必远求,第言太湖下流之三江可也。东江娄江,故迹久湮,惟吴淞一江,尚仍其旧。则就今日而言,亦不必泥古三江,第言今日之水道可也。
    明季以来,言吴中水利者,以刘家河白茆河合吴淞江,为湖水入海之三大支,以当古之三江。盖太湖北受荆溪百渎,南受天目诸山之水,汇为巨浸。由吴江之十八港十七桥宝带桥,吴县之鲇鱼口大缺口胥口铜坑口,分流散入淀山阳城昆承庞山独墅九里三泖诸湖,淳涵蓄泄,以资灌溉,吴淞白茆刘河暨诸支港,分道达海。必下流通畅,斯引吸太湖,自无壅潦之虞,从前支流淤塞,吴中频有水患。自道光癸未以后,疏浚不止一次,然后来水患,仍未能免。己酉之灾,更甚于癸未。后虽屡次复浚,而一遇霪霖,低田辄被淹浸,其故何也?考明初夏尚书治水浙西时,吴淞阔一百五十丈。至隆庆间,海忠介公挑浚吴淞江,自黄渡至宋家桥长八十里,江面旧三十丈,增开十五丈。夫自夏公之时至隆庆,一百五十丈之江面,止存三十丈者,以刘河大开之后,水道分而为之递减也。然自海公增开,江面之阔四十五丈,后三十余年而又旋塞。万历年间,苏松道许公开浚吴淞,不数年而又塞,盖下流通潮之处,浊沙淤淀,日积一钱之厚,一岁之积,三尺有余,无怪乎挑浚之后,不数年而复淤塞也。推诸白茆刘河通潮处,莫不皆然。下流既塞,则疏泄不畅。所以一遇霖潦,便至成灾,亦其势然也。
    又尝考之,白茆港刘家河暨七浦塘福山口,为苏州东北泄水之巨川。吴淞江暨大黄浦,又苏松南北交境泄水之大道。通潮之处,浊沙既易淤淀。今之黄浦腹处,适当上海东偏,频岁以来,淤涨数十丈,浦身渐狭,异域之人,贪踞地利,挑土填筑,方且未已,亦为害水道之一端。窃恐将来重烦疏浚,不独吴淞白茆刘河诸港而已也。必也相其夺水之地,大加开浚,以次施功,而又修圩岸以御横流,复板闸以防淤淀。使苏属之三十六浦,松属之八汇,皆得以时节宣旱潦,则苏松之民,可以长享水利,而无虑水潦为害矣。
 
    ○上李伯相论畿南水患书
    永定河仅恃堤工,久失疏浚,以至受病日深,河身高仰。非得实心任事熟悉河务之人,精详测视,彻底施工,诚不足为一劳永逸之计。然畿南水患,不徒在永定一河也。盖水之为物,必有所蓄泄,斯不患其涨溢。假使各处淀泺,一一深通,各州县多有沟渠,虽遇暴水,下游不及宣泄,而水有所容,亦不至泛滥为害,纵泛滥亦不至害若今之甚也。昔陆清献宰灵寿,多开沟渠,人非议之。后值水发,独不为灾,是其已事。某向曾经过西淀,见淀水淤浅,多有占种茭芦芋栗等物。居民无知贪利,致沙停水浅,滩涨日多,恐各淀亦皆不免同此情形。似宜俟水势退落,周视各淀泺,择其淤浅尤关紧要处所,大加疏浚,以工代赈。目前救活饥民无算,而日后庶免垫溢之灾,当今要务,似无逾此。
    至各州县离淀泺较远之区,亦宜及时多开沟渠,设立涵洞。平时蓄水以资灌溉,水多开放,有所宣泄,民间耕种,不至全恃天时。所谓收水之利,即可以免水之害,亦在人设诚致行之耳。夫子恫在抱,为民请命,不惜多方筹画为奠绥黎庶之谋,至诚感格,天心助顺,不独消弭灾,即意外非常之虑,亦当消遁于无形,是可为苍生庆幸者也。蒙谕勘视大悲院地基,昨往周视,其处前扼三汊河口,白河水绕出其西,东南有贾家沟,北有塌河淀,建城为守御计,似得形便。惟现在积水未消,西南干地,较西沽为多,而东北洼坑处所,水深有至丈余者,平地水亦深至三五尺不等。其下土肉坚疏厚薄何如?将来筑基圈建,是否合宜?均难悬揣。请俟水退后派员详细察视为妥。愚昧之见,未知是否,统候钧裁。
 
    ☆王先谦○条陈洋务事宜疏
    臣闻:人臣在上位者,以尽职为忠;居下位者,以尽言为忠。值当言之事,而淡漠于局外,即为负恩。有自效之路,而缄默于当官,亦为职。方今纪纲整肃,寰宇粗安,切要之图,莫如洋务。九重宵旰所经营,中外大臣所筹度,或害未至而先防之,或机甫发而善应之。上下同心,内外一体,审慎详密,维持历年,综论彼族情形,约有三变。
    咸丰十年,英法各国内犯,要挟百端,和约既订,互换成议,俄美亦相继立约。就中英为祸首。抚局初定,彼人狡诈难信,内地糜烂,朝野岌岌,其时深可虑者,首在英。同治初元,剿办发捻,大有转机,西人知我兵力尚强,心渐慑服。虽文乃耳马加利等,前后数案,屡烦辨论,旋就安帖。俄国疆域毗连,蓄意侵占,议界之事,屡催不办,且以代收伊犁为词,坚执推延,进步,其时深可虑者,又在俄。同治末年,倭人犯我台湾,近复动辄称兵,不遵定约,海防未固,御侮尚无把握,此时深可虑者,又不在他国而先在倭。
    敌情既有变更,则区画亦因之而异。伏读嘉庆十五年七月仁宗睿皇帝圣训有曰:国家经理大事,总当握其要领,专心一意,方克有济。即如医家治病,遇有棘手之证,若不究其受病根源,率行下药,虽多方疗治,其病不除,钦此。今洋务万分棘手,亦当认定病证,以为下药次序。自古敌国外患,无代无之,办理多方,是非各别。汉系单于之颈,唐犁突厥之庭,力足以举敌,此最上也。齐桓兴召陵之役,无损于芊楚毫末,而周以尊,寇准赞澶渊之师,无损于契丹毫末,而宋以振。气足以慑敌,不战而屈人。抑其次也,张浚覆军于大金,沐晟败绩于交趾,师行虽正,任用非人,无审己料敌之能,而贸然一试者也。割地和亲,卑称厚币,前代多有,困敝随之,蔑足论矣。是故逊让无救于边患,务在自强,卤莽适以速颠危,要在审敌。壮我之气以慑敌,然后可以立国,充我之力以举敌,然后可以久安。审机赴势,间不容发。苟或失时,后将奚补。臣故竭其愚悃,谨就管见所及,约为四条。缮呈御览。
    一审敌情。本朝奠鼎中原,臣高丽而役蒙古,前代边患,一举而空之。独准噶尔跳梁西北,旋就芟夷。俄罗斯僻处边远,时蓄诡谋。列圣抚御得宜,故能帖耳受命。及咸丰末,泰西诸国纷至沓来,俄人起而交乘,要约互市。迩来倭国狙伺日甚。一日合十数国之众,以构难中土,实为千古未有创局。敌则求请无厌,我乃应接不暇,此亦智勇俱困之秋矣。然而强弱异形,缓急异势,以目下情形而论,敌之谋我,既各有其用意所在,我之应敌,亦当审择所处,酌分次第,就最亟者,专精筹办,以为制胜自强之基,破方发之狡谋,而后可以杜无形之大患。若浑同一视,则此十数国方张之势,无在而非隐忧,治丝棼之,庸有济乎!秦之兼并也,攻韩魏而交楚齐,汉之筹边也,威匈奴而抚南粤,卒乃六合混一,胡越来庭。诚熟审先后远近次序,专力切己之图,气伸于一隅,而威遂立于天下也。乾隆二十三年正月,俄人呈献阿睦尔撒纳逆尸,蒙高宗纯皇帝谕曰:驾驭外藩之道,示之以谦则愈骄,怵之以威则自畏。此二言,若子孙世世能守,实大清国亿万年无疆之庥也。钦此。臣思今日情势,原不能遽希全盛之轨,而劳心殚力,以期有济,则皇太后皇上当与中外大臣同之。稍一因循,受病愈深,恐无挽回之日。然则揣敌情以求所从事,非见在更不可缓者哉!
    就各国言之,泰西诸大邦通商者,据我津要,传教者,愚我黔黎,彼皆蓄意甚深,贪狠万状,谓其志不在土地,诚非洞微之论。但西人越国数万里,兵馕既难为继,虚实究未深知。各国互市擅利之区,又贪恋牵制,而无能首祸。故兵船只藉以恫喝,必不遽启战争。即彼国有衅可乘,亦中华百年以内,兵力所不及,此但可羁縻,而不可图者也。俄国地大兵强,与我接壤,实为肘腋巨患。若彼意存开衅,陆地相持,胜负未定,海道来犯,防不胜防,此我终当善策之,而不能遽发者也。独倭夷蕞尔小邦,横行海外,势杀于俄国,而地逼于泰西。顾叠兴无名之师,显露与我为难之意,纵其得志,为患不后于俄。覆而取之,不惟俄人有所震慑,而不敢生心,即泰西知我兵力竟能及远,亦将潜戢其诡计。此天予我以自强之资,不可失也。倭之崛起为雄也,特听巴夏礼阴谋,怂恿乘中国之敝而起耳。然其国据三岛,视中华一二省之大,地不为广,新购铁甲船只四号,皆木质蒙铁,海战并不堪用,小兵船闻亦甚少,兵不为强,洋债日增,穷困弥甚,国不为富。往岁窥我台湾,正进退维谷之际,我允给兵费,得意以去。近遂破灭琉球,夷为冲绳县,乎雄视海上矣。然其实非有深固不摇之基业,长驾远驭之规为也。夫觇国者不必履其地而知之,观其所行,而足以察其民之从违,与其国之兴废。倭夷蔑弃旧人,专任一来自外洋之巴夏礼,而所谋又不协于众志,其臣离矣。仿效西人制度,改易衣冠,焚毁典籍,耗民财而隳士气,其人畔矣。萨司马不服,竭其全力,仅乃平之,内属变乱,夷氓流离。年来侵台湾,入琉球,佳兵犯顺,皆败征之先见。举国以为天朝且旦夕加兵也,而皆有怨毒其上之心。其能安然无恙者,特以强力偾兴之时未遭外侮,虽疲敝而尚足自支耳。或谓倭国兵精,所向得志。不知萨司马本其属地,琉球弱小,取之甚易,非倭力果有余也。宋王偃破敌益地,国灭于齐,郅支单于乘胜骄,枭首于汉。倭夷虽横,不过桀宋郅支之比,即与诸海国争衡,亦当覆败。况天威震叠,岂丑虏所能当耶!然彼果无挑衅之师,我何妨示包荒之度。今背公法者,倭也,弃和约者,倭也,开兵端者,倭也。彼既藐我为无能,犹审顾迟回,而不思一怒,彼之得尺进尺,岂有已时。不今岁兵及于台湾,则明年祸发于朝鲜,待其气力壮盛,而始图之,其难什伯。该夷比年用兵,行径迹类小偷,不予痛惩,则放胆恣行,将成大盗而不能擒捕。且琉球、朝鲜均我东方属国,密迩倭夷,琉球不复,朝鲜能无寒心,斯又东藩观听所系,非仅国家戎政攸关也。侧闻辨论琉球一事,该夷藉口何如璋照会,措词过激,延宕枝梧,今转不必急责其退还琉球。而彼若诡计调停,割地两属,亦不可允许。盖许之,则彼得利,而我无以为问罪之名,不许则该夷贪地不还,曲终在彼。见在该夷,坚指琉球本其属国,刊入洋报,传布各邦,我亦当明斥其捏冒,使各邦知之。否则各邦转以彼为有理之事矣。
    窃谓办理之法,首在慎择使臣。明岁更换之期,此任较各国公使尤重,非文士所能胜。必得历练营务,朴实沉毅,坚忍有为之文员充之,不用副使,以免掣肘,令其广设耳目,使彼中虚实,纤悉咸知。长崎横滨各岛,现有中国理事官,当由使臣遴择调派,以期呼应灵通。各岛多中国商民,由使臣饬各理事官,不动声色,按户派丁,阴以兵法部勒,使之彼此联络,守望相助,托为保卫闾阎,务在结以恩信,俾肯暗为我用。该夷与中土同文,购画彼中山川形势,尚易为力。得其地图,可发交南北洋大臣,派人讲习,备行军向导。琉球遗臣义士,有来归求救者,量为收恤,勿绝其望。既以究知该国地形,兼令谍探倭夷动静。盖兴灭国,即所以振天威,此实关系我朝字小存亡体统,不得视为乡邻之斗,即天下臣民,皆有以谅圣主之心,并非因喜功而糜费也。一俟海防少完,兵船足用,举该夷背约构兵诸罪,布告各国,霆击风卷,出者不意,收琉球孑遗之众,出朝鲜犄角之兵,战舰直捣其夷巢,华民向应于各岛。以堂堂正正之师,取众叛亲离之地,可一举而集事也。然后乘战胜之威,清俄人占越旧疆,定泰西互市限制。胜势在我,则进止轻重,随所施而咸宜。高宗驭远之鸿规,何不可再见于今日哉?朝廷不出师以威四夷则已,朝廷苟出师以威四夷,或者其必由乎此矣。
    一振士气。古今人才之用不竭,在上培养之,振兴之而已。非培养则才不生,非振兴则才不成。用在才,而所以可用在气。若居上者弗为振作,官与兵民皆有颓废涣散之势,气不举,而才亦随以消亡矣。人固有不待驱策,而竭尽悃忱者,孟子所谓: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此上知之资,不能多得。故供奔走者,半中材,不加磨炼,则ぃ然归于无用。本朝大臣,如阿桂舒赫德皆命世勋佐,然亦几经摧挫,而后郁为梁栋之姿。盖非是不足动心忍性,增益不能,下此者更无论矣。乾隆二十四年十月高宗纯皇帝以戡定新疆谕曰:此番遐方绥靖,我将军参赞,以及一介执戈之士,无不得娴行阵,于国气人才深有裨益。然非朕力为振作,信赏必罚以淬厉之,其谁不畏难苟安而坐,希无事之福乎?钦此。圣谟深远,有味乎其言之。所谓国气,即士气也。臣每一恭读,辄为低回往复,仰首企慕,而不能自已也。
    今论办洋务者,动虑无人才可用。臣以为,亦在上之振作何如耳。嘉庆时,李长庚王得禄邱良功等皆以歼擒海盗,著绩重洋。果办洋务,而谓无人才,臣不信也。夫物必待时而显,才必练事而成。他端皆可书授师传,独用兵非身亲不悉。本朝不办新疆,则无平定金川之阿桂等,不办金川则无平定台湾廓尔喀之福康安海兰察等,无廓尔喀苗疆之役,额勒登保等何由见知而平教匪?无教匪之役,长龄等何由授钺而定回疆?道光以来,承平日久,人不知兵,一旦萑苻肇乱,流毒极于四海。然无此番兵事,曾国藩李鸿章或不过以文学侍从终其身,而左宗堂彭玉麟辈将老死荒山,乌能为国家效命哉!今天下甫定,宿将尚多,不及时驱策而淬厉之,万一将来,遇不得不用兵之时,恐真无可用之才矣。人情本多怯而少勇,虽禁止令行,犹惧不率,若任其委蛇迁就,至偾事而已莫能追。高宗纯皇帝临御臣工时,有不测之赏罚,圣意所在,大抵勇往者虽获咎必宥,畏葸者虽善全必惩。至筹办边务,尤不假借,故能群材用命,武功十全,汉通外域,谷吉十数辈,奉使戕躯命而不恤,其时为都护者,多能行便宜,张国威,亦见前代之法令严明也。今诸国通好,使事频繁,似宜严定辱命之罚,俾人皆有所顾忌,而不敢专为身谋,于国事庶有裨益。此任将择使二事,臣以为在官所宜急为振作者此也。
    古来无不敝之兵制,本朝军政尽善,劲旅无前。自发捻恣行,湘淮义勇名天下,营兵或反为世诟病,于是有裁兵并饷之议,有改勇为兵之议。臣谓此皆未观其通,而求其实也。裁兵并饷,以为饷足则兵自精,而汛地不敷巡防,奸宄更多窃发,利未收,害先见矣。改勇为兵,盖以兵无用,而勇有用。均是人也,锄之民,可使杀贼,行伍之士,反谓不如,舍本齐末,殆非通论。夫兵之病在与将不习,而平日之势分,勇之利在将士一体,而平日之势合。但警急时,有屯扎一处之勇,承平时不能有屯扎一处之兵。即如长江水师,其初攻剿为要,不能不合,及改兵,则汛防为要,不能不分。然既改之后,规制既异,操练较难,设有战事,即难必尽如当日之精锐得力。虽以彭玉麟自将,而自改之,亦无两全善策。推之陆营,何莫不然。若分汛以诘奸,而别屯军以备调,庶乎其可。然无此军制,亦无此巨饷也。况久屯之军,锋锐消耗,骤临战阵,又岂能必其可恃乎!然则如何而可?亦惟勤练节制之师,用其方新之气而已矣。乾隆二十四年九月,饬将军富德等,追索霍集占于巴达克山。谕曰:我满洲风尚素称醇朴勇往,而承平日久,八旗子弟,多耽安逸,偶遇军旅之事,转致不能娴习,朕于此举,正欲训诲督率之,俾习勤劳,而谙韬略。而诸臣中或犹有狃于小利近功,不知事机之缓急者。古者无事之时,不废训戎讲武,今以法无可逭之逆酋,当功有必成之事会,且可借以练我杀敌致果之将材,又何所顾虑,而竟为浮论所惑!钦此。恭绎圣训,实以借军事练兵为妙用。夫兵者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然非讳言而屏弃之也。时会方乘,有临事之惧,天讨既致,无黩武之心耳。若不得已而不用,则国威渐损,其究必至孱弱不振,虚言训练无益也。今练军行之有效,可渐推广。中兴后,闾阎子弟,皆有强悍勇烈之概,急公赴难之心,果其用之,十万雄师,咄嗟立致,选将部署,数月而定,过此以往,未之或知。臣谓兵气宜急思所以振之者,此也。
    我朝恩泽之厚,旷隆往牒,编氓浃髓沦肌,深固不拔。自天主教入中国,迄今十余载,奸民起而驰骛,良懦视为惯常,而忠愤亦稍衰矣。民心之不定,由于国威之不立,岂细故哉!宋太祖以神武开基,后嗣失之积弱,然其仍世仁厚,积累颇深。及中原沦于金元,无一人提戈仗义。民岂无良,迫于势之无可如何耳。俄人占据伊犁索伦锡伯,人众流离困苦,不获自拔来归,我兵力所不及在彼中者,亦无能杀贼反正。足见固结之人心可恃,而未可专恃也。臣前在湖南,见士民闻教士将至,咸欲得而甘心,询之各省莫不如是。固由乡愚罔识此时禁令,然彼自以为尊孔孟,则不容异教,戴朝廷则屏斥外夷。此等忠义正直之气,实列祖列宗二百余年涵濡渐渍而成,非易致也。夫以斯民之所同恶,而为上者谕之以可从,又因而法令驱迫之,奸民入教者较良善为安乐,有事则调停而袒护之,官府不如此,朝廷又从而加罚焉。始则愚民不知,仅怨官府,今知之而乎怨及朝廷矣。臣亦知国家办理深心,目下更无别法。但再阅多年,蚩蚩之耳目心志,污染愈深。欲求如此时忠义正直之风,以备干城腹心之选,窃虑其倍难也。臣谓民气宜急思所以振之者此也。
    夫欲振官与兵民之气,则又全在圣主持之。以一心有通筹之至计,有坚忍之定见,应举之事,次第分责其成,可取之材,大小咸储其用。奇谋坐定于宫廷,威声已树于海噬。外夷闻之,行将自戢。譬诸贲育有不仁之疾,儿童得而易之,一旦霍然起立,虽赳赳之夫,亦变色流汗于百步之外矣。何有于强敌之相侮,小丑之难平哉?
    一筹经费。洋人入中国为时已久,朝廷深思密计,求所为制胜之方,而尚未大收成效。盖以度支匮乏,挹注无资,则经费之筹亟已。其要约有数端,敬为圣主陈之。
    一垦荒。臣前奏经费宜裕,摺中详言之,已蒙敕部议奏。查嘉庆二十年十一月,御史卢浙奏,直隶省官荒地亩,并各项入官地亩,积案久延。仁宗睿皇帝谕曰:屡经户部奏准,降旨饬令该督等委员勘丈,召垦升科,乃因循已久,有阅十余年或数十年尚未勘报者,实属怠玩疲懈。若系官吏本家私田,孰肯听其荒废耶?先公后私之良臣竟少,深可浩叹!钦此。以承平无事之时,查办数十万官荒地亩,尚至屡烦圣虑。今江浙等省,荒田事体重大,察弊尤难。所恃疆吏公忠,视国事如家事,尤在上专其责成而已。
    一开矿。此中外臣工屡请举行者。泰西皆用开矿致富强,中国产煤铁少,则轮船所用,必取给外洋,是中土添一漏厄,外洋增一利薮。故从前可以不办,今日势难缓图。国家无事之日,动不如静,有事则当与时势为变通。且地不爱宝,秘久必宣,亦自然之理也。前李鸿章试办于磁州等处,不闻成绩如何。刘长佑亦请在滇筹办,以费绌而止。臣常求各省难于创始之故,特以机器费巨,事无把握。窃意开办不必先用机器。外洋多精地质学者,即中土亦不乏其人。滇黔川边老民,尤为谙习,测量衰旺,十不失一。由各督抚雇募试采,果得巨矿,再以机器济之,则费不虚糜,而事有实效。滇黔道远运艰,东北诸省可开之地颇多,当以渐举办。官启其端,招商继之,购买机器,商力不及,则官借赀本,分年扣还。大抵兴利之事,官办不如民办,官办则糜费甚而中饱多,不启其端,商民难与虑始,亦必疑惧裹足。但期推行渐广,不必利尽归官,而国家受益甚大。所谓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也。
    或以前明流弊为疑。臣又尝深求明代之失。万历二十四年,开矿遍天下,命中官为矿使,编富民为矿头,矿无所得,勒民纳银,民不能支借库银,代富家巨族诬以盗矿,良田美宅,指为矿脉。征榷之使,急如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其时谏臣言,陛下谓取诸山泽矿,使实夺之闾阎。切论危言,神宗不悟,流毒廿载,国脉大伤。嘉靖三十五年开矿,一岁中费三万余金,而得银二万八千五百,不足以偿失。成化十年采金于湖广宝庆等郡,岁役五十五万人,死者无算,而得金三十余两,官吏欺谩,适成笑柄。此明事历历可指者。大凡国家举事,先问本意何在,则能行与否,可以直决。为国聚敛,虽小且易,事无不败。为民兴利,虽大且难,事无不成。明所采者,金银矿也,以聚敛为急。见在臣工所请开者,煤铁矿也,以为民兴利为重。今天下所用煤铁铜铅,无一非矿,旧者可用,而谓新者不可增,似非情理。各省山矿,因硐老而奏封闭,得线而请开采者,载在列朝实录,史不胜书,从未闻别生异议。今但浑言开矿,不复别白,而前代民间隐痛,犹在人心,亦无怪人之致疑耳。乾隆五十二年十月,给事中孟生蕙奏,请停止直隶总督刘峨所奏昌平州开采磺矿。论曰:京城外西山北山一带,开采煤窑,及凿取石块,自元明以来迄今数百余年,取之无尽,用之不竭,从未闻以关系风水,设有例禁,岂开采琉磺,遂至于地脉有碍?即云,开设磺厂,恐聚集多人,滋扰地方,则每岁采取煤斤石料,所用人夫,不知凡几,岂皆良善安分之徒,何以并未见有滋生事端之处?圣谕详明,实足破世俗迂惑之见。见在各省有留防兵即多人,足资弹压,可无他虑。惟商办之后,必令该督抚选廉正之员,专司其事,不由州县官经手,以免削滋弊。至采取金银,我朝向无此事。伊犁淘金,和阗采玉,皆于乾隆嘉庆年间定制,听民自流通,官为讥禁约,定税则。盖以一归官办,流弊无穷。将来宝藏之兴,倘有自然呈露者,则货不弃地,亦在疆臣之办理得法耳。
    一严汰冗员。各省道府州县佐贰,少或数百员,多则千数百员,其中尽有奇特秀颖可成就之材,既驱而内之仕途,则专意图谋差委。为衣食计,材力销于放逸,心计困于钻营,此节义之士所以不兴。而捐输减成之后,不独于国帑无益,即人才亦因之日就敝坏也。各省差委之事,本可数计,候补人员既多,疆吏不能无勉强加派,情面酬应之举。圣经言生财大道,首在生众食寡。今举可自谋生之人,群袖手仰食于公家,即天子富有四海,亦自力不能给,尧舜所以病博施也。可否饬令各督抚将差委人员,认真裁汰,以节糜耗。今外捐虽停,此半年中,报捐分发,人数倍多,宜令督抚严密扃试,文理不通者停其差委,到省后补署差委无期者,听其呈请回籍,静候咨取,免致为候补所累。见在办理洋务需人,该员等有谙习外洋文字、语言、测算、舆图、机器、化学、电气、学者,令其自行呈明,由督抚试验能否,分列等差,汇咨总理衙门存记,以备将来咨取当差。或回籍数年后,始学习精通者,准呈明本省督抚试验汇咨,杜其侥幸之门,而开其报效之路。一转移间,化无用为有用,庶办理洋务之人才,亦可藉此振兴。
    一整顿厘榷。厘捐数目,日少一日,固由洋船包揽,办理实亦未尽得法。比较严密,以杜侵隐,而商民之受困愈甚,分卡林立,以防偷漏,而胥役之讹索滋繁。此则应宽者不宽,当并者不并也。至委员侵吞巨款,上司徇隐弥缝,前此所无,近日有之。以国家万不得已之举,乃至肥劣员之囊橐,民与国两无所益,深可痛惜!欲救其弊,仍宜参用士人。官场习气较重,衣食渐求华美,应酬易致亏挪,及得差委,千疮百孔,胆大妄为者,便敢公然侵蚀,迨发觉撤委,帑项所失已多。士人爱惜身家顾畏名义,愿欲不奢,年得十千二十千,即足养其廉,而资其力。官又查察而钤束之,无虞作弊。刘晏所以奏绩于唐时,前抚臣胡林翼所以收效于鄂督也。迩来候补人多,厘捐全归官办,然安插冗员,与慎重国帑,孰得孰失,故皎然易明矣。
    一加抽洋药税厘。臣向在镇江询悉洋药局委员,洋药进口,每年约七万余箱,洋人每箱售银五百两,总计三千五六百万。中国每箱收税三十两,总计不过二百一二十万,洋药厘捐,各省多寡不同,总计只二百数十万。中国所得,皆民输官用,并非获自洋人。而外洋以此毒物,收中国之银岁至三千数百万之多,中国如之何而不穷也?朝廷屡申吸烟种种明禁,诚为根本至计。但徒禁内地之种,而不能禁洋人之售,则吸者如故,而益以垄断予洋人,除害不及半,而利全失之矣。查英国条约云:洋药如何征税,听凭中国办理。烟台条约,亦议定厘税并征。当时惟此一款,中国稍得便宜。乃各款均由中国照办,此事延宕至今。见在威妥玛来华,当与坚持定议,加税一倍,傥滞销而来者渐少,既可以救民生,若仍前畅行,亦藉以纾国用。如威妥玛坚执不允,我当设数端,以相抵驳。使其俯就范围,多争一分,即多得一分之益。
    一仿制织造机器。洋人呢布买中国丝棉成之,每岁售银亦三千余万。良由机器便捷,获利甚厚。我若仿制,亦可塞一漏卮。或由南北洋大臣,招妥实商人,借款办理。乾隆五十一年,商人王世荣请借帑银,嘉庆十七年,芦商义和泰恳借运本,均敕部议行。此皆成案可援,无损于国而大便于民者也。从来王道不言功利,若外患方张之会,亦难置富强为缓图。言强必先富,而富莫大于藏富于民。今约计洋药呢布两项出洋之银已六七千万。若再不为筹画,将来匮乏,恐不专在国计而在民生,后患何堪设想!嘉庆十九年正月谕曰:夷商交易,原令彼此以货物相准,俾中外通易有无,以便民用。若将内地银两,每年偷运出洋百数十万,岁积月累,于国计民生,均有关系,著蒋攸祥绍查明每岁夷商等偷运足色银两出洋实有若干,应如何酌定章程,严密禁止,会同妥议具奏。钦此。仰见圣虑渊深,于中国银两出洋之患,早已洞鉴。今时事更非昔比,若之何转不为之所也?
    以上数条,臣特举其大者。夫筹经费于今日,亦极难矣。既不能益我所本无,即当求我所固有。臣所拟后四条,专以防侵耗而塞漏卮。若本源至计,当以垦荒开矿为大宗,而开矿获利尤速。朝廷如谓事不可缓,似应断在必行,开办之始,既不用机器,测量之人,亦不用外夷,自无虑惊骇耳目。果得巨矿,应用机器,再剀切晓谕地方,以为民兴利,及防御外夷之意。则民情大顺,而事无留难。外夷所需于我者,茶丝为最,近闻英国蚕桑渐兴,印度茶种甚佳,再一二十年,我将一无可恃。西人讲化学者,每言中国繁富甲五大洲,煤铁之利,外国不及,不解何以穷困。故今开矿畅旺,不独济我之用,兼可擅彼之利也。至欲挈财用之纲领,则权必当操之于上。伏读高宗纯皇帝御批《通鉴辑览》曰:明代财用不足,由于上不知府藏之数,臣下遂得肆其私窃干没。使能慎核于平时,复加之制终谨度,何遽至于入不敷出?迨国用告匮,而欲取资山泽,非特临渴掘井,缓不及待,且以杯水沃舆薪,亦何济于事哉!圣谟洋洋,臣尤愿圣主敬禀而深思之,实国家无疆之福也。夫中外臣工之于洋人,咸欲灭此朝食。所以束手下气,徒坐无经费耳。自同治以来,朝议疆防,惟是为尤亟矣,而经费未筹,至今如故,天下安有坐而收功之事乎?
    一备船械。洋人所以悍然与我为难者,非不知中国民心之固结也。群匪荡平以后,非不知我兵力尚强也,而敢于如此,特谓彼能来,而我不能往耳。故备轮船为亟。我不能空舟而破敌,则枪炮机器,不容不具,故备械亦亟焉。闽沪船厂设立有年,商船颇多,兵船太少。臣以为目今要务,全在战守,兵船为亟,商船尚在其次。夫招商轮船,原藉以分洋人之利,办理具有苦心。但从来营利之举,官办必难持久。船政总理大员,屡行更换,经管多人,头绪纷杂,照察不及,久则弊生,且帑项有限,扩充为难。今当成效渐著之时,人人知有利可图,宜广为招徕,使富商闻风踊跃,凑股合办。增一驾驶出洋之船,则中国多获一船之益,外洋即减一分之利。惟商民以成本重大,兼畏风涛,图利之心,不敌避害之心,又当以爵秩奖励之。今外捐已停,名器贵重,鼓舞之权,端在于此。可否明定章程,将每船制造修理,往来驾驶之费若干,运载货物之利若干,由船局综核开载,刊布各省,俾人共晓,然并令督抚仿盐务招商之例,广谕天下,以朝廷修明船政之意。凡鸠赀造一船出洋者,照军功例酌予级纪,驾驶三年获利富厚者,酌赏顶带虚衔,船多而年久,赏亦递加。人知有利可谋,有赏可劝,又有船政大员为之维持,兵船为之保卫,公家初不利其丝毫,孰不欣然乐从。将来风气大开,于损外益内之举,自有实效。西人富强,全在官商一体。国朝海禁森严,商民不准出洋贸易。今事非昔比,则因敌之利,而求所以制敌之方,当先通商之情,而后他日资商之力。
    至兵船如何制办,督抚中如李鸿章、沈葆桢、丁日昌等皆讲求有素,自必择精语详,非臣愚所敢拟议。然窃闻英法俄诸国,皆以铁甲船擅胜,各有数十号,美国前有四十余号,近年以为可以不用,大半分售各国,专造一种碰船,其前锋利如锥,遇铁甲船直前撞之,轰然洞孔破裂。若日本木质铁甲船,所蒙之铁,厚仅三四寸许,以此破之,更易矣,将来出洋征剿,自应有铁甲船十数号,为攻战之需,目前经费不充,似可仿照美国,先备碰船数十号。计铁甲船一号,费在百万金以上,碰船约二十余万金。省一铁甲船,可办碰船五六号,以之防海制敌,可期得力,即防卫出洋商船,保护海运漕米,均足恃以无虞。至各省制备小轮船太多,增一船即多一船管带之人,支销之费,此等船只,既不能内河缉捕,又不能出洋战剿,徒资应差灵便,无大利益,宜停此后增备,以节虚靡刂。大抵外夷举事嚣张特甚,然利在上下同心,猛鸷坚忍,势有必至。中国办事镇静有余,然病在情意隔阂,瞻顾推诿,终于无成。嘉庆十一年正月,粤省奏报,路臣嘴咂国,即俄罗斯,有商船来广,谕令嗣后申明定例,杜其再至。时俄人本有恰克图贸易旧章,而意重趋利,不惮深谋远越,其能致富强,亦即在此。泰西诸邦,美布最为后起。美主华盛顿于乾隆四十三年,据英国亚美利加之地以立国。四十九年即遣商船至中国购茶,五十九年造战舰,嘉庆十二年作轮船,又十数年,兴利之事大备,强盛埒英法矣。布主佛得力于康熙四十年,由日耳曼属国自立为国,其孙福达利弗修武备,再世积弱,至嘉庆十一年,为法人所袭,由是重困。同治以后,威令姆大修船械,一战而踣法王,遂为强国,由是言之,国无大小,惟视自立何如。乌有堂堂天朝,而转逊谢于海外幺么之理哉!
    各省设立机器局,原以学制谙习,免临事购买,为人把持。虽糜耗于目前,必程功于异日。丁宝桢设局川省,奏明准行,迨恩承等查办,又复奏撤。一主利用,一主惜费,朝廷两议并从,原属虚衷博采。但各省设局制办,独川省因人言顿止,帑项既已虚掷,政令亦不画一。是讲明西法之举。朝廷尚不能自信,何以使人共信。臣窃意现当安内攘外之时,不少变通尽利之事,动牵异论,安有成谋。况遇事出以游移,疆吏之勇往者,无所遵循。苟安者遂其诿卸,天下杜多不兴之利,不除之弊,斯则望圣主持权于上,枢臣力赞于下也。康熙中议开陶庄,引河不决,乾隆时开之,而河渐北徙。嘉庆中议行海运不决,道光时行之,而利赖至今。非常之事,始共惊疑,待其成而后信。臣亦愿朝廷于制备船械,持定见而开群惑也。至于水雷、炮台、电线、铁路,防海所不可少,皆当次第筹办,而船厂量移腹地,免致有警时徙置为难,尤其当务之急者矣。
    以上四条,士气宜振审敌情,而后有致力之端,船械宜备筹经费,而后得开办之具。四者之中经费为亟,当于此专力图维勇,决于初基,而后不匮于持久。
    臣维自古外患所伏,恒在极盛之时,弭于未形,人恒不觉,一有差失,即成巨衅。不善其后,弥觉可忧。西人不忘情于中国非一日矣。溯查乾隆五十八年八月,英夷入贡,凡该国派人驻京浙江宁波舟山天津广东等处泊船贸易,货物删减税,则任听该国传教各节,今日现行者,彼时皆已具奏陈请,当降敕严加驳斥。六十年入贡,稍为恭顺。嘉庆中德天赐以传教破案矣,司当东以图画中国山川上闻矣。疆臣泄沓从事,蕴蘖伏戎。其尤甚者,十三年,夷人兵船,径入澳门,占住炮台,两广督臣吴熊光任其留停,迟迟入告。仁宗睿皇帝节次严饬,该督始向理谕,而办理过软,夷人稽延数月,扬帆径去,始窥见中国虚实。二十一年七月入贡,胆敢届觐见之时,正副使一同称病,则已立意生衅。仰蒙圣度包涵,以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将夷使驱逐回国。道光中叶,叠次内犯,论者归咎彼时和议。不知履霜坚冰,由来者渐也。俄夷夙号大国,若非康熙乾隆时办理得法,其可虑亦不待今日。故制倭不下辣手,今日之倭又异日之英俄也。夫当日所以议和者,特因战备未修,仓卒从事,安一时之反侧,非以为永奠之良谋也。习久相忘,几以口舌为可常恃。一教案之出,一换约之期,必增立新条,彼智愈长,我谋愈绌。今岁威妥玛为中国抽收洋货厘税一事,乃至纠合十余国公使,群萃都门,图遂其要挟之计。俄国定约,伊犁各城,既未全归,白彦虎又不献出,而领事设至大理,通商直达陕甘,东南之门户洞开,西北之藩篱何恃?此忠臣义士闻之,所为抚膺而叹愤也!我明知和议不可凭信,彼人贪心无已,而一切未尽设施,相顾束手。见在河运渐废,漕粟全恃海运,万一彼人合而谋我,以数船横亘洋面,则全局关系匪轻。彼之要约,恐更有出于情理之外者,我亦将晏然而已乎?
    国朝家法昭垂,政由乾断,襄赞必资臣下,主持全在圣心。况军务夷情所系重大,上有安民之怒,诸臣敢不群起赴功,上怀恤众之仁,诸臣亦且相安无事。全局枢纽,秉自宸衷,非群策群力所敢任也。自来谋敌者,固当审量彼此强弱,尤在酌事理之当否,民情之顺逆。今事理本无可疑,民情实大可用,圣主固深知之矣。至军事利钝,非能逆睹。本朝武功,远迈前古,而准夷筹兵于三朝,金川收功于再举,即同治初戡定粤捻何敢信曾国藩等必能奏绩,而坚定迈往,终以有成。可见委任得人,不忧罔济。国家立贤无方,文武具备为守兼优之人,千百中或只一二,至乘事会而赴功名者,何时蔑有?人臣勋名成就,亦思为晚节保全之地,智略可倚以集事,而驰驱半非所能堪。故汲引人才,以备任使,方得以人事君之义。李鸿章、左宗棠、沈葆桢皆殚心戎务,公忠体国,大臣彭玉麟辖长江,血诚任事,水军战士,尤所深悉,岑毓英志存殄虏,不畏艰难。似可饬令诸臣,将其部下才堪将帅偏裨之选者,密疏存记,专备海防指臂之用。至沿海师船规模,必得专员统辖,南北洋分设总统,彼此隔阂,呼应不灵,总统之上,宜特派大臣兼辖之,守则巡阅操防,战则发纵指示,黜陟调度一切由其主持,沿海省分督抚转馕设防,助其不逮,同德同力,而气象为之一振矣。夫目下筹经费备船械,原以先固海防,非遽轻言海战。然通南北九千里之洋面必在在筹防,毫无渗漏。我不敢出洋一步,坐待敌人来攻,而竭力以御之。虽愚者亦知守之不尽可恃也。故必能战而后能防。既能战矣,焉有值可乘之隙而不乘,转坐待他人之我侮乎!宋臣苏轼曰:圣人不能为时,亦不失时,时非圣人所能为也。能不失之而已。臣谓目前洋务情势,尚在可为之时,亦愿圣主能不失之而已。策定于一时,而基巩于万世,疑稽于卿庶,而机决于宫廷。故曰:上无卧薪尝胆之谋,而欲下有闻鸡枕戈之志,必不得之数也。
    臣备员讲幄,目击时艰,偻偻愚忱,不能自抑,冒昧上陈,无任惶悚待命之至。○紫石泉山房文集序
    歙县吴澹泉先生,与桐城姚惜抱王滨麓,同受古文之学于刘海峰先生。独惜抱名最显,其徒众尤盛,相与张之以为大宗。先生之文,高于滨麓,顾或有不尽知者。将其文传之未广,抑徒众不如惜抱之盛,无从而张之者耶?余观海峰评论先生之文,倾倒甚至,若不当在弟子之列。而先生为文,发摅心胸,磊磊熊熊,有浩然自得之气。未尝揣摩趋步,于规矩亦无有不合。盖断然自为一家之言也。夫学者学其识也,而文者文其志也。吾之识既足以达,而志足以明,则今日之为文,宜不以前日之所学自限。故凡有所托以自尊者,皆必有不足于中也。如先生信所谓雄俊之君子已。先生天性孝友,有廉正之节。自少邃志道学,深以无成为愧惧,屡见其意于文。故其根本盛大,发为文章,与世俗之求工于词者绝远。余昔录十数篇,入《续古文辞类纂》,以志钦向。今李君辉廷重刊全集,吾知其传益广。海内皆能读先生之文,而喜先生之道日以盛昌也。因复为序之如此。
 
    ○半湖文集序
    巴陵吴南屏先生,尝自刊所为文曰《半湖录》者。殁后二十年,思贤书局鸠赀重刻。先谦获与校雠之役,乃搜补散佚,得文如千篇,为卷十二,而谨序其端曰:自咸丰军兴,楚材辈奋,而曾文正左文襄为之魁。士之有志名业者,莫不走军垒,依倚取通显。先生与二公交密,终身未尝有所求请。文正欲寄以幕府之任,卒谢不往。以举人大挑,司铎浏阳,意有不合,即自免去。博观载籍,洞晰精微,而于古人为文之道,孤往冥会,意量渊然,常有以自得者。尝往来岳州城南白鹤山之吕仙亭,君山之九江楼,寓居累月经时,乐而忘返。天容水色,晴晁晁雨夕,千态万状,奔赴几席。时或扶筇而行,揄竿而钓,皆以发其笔墨之趣,所寄愈远,而文亦愈高矣。始居京师,以文见推于梅郎中曾亮。时梅先生方以桐城文派之说,启导后进。其言由国朝姚刘方三君,上溯前归震川氏,以嗣晋唐宋为古文正宗。先生谓文必得力于古书,不当建一先生之言以自隘。其后曾公为文,叙述文派,称引及先生。遂与友人书极论之,所以自别异甚力。盖先生之文词高洁,实能自进于古。而世俗寻声逐影之说,无所系于其心。故观其为文,与其人之生平,足以壮独行之胸,而激懦夫之气。可不谓卓然雄俊君子欤!吾楚近日功名之途日开,而山林遗逸,世或罕能留意。叙斯集而传之,使知如先生之全于天者尤可贵也。半湖者,洞庭支流所入,俗状而呼之曰铜半湖,《水经·湘水注》所称同半口也。先生居与近,因自号半湖渔叟云。
 
    ○续古文辞类纂序
    自桐城方望溪氏以古文专家之学,主张后进,海峰承之,遗风遂衍。姚惜抱禀其师传,覃心冥追,益以所自得,推究间奥,开设户牖,天下翕然号为正宗。承学之士,如蓬从风,如川赴壑。寻声企景,项颈相望。百余年来,转相传述,遍于东南,由其道而名于文苑者,以数十计。呜呼!何其盛也!
    自圣清宰世,用正学风厉薄海,耆硕辈出,讲明心性,恢张义理。厥后鸿生硕儒,逞志浩博,钩研训诂,繁引曲证,立汉学之名,斥诋宋儒言义理者。惜抱自守孤芳,以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不可一阙。义理为干,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故其为文源流兼赅,粹然一出于醇雅。当时相授受者,特其门弟子数辈,然卒流风余韵,沾被百年,成就远大。遂末者不宏,而知道者常胜。讵不信欤!
    道光末造,士多高语周秦汉魏,薄清淡简朴之文为不足为。梅郎中曾文正之伦,相与修道立教,惜抱遗绪,赖以不坠。逮粤寇肇乱,祸延海宇,文物荡尽,人士流徙,展转至今,困犹未苏。京师首善之区,人文之所萃集,求如昔日梅曾诸老,声气冥合,箫管翕鸣,邈然不可复得。而况山陬海ㄛ,陋寡俦,有志之士,生于其间,谁与祓濯而振起之乎?观于学术盛衰升降之源,岂非有心世道君子责也。
    惜抱《古文辞类纂》,开示准的,赖此编存,学者犹知遵守。余辄师其意,推求义法渊源,采自乾隆迄咸丰间,得三十八人。论其得失,区别义类,窃附于姚氏之书,亦当世著作之林也。后有君子以览观焉。
 
    ○郡斋读书志序
    自《班书》列《艺文志》,隋唐宋史代沿其例,家分类合,今古咸萃。千百载上之著述,赖以不泯。然世礻┆弥远,作者日出而不穷。经籍纠纷,难可搜讨。国朝修《明史》,志艺文,断代为书,亦其势然也。故私家簿录,合前代载籍而汇辑之,有以考证其存佚,补正史之阙遗,所系甚重,且史志仅列书目,不若簿录家阐明指要,并其人姓氏里居生平事迹,展卷灿列,资学者博识尤多。自宋晁子止创为此学,陈氏振孙继之,并为后儒宗仰。而晁氏尤冠绝。盖子止承其家文元公四世之学,藏书宏富,博览不倦,又得井宪孟赠书,益探赜钩深,发抒心得。辨正精核,为陈氏所不及。其言孔子之教,别为六艺。然其要不外修身。若以此而观六艺,犹在璇玑以窥七政之运,无不合者。不然,则悖谬乖离,无足怪也。又谓人惟有意求全,故中怀忧惧。先事以谋,而有所不敢为,有所不敢为,则其蔽大。又谓儒者之道,虽知寿夭穷达非人力,必修身以俟。知耳目之于声色有性焉,以为其乐也外而不易吾内。以此自为,则为爱己。以此教人,则为爱人。于学问之途,实能见其大而返之约。
    其论释老二教,无意于世,不自附于圣人。若学而又失之忧其为祸。则以熙宁元丰后学者用意过中。如东坡辈犹蹈此失。叙述本朝诸人,侃侃指斥,于夏子乔、王介甫、张天觉,无少假借。即论当时事实,亦多足与正史相参订。推明京氏易以著汉易学源委,谓萧颖士赋、知几唐书褒贬为失实。读商子而订索隐之讹,取《文选》以正渊明之字。盖其大者在于明经术,维世教,其小者亦足以沾益后来笺注考订之士。信乎通贯宏远,不名一家。陈氏谓其发明有足观者,阮氏元称其次序有法,犹浅之乎测晁氏也。虽其中或兼引谬说,弗加考辨,或编类未审,姓氏牾。若陈直斋马贵与焦弱侯所论,良所未免。然大体精密,言议归于至正,可以翼圣而信后者已。
    旧有衢袁二本,得失互见,爰合而校之。既竣刊于长沙。余于晁氏一家之学,庶几尽心焉。聊以步姚赵之后尘,而满钱瞿之夙愿。若以不贤识小讥之,则余滋恧矣。
 
    ○苇野诗文合钞序
    自文字兴而圣经耀,孔子集其成。其教人首称诗,而生平所致力者,独赞《易》以究天人性命之源,作《春秋》以肇笔削编年之体。岂不以之二者,阐天道,明人事,足以昭示无极。至于诗则吟咏感激,使人自得于性情之正,学者入道之初有取焉。而扶世翼教,未尝专恃此也。龟山、彼妇、获麟、泰山诸歌,夫子于劳苦哀伤之际,偶一发之,而他无闻,其不以是也欤?自汉迄明,诗人辈出,传者无几。其幸存而合于温柔敦厚之教,美刺劝惩之旨者,抑又无几。自君子视之,直玩物耳。其间名材钜儒,更世踵起,淆为史志,精为义理。好古而资深,有笺注先订之学,通今而适用,有掌故经济之书,皆禀式乎圣籍,植干乎人为。辟若江河,万礻┆不废,其维持者大,故传习者远。儒者不择途而遵之,可乎哉?
    光绪七年,越南阮君述来京师,以其国《苇野诗文合钞》视余。苇野者,今王之叔父,而仓山之弟也。仓山工为诗,中国见者靡不叹异。苇野之诗至,见仓山诗者,咸惊谓不亚仓山,余尤爱重其文。如论黄钟为万事根本,辨春王正月诸作。以为能研精朴学,不徒以诗雄也。越南于中国为同文,禀孔子之教,前黎以来,文治大启。迄于今人材勃兴,纂著彬郁,而王族多贤又如此,讵不盛欤!阮君言苇野年将七十,笃学不倦,被服儒素,与人言未尝及诗文。独以道义政术诸书,诲诱后进。夫理学昌而节义兴,儒术明则浮华之士屏,斯真立国育才之道也。
    苇野以王家懿亲,为国宗仰,责在纲维风俗,匡直士类。诚出所学,风示有众,而导其趋,吾知向合景从者,将如水就下丸走坡而不可止。区区词章之末,苇野为之如此其工,而言不及之。后之学者,宜有以得苇野之用心已。岁在辛巳季夏。
 
    ○悔全堂诗集序
    光绪纪元之冬,外舅周筱楼先生都其诗若干卷,自东湖走书命先谦曰:知余诗之深者,莫如汝,其为我序之。
    于是先谦拜手缀言曰:夫山产大材而中音律,绳削之巧合也。干将出洪炉而芒刃无坚,炼冶之用神也。
    方道光中,海宇清晏,士咸以文艺相切靡刂。先生从其兄自庵先生游,若郭筠仙孙芝房吴台凌荻舟,皆当世号能文魁奇之儒,先生与上下其议论,年最少而质敏,出语辄屈其坐。尤为监利诗人王子寿所心折,酬唱积岁时。其得师友学问之助如彼。
    粤寇既张,楚奋于武,人争走军垒取富贵。先生啸歌一室,傲然不屑意。既连蹇于有司,晚乃浮沉一官,冀效尺寸。南翔奔走,崎岖厄塞,身世之感喟,阅历之瑰奇,不自遏抑,涵演为文。逮于穷老,笔未辍口,其心力之专勤如此。故其诗取境必真,敷旨必畅,古不戾俗,华不掩质。未尝规规步趋一家之言,而其气浩然自得于寻常笔墨径涂之外。呜呼!其可宝贵也已。
    忆癸丑岁,先生居湖北巡抚严公幕,出诗授先谦读之,皆军谘之暇所成也。越庚午,先谦溯汉水,过岳家口,相见榷局中。岳家口当水陆之冲,公务繁猥,又无名迹胜境,发舒志趣。而先生得诗独多。今去而从公于东湖,东湖古夷陵也,其山水清雄,阳辉而阴媚,既备见于袁松山之记,郦善长之书,吴越陆抗之所战争,王宏中欧阳永叔之所谪居也。苟有多古意妙能为词章者处此,足以凭吊发兴,抒写抑塞。
    然则天之成就先生为甚奇,而诗之日增而弥工,乌知所涯淡耶!自古诗人不必皆达,然出穷愁以发歌咏者,其光愈远。若先生之才,苟降心以逐时之所趋,宜无不如志。而专々焉毕力于文词,信于此而彼屈焉。天道然也。先生其可以不憾矣。
 
    ○寿梅山房诗存序
    昔人有言,《诗》三百发愤于不遇者甚众。余观汉魏以来,畸人骚客,抱负环异,泯默不得申,姓氏不见史册。独其发为文章,流传于若显若晦之际,有心人得而珍护之,而亟欲其有传于后。非惟以其文足贵,乃其志可哀也。及其传之既久,或由此大显。百世下讽诵而慨慕之者,诚有之矣。而伏处荒陋,行而不远,终就灭没。后世传记,仅能悉其姓氏里居,文章卷帙,若此何可胜道。则又以叹负有为之才,文采足自表爆,而沉{灬}天壤,魂魄叹憾于九原者,尤多也。凡以不遇之故,岂不悲哉!以余所交当世才俊老死不得志者,往往而有。至其箸作可以览观,相与爱重,而思有以传之,亦余后死者之责也。其果大显于百世下,为论古之士所采录,或唯存其姓氏里居文章卷帙于不可纪极之代,余不得而知。要之哀其志而贵其文,欲其不至沉{灬},以慰九原之魂魄,用意岂与古人异欤?
    盖与余交最早,而遇最困以死者,有二人焉。曰黄士畸晋臣,李谟禹臣。禹臣于晋臣为中表戚,与余亡兄会廷,少同学于晋臣之祖禹田先生。后廿余年不相闻。咸丰辛酉,余至武昌,访晋臣水军舟次,而禹臣方司向道营书记,始与余相见。语次及亡兄,辄为之欷太息。已乃荐余自代而归。后复出,终无所合。以同治辛未,殁于九江旅次。禹臣喜为诗,言必称杜甫。又常以学杜勉余。偶有作禹臣剔抉瑕病不少贷。余深韪之。盖禹臣于诗,实能得其所以然之理。而其生平颠连困惫,无所发抒。及时事可歌可泣,一寓于诗,多沉郁悲凉之响。然卒以家贫不得竟所学,为客以老且死。其身之所遭,与心之所造,遽止于此。
    悲夫!余昔为诗哭禹臣。今其弟汤臣,裒其遗诗见示,为删存若干首而刊之。禹臣性孝友,既尝见其所为诗。汤臣笃爱其兄,所以经营身后甚至,家稍裕矣。而禹臣不及见。呜呼!岂非命也夫!光绪十年夏四月。
 
    ○磨绮室诗存序
    同年友丁君竺云既卒之明年,其弟蕃绶介友以其遗诗属先谦勘定。先谦为刊存若干首,而序之曰:自古闳达浚异之士,将奋于功名,以发其才与志,于文词恒略焉。以谓其道非尊也。而苟其学大而能博,有弗为,为之辄工。幸而乘青云,佩金紫,声耀乎后世,天下重其人,遂并其所旁及之业,为之矜重秘惜,不忍其就湮。不幸而不遇以老死,或盛年而摧折,其才与志,举无所见于世,而其不甚措意以为之者,反藉以略著其生平。则虽残篇断藁,犹相与护持而亟传之,如吾竺云者,重可悲已!
    竺云年二十余,举于乡,才识通敏,人咸目为伟器。竺云亦重自负。余试再黜,入赀为户部主事,穷年下帷,于书无不窥,治经史能得精意。工时文,小楷尤端好,取上第若拾芥。然卒困不进,卒年四十一。竺云既连不得志,有所感愤,写以诗,顾不时作。或朋好督促,始一赋,间以质余。因讲论声调高下,字法欹夷,铢黍必校,和剂乃已。盖竺云为学,务穷其奥不自恕如此。今观其诗,清深雅健之作,往往追迹唐贤。而其性情风节,爵然不滓者,皆于讽咏焉见之。虽事业未就,名未立,所存诗复无多,然后之传竺云者,于此或有取焉,则竺云为不朽也。
    余与竺云以同治甲子同乡举时吾邑中式二十四人,官于朝者,余及竺云萧庭彭稷初而已。三人所学各异,皆诚笃君子也。余光绪壬午以忧归,八月竺云赴至。今岁四月又哭庭。以岁月之不居,国家之多难,二三朋旧,奄忽徂谢,独立庭宇,四顾苍茫。手揽斯篇,有不知涕泪之横落也。光绪十年甲申夏五月。
 
    ○频罗庵遗集序
    镇海鲍君景溪,重刊梁山舟先生遗集,凡诗五卷,文题跋各四卷,《直语补证》、《日贯斋途说》、《笔史》各一卷,介余友萧君敬甫乞为序。先生以善书鸣海内,逮老而名益尊。读集中与孔谷园论书诸札,及答王禹卿索书次韵三诗,词翰之精,信乎能兼美者。
    然先生于诗文,以不乐为人役,不恒作,其存者皆绝去摹拟,发挥胸臆,多夷愉清旷之致。补证诸编,颇资考订,其意非以为箸述也,取自适而已。先生之论书也,谓学古不宜作意求似。又曰不可有名心在。余以为它文事亦如之,斯其品谊绝俗,所以尤不可及欤。
    方先生壮时,门第科目,不难立致高位,顾乃栖迟林壑六十余载,其澹于荣势既足以愧怀禄耽宠之徒,而于文艺之名,亦若避去唯恐不远。此非蝉蜕嚣埃,遗外世务,确乎有得于中者不能然也。然卒终其身。至于今闻望日益光显,遗文旧牍,无足而走天下。昔人有言,逃名而名我随。岂扬雄氏之所谓以德为几者耶?每流览斯集,思先生之高风,未尝不爽然自失也。
    频罗庵者,先生晚岁居之,因号频罗居士,并以形诸咏歌。先生尝与友人书,守家法不修佛事,则其用是自号。盖聊寄超旷之意,非有慕于浮屠氏之术云。
 
    ○汲古阁说文校勘记序
    今世所行《汲古阁说文》,为毛斧季五次修改本。以毛氏刻书之精好,斧季之能读父书,何其无持守与?甚矣善述之难也。洪琴西都转,家藏未必元刂改《说文》,为斧季弟四次手校样本,光绪七年刻于淮南书局。承学之士,翕然归美。    今秋道扬州,张君乳伯以《说文校勘记》见示,乃知当日刊书时,乳伯在事,即成此记。都转以为太繁不用,仅附录两本异同于书末。余笑曰:是郑人买珠椟类也。都转奈何而有是?昔段氏据斧季手校本,为说文订,今刊于湖北书局,人宝爱之。此记详审精密,出段氏上,实治《说文》不可少之书也。因从臾乳伯亟鸠资付刊,俾得与局刻《说文》相辅而行,而序其缘起如此。后之揽斯编者,勿以为太繁而弃之不观,斯幸矣。
 
    ○宗子相先生诗集序
    兴化宗子相先生,前明嘉靖七子之一也。方先生官稽勋员外郎,为严嵩所恶,有刚正不阿之节。出参闽藩,捍倭寇,有保障城社之功。迁提学副使,临郡县,敝衣蔬食,屏绝供张,以躬行范诸生,见百姓疾苦,语谆谆不能休。卒年三十六,士民会哭。为祠以祀。素丝之诗桐乡之传,人以为无多让也。余观先生志行,未尝欲以文人名,而后之人顾多称其诗。盖方其少年,才高气锐,落笔辄拔出一时,一二有气力者,相与张之,以为吾徒。结社要盟,主持夸异。而当时求名之辈,靡不奔走颠倒于声华意气之中。此有明中叶以降,士习之敝使然。如先生之成就卓卓。不以此自多,可决也。
    学者苟不欲为一世士,其所自处宜何如哉!先生初与谢榛李攀龙王世贞梁有誉为五子,益徐中行吴国伦而七。榛心薄国伦,与攀龙论不合。世贞辈因力摈榛诸人集,各为五子诗,意谓与己而六,削榛于七子之列。今观先生五子诗,独首榛,无国伦,其次即列寄李顺德诗。是其为五子诗时,已当在李谢不合后,而不以一时之私废天下公论,其于友朋风谊,有足纪者。
    先生十一世孙礼堂广文持集请序,因备论之。至先生诗,昔人言之详矣,故不赘。《明史·文苑传》言倭薄城,先生与主者共击退之。日本传不详其事。今集有明巡按福建御史樊献科序。言当事者既去,乃从戈矛中密与子相议战守。则主者即献科,亦足补史阙云。
 
    ○行素堂汇刻经学丛书序
    经之有总集,盖自齐衡阳王钧始也。经学之有总汇也,自《五经正义》始也。迨版本既行,宋朱子临漳四经,岳氏《相台经传》,实为汇刻经学之始。元明以降,流布滋繁。圣清文教昌明,人尚经术,纳兰《通志》之编,大梁《经苑》之椠,搜罗往籍,蔚为巨观。顾于当代儒硕不一及。张金吾《续经解目录》,间涉本朝,璜川吴氏《经学丛书》,采本朝为多,犹杂厕前代。独仪征阮氏学海堂刊本,多至千数百卷,悉国朝人所自为书。足以耀儒先服古之勤,而扬昭代右文之盛,可谓美善也已!今去阮氏刊书之日,又数十年,中遭丧乱,人民流离,而弦诵不辍,鸿生代兴。将欲广缀缉以备访求,其无赖于有心人之为之欤!吴县朱君懋之,泛览博通,喜刻书。既依顾氏《汇刻书目》例,为《行素堂目睹书目》十卷,又最其所欣赏者,为《槐庐丛书》四编。近复以所刻《经学丛书》,介叶君槐生问序于余。阅之则皆国朝人所箸,自《九经古义》外,悉阮氏拜本所未及。夫阮氏之书,抉择精严,为治经者高树准的。兹朱君体仿丛书,与阮氏为书之义稍别,而搜讨勤力,意在章明国朝经学,为自来丛书所罕有。盖其托名愈尊,其用心亦于是为尤密。方今纂箸之儒,日益踵出,君务坚持此志,博观而宏纳之。他日论维持文献之功,必于君屈一指。行素之名,且与勤有汲古争烈矣。
 
    ○思益堂集序
    周自{艹}先生既没之明年,哲嗣芋生大令以毁卒。其孙椿圃遭两世大丧,匍匐经营,不皇暇息。先谦虑先生撰著日就湮失,访诸其家,得诗文词日札如干卷,亟与瞿子玖学士,谋共捐赀刻之。既成,谨为序曰:
    先生当咸丰初,以文学侍从,受上知,特命充巡防大臣,兼办京畿团防事宜,将不日跻显要。先生感激奋励,弹劾无所避忌,权贵侧目,由是岌岌不安于位矣。会以忧归里,曾文正再出督师,引与共事,而胡文忠与先生有夙嫌,扼之不得合并,晚岁还朝,久乃进秩。同光之交,两守侍郎,而先生遽以疾休终其身。进退显晦之际,若是其艰也!然先生自罢官后,寓居京师,辟小轩日坐其中,以丹黄自娱,寒暑靡辍。又几十年,所为《四史补注》,及日札诸书,皆成于其时,似天之位置先生有夙定者。余以叹先生不早自知其无与于功名,不得壹意于学问之途,以大昌其箸述,为可悲也!然使先生老而康强,爵位益高,当国家承平,既未必别有表见,而并此十年心力,亦销磨于仕宦,不暇专致之学问,其孰为得失,识者宜有以辨之。盖先生在时,余尝持此论以慰先生。而迄今每思之,未尝不为先生幸也。
    先生于历代诗家,靡不抉精洞奥,故其为诗奄有众妙,要以义山剑南为归,晚遭困蹇,转造平淡,盖所得益深矣。日札博综兼氵穸,尤详掌故,其文词皆清绝可善,而为骈体文义法尤精。尝曰:吾师胡稚威之博,而不取其僻,爱洪稚存之俊,而不学其纤,自命如此。曾文正亟推其能。四十以前,积藁盈寸,先生南归时,家人在都鬻书自给,误售之,存裁卅余篇,今又仅见其半。余既刊之十家四六中矣,文字之厄如此,岂亦有数存也!悲夫,《四史补注》,先生自刊于京师,今已别行。此外奏疏应奉文字若干卷,尺牍若干卷,考订金石题跋书画之文,裒集未刊者,尚数十卷,待椿圃他日成之云。
 
    ○间东诗钞序
    当嘉道之际,吾楚以诗鸣资邵间者,邓湘皋欧阳间东两先生也。湘皋年少于间东,而推服其诗甚至。曾文公作湘皋表,称两先生以诗相厉。剖晰毫厘,至于书问三反。窒极得通,则互慰大欢,其专精如此。故两先生诗最有名。然湘皋阐扬先达,奖宠后进,交与遍天下。而间东峻墙宇,少许可,中岁杜门不出。为人通介绝殊,故邓先生声闻滋章,而非吾楚人,罕称述欧阳先生者。光绪中,国史馆续修《儒林文苑传》,吾友缪筱珊编修董其事,见示文苑传藁,有邓先生,无欧阳先生。初续修例,定专诗集无他经史纂箸者,不入,杜浮滥也。然如宋大樽吴嵩梁辈,皆以诗工,故得列传。而筱珊未及先生之诗,亦实不知有先生其人。盖湖外文章声气之睽绝久矣。以先生人品之高洁,学问之渊裕,今读其诗,犹想见其人。而姓氏不登于延阁,文字不能播于天下士夫之口。更数十百年,其遗集在若存若亡间,恐吾楚人亦无能道及者,而先生之真将没矣,可不惜哉!先生诗凡十卷,陶文毅公以道光六年刊于淮阳,《沅湘耆旧集》,梓其三卷,余取校之,互有得失。因删存为二卷,精诣之作略备。复仿阮文达公史传集句体,为先生传一篇。刻成寄筱珊,且用广其流传。庶几异日海内称诗者,或不终没先生乎?是则余区区之私望也已。
 
    ○诗余偶钞序
    先谦少耆吟咏,顾勿习倚声,偶涉笔,非所好也。官京师时,从周自庵先生游。先生晚病废,不能多治书,暇辄作小词,强先谦与酬答。尝语先谦,吾词不主故常,用自娱而已。然清妙处自谓不减宋人。因言道咸间,与孙芝房侍读李舜卿孝廉诸人,为文字饮。每舜卿一词出,芝房及予皆敛手叹服。芝房归卒,舜卿以盲废且死,三十年无此乐矣。芝房遗集刻于湘中,惜舜卿词无传本,子盍求之。先谦心识不敢忘。
    张雨珊曰:吾于乡先辈词最推舜卿先生。近人中服膺者,王壬秋杜仲丹其尤也。雨珊每入都,必以近作词示先谦,未尝不工。先谦既解官归,雨珊过从愈密,索其词,视前所见且倍。盖生平于此尤专精云。芝房先生,与雨珊姻也,雨珊访诸其家,又得其未刻词数首贻先谦。壬秋仲丹适在长沙,先谦又皆求其词读之。李君筱屏,舜卿先生之从孙也,亦自新化以先生词至。先谦因丐雨珊选自庵先生词尤佳者,都六家为一集刊之。闻见所未及,则俟他日采补焉。昔新安孙默辑王渔洋以次十五家词,自三家六家递增,阅十四年而后成。先谦此刻犹默意也。
    雨珊言向不识仲丹,巴黎逆旅中,闻人诵新词,询知为仲丹作,遂往见定交。又言吾多识海内词人,异时必助子访求成巨集。呜呼!若雨珊可谓笃于好善矣。
 
    ○合校水经注序
    少时读《汉书·地理志》,惊叹以为绝作。惜其上溯古迹,旁罗水道,宏纲已举,细目未赅。虽为书之体固然,而于探奇嗜古之怀,犹歉然弗惬也,嗣读郦善长《水经注》,深美其用意,足辅班氏所不逮。
    盖班之志水,撮举终始,而所过之地从略。郦则于汉世郡县,端委并包,曲折贯串,旁引支流,以千数百计。使后之搜渠访渎者,一展卷而如案古图书。班之志地,根据经籍,俾三代以来之要典,不致放失无稽。郦尤因地致详。元魏以上,故事旧文,皆可考求而得实。其繁简虽异,精思实同,洵乎闳览之山渊,方舆之键辖也已。夫地无古不立,水无地不章,郦氏为书之旨,在因水以证地,而即地以存古。是故迁贸毕陈,故实ゾ列。世或訾其好奇骋博,及视为词章所取资,虽谓于地理之学概未有闻焉可也,今非无颛疏水道之书,以校彼,优绌果何如哉?
    余耽此三十年,足迹所至,必以自随。考按志乘,稽合源流,依注绘图,参列今地,兼思补证各史,关涉水地事迹,及经注未备各水,为之作疏。人事率牵,惧不获卒偿斯愿。曾用官校宋本,参合诸家,辑为一篇。久藏箧笥,先授梓人,以质海内之好读是书者,而推论其要义如此。至合校之微意,则具备例略中。
 
    ○心言序
    自宣尼既没,大道横裂。周末逮汉,诸子竞鸣。兰陵成都,原流近正。而成都于斧藻特工。厥后徐王二中尚存古意。宋明以降,义理弥畅,而未为文人能事也。柱史之精诣,漆园之寓言,其于文诸子莫尚,而言不列于儒家。余以谓风虎云龙之喻,张弧载鬼之奇,以及《盘诰》诘屈,《公谷》答难,斯皆经肇其体,子演其绪者也。若掬子之精,而不戾于经之旨,其不为天下之至文乎?
    吾邑张蔗泉先生,自少沉酣百家之言,洞幽达奥,雷霆光怪,盘郁胸臆。故其宣之于文,古义根互,奇趣间发,侪辈聚观,诧所未有。尝为《心言》一书,以深湛之思,举幼眇之理,体包万殊,道尽六合。其文则雕肝钅术肾而出之,庄谐杂陈,奇正互启。高言追老庄,精义贯周孔,斯《大易》所谓修词立诚者乎?曾文正公称其约六经以成文,非虚美也。方道光之季,益阳汤君鹏以文名京师,为书数万言,号浮邱子。每夸于人曰:能从我一读浮邱子乎?及见此书大叹服。郭筠仙侍郎铭先生墓云:浮邱子汤君,雄伏一世,见君《心言》,气输神移。盖其为时推重如此。
    先生没后,稿本为人刻之蜀中,间有讹舛。哲嗣雨珊,谋重刊之,属余序其颠委。余见先生晚,不获饫闻绪论。顾生平服膺先生之文,又与雨珊冶秋为昆弟交,不可以嘿。雨珊既为此书作注,因并刊之。其发言洞微,简而有要,扬乌之与元,不足道也。
 
    ○庄子集释序
    郭君子氵静为《庄子集释》成,以授先谦读之。而其年适有东夷之乱,作而叹曰:庄子其有不得已于中乎!夫其遭世否塞,拯之末由,神彷徨乎冯闳,验大小之无垠,究天地之终始,惧然而为此言也。驺衍曰:儒者所谓中国,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赤县神州外,自有九州,裨海环之,大瀛海环其外。惠施曰: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楚之南是也。而庄子称之,亦言与忽凿混沌死,其说若豫睹将来,而推厥终极,亦异人矣哉!子贡为挈水之槔,而汉阴丈人笑之。今之机械机事倍于槔者相万也,使庄子见之奈何?蛮触氏争地于蜗角,伏尸数万,逐北旬日。今之蛮触氏不知其几也,而庄子奈何?是故以黄帝为君而有蚩尤,以尧为君而有丛枝宗脍胥敖。黄帝尧非好事也,然而欲虚其国刑其人,其不能以虚静治决矣。
    彼庄生者,求其术而不得,将遂独立于寥阔之野,以幸全其身而乐其生,乌足及天下。且其书尝暴著于后矣。晋演为元学,无解于胡羯之氛;唐尊为真经,无救于安史之祸。徒以药世主淫侈,澹末俗利欲,庶有一二之助焉。而其文又绝奇。郭君爱玩之不已,因有《集释》之作。附之以文,益之以博,使庄子见之,得毋曰:此犹吾之糟粕乎?虽然,无迹奚以测履,无糟粕奚以观于古。美矣郭君,于是书为副墨之,子将群天下为洛诵之孙已夫。
 
    ○庄子集解序
    夫古之作者岂必依林草群鱼鸟哉!余观庄生甘曳尾之辱,却为牺之聘,可谓尘埃富贵者也。然而贷粟有请,内交于监河,系履而行,通谒于梁魏,说剑赵王之殿,意犹存乎救世,遭惠施三日大索,其心迹不能见谅于同声之友,况余子乎!吾以是知庄生非果能回避以全其道者也。且其说曰: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又曰:周将处乎材不材之间。夫其不材以尊生也,而其材者,特藉空文以自见。老子云:美言不信。生言美矣,其不信又已自道之。故以橛饰鞭荚为伯乐罪,而扌敫髑髅未尝不用马捶。其死棺椁天地,而以墨子薄葬为大觳。心追容成大庭结绳无文字之世,而恒假至论以修心,此岂欲后之人行其言者哉!嫉时焉耳。故君德天杀轻用民死,刺暴主也。俗好道谀,严于亲而尊于君,愤浊世也。登无道之廷,口尧以心桀,出无道之野,貌夷而行跖,则又奚取乎空名之仁义,兴无定之是非?其志已伤,其词过激。设易天下为有道,生殆将不出于此。后世浮慕之以成俗,此读生书者之咎,咎岂在书哉!余治此有年,领其要得二语焉。曰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窃尝持此以为卫生之经,而果有益也。噫是则吾师也夫。旧注备矣,辄芟取众长,间下已意,辑为八卷,命之曰《集解》。世有达者,冀共明之。宣统元年七月。
 
    ○方言序
    昔班孟坚为扬子云作传,具列所为书而不载《方言》。《艺文志》亦无其目。宋洪迈乃疑是书为伪托。然考常氏《华阳国志》,述蜀都先贤赞,称扬子云作《方言》。常书本之陈承祚《耆旧》传其言可信。而班氏独阙者,盖因其书不见于刘向歆父子七略,无所据以入志,遂并传删自序两言耳。观本书载子云与歆往复二书,知当日裒辑未终,秘不肯出,致世无传述,原委可悉也。应氏《风俗通义》言:周秦轩之使方求言,还奏籍之。嬴氏之亡,遗弃脱漏,蜀严君平林闾翁孺才有梗概。子云以次注续。与常书称子云师严林作方言合。至其词义坚深,表里经训,非博览深思之儒不能为。虽西汉多文人,然自子云外无足当之者矣。因以推知前代采风之使,方行列国,匪独陈其诗篇而已。其于异俗殊言,必将备其声音训诂,随以上进天子,展卷而绸词,缘文以知指。而天下治乱兴衰之故,可得而征也。特其书藏在秘室,民间罕得见者。周公作《尔雅》以垂教,然后诗书之文可读。至于音义所自,卒未明言。合观《方言》载周召二南齐秦卫郑之语,足以稽合经文者,可决为天府旧记所传。其采自朝鲜、冽水、西瓯、桂林诸区者,或出后来订坠搜遗之力。乃叹《方言》与《尔雅》同原,历千载而相赓续。严林辈之用心,与叔孙通梁文诸人等。而此二书者,创例于姬旦,纂成于子云,诚圣作明述之极轨也已。《方言》以戴东原考证,卢绍弓校正二本为最善。郭子氵静观察取而合刊之,因索余序。为论是书大略,而推究古义如此。至合刊体例,观察自序详之矣,不具述。
 
    ○谈瀛录序
    国家代天子育万汇。常不极其威克,仁义渐被,优游化成,无有内外,蛾伏受命。咸丰间蟊贼内讧,洋舶踵至,于是西北大小十余国,立约互市。日本不通中土,垂三百年。同治十年,其使臣柳原前光等来请通商,既有成言。越四载,窥我台湾,怵威而退。皇帝嗣位,特遣二品顶戴翰林院侍讲何如璋等,为驻日本大臣以固邦交。而光绪四年,其国突以兵破灭琉球,取为郡县。又法西人作轮船战具,变易衣冠,务剽狡其民,以逞其武力,侈然争雄列邦矣。然地大不及中国二行省,兵甲四出,赋敛倍蓰,民生愁烦,莫有固心。俄人虎视卧榻之侧,负英债至银二千余万,岁罄入不能偿母,毋亦惟国之颠覆是惧,而奚为多得罪于中朝?王君爵棠奉两江总督沈公檄,往逾月,尽得其形势险要风俗情状,归为《谈瀛录》三卷,文赡而事核。汪大渊之《岛夷志》略,黄衷之《海语》,不能过也。异日从事东方者,宜于是书有取焉。爵棠历兵间久,规画远大,而亦不遗纤悉。诚得操柄奋袂,必能恢宏建树,以彰巨清绥攘之烈。其撰述之不朽抑末也。爵棠益勉乎哉!光绪五年夏五月。
 
    ○天禄琳琅跋
    自古书用纸代竹帛,美恶难出。隋世平陈,存《太建时书》为古本,别召工书者,于秘书内补录为正副二本,藏宫中,余实秘书内外之阁。厥后写副,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此在当时,钞本中已寓鉴赏别择之意。唐末始镂版,逮宋而盛。太平兴国间,三馆六库书籍正副本八万卷,见于《青箱杂记》。史称帝幸国子监阅库书,问经版几何。邢对以国初不及四千,今十余万,版本大备。以此知馆库所藏,亦皆版本。自是目录家网罗考订,纷然杂出。沿及元明,刊摹愈广。将欲博览遗书,尤以精究版本为重矣。
    洪惟巨清,肇造区夏,列圣右文,远迈古昔,天府群籍,富有日新。乾隆四十年乙未,命取内府藏书,重加整比,敕编《天禄琳琅》书目十卷。越嘉庆二年丁巳,以秘芨琅函,扌穸采弥夥,复辑后编二十卷,书都一千六十三部。自宋迄明,五朝旧集咸备。旁罗远绍,既大极无外,而于刊印流传之时地,鉴赏采择之源流,并收藏家生平事略,图记真伪,研讨弗遗,尤细破无内。于版本严择广收。而明末影本钞本,并从甄录。仰见圣学博大,囊括万有,足以津逮儒生,准绳百代,而岂隋宋所能及哉!前编已入《四库提要》不及,后编以世无刊本,罕获觏者。光绪七年,于京师购得旧钞,携归长沙。从弟先泰见而惊喜,愿授之梓以公天下。并假湘潭周氏抄本,与湘潭胡元常王启原,善化刘钜,及从弟先豫,精心雠校。刻既成,谨缀言简末,以见圣代文治之隆,及儒者逢辰之幸,为前古所未有云。光绪十年甲申闰五月。
 
    ○故明督师太传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史忠正公传
    公讳可法,字宪之,道邻其自号,河南祥符史氏,籍直隶大兴,世锦衣百户。祖应元,举于乡,官黄平知县,有惠政。父从直,母氏尹。公少以孝闻,性孤耿,有志略。左公光斗视学畿辅,一日微行入古寺,见一生伏案卧,文甫成草,阅毕,取貂覆之。询寺僧,知公名。及试呈卷,注视久之,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者生也。留馆署中,每公余衡论时事,相与感愤眦裂。举崇祯元年戊辰进土,授西安推官,迁户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八年迁右参议,分守池州太平。其秋总理侍郎卢象升,大举讨贼,改公副使,分巡安庆池州,监江北军,屡破贼。初当事以皖为南都上游,议设兵备遏寇南下。众莫肯往,公奋然请行。至皖,筑城练兵,画战守策,皖以无警。象升改督宣大,代以王家祯,未几复代以熊文灿,专抚贼,贼益逞。朝议增设抚臣为豫楚声援,开府于六,廷推公。十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庆庐州等处。公至六,建六安营,捐俸修城。兴学校,惩奸宄,改点差,赈饥民。奏免被灾田租。州有蝗,公夜祷焚香尽三炷达曙,如是弥月。其掾曰:劳乎?公曰:余为秀才时,月仅七夜眠,服官后惰矣,何言劳?恐罔济,负吾民耳。麾下刘小全马如龙作乱,帅百人噪于军。夜三鼓,城中火起,乱者入署,窥公朱衣坐堂上,秉烛仗剑,神光照人,咸惊窜去。明日讨平之。公短小面黑,目有光,性精敏,事巨细亲裁,视听批答,同时杂进,靡有遗失。士不饱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以故得人死力。临敌先进,所向无坚。桐黄舒六间,袤延几千里,贼屡入屡创,降其酋顺天王。十二年以父忧去官。朝廷遣中涓伺于涿州,启其箧,银杯二,奠章三十二轴而已。报闻,帝为动容。有夺情议,公固辞。十四年服阕,起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风阳淮安扬州,风纪清肃。浚南河,漕政大厘。拜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因武备久弛,奏行更新八事。
    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犯燕京,公誓师勤王,渡江抵浦口,闻京城陷,烈皇帝殉社稷,大恸,头触柱流血,缟衣发丧。会南都议立君,尚书张慎言等移牒公曰:福王由崧,神宗孙,伦序当立,而有不可七,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也。潞王常涝,神宗侄,贤明可立。公然之。风阳总督马士英,潜与阮大针计议立福王,公告以七不可。而士英已与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发兵送福王至仪真。于是公等迎王监国。五月拜公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士英高宏图并命。士英仍督师凤阳,公仍掌兵部事。乃定京营如北都故事,侍卫锦衣卫诸军,入伍操练。锦衣东西两司房,及南北两镇抚司,不备设,以杜告密,安人心。时士英冀入相,命下大怒。以公书奏,而拥兵入觐,拜表即行。公遂自请督师,出镇淮阳。十五日,王即位,公陛辞,加太子太保改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而士英以是日入直。于是江南士民伏阙上书曰:伏见陛下初临监国,擢史可法东阁大学士,代管部务,万姓欢呼,颂陛下知人善任。先帝用可法南枢,实天牖圣心,留佐陛下中兴之业。南都积弛,未易蒙安,枢臣以无欲知人,以不倦举政,经营一载,渐可驱策。今陛下奠安南服,鼓锐北征,诸将所服,逆贼所畏,无逾可法。闻出代督师,众心皇惑。淮阳虽急,果别遣督臣,使可法居中调度,则兵粮无忧。可法自行,虽身任督师,而中枢必更成局,则战守纷扰,机会一失,局势尽移,此江南士民,所以奔走号呼,伏阙哀吁者也。书奏,上不省。公奉命祭泗风二陵毕,上疏曰:陛下践阼初,只谒孝陵,哭泣尽哀,道路感动。若躬谒二陵,见泗风蒿莱满目,鸡犬无声,当益悲愤。愿慎终如始,惕厉无怠。二祖列宗,将默佑之。若晏处东南,不思远略,贤奸无辨,威断不灵,老成投簪,豪杰裹足,祖宗怨恫,天命潜移,东南一隅,未可保也。上嘉答之。
    时分江北为四镇,以泽清杰良佐得功辖之。泽清等纵兵大掠,转相攻,公往解,悉听命。杰攻扬州,闻公至,惧旦日朝帐中,汗浃背。公抚以温语,奏屯其众瓜州。乃开府扬州,辟馆招士。屡奏请饷,士英靳不与,公疏趣之。因言迩者人才消耗,仕途日淆,由名心胜而实意荒,议论多而成功少。今事势更非昔比,必专主讨贼复仇。舍筹兵筹饷无议论,舍治兵治饷无人才。并言东南阙员不少,择吏为先,铨选法穷,不能不改为征辟。请仿保举法,通行抚按司道九卿科道等,有才胆过人者,不拘资格,各举一人,送京赴军前效用,酌补守令,二年考满,平升善地,三年考选,优擢京曹。有靖乱恢,功能殊过者,立以节钺京堂用。又言北都诸臣,南还从逆者,宜重处。伪命未污,身被刑拷者,置勿问。隐避北方,徘徊后至者,许戴罪赴军前酌用,毋绝其南归心。廷议从之。时大清已定燕京,摄政王遗书招公,公复书数千言不少屈。会和议不成,十月,公令杰帅师北出,遣人屯田开封,为经略中原计。诸镇分泛地,自王家营而北至宿迁,最险要,公自守之,筑垒缘河南岸。
    时李自成走陕西,公奏言自三月以来,大仇在目,一矢未加。昔晋之东也,君臣日图中原,仅保江左。宋之南也,君臣尽力楚蜀,仅保临安。盖偏安者,恢复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能自立者。大变之初,黎庶洒泣,荐祸悲哀,痛愤相乘,犹有朝气。今则兵骄饷绌,文恬武嬉,暮气至矣。河上之防,百未经理,复仇之师,不及关陕,讨贼之诏,不达燕齐,君父之仇,似置度外。夫将能克敌者气也,君能御将者志也。君志不奋,则士气不作。夏少康不忘出窦之辱,汉光武不忘薪之时。臣愿陛下为少康光武,不愿左右在位,以晋元宋高之说进也。请速发讨贼诏,责臣与诸镇,悉简精锐,直指秦关。悬上爵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丝纶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内忠义,闻而感愤。国家惨遭大变,陛下嗣位,不同先朝,诸臣但有罪当诛,无功足录。请慎重爵禄,专待功臣,庶猛将武夫,有所激厉。兵苦无粮,搜括不可行,劝输复难继,请不急之工程,可已之繁费,朝夕之燕ぅ,左右之进献,一切报罢。即事关典礼亦宜节省。盖贼一日未灭,虽有深宫曲房,锦衣玉食,岂能安享?必念念在复仇雪耻。振举朝之精神,萃万方之物力,并于选将练兵一事,庶人心可鼓,天意可回。公每缮疏,循环讽诵,声与泪俱,闻者感泣。
    比大清兵下邳宿,公飞章报。士英曰:彼欲叙防河将士功耳。置之。而诸镇逡巡无进师意,数相侵夺。明年,是为大清顺治之二年,河上告警。公请以良佐得功,率师扼颍寿,杰进兵归徐。杰至睢州,为许定国所杀,部兵大乱,屠州旁近二百里殆尽。变闻,公叹曰:中原不可为矣。遂如徐州定其军。杰军还,大梁以南皆不守。而士英方忌公威名,加故中允卫允文兵部右侍郎,总督兴平军,以夺其权。二月公还扬州,未至,得功袭兴平军,城中大惧。公遣官讲解引去。时大兵已取山东河南北,逼淮南。四月,公移军泗州,护祖陵,将行,左良玉称兵犯阙,王手书诏公入援。渡江抵燕子矶,得功已败良玉军。公乃趋天长,檄诸将救盱眙。而盱眙降大清。泗州援将侯方岩,全军没。公一日夜奔还扬州,城中讹传许定国兵将至,歼高氏部曲,悉斩关出,舟楫一空。公檄各镇兵,无至者。
    二十日大清兵大至,屯班竹园。明日总兵李栖凤,监军副使高歧凤,以其军降。城中势益孤。公作书寄母妻,且曰:死葬我高皇帝陵侧。大清兵薄城下,豫亲王前后七致书说降,公不复启视,投之水。二十五日,大兵攻城急,多死者。王亲督攻,城陷。公自刎不殊,一参将拥出小东门。公大呼曰:我史督师也,遂被执。至城楼上,王雅重公,引坐劝降,以洪承畴为比。公曰:我此时正办一死,头可断,身不可屈。但扬城百万生灵,幸勿杀戮。王百方劝谕,不从,毅然就死。时乙酉四月二十五日也。僚属从死者甚众,扬城屠。
    公为督师,行不张盖,食不重味,夏不Ψ,冬不裘,寝不解衣。年四十余无子。其妻请置妾,太息曰:王事方殷,敢为似续计乎!素善饮,数斗不乱。在军绝饮。岁除遣文牒,至夜半卷,索酒。庖人报ゾ肉分给将士,无可佐者,乃取盐豉下之。尝孑处,或言宜警备,公曰:命在天。遇敌数月不寝,使将士番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令二人蹲踞背倚之,漏鼓移则更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冰霜迸落有声。或劝少休,泣曰: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公死觅遗骸不得。逾年家人以袍笏招魂,葬扬州郭外梅花岭后。四方弄兵者,多假名号以行,故时谓不死。
    公无子,遗言以副将史德威后。弟可模可程。可程崇祯十六年进士改庶吉士。京师陷,降贼。贼败南归,公请之死,王特宥之。可模早世。公死后,可模妻李氏,奉公母妻居金陵。浙人厉韶伯躯貌类公,冒其名,集亡命数百,破巢县,入无为州,提督某擒之,众莫辨。召母妻及李氏出,始吐实。而李氏有色,为众所窥。会金声桓反豫章,禁旅往讨,驻金陵。有聂三者,媚少宰某,艳李氏,强委禽焉。遣婢拒之不听,詈之又不听。须臾婢奉盘进聂曰:奉夫人命,恣若所为。视之发髻耳鼻各一,血淋漓满盘中。聂仓皇辞去。
    乾隆四十一年乙未,上特恩赐公谥忠正。御制题像诗,并公复摄政王书,摹于梅花岭祠壁。
    前史官王先谦曰:余诵公文章,概然想见其识略,悲其志之穷而言不见用也。天眷兴朝,公即专明柄,不必有济,况束缚使不得骋耶!曩读钦定明史,不详公仕明事迹。由易代之后,采访难周,虽有遗徽,莫为收恤。逮天语亲褒,然后胜国孤臣,炳于云汉。公之不朽,固自有在。而昭代教忠之典迈千古矣。因览公遗集,援据诸书,补为之传,俾后有考焉。
 
    ○告大兄墓文
    呜呼!兄之埋骨荒山,三十年于兹矣。弟岁时祭扫,未尝不感恸欷,伏地而不忍视。以兄节概磊,言议闳博,宜遂成业发名,飚举云起。猝避寇于兹地,遘微疾而长已。敛服未备,匠木不美。衰亲摧颜,诸弟稚齿。英灵飒其如在,亦当为流涕而不止。思宇宙之变幻,齐一瞬于千祀。彼扬马之兀,等含悲于逝水。独念兄之高文无名,壮岁无子。一衿之荣,莫慰其心,千秋之业,未尽其旨。伊古志士之堪伤,曾未有如此之伏恨而死。自季弟以辛未殁,弟奉母挈家而侨京邸。世母卒以乙亥,吾嫂殒身于哀毁。迨昨岁吾母即世,并反嫂榇于故里。卜吉壤而合葬,庶以康兄之魄体。向家之冲,山水环峙。仲秋二日,幽宅斯徙。爰以今辰,明虔进醴。幽灵勿惊,杯土用启。谨告。
 
    ○祭嫂杨宜人文
    呜呼恸哉!吾嫂丧夫,始年十九。结再期,遽离凶咎。觥觥我兄,才名万口。谓当腾上,华国妙手。鸾铩其文,凰叫其偶。悲生邻里,感动戚友。对镜停妆,临尊却酒。金心自贞,冰操永守。羲娥奔逸,松柏坚久。四十七春,俄焉黄耆。吾嫂奉母,二十八年。有容愉婉,有心塞渊。逮事我父,亦允怡颜。旁接先后,颇少闲言。辛未之秋,尽室北迁。湖江浮浮,舟舰联联。原野昏昏,舆轿翩翩。虑母疾苦,慰母忧煎。侍母晨昏,亲母衣棺。妇道云备,妇职惟虔。吾嫂来归,我方稚齿。恸兄早亡,如兄未死。视嫂犹兄,自视犹弟。财不内私,食无独美,居行卅年,始卒一视。自我衔艰,偕归故里。出居于外,祈请弗止。匪曰无因,真堪陨涕。孤心白云,往事流水。自伤薄德,何以生此?嫂志虽激,我诚不移。索居有卫,寄奉有资。薄宦归来,相对涟ㄝ。摧心蹇运,垂老无儿。顾念两嫂,荣裒实宜。伯母弟妇,不朽同垂。一门四节,迹美心凄。奉嫂瞻视,博嫂安怡。奈何数月,撒手长辞。嫂则无憾,莫知我悲。呜呼哀哉!
 
    ○女慰慈圹铭
    女慰慈期有二月,而字自庵先生之第三孙,又八月而殇。女生数月能言,秀外而中慧,问以家人居室,历指不爽。闻予声辄欢跃叫呼。予亦逾时不见不乐也。每日斜抱至门外,对门墙上青草,葱郁可爱,女注视,笑语良久,乃入。病剧数月,稍间,至门犹视青草作笑态,而口已不能言,可伤也已!周氏婿少女六月,予频过其家,红裾绣褓,奉手拜跪,旁人皆笑,予顾之而悲。予妻之孕女也,时尽室行大江中。或曰:是生也,无根易折,信耶!何以解于舟之人。殇以同治甲戌正月十三日。既厝矣,为之铭。
    女生置酒兮子母欢醉,名女娱祖兮慰慈其字。划而逝兮来何为?予凉德兮召之。呜呼!○长男荣祖圹铭
    京师南郭湖广义园冢累累以千百计,其初无王氏墓也。同治壬申余挈家来京。先后四年,余伯母余邱嫂二侄女一女一妾一甥一仆妇乳一母之子,皆没而厝此。今余儿又往矣。悲夫!儿名荣祖,其殁以光绪二年五月十二日,距其生元年正月八日,盖期又百二十余日矣。呜呼!余家男子,今唯余在耳。余母年七十,余年三十有五,儿之生距余弟礼吾生之岁二十七年,前此未添一丁也。儿生一月而病,迄弗大瘳,病且剧。又数月,疑可以不死矣,而竟死。将以幼慧促其年耶?呜呼!唯其慧,余所以尤悲之也。铭曰:
    儿命匪短药所误,薄德不任负宗祖。魂气安之骨归土,此石可泐恨终古。呜呼!吾儿!尚何言哉。
 
    ☆孙诒让○周礼正义序
    粤昔周公缵文武之志,光辅成王,宅中作雒,爰述官政,以垂成宪,有周一代之典,炳然大备。然非徒周一代之典也。盖自黄帝颛顼以来,纪于民事以命官。更历八代,斟酌损益,因袭积累,以集于文武,其经世大法,咸粹于是。故虽古籍沦佚,百不存一,而其政典沿革,犹约略可考。如《虞书》羲和四子,为六官之权舆,《甘誓》六卿,为夏法,《曲礼》六大五官郑君以为殷制,咸与此经多相符会,是职名之本于古也。至其闳章缛典,并苞远古,则如五礼六乐三兆三易之属,咸肇于五帝,而放于二王。以逮职方州服,兼综四朝,大史岁年,通亥三统,若斯之类,不可殚举。盖鸿荒以降,文明日启,其为治靡不始于粗角,而渐进于精详。
    此经上承百王,集其善而革其弊,盖尤其精详之至者。故其治跻于纯太平之域。作者之圣,述者之明,蟠际天地,经纬万端,究其条绪,咸有原本。是岂皆周公所臆定而手创之哉?其闳意眇忄旨,通关常变,榷其大较,要不越政教二科。政则自典法刑礼诸大端外,凡王后世子燕游羞服之细,嫔御,阉阍之昵,咸隶于治官。宫府一体,天子不以自私也。而若国危国迁立君等非常大故,无不曲为之制,豫为之防。三询之朝,自卿大夫以逮万民,咸造在王庭,与决大议。又有匡人掸人大小行人掌交之属,巡行邦国,通上下之志。而小行人献五物之书,王以周知天下之故。大司寇大仆树肺石,建路鼓,以达穷遽。诵训土训夹王车,道图志,以诏观事辨物。所以宣上德而通下情者,无所不至。君民上下之间,若会四枝百脉而达于脑,无或阂而弗鬯也。其为教则国有大学小学,自王世子公卿大夫士之子众夫邦国所贡,卿遂所进,贤能之士咸造焉。旁及宿卫士,庶子六军之士,亦皆辈作辈学,以德行道艺相切靡刂。乡遂则有乡学六,州学三十,党学百有五十,遂之属别如乡。盖郊甸之内,距王城不过二百里,其为学辜较已三百七十有奇,而郊里及甸公邑之学,尚不与此数。推之肖阝县之公邑采邑,远极于畿外邦国,其学盖十百倍蓰于是,无虑大数。九州之内,意当有学数万。信乎教典之详,殆莫能尚矣。其政教之备如是。故以四海之大,无不受职之民,无不造学之士。不学而无职者,则有罢民之刑。贤秀挟其才能,愚贱贡其忱悃,咸得以自通于上,以致纯太平之治,岂偶然哉!
    此经在西周盛时,盖百官府咸分秉其官法,以为司存。而大宰执其总会,司会天府大史臧其副贰。成康既没,昭夷失德,陵迟以极于幽厉之乱,平之东迁,而周公之大经良法,荡灭殆尽。然其典册散在官府者,世或犹尊守勿替。虽更七雄去籍之后,而齐威王将司马穰苴,尚推明司马法为兵家职志。魏文侯乐人窦公,犹抱大司乐一经于兵火丧乱之余。它如朝事之仪,大行之赞,述于《大小戴记》,职方之篇,列于《周书》者,咸其枝流之未尽澌灭者也。其全书经秦火而几亡。汉兴,景武之闲,五篇之经复出于河间,而旋入于秘府,西京礼家大师,多未之见。至刘歆杜子春,始通其章句,著之竹帛。三郑贾马诸儒,赓续诠释,其学大兴。而儒者以其古文晚出,犹疑信参半。今文经师何休临硕之伦,相与摈[C09B]之。唐赵匡陆淳以逮宋元诸儒,╃议之者尤众。或谓战国渎乱不经之书,或谓莽歆所增传。其论大都逞臆不经。学者率知其谬,而其抵索,至今未已者,则以巧辞邪说附托者之为经累也。盖秦汉以后,圣哲之绪,旷绝不续,此经虽存,莫能通之于治。刘歆苏绰托之,以左王氏宇文氏之篡,而卒以踣其祚。李林甫托之,以修六典,而唐乱。王安石托之,以行新法,而宋亦乱。彼以其诡谲之心,刻核之政,偷效于旦夕,校利于黍秒,而谬托于古经以自文。上以诬其君,下以度攵天下之口,不探其本而饰其末,其幸侥一试,不旋踵而溃败不可振,不其宜哉。而惩之者,遂以为此经诟病。即一二闳揽之士,亦疑古之政教,不可施于今,是皆胶柱锲舟之见也。
    夫古今者积世积年而成之者也。日月与行星,相摄相绕,天地之运犹是也。圆颅而方趾,横目而直干,人之性犹是也。所异者其治之迹,与礼俗之习已耳。故画井而居,乘车而战,裂壤而封建,计夫而授田,今之势必不能行也,而古人行之。祭则坐孙而拜献之,以为王父尸,昏则以侄娣媵而从姑姊,坐则席地,行则立乘,今之情必不能安也,而古人安之。凡此皆迹也,习也。沿袭之久而无害,则相与遵循之。久而有所不安,则相与变革之。无勿可也。且古人之迹与习,亦有至今不变者。日月与地行同度则相掩蚀,地气之荡则为风雨,人之所稔知也。而薄蚀则拜跪而救之,湛旱则号呼而祈之,古人以为文,至今无改也。拊搏,无当于铿枪之均,血腥全,无当于饮食之道。而今之大祀,犹沿而不废。然则古人之迹与习,不必皆协于事理之实,而于人无所厌恶,则亦相与守其故常,千百岁而无变。彼夫政教之闳意眇忄旨,固将贯百王而不敝,而岂有古今之异哉!
    今泰西之强国,其为治非尝稽核于周公成王之典法也。而其所为政教者,务博议而广学,以暨通道路,严追胥,化土物廿之属,咸与此经冥符而遥契。盖政教修明,则以致富强,若操左契。固寰宇之通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者。此又古政教必可行于今者之明效大验也。
    诒让自胜衣就傅,先太仆君即授以此经,而以郑注简奥,贾疏疏略,未能尽通也。既长,略窥汉儒治经家法,乃以《尔雅》《说文》正其诂训,以《礼经》大小《戴记》证其制度,研掸累载,于经注微义,略有所寤。
    窃思我朝经术昌明,诸经咸有新疏,斯经不宜独阙。遂博采汉唐宋以来,迄于乾嘉诸经儒旧诂,参互证绎,以发郑注之渊奥,裨贾疏之遗阙。草创于同治之季年,始为长编,数十巨册。缀辑未竟,而举主南皮张尚书,议集刊国朝经疏,来征此书。乃隐栝角思 理,写成一帙以就正。然疏牾甚众,又多最录近儒异义,辨论滋繁,私心未惬也。继复更张义例,刂繁补阙。廿年以来,稿草屡易。最后┢录为此本。其于古义古制,疏通证明,校之旧疏,为略详矣。至于周公致太平之迹,宋元诸儒,所论多闳侈,而骈拇枝指,未尽揭其精要。顾惟秉资疏暗,素乏经世之用,岂能有所发明,而亦非笺诂所能钩稽而扬榷也。故略引其,而不敢驰骋其说。觊学者深思而自得之。中年早衰,亻累然孤露,意思零落,得一遗十。复以海疆多故,世变日亟,卷怀时局,抚卷增喟。
    私念今之大患,在于政教未修,而上下之情,暌阏不能相通。故民窳而失职,则治生之计狭隘,而谲觚干纪者众。士不知学,则无以应事偶变,效忠厉节,而世常有乏才之憾。夫舍政教而议富强,是犹泛绝潢断港而蕲至于海也。然则处今日而论治,宜莫若求其道于此经。而承学之士,顾徒奉周经汉注为考证之渊取,几何而不以为已陈之刍狗乎!
    既写定,辄略刺举其可剀今而振敝,一二荦荦大者,用示橥曷。俾知为治之迹,古今不相袭,而政教则固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世之君子,有能通天人之故,明治乱之原者,傥取此经而宣究其说,由古义古制,以通政教的闳意眇旨,理董而讲贯之,别为专书。发挥旁通,以俟后圣。而或以不佞此书为之拥彗先导。则私心所企望,而且莫遇之者欤!
 
    ○古籀拾遗自序
    考读金文之学,盖萌柢于秦汉之际。《礼记》皆先秦古书,而祭统述孙悝鼎铭。此以金文证经之始。汉许君作《说文》,据郡国山川所出鼎彝铭款,以修古文,此以金文说字之始。诚以制器为铭,九能之选,词谊玮奥,同符经艺。至其文字,则又上原仓籀,旁通雅故,博稽精,为益无方。然则宋元以后,最录款识之书,虽复小学枝流,抑亦秦汉经师之家法欤?宋人所录金文,其书存者,有吕大临、王楚、王俅、王厚之诸家,而以薛尚功《钟鼎款识》为尤备。然薛氏之旨,在于鉴别书法,盖犹未刊集帖之陋。故其书摩勒颇精,而平释多谬。以商周遗文,而乃与晋唐隶草,其甲乙,其于证经说字之学,庸有当乎?我朝乾嘉以来,经术道盛,修学之儒,研篆籀,辄以证于金文。仪征阮文达公,遂集诸家拓本,赓续薛书。南海吴中丞荣光,箸《筠清馆金石录》,亦以金文五卷冠首。阮氏所录既富,又萃一时之方闻邃学,以辩证其文字,故其考释精确,率可依据。书释文,盖袭礼部自珍所纂定,自负其学,为能冥合仓籀之旨。而凿空谬,几乎阳承庆李阳冰之说。然其孤文碎谊,偶窥扃{穴艮},亦间合于证经说字,非薛氏所能及也。
    诒让束发受经,略识故训,尝慨犷秦燔书,别创小篆,仓沮旧文,寝有湮废。汉人掇拾散亡,仅通四五。壁经复出,罕传师读。新莽居摄,甄丰校文书,崇奇字而黜大篆。建武中兴,史籀十五篇,书缺有间。魏正始石经,或依科斗之形,以造古文。晋人校汲冢书,以隶古定,多怪诡不合六书。盖古文废于秦,籀缺于汉,逮魏晋而益微。学者欲窥三代遗迹,舍金文奚取哉!端居讽字,颇涉薛阮吴三家之书,展卷思误,每滋疑懑。用字书及它刻,互相核,略有所寤,辄依高邮王氏《汉隶拾遗》例,为《发疑正读》,成书三卷。自惟末学肤受,不足以通古籀之原。窃欲刺刂残碎,少附证经说字之学。至于意必之沦,刊除未尽。且仅据传摩,罕观墨本,点画漫缺,或滋妄说。世有好古文字,如张敞颜游秦者,倘能理而董之矣。
 
    ○卫宏诏定古文官书考
    《隋书·经籍志》《古文官书》一卷,后汉议郎卫敬仲撰。《旧唐书·经籍志》,亦载卫宏《诏定古文官书》一卷,唐人书屡见援引。或作古文字书,或作古文尚书,或作古文奇字,皆古文官书之讹也。段氏若膺《古文尚书撰异》,有卫宏《官书考》一篇,谓《后汉书卫宏传》所不载,疑南北亲人依托为之。窃谓诏定古文,儒林盛事。使此书果出卫氏,范史不宜无载,段氏疑之是也。然后人伪作古籍,亦必依附故实,以售其欺。今卫氏既无诏定之事,而赝托者忽有官书之题,事既无征,名尤不类。作伪者虽至愚,必不出此矣。以意推之,疑官书之题卫宏,乃流传之误,非由赝托。
    撰此书者,非汉之卫宏,盖晋之卫恒也。何以言之?《晋书卫恒传》载所作四体书势,其叙古文云:汉武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尚书》《春秋》《论语》《孝经》,时人以不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汉世秘藏,希得见之。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恒祖敬侯写淳《尚书》,后以示淳,而淳不别。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经,转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太康元年,汲县人盗发魏襄王冢,得策书十余万言。按敬侯所书,犹有仿佛古书,亦有数种。其一卷论楚事者最为工妙,恒窃悦之,故竭愚思以赞其美,是恒好古文之证也。唐张怀书断亦云:卫恒字巨山,善古文,得汲冢古文论楚事者最妙,尝玩之,作四体书势。又云:古文章草入妙。是卫氏精究古文,本于家学。其自作亦入妙品。又尝为秘书监,得见晋秘府所臧汲冢竹书,古文官书,疑即录汲冢古文,以备小学一家耳。竹书得于太康元年,曾诏和峤荀勖等以隶书写定,故有诏定古文官书之名也。郭忠恕《汗简略叙》,载卫□说科斗者,汉代秘藏,希得见之。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淳祖敬写尚书后以示淳不别,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经。淳科斗之名,遂效其形。案郭书卷首所列书目七十一家,内有卫宏字说,即古文官书也。略叙所引卫□说,必卫宏字说之语,今本讹缺误空一字耳。检核其文,与四体书势全同。然则古文官书之出卫恒,此其确证矣。至卫恒之所以讹为卫宏者,由恒讹为弘,弘复讹为宏也。宏弘一声孳生之字,古音与恒同部。陆法言以来,乃分宏入耕韵,弘恒入登韵。实则六朝人读此三字,亦不甚殊异,故古籍往往互讹。若《尚书大传》,以恒山为弘山,元魏避讳,以弘农为恒农之类,悉因声转互相通假。卫书展转讹,良由于此。北宋以后原书既亡,更无从得其踪迹。幸《汗简》引其佚文,可藉以考正,而传本扌兑误,至不可读。览者亦漫以残缺,置之不省。虽以段氏之精审,亦不能知,不可慨乎!
 
    ○与章太炎书
    太炎先生有道:前敬疏阔,殆近十稔。遐睇沧波,深用怅惘。顷忽诵手毕,并示大著《新方言》,拼荷无量。禹域大势至是,可为痛哭。曲园丈亦悲宿草。弟索居鲜惧,无复缉述之兴。《礼疏》铸版数载,近始印成,谨以一部奉政,脱误甚多,未遑校改也。搏桑古籍间出,近见岛田氏所刊《皇侃丧服小记疏》,信为奇册。此外倘有所得,敬祈惠示其目。《佚存古佚》及访古志所著录者,则多已见之矣。敬颂努力加餐神驰无已。弟某敬复。中秋前五日。
    大著略读数条,精审绝伦,容再细读寻绎。或有剩谊,当续录奉质。弟桑榆莫景,意思萧槭,脑力大减,不耐深沉之思。近唯以研玩古文大篆自遣。颇愤外人著文明史者,谓中国象形文已灭绝。顷从金文龟甲文获十余名,皆确实可言者,附以金文奇字,为《名原》七篇。俟写定当寄质大雅。如爵弁字《说文》作才,《周官》作纟取,近于金文得其正字,乃作韦 。而薛书齐侯钟又有糸 字,始知爵色韦当作韦 ,爵色丝当作糸 ,古各有正字,皆尚非本字也。又韩侯伯晨鼎有糸虎 胄,今定为皋比正字,虢为甲虎皮,虢胄即甲胄也。又《说文》叠字说解引杨子云说,颇嫌皮傅,今从金文得犭叠々两文,乃悟古文本作叠。其从囗多 者,甲文金文恒见,乃古文俎字,疑取参俎之谊,杨许从宜皆误。又黄帝妃名参祖,窃意当作叠,后世史藉误分为二字。此虽近臆,然亦四千年未闻之论也。旧学沦废,无可就正,谨略陈一二,以当面质。想不哂其迂疏也。某又白。
 
    ○刘恭甫墓表
    群经义疏之学,莫盛于六朝,皇熊沈刘之伦,著录繁夥。至唐孔冲远修订《五经正义》,贾元徐杨诸家,赓续有作,遂遍诸经。百川洄注,潴为渊海,信经学之极轨也。南宋以后,说经者好逞臆说,以夺旧诂,义疏之学,旷然中绝者,逾五百年。及圣清御宇,经术大昌。于是鸿达之儒,复理兹学。诸经新疏,更迭而出。或更张旧释,补阙匡违,若邵氏郝氏之《尔雅》,焦氏之《孟子》,胡氏之《仪礼》,陈氏之《毛诗》,刘氏之《论语》,陈氏之《公羊》是也。或甄撰佚诂,宣究微学,若孙氏之《尚书》是也。或最括古义,疏注兼修,若惠氏之《周易》,江氏之《尚书》是也。诸家之书,例精而义博,往往出皇孔贾元诸旧疏之上。盖贞观修书,多沿南学,牵于时制,别择未精。《易》则宗辅嗣而祧郑虞,左氏则尊征南而摈贾服,《尚书》则崇信枚姚,使伏孔今古文之学并亡,厥咎郅钜。加以义尚墨守,例不破注,遇有舛互,曲为弥缝。冲远五经,各尊其注,两不相谋,遂成违伐。若斯之类,尤未允惬。而近儒新疏,则扶微捃佚,必以汉诂为宗。且义证宏通,注有四穴,辄为理董,斯皆非六朝唐人所能及。叔明疏ɑ,邵武诬伪,尤不足论。然则言经学者,莫盛于义疏。为义疏者,尤莫善于乾嘉诸儒。后有作者,莫能尚已。
    嘉庆之季,为义疏之学者,又有刘先生孟瞻,治《春秋左氏传》,谓郑贾服三君古义,久为杜氏所晦蚀,孔疏不能辨也,乃钩稽三君佚注,精校详释,依孙氏《尚书疏例》,为《左氏疏证》。凡杜孔所排击者纠正之,乾没者表箸之。草创四十年,长编褒然。疏证则仅写定一卷,而先生遽卒。其子伯山先生继其业,亦未究而卒。伯山先生长子恭甫知县,绍明家学,志尚闳远,念三世之学,未有成书,创立程限,锐志研纂,属稿至襄公四年,而恭甫又卒。千秋大业,亏于一篑,斯尤学人所为累欷而不释者已!恭甫名寿曾,世为扬州仪征人。曾祖锡瑜,国子监生。祖文淇,优贡生,候选训导,即孟瞻先生,父毓崧,优贡生,荐庭诰,遂通许郑之学。资材开敏,行谊纯笃,事继母黄以孝闻。姑适田,嫠而贫,殁为经纪其丧,又谋所以恤其孤,皆人所难能者。湘乡曾文正公开府江宁,重其学行,延入书局,所校刊书史多精善。同治甲子,光绪丙子,两充江南乡试副榜贡生。既不得第,乃以佐戎幕保举知县,加同知衔,非其志也。体素充实,既精左疏,而兼治局书,校雠文字之役,精力耗损,犹不自己。光绪辛巳秋,由江宁返扬州,遘微疾竟卒,年正四十有五,谓非经生之厄运与!
    同治中,诒让侍亲江宁,始得识恭甫。于时大江南北,方闻之士,总萃于是。宝应刘君叔亻免,方继成其父楚桢先生《论语正义》,甘泉梅君延祖,治《谷梁》亦为义疏,而恭甫治左氏为尤精。诒让佝瞀不学,幸获从诸君子之后,亦复希光企景,重疏《周官》,以拾贾氏之遗阙间有疑滞,辄相与商榷,必得当乃已,曾不数年,踪迹四散。诒让既南归,叔亻免主讲鄂中,其书甫刻成而卒。梅君书仅成长编数卷亦卒。二君之亡,恭甫辄驰书相告。怆师友之凋谢,怵大业之难成,若有不能释然者。其卒之前两月,犹诒书询笠毂疑义。诒让为据考工轮毂度数,考定其说以复之。恭甫得之,则大喜,报书谓编左疏已至襄公,而以早成《周官疏》为勉。方叹恭甫勤敏,其书旦暮且有定本。自顾庸窳,《六官疏》未及半,深恐不能远成,以副良友之望。而孰知恭甫之遽止于斯乎?
    恭甫所著书,自《左疏》外,有《传雅堂集》若干卷,又著《昏礼重别论驳议》,则因伯山先生之绪论而申证之者。其在书局,分校南北史,则有《校义集平》之作。在江宁从李大理联游,则有《临川答问》之作。论文好《包氏文谱》,又为之类释。书率精博可传。其它分纂地志尤夥,以非君学业之大者,故不复论,独论其《左疏》,以见三世经业垂成而不克者,为可惜也!瑞安孙诒让谨撰。
 
    ☆闵萃祥○元诗选癸集序
    《元诗选癸集》者,席邻哉先生竟侠君顾氏未竟之绪,而重为纂辑者也。顾氏所编,自甲至壬,皆取诸有专集者。而以其无专集者,编为癸集,书未竟而卒。先生求访残剩,更十年之久,乃获成书,其用力亦勤矣。盖前九集既取专集决择排比,以较癸集琐屑荟萃,其难易固不同。顾氏之不及成书,先生之历年续缀,其职是故与?席氏世好读书,多有述作,而校刊书尤富。庚申寇扰,率皆被毁。先生曾孙孟则明经尽然伤之,频年收拾丛残,补苴完整,亦数十种矣。是书原版,其出于煨烬者十仅六七。乃访之收藏家,得初印本,覆较而补锓之,遂复旧观。乌乎!前人著述,必赖后人以为之传。而为之传者,搜罗散佚,若恐前人之一字一言,有勿显于世,其居心何等忠厚。顾为之子孙,于先人手泽所留遗,而可不致其孝敬之心,以继述为急乎?孟则之修残补阙,其有以也。工既藏,属萃祥序其原委。自惟谫陋,何敢序先生书。然深有感于孟则之所为,有足以讽世,爰识之如此。
 
    ○南浦草堂诗序
    少时读王右丞《辋川集》,杜工部何将军山林诸作,辄冥想其境,神往于其间。而山川风月花木禽鱼之趣,萦绕心目,留恋而不能去,盖忘乎其为因诗而造境也。既乃悟古人抒写景物,必有其高旷之怀,而后佐之以山川之胜,故其出之也有情。情生文,文生境,虽千百世下,能令读之者仿佛的入其境于方寸之中。是知文之能以移人,要必得乎情之真也。故无论汉魏六朝唐宋元明,一朝有一朝之景象焉,一时有一时之景象焉。我朝诗教之盛,至乾嘉而最,钜公名宿,成尚声韵以歌咏升平,讫今读其诗,想见其人于熙熙之天,而乎不可追也。
    奉贤叶君读六,为乾嘉间诗人愚峰先生之孙,承其先绪,所奸惟诗,课蒙自给,不问人世间事。迁居闵行,濒黄歇之浦,时或行吟其畔。春畴绣绿,秋畦布黄,夕汐朝潮,烟波万状,四时之风景无尽,而君之吟兴,兴遂与之无穷。非所谓得乎情之真者邪?同门李君梯云与君同里,里之人以君年逾七秩,谋刊君诗以为寿,介李君属余序其端,因得读君诗。而慨乎世风递变,诗教之衰,几如广陵一曲。而君犹能上溯渊源,以衍乾嘉诸老之风,则有令人情移于不及觉。一若于葭苍露白中,闻君之吟啸声也。是其诗之可传也奚疑。质之李君,以为如何?
 
    ○观车利尼马戏记
    意大利,即《汉书》大秦国,在西洋立国为最早。其通于中国,亦视今通商各国为最先。顾凌夷已久。在昔为欧罗巴大一统之国,今则等诸自桧以下。故虽与于通商各国之列,而商务特微。惟其国优人车利尼所演马戏,颇著闻于外。尝两至上海,观者艳称焉。
    丙午夏四月,余偶客于沪,适马戏至,遂往观之。戏所在虹口,结竹为屋。市券入,见铁槛车二,畜狮虎各三头,虎犹可见之物,狮则不恒见,其首类犬,色黄微黑,毛蒙茸覆面,项以下毵毵披拂,后半全类牛,惟尾端稍大,盖与图画相传五色斓斑者,殊不类,而し捷神骏之概,足与虎埒。其右立大象二,不加维絷,以鼻取稻草,卷而上,舒而下,意若以为玩然。象旁卧一牛,色黑白相间,背肉坟起,若负赘瘤。或曰:产印度,彼方之人所奉以为神者也。稍进有大木匣,网以铁丝,豢大蛇三,围皆尺许,盘互交结于其中。余畏腥掩鼻而过。忽鸣声嘤然,则数猿抱持戏于柙,柙旁有鸟二,长颈耸肩,两其足而不翼,盖蛇鸟也。马则或大或小,种类不一。循览甫周,闻钟声自内出,客皆进。进为大圆庐,高约六丈,径可十丈余,中为圈,径四五丈,以木为阈,开其后,为人马出入。阈之外,设椅为客坐,分二等,阑之以布。又外累板,螺旋而上,迄乎庐之四周,客坐之下者也。坐定乐作,八骑并出,男女各四人,循圈驰,复一女驰而出,众马皆视其马首之东而东,西而西,或左旋,或右旋,忽而分,忽而合,磬控纵送,盘折疾徐,莫不与乐声相应和。乐止复作,一少女立高骢疾驰,距跃曲踊,作种种舞。时而若轻燕之两翅掠,时而若商羊之一足跳,时而若丽娟之随风举,时而若绿珠之从高坠。飘乎若飞仙,矫乎若游龙,迷离恍惚,渺乎其不可状。则有曳广帛,当驰道,马出于帛之下,女腾于帛之上,辄为诵工部穿花蛱蝶点水蜻蜓之句,犹未足喻其灵妙也。则有有持竹圈阑其前,马驰自若也。女腾圈而过,立马背,驰自若也。嘻神技矣哉!车利尼者,自牵两马,小而骏,持长鞭左右挥,使之作人立,使之作狙伏,使之相对驰,相背驰,一前一却驰,参互交错,无不中节。演良久,乃驱象出。先舁大木桶,覆置于圈之中,曳象登其上,以鞭指挥,则昂其鼻,举左右前后足,舒而向上。复以鸾铃系两足,乐作,则左右腾蹈琅琅声,随乐声为抑扬顿挫。曳而下,一象前行,一象耸身伏其背,蹒跚而入。象故庞然大,而态若稚,殊可爱玩。最后开其前阈,数十人挽槛车进,则狮也。一人开槛之门,入而抚狮,狮张其口,其人以首探狮吻,狮呼呼作声。抚弄已,取板作鸿沟之画,挥一狮踞槛之下,为壁上观,而使其二对相超跃。又取烟火然置板上,狮怒,冒火冲掷,愈益奋,火息而跃止,忽若破钲掷地声,乃狮吼也。戏于是毕。余以未见虎戏为不慊于心。有友语余其演虎亦犹是云。中间颇杂谐诙之剧,则必通西语知西俗者为能解。他如角缘ㄅ之类,亦中土所固有,均无足异。若马与诸兽之戏,诚仅见,为足异者。    然尝考之《山海经》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亻舞九代。郭注:九代马名,亻舞,盘旋作之令舞也。《汉书》张骞传注云:有立骑马戏者。《北史》麦铁杖传,沈光善戏马为天下最。是马之能戏,由来已久,正不特如今之走解而已。又《吴志》,贺齐为新都郡守,孙权出祖道,作乐舞象,则象戏之征也。而《舜典》更言夔典乐,百兽率舞。《郑注》:百兽服不氏所养。《周礼》服不氏,掌养猛兽而教扰之。《郑注》谓:虎豹熊罴之属。然则虎与诸兽之能戏,经籍且昭昭矣。噫,马与象固易驯者。若虎之属,兽之至猛能食人,宜不可以人理教,而先王必设官以教之。岂好奇哉!将示夫兽之至猛能食人如虎之属,犹必教使习之驯服,则凡殊方远服,重译可及,而具有血气者,又何从而外夫王者之教?《郑注》所谓王者之教无不服也。彼车利尼虽能驯习诸兽,不过以之博利,乌知所谓王者之教?然余观于其使马使象使狮虎,盖不同其术,要不外各察其情性,因势利导,以渐就于吾之范围,此其术亦大足以致思也。方今万国通商,四夷隅寄车利尼亦得厕梯航之列,以沾我抚绥之德,则其所献驯习诸兽之技,即谓之献我以教扰诸夷之法,斯亦可也。而余更有感于先生之设官分职,固未尝以服不之细,而忽乎怀方之大也。
 
    ○州判衔候选训导张先生行状
    先生姓张氏,讳文虎,字孟彪,又字啸山,南汇之周浦人。幼颖异,出就外传,诵读倍常儿,见插架书,辄自翻阅,信笔评其是非。师禁止之而心重焉,因以语先生父绍庭公。公家故贫,从先生所好,遂勉令读书。道光癸未年十六,丁祖母暨绍庭公忧,力营丧葬,皆如礼。然困甚,虑无以奉母。明年为里中王氏童子师,稍获修脯,以供甘旨。先生雅不喜帖括,颇肆力于诗古文辞,又以家业维艰,不欲应童子试。业师惺斋姚先生(炜琥)力持之。丙戌补邑诸生。丁亥丁母忧,力益窘,客授南唐张氏。既而读元和惠氏歙江氏,海阳戴氏,嘉定钱氏诸家书,慨然叹为学自有原本,驰骛枝叶无益也。则取九经汉唐宋人注疏,若说经诸书,由形声以通其字,由训诂以会其义,由度数名物以辨其制作,由言语事迹以窥古圣贤精义所存,旁及诸子史,是非得失,源流异同,以参古今风会之变,益无志于科举。壬辰大比,戚友强之行,试卷墨污,题诗号舍而出。自是不复应试。
    金山钱雪枝通守(熙祚)《辑守山阁》丛书,以属顾尚之先生(观光)。顾先生治医术,不能专力,举先生自代。先后馆钱氏三十年,所校书,若《守山阁丛书》、《指海珠丛别录》,及鼎卿学博(熙辅)《续辑世海珠尘壬癸集》,梦华少尹(培名)辑《小万卷楼丛书》,无虑数百种。一时考据家称为善本。尝三诣杭州文澜阁,纵观四库书,手自校录。绩溪胡竹村(培)、元和陈硕甫(奂)两先生,亦以窥中秘书同寓西湖。胡先生方为《仪礼正义》,陈先生纂《诗毛传疏》,过从商榷甚欢。中间西游天目,南登会稽,尤爱天目之胜,因自号曰天目山樵。先生客于外,有二弟又皆就贾,孑如也。乙未年二十八,始就婚于金山姚氏。越四年举一子,曰锡卣。姚孺人有贤能称,以是无内顾忧。
    癸卯偕钱通守游京师。通守卒于邸,先生为经纪其丧,载其柩南还。道过维扬,以通守所辑书,质证于阮文达公。公由是深契,书函往复无间。时通守辑《指海》未竟,其嗣伟甫(培杰)、子馨(培荪)两司马,请先生毕其事。先生力任不辞。海陵李壬叔先生(善兰)、与先生谈算契合。咸丰初,李先生从英吉利士人艾约瑟伟烈亚力,新译《重学》,及《几何原本》后九卷,娄韩绿卿中书(应陛)任刊《几何》,鼎卿学博刊《重学》,皆先生为之参订。而艾约瑟辈,并深明算理格致之学者,闻先生名,数数造访,质疑问难,咸大折服,叹为彼国专家勿能及。丙辰移家张泾堰,盖赘于姚二十有二年,至是始有家也。粤匪之乱,避难回里,又转徙于奉贤上海间。同治癸亥锡卣病殁,抑郁不自聊,乃就曾文正公聘。初郡守湘潭袁公(芳瑛)淹雅好古,折节交先生,屡欲延致之。而先生以钱氏丛书之役,不能应。后袁公数称先生于曾文正公,文正公心仪之。安庆克复,长江轮舶通行,遂具书介季壬叔先生来招,属以内军械所事。而今制军威毅伯曾公,方刊其乡先辈王船山先生书,庀局皖垣,即延先生及仪征刘伯山先生(毓崧)分任校雠。甲子,大军克江宁,文正公移节之任,先生与偕,以书局自随。乙丑,船山遗书刊竣,仍留幕府。喟然叹曩所校钱氏诸书,俱毁于寇,而《几何》《重学》二书,尤切于当世之用,请于文正公重锓以行。是年秋,今傅相肃毅伯李公继督两江,议开书局,刻经史各书,乌程周缦云侍御(学浚)总其事,仍延先生校理。因商定条例以呈李公,公亟称善。所刻如《四书》、《十一经》、《史记》、《前后汉书》、《三国志》、《文选》、王氏《读书杂志》、《渔洋山人古诗选》,皆先生手校。而于《史记集解索隐正义》一书,考索尤深。己巳晋抚开县李公(宗羲)以书招先生,书达制军马端敏公。公欲留先生书局,径为书谢之,而后以告。
    庚午文正公再回任,逾年公薨。先生感知已凋谢,自顾衰老,屡辞书局。而历任制军若香山何公()、合肥张公(树声)及开县李公,皆慰留甚坚。今傅相李公总督直隶,闻先生欲辞席,特寄言留行。而制军李公诒书言已学问,固远不及曾李,而钦佩之心,未敢稍异,如不以为不可共事,务请勉留。癸酉冬,先生归志益切,以老固请,始得旋里。而川督盱眙吴公(棠)新建尊经书院,及设书局于成都,以学使今粤督南皮张公(之洞)言,介制军李公来聘。先生为书恳辞。方将谢绝一切,颐养精神,又值苏抚固始吴公(元炳)檄下各县修辑志乘,邑令秀水金公(福曾)造门敦请,迫于桑梓之谊,勉应之。光绪初,奉贤令萧山韩公(佩金),华亭令襄阳杨公(开第)亦相继以志事来聘。及门钱子馨司马议辑先世书目,留先生于郡城复园。丙子秋,子馨殁,遗孤尚幼,为处分其丧事,而适闻姚孺人之讣,悲伤不能已,自是神气稍衰矣。丁丑子馨家属迁回金山,以复园邀先生居,遂迁家焉。癸未今学使少司马瑞安黄公(体芳)创建南菁书院于江阴,夏四月按临松江,躬延先生主讲席。时先生足痿,艰于行,再三辞不获。秋七月赴江阴,冬十一月旋里,足疾加甚,乃具书请退,不复出。甲申长至,痰火骤作,类中风,医治少瘳。乙酉正月复作,卒于复园。
    先生于书无所不览,过目辄记,尤长于比勘,遇疑义必反覆穷究,广证旁引,以汇于通。往往发前人所未发,都确不可易,具详所箸各书。今其已刊者,曰《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五卷,《舒艺室随笔》六卷,《续笔》一卷,《余笔》三卷,《杂箸甲编》二卷,《乙编》二卷,《剩槁》一卷,《诗存》七卷,《索笑词》二卷。其未刊而藏稿于家者,日《鼠壤余蔬》一卷,诗《续存》一卷,《尺牍偶存》一卷,《湖楼校书记》、《杂记》、《续记》、《莲龛寻梦记》、《梦因录》各一卷。其曰《怀旧杂录》者,具稿而未经编定者也。又尝以汉魏以来,古乐失传,而古书之存于今者,只滋后人聚讼。近世若王氏坦,凌氏廷堪,戴氏煦,多所发明,然犹不能有所牵合,乃因端以考其器数,审其声气,以究古今之变异,作《古今乐律考》一书。顾尚之先生作《殷秣考》,所以申郑氏一家之言。先生证之经传,谓郑氏误执纬书及大传之文,致召诰注破经从秣,而刘韵又损夏益周,移前五十七算以求密合经文,为作《周初岁朔考》,以疏通之。二书经寇乱散佚,未及整比。复以世人论古文,辄曰:唐宋八家。不知唐之与宋,原委既殊,门户各别,岂可概论!乃选录元道州以下十八家之文,为唐十八家录若干卷,以破唐宋八家之说之固陋。盖先生之学,博大宏达,既以经学、小学、禾算、乐律立其本,泛滥以及其他,莫不洞悉源流,烛见幽隐,实事求是,由博以返约,勿{冖月}苟于著述,亦勿囿于门户。溯自惠江戴钱诸家而后,可谓集大成也已。
    然先生丰于学而啬于境。少时叠遭大故,家屡空,殆人所难堪。自是客游日多,垂白归来,又恒抱伯道之戚,而先生不以是废学。盘根错节,厉志愈专,手一卷外,无他嗜好,老而弥笃。此虽先生天性好学,而百折不回,亦由养之者深也。先生体貌重厚,性端严沉默,寡言语,然接之极谦和。曾文正公谓为有儒者气象。尝诒以楹帖,有多闻寡欲之语,实录也。江宁归后,痛季弟文龙先卒,乃招其仲弟同居。白头兄弟,一室怡然。于朋友倾诚相款,有困乏者,倒橐周助勿吝。苟有过,直言无隐。或疑其甚,则曰此吾所以酬知已也。后进以文字质者,必指其途径,期之甚厚,其敦笃类如此。尤喜阐扬潜隐,见有纂述可传,无论识与不识,必竭蹶以谋之。妇翁姚坚香先生(前机),与其兄古然先生(前枢),以诗词名,而江阴缪少薇先生(征甲)者,诗友也,没后,后人无力传其稿,先生并为刊之。顾尚之先生为先生石交,著作等身,莫能任剞劂,先生为谋于上海令独山莫公(祥芝)俾为刊布。顾先生算学,独绝今古,而名未及远。及书出而顾先生之学,遂大显于天下。娄朱虞卿先生(大韶),邃于经术,亦有遗书藏于家。会浏阳李勉林观察(兴锐),属先生刊有用书,先生选录其经义若干篇,校付梓人,于是承学之土,乃知吾郡经师有朱先生。今学使黄公且以二先生书上之史馆,将列传儒林,亦藉先生表彰之力也。又顾先生尝为钱氏校刊《素问灵枢》,复为作校勘记二卷,板亦遭毁。是书自道藏本及明以来所刊,率瞀乱莫可究诘,顾先生覃精研思,续正其舛讹者数百条,先生叹为精善。归自江阴,取顾先生校本覆按之,又补正百余条,思为刊传,而卷帙繁重未能举。当病作时,犹手是书不置。此则先生未竟之志也。
    曩从文正公军营,于江宁克复,得保举以训导选用。光绪初,援例加州判衔。生于嘉庆戊辰五月二十九日,卒于光绪乙酉正月二十日,年七十有八。
    自姚孺人殁,纳妾倪,无出,二弟皆不娶。锡卣遗腹有一女,赘同邑附贡生王保如,生外曾孙孝曾,归为先生后。孝曾前殇,于是保如承先生意,复以慰曾来归。二月二十七日,先生弟文豹,扶先生柩,归葬于南汇长人乡十七保二区十图天字圩,甲山庚向,先生自营之生圹。保如谓先生一生劬学,宜有碑表诔传垂信于后。以萃祥习知先生行迹,属为状,将以求作者。萃祥自甲戌春拜见于复园客次,先生不以为不可教,时诱掖之。迨迁居复元,朝夕走谒,奉教尤数,或旬日未至,辄手柬来呼,故于迹为最亲。乌乎!先生已矣。萃祥质性驽下,于先生学行,曾不能仰窥万一,乌足以发先生之蕴!仅就平日所熟闻于先生者,竭其芜浅,粗记梗概,冀备大人先生采择焉。门人闵萃祥谨状。
 
    ☆缪荃荪○聚学轩丛书序
    钱竹汀先生云:荟蕞古人之书,并为一部,而以己意名之者,始于左禹锡《百川学海》。序题昭阳作噩而不署年号。而中收李之彦《东谷所见录》,成于咸淳戊辰。而是推之,昭阳作噩,当是咸淳癸酉矣。今宗室伯希祭酒购得喻鼎孙《儒学警悟》,刻于宋嘉定间。又前禹锡数十年,是真丛书之祖。然前人类刻,另立名目,元明至国初,如《夷门广牍》《盐邑志林》《津逮秘书》之类。至以丛书著称,则始于明万历间《格致丛书》。以斋阁名书,则始于国朝乾隆间《奇晋斋雅雨堂》。其佳者,如黄氏之《士礼居》,秦氏之《石研斋》为最雅。其钜者如伍氏之《粤雅堂》,吾友章氏之《式训堂》为最宜。自有此丛刻,人谓收拾零星小种,俾不至于湮没,有功艺苑甚钜。贵池刘子葱石嗜古敏学,殚力搜讨,所蓄亡虑十数万卷。九勹 辑近儒著述,类皆为经史金石之学者,刻成《聚学轩丛书》若干种,皆外间所希见。传昔贤之精神,开后学之矩,其不至真伪不分,雅俗不辨,删削脱误,为卢抱经学士之所讥乎?余从友人徐积余太守识葱石,气谊交孚,时相过从。积余先刻《积学斋丛书》,余亦刻《云自在龛》两集,近又有《藕香零拾》之选。风窗镫几,日事校雠,吾辈蠹鱼风味,亦是有真乐在也。
 
    ○说文段氏注匡谬代序
    乾隆中叶,汉学倡明,经师浸盛。其时集小学之大成,阐氵交长之奥义者,莫如金坛段先生《说文解字注》。盖穷经必先识字,识字必先《说文》。诚学海之津梁,亦儒林之径遂。顾自汉至今,千有余年,简策之脱佚,浅人之窜乱,触处皆是。第执传刻大小徐本为许君之本旨,非特厚诬前哲,抑恐贻误通儒。段先生起,缺者补之,复者乙之,幽隐者衷众说以明之,讹谬者集诸书以证之。如铲荦确,制灌莽,辟仄径而达之康馗。如拨阴翳,去屏幛,启昏室而悬之白日。其功可谓勤矣,其学可为博矣。
    惟是卷既多,牾不免。如据大小徐前引用之文,与《广均》《玉篇》等书,证传本之疏而改原书之字,更有用意增减,定为许君本文。在先生自成一家之言,恐后学遂开武断之弊。同时元和江氏Α,徐氏承庆,吴县钮氏树玉,乌程严氏可均,阳湖陆氏继辂,时驳其说。钮氏徐氏皆成专书。钮氏书已盛行。徐氏成书,后于钮氏,亦密于钮氏,稿藏令子让泉处,世鲜知者。丙子之冬,觐元监司渝州,从文孙某某索得,附丛刻以行。昔冲远疏注,为后郑之佞臣,斗南补遗,实小颜之诤友。徐氏此书,补苴罅漏,扌穸剔纤微,剥其浮辞,存其精义,宁为诤友,毋为佞臣。世之读段注者,应亦共谅苦心,非苟为辨诘已也。至引段注系初稿本,与近刻不甚同,不足以为诟病云。
 
    ○崔孺人文集书后
    岁癸酉,荃孙自邻水至合州,日行万山中。君嶙蚱,奇险ㄈ诡,忽得一境,平畴数十里,修竹美阴,流泉有声,小桥通人,中有茅舍,野卉著箩落间,红白点缀,遂留宿焉。是夜月轮初满,皎如明镜,四山沉沉。入梦,倚枕假寐,忽闻鸟鸣,乍高乍下,流连往复。其声窈然以清,潸然以感,令人悲不自胜。诘朝,问之土人,曰:此杜鹃也。日夜则鸣,鸣则呕血。摘所栖之枝示余,果血痕斑斑,点滴未已也。
    伤哉!天地萧飒之气,偶有偏中,悉苦哀怨,遂百倍于寻常。屈灵均之《离骚》,刘更生之《封事》,李令伯之《陈情表》,千秋下读是文,不知是泪是血,是笔是墨。但觉凄然有感于中而不能终日。令读崔孺人之文集,愁苦哀怨,有非他人所能堪者。而血泪笔墨,亦合而为一,其窈然以深,潸然以感,十年前之境界,恍忽如目前也,亦可悲已!
 
    ○夏百初先生传
    夏百初先生讳子龄,号祝三,江苏江阴人。七世祖维新,明举人,鼎革阖门殉难,惟一幼子,以义仆翼之免。祖祖甸。父翼谋,道光乙酉举人。
    先生幼慧,出应童子试,为学使姚文僖公所识拔,取古学,入邑庠。道光甲午举人,丙申会试第一,改主事,签分礼部,在仪制司学习。遇事勇决,尤以气节自负。一日散衙,户部片查库丁非贱役,应否准其捐考。时库丁张甚,侵库帑,当道皆可贿通。先生知事迟则有变,立作驳议。五鼓至朝房,呈堂上官,以库丁实贱役,应不准捐考。而堂上官果有成见,游移不决,或议调停准捐不准考。先生曰:国家名器不可滥,既准捐,即可考。且若辈一入仕途,贿赂钻营,何求不得?既阻寒士进身之阶,又启仕途苞苴之弊。力争不可,议遂定。即时至署片覆。及退食,缓颊者络绎至,已无及矣。
    在礼曹六年,以亲老改外,选直隶深泽县。告近,改选河南汲县。莅汲,汲冶。文宗御极,巡抚潘忠毅公特疏明保,吏部调取引见。事毕回任,复遭母忧。服阕坐选深泽。未一年,调饶阳。饶阳为畿南大邑,土斥卤,民强悍,素称盗薮。时发捻兵事方亟,畿辅比年旱蝗,盗劫蜂扰。先生目击贼氛所至,郡邑防剿无资,以致糜烂半天下,慨然谓守土者不可无兵,不可不知战。发愤治兵家言,子弟仆隶,皆令习技击。故治饶捕盗捕蝗,皆以兵法部勒之。择胥役壮健者,教练技勇,制造枪炮,百人分十队,每夜以一队轮守仓库,课演拳械,优者赏渐增,练至二百人。咸丰九年,英吉利犯天津,京师戒严。冀州王洛悦河间刘四贾氵隆等,各麇聚千余人起事。先生劝谕村镇团练乡丁,各境分四正四隅,各置练董正副二人,号令听之。官复亲率城勇,分日赴乡点验合操,声势连络。刘四等拦入饶境,集乡团千人,自率城勇为之先,击贼于小堤集西北。贼马步二千余人,燃炮相拒。乃张两翼,卧旗伏地而进,贼炮如雨,越队过。揣知枪可及贼,旗举枪发,贼阵乱。我军大呼冲击,斩百余人,擒五十余人,刘四受创遁,余众大溃。是日王洛悦分股扰冀州,闻风亦惊溃。刘四逃至青县,被擒伏法,畿南平。道府以下优叙数十人,先生亦加运同衔。以其暇浚老涧河,泄滹沱水患,造桥五十丈,民呼曰夏公桥。
    旋擢宛平,再擢易州直隶州。易为西陵重地,以泰宁镇总兵官兼内务府大臣总其成。而祭祀牛羊刍豆,及守陵员役俸馕,例由州牧于布政使库领银供给,自守陵各衙门及本署官吏,莫不以为利薮。先生睹及积弊滋多,不得行其志,力求去任。调署保定府清军同知,未逾月,长白衍秀公始莅泰宁镇,坚请于大吏,饬回任。密与议定章程,奏请禁革豆草,不得折价,积弊一清。七年正月,西捻张总愚犯畿辅,勤王兵云集。陈国瑞以二等侍卫统军剿贼,夜至易城外,以令箭呼开城,拒而不纳。晓乃缒城下,语以陵寝密迩,请严军令,勿扰民。陈即日驰去。时守陵大臣已以易州被围入告,诏发神机营兵七千赴援。匪徒乘机纵掠,先生率练勇巡防,遇掠者立斩以徇,不问所从来,合境安堵。是夏捻匪肃清,叙功以知府在任候补,赏戴花翎,加三品衔。
    米利坚人山家立潜至易,私购城内许氏屋为耶稣教堂。先生廉知之,乃责许氏退价。山家立坚不可,乃执条约与辨,以其未持游历执照,买屋未知照地方官。且易州近陵寝,有关风水,不第易州境内不得立教堂,所属涞水广昌,及附东陵近之遵化等处,皆不得立。山家立辞穷,卒收价撤契以去。事上制府,曾文正公(国藩)深重之。总署文文忠公(祥)尤以为贤。
    州署东偏骘地,旧有亭池,于其北筑台望西山,杂莳花木,名之曰憩园,遂以自号。暇则集宾僚觞咏其中,人咸以政简刑清之乐为不可及。会曾文正公疏荐循良,称先生通达政体,历官所至,皆有循声,诏特嘉之。以年逾六旬,宦情愈淡,乃开缺以知府候补去任。数月卒,年六十有五。易州士民吁请崇祀名宦祠。越数年,饶阳亦以崇祀申请。先后奏蒙俞旨报可。子三人,长诒钰,直隶永年县知县。次诒绶,候选通判。次诒镐,候补吏目。女一人,适宜兴咸丰巳未进士通政使司通政使周公家楣。荃荪乡里后进,又娶先生之孙女为继室,耳熟懿行,爰类次之以为传。
    论曰:吾邑首枕大江,山清而削,水漱而激,其人亦磊落英多,可以有为于世。然刚果负气,往往不获乎上,岂地使之然耶!以先生之才之望,早遇有大力者,拂拭而振拔之,其措施岂止于此!晚遇曾文正,识之于庸众之中,登之简牍。迨以老病乞退,又慰留再三。是时文正所保贤员,如任道李文敏等,后皆仕至督抚,然先生则以老病死矣。命也夫!
 
    ☆马建忠○适可斋记言记行序
    余生于道光五口互市后之第三年。甫就塾识字,则发逆陷大江南北。随家转徙,凡十八迁,而抵上海。方执笔学举子业,而苏松又陷。未几,而又有庚申之变。余乃深惟发逆蔓延半天下,而其残忍嗜杀,势同流寇,仅足为目前患。独洋人以师舟于数万里外载一旅之师北上款成,全师屯上海,民与安焉,若罔知有变故也者。而我朝士夫,彼此莫大之耻,专务掩匿覆盖,以绝口不谈海外事为高。直无有深求其得失之故,以冀得一当者。然则,他日彼族为祸之烈,不察可知矣。于是决然舍其所学,而学所谓洋务者。
    始求上海所译书观之,未足餍意。遂乃学其今文字,与其古文词,以进求其格物致知之功,与所以驯至于致治之要。穷原竟委,恍然有得于心。窃尝欲上下中外之古今,贯穿驰骋,究其兴衰之所以,成一家之言,举以问世。顾有志未逮。无何,而于役津门,奔走域外。时有论说记述之作。虽亦本向所心得者以为言。然第就事论事,以承下问,备省览而已。故随作随弃,不自珍惜。散佚者不知凡几。去年春,余将东行。重整箧衍,尚存若干篇。友人见之,强索以去。及秋回,则闻已付手民,分为《记言》、《记行》如干卷。余亦不复置问。而比来友人之见此刻者,咸欲索原稿一览。余为取所刻者核对之,则颠倒错落,不一而足。友人曰:是惟不刻,刻则必校正焉。余乃细加厘正,重为补刊。因叙吾生遭多难,其所以考究洋务之缘起如是。而此书之刻,只勉从数友之志。若夫贯穿中外之大端,与所以挽回世运者,则有志未竟。而非此刻命意之所在也。光绪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南徐马建忠自记。
 
    ○法国海军职要叙
    右论海军详矣。然不详兵舰火器与夫水寨阵法及一切出奇制胜之具,何哉?盖海军之要,在用人力,得人心,而战备其末焉者也。战备因时而变。而所以用人力得人心者,则有不变者在。试观兵舰由风帆变火轮,由明轮变舻轮。由是而变为铁甲,为快船,为带甲快船。其出没轰击者,又变而有蚊子、穹龟、水雷诸名。其机器由冷度而热度而凝汽。行将舍汽而电焉。又由平置而竖置而倒置。且单筒双筒三四五筒,更屡变而加焉。其火器之变,则由前门炮而螺膛,而后门螺膛,而后门钢铁套配,而钢丝缠束矣。其炮质由铁而铜而钢而五金分剂矣。又由范铸而锤炼而挖膛而卷筒矣。其炮弹由圆弹而开花而椭圆而尖圆锥,而尖圆锥且自引火矣。且始而铅者,而铁而钢矣。其为火药,则由药末而包而圆饼而棱饼,而穴棱饼行且求其无烟无响矣。至如演炮准之法,始用人力,继用机轮。由是平轮螺轮汽轮冷水压力轮,更屡变而愈灵捷焉。推之水寨阵法及一切出奇制胜之具,亦罔不因时而变也。
    由前观之,其变若此。循是以往,当又有愈变愈奇者。使据今日之所变,以为得其要领焉,而详言之,安知一转瞬间不已为陈迹乎?夫至变者,物也,而所以神明乎其变者,人也。故船械非不坚利也,澳屿风涛非不驾轻而就熟也。然而不胜者,则人之力有不齐,人之心有不固也。尝游欧洲,纵观各国海军。见其有一事,则有一职,有一受职之人,则有一称职之事。迹其因事授职,职有其名者,必使事有其实。凡所为由稚卒幼卒而升至队长艺长,由火轮夫而升至总司轮,由考工生而升至考工使,由少从而升至统帅总领,悉皆屡经考验,人无幸进。则人力齐也。又见其有优俸,有赡恤,有审院,有巡洋礼数,以之正其是非,生其羞恶,作其鼓舞,感其忠爱,则人心固也。因是而知海军之要,恃乎人之明其职,与尽乎其职之分也。
    各国言海军,亦至纤且悉矣。而原其精意所在,则大同。当时就法文而译其要如此。名曰《法国海军职要》,┑之行箧,已十有余年。而由今观之,则外洋各国之兵舰火器与夫制胜之具,已屡变矣。而其用人力得人心之道犹是也。中国之兵舰火器亦屡增而屡变矣,而所以明其职,尽其分之要,其尚待讲求犹昔也。益于此而信海军之要,虽百世而无所损益也。友人见之,或以为是编所叙海军之官,亦犹《周礼》所言建其正,立其贰,设以考,陈其殷,置其辅耳。是编所叙海军之职,亦犹《周礼》所言正其治,受其会,听其致事,而诏王废置耳。孔子曰:“礼失而求诸野。”然则,是编也,其诸班固所称愈于野者乎?时在光绪十七年辛卯正月。
 
    ○上李伯相言出洋工课书
    四月以来,政治学院工课甚紧,考期伊迩,无暇将日记缮录呈上。郭星使于四月下旬至法,五月初呈国书,札忠兼办翻译事务。并承多加薪水。长者之赐,忠何敢辞!且翻译事少,不致荒功,无负来欧初意。
    五月下旬,乃政治学院考期,对策八条。第一问为万国公法,都凡一千八百页,历来各国交涉兴兵疑案存焉。第二问为各类条约,论各国通商译信电报铁路权量钱币佃渔监犯及领事交涉各事。第三问为各国商例,论商会汇票之所以持信,于以知近今百年西人之富,不专在机器之创兴,而其要领专在保护商会。善法美政,昭然可举。是以铁路电线汽机矿务成本至巨,要之以信,不患其众擎不举也。金银有限,而用款无穷。以楮代币,约之以信,而一钱可得数百钱之用也。第四问为各国外史,专论公使外部密札要函,而后知普之称雄,俄之一统,与夫俄土之宿怨,英法之代兴,其故可缕而陈也。第五问为英美法三国政术治化之异同。上下相维之道,利弊何如?英能持久而不变,美则不变而多蔽,法则屡变而屡坏,其故何在?第六问为普比瑞奥四国政术治化。普之鲸吞各邦,瑞之联络各部,比为局外之国,奥为新蹶之后,措置庶务,孰为得失?第七问为各国吏治异同,或为君主,或为民主,或为君民共主之国,其定法执法审法之权,分而任之,不责于一身,权不相侵,故其政事,纲举目张,粲然而观。催科不由长官,墨吏无所逞其欲,罪名定于乡老,酷吏无所舞其文。人人有自立之权,即人人有自爱之意。第八问为赋税之科则,国债之多少。西国赋税十倍于中华,而民无怨者,国债贷之于民,而民不疑,其故安在?此八条者,考试对策凡三日。其书策不下二十本。策问之条目盖百许计。忠逐一详对,俱得学师优奖,刊之新报,谓能洞隐烛微,提纲挈领,非徒钻故纸者可比。此亦西人与我华人交涉日浅,往往存藐视之心,故有一知半解,辄许为奇。则其奇之,正所以轻之也。忠惟有锐意考求,讵敢以一得自矜哉!    忠自到巴黎后,多与当道相往还。而所最善者,则有彼之所谓翰林院数人,专讲算化格致诸学,与夫各国政事兴替之由。各国钦仰,尊如北斗。渠辈见忠考究西学。殷殷教诲。每劝忠考取彼国功名。忠对以远来学习,只求其实,不务其名。劝者云:徒竞其名而不务其实,吾西人亦患此弊。然名之不扬,则所学不彰。故华人与西人交涉,时时或被欺朦。非华人之智短才疏也,名不扬,而学不彰,则不足以服之也。且办交涉以文词律例为主,讲富强以算学格致为本,中国不患不富,而患藏富之不用。将来采矿酿酒制机器创铁路通电报诸大端,在在皆需算化格致诸学。我国功名,皆以此为宗。子欲务实,意在斯乎?以子之所学,精而求之,取功名如拾芥,何惮而不为耶?忠以此说商之二监督,允其赴试。既应政治试毕,然后应文词科。六月底试第一场,期二日。第一日以腊丁文拟古罗玛皇贺大将提都征服犹太诏。又以法文译埃及希腊水战腊丁歌章。次日考问舆图及希腊腊丁与法国著名诗文,兼问各国史学。复得宗师优奖,谓愿法人之与考者,如忠斯可矣。一时在堂听者不下数百人,咸鼓掌称善。而巴黎新闻纸传扬殆遍。谓日本、波斯土尔基人负笈巴黎者固有考取格致秀才及律例举人,而东土之人,独未有考取文词秀才者。有之,则自忠始也。忠念些须微名而震惊若此,亦见西人好名之甚也。年终考文词秀才。第二场兼考格致秀才。来年春夏之交,可考律例格致举科。
    近日工课稍宽,闲至炫奇会游览。四方之来巴黎者,毂击肩摩,多于平日数倍。但炫奇会所以陈各国新得之法,令人细玩。会终标奖其最优者,原以激励智谋之士。然而炮之有前膛后膛,执优孰劣,弹之贮棉药火药,何利何弊,附船之铁甲,有横直之分,燃海之电灯,有动静之别,而水雷则有拖带激射浮沉之不一,炮垒则有连环犄角重单之不同,均无定论,是军法之无新奇者也。煤瘴之伏矿中,无定法可免,真空以助升降,无善术可行。此矿务之犹有憾事也。机织之布,敏捷而不耐久,机压之呢,耐久而不光滑,机纺之绸,价廉而无宝光。此纺织之犹待考求也。下至印书酿酒农具,大抵皆仿奥美二国炫奇会之旧式,并未创有新制。至于电线传声与电报印声,徒骇见闻,究无大益。惟英太子之珠钻玩好,法世家之金石古皿,独辟新奇,乃前此所未曾有。然此不过夸陈设之精,供游观之乐,以奢靡相矜而已。岂开会之本意哉!盖法人之设此会,意不在炫奇,而在铺张。盖法战败赔款后,几难复振。近则力讲富强。特设此会以夸富于外人。有论中国赛会之物,挂一漏万。中华以丝茶为大宗,而各省所出之绸,未见铺陈。各山所产之茶,未见罗列。至磁器之不古,顾绣之不精,无一可取。而农具人物,且类要货。堂堂中国,竟不及日本岛族!岂日本之管会乃其土人,而中华则委之西人之咎乎?以西人而陈中华土产,宜乎其见闻之浅也。有以质之忠者。忠惟云赛会另有监会之人,余不敢越俎而谋,又何能详言其故。此巴黎炫奇会之大略也。
    窃念忠此次来欧一载有余。初到之时,以为欧洲各国富强,专在制造之精,兵纪之严。及披其律例,考其文事,而知其讲富者,以护商会为本。求强者,以得民心为要。护商会而赋税可加,则盖藏自足。得民心则忠爱倍切,而敌忾可期。他如学校建而智士日多,议院立而下情可达。其制造军旅水师诸大端,皆其末焉者也。于是以为各国之政,尽善尽美矣。及人政治院听讲,又与其士大夫反复质证,而后知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之论为不谬也。英之有君主,又有上下议院,似乎政皆出此矣。不知君主徒事签押,上下议院徒托空谈,而政柄操之首相与二三枢密大臣。遇有难事,则以议院为藉口。美之监国,由民自举,似乎公而无私矣。乃每逢选举之时,贿赂公行更一监国则更一番人物。凡所官者,皆其党羽。欲望其治,得乎?法为民主之国,似乎入官者不由世族矣。不知互为朋比。除智能杰出之士,如点耶诸君,苟非族类而欲得一优差,补一美缺,戛戛乎其难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忠自维于各国政事,虽未能窥其底蕴,而已得其梗概。思汇为一编,名曰《闻政》,取其不徒得之口诵,兼资耳闻以为进益也。西人以利为先,首曰开财源,二曰厚民生,三曰裕国用,四曰端吏治,五曰广言路,六曰严考试,七曰讲军政,而终之以联邦交焉。现已稍有所集。但自恨少无所学,涉猎不广。每有辞不达意之苦。然忠惟自录其所闻,以上无负中堂栽培之意,下无忘西学根本之论,敢云立说也哉!
    原稿已佚,曾︱刚袭侯,激赏此作,载入使英法日记中。爰录存之。○巴黎复友人书
    接奉九月二十六日尊诲,属将有益于交涉之学业者,详叙送核,以便函达总署。谨按交涉之道,繁博错杂,类皆与列国之俗尚为变迁,非一二语所可尽。而其因时递变之源流,与夫随时达变之才识,则为政治学院所考论。而政治学院孜孜所讲求者,则尤为相时制变之实学也。忠不揣愚陋,即以平日所见闻者,综其大概,谨为一一陈之。
    夫泰西政教,肇自希腊。而罗马踵之。当希腊未辟之先,其滨地中海东南诸部,若范尼,若埃及,人民富庶,流户北渡,迁于希腊,各据一隅,专事兼并。迨外寇屡侵,诸部落并力死拒,斐理勃王始乘时行连合之说。其嗣王亚立山卒成其志。于是愁起国中兵,东向略地,至犹太、波斯、印度之属,绵亘数万里。而所征国都,有各不相下之心,无割地请和之说。交涉之道,犹未起也。罗马创始之初,地广人稀,招徕流亡,渐臻蕃庶。然后闭关谢使,禁绝外人。即有至者,不得与本国人民同享权利。迨国势昌盛,攫取希腊而收之。遂奄有地中海周围诸国。溯其战争之际,虽无遣使立约之明文,犹有不杀使臣之遗意。殆即交涉之道之嚆矢欤?罗马统一泰西,垂三百余年,鞭笞叱咤,远方之来贡者有之,未闻讲信修睦之与国也。君士但丁营造东都,遂以其名命之。其子劈分罗马而东西之,势解力弱。历传数世,北方之来寇西罗马者,始于高特,而亚第辣继之。西罗马遂灭。东罗马至儒斯定王大修律例,仅一时之盛。及玛奥买之说行,屡为回教所侵。而东罗马卒归土尔基矣。此皆以势力相倾轧兼并为得志,而交涉之道盖缺然已。
    自泰西晏然无事,不忧外寇,而列国皆秉命于教皇。教皇于各国有事,则遣人以襄理之。各国遇教皇继统,则专使以朝贺之。凡有争竞,惟质衷于教皇,而不以干戈事事。其意大利地瓜分数十国,如佛劳朗斯、如维尼斯等城,皆各主其主。大事决于教皇,小事自通使问。殆乱靡之后,崇尚文词。使臣聘会,每有专对肆应之才。以佛劳朗斯蕞尔一郡,能折维尼士之富豪,能夺法国之气焰,谓非玛基亚范肋之辞令有以致之欤?故玛公之著述,迄今使臣奉为秘本。与其相后先者,有当特,有贝大尔克,有包加斯,有奇基亚第尼诸公,皆为意国文学之祖。或以诗鸣,或以文鸣,要皆充皇华之选者也。其措词执礼,往往相假以仁义,相袭以忠信。是殆春秋时晏婴、叔向、公孙侨之徒欤?然其所争交涉之事,只关一国之安危,非系欧洲之均势也。夫欧洲列国壤地毗连,虽一境之文治武功,由我独断。然保无有狡焉思启者,乘间抵隙,以为与国虞。于是诸列国申盟要言,以强弱相恤,大小相维,成一均势之局。即战国合纵连横之说,名异而事同者也。而欧洲自胜朝之末,以迄于今,交涉之道,专主于此。
    溯夫东罗马既灭,回教猖獗。东袭翁加利,西入西班牙,中攻意大利。教王震恐,纠力抵敌。回难既平,国君之权益微,教皇之权益固。日尔曼各部长,半归于教皇之手。于是罗代禄首创异说,自立一帜,而教事以分。日尔曼之北,从之者如影响矣。西班牙君加禄第五世,阳奉教皇之命,阴肆攘夺之谋。恃与列国联姻,遂因承继之名,袭取意大利、日尔曼之属,尊加皇号。而亚勃斯普朝之权力浸炽。法国介于西班牙、日尔曼之间,惧其日逼,构联日尔曼北之各属,历三君二相,以与噢大利王转战三十载,而有范斯法尼之会。是会也,立瑞士,建荷兰,贬噢大利皇位承袭之分,订日尔曼列邦统属之制。至是均势之局大定。复为之辨使臣之等威,申聘问之仪制。遇有嫌隙,可讲信修睦,无复兴兵构怨矣。交涉之道,焕然一新。而欧洲信使之往来驻扎,实权舆于此。    法王路易十四世,亦既逞志于范斯法尼之会。好大喜功,北伐荷兰,南取蒲尔公地。适西班牙王加禄第二世薨,而无嗣,遗命传位于盎稣公,名裴理勃者。裴理勃,路易王之孙也。诸侯王方虑法国之威权,日以浸大。今复王西班牙,是虎而翼之也。维时英国方强,普国浸盛。连合日尔曼、荷兰、沙孚亚之众,与法王转战十三载,至康熙五十一年而有迂特来之会。是会也,虽不足阻裴理勃之王有西班牙,而议定法西二国不得合并为一,实足弭遍重之患。其许英人踞基不乐他,雄镇地中海之要隘,并约法王退还侵地,亦足以戢法之雄心。而欧洲之均势复定矣。
    无何,而普国方张,俄疆大辟。至乾隆十三年,法国内乱十五年,废其君,立为民主之国,那波伦以一裨将,进攻意大利,跨海而东,观兵埃及,既袭大位,穷兵黩武,所向风靡。削其地、绝其爵,囊括欧洲,而均一之势复坏。及其败也,列国征盟,而有维也纳之会。是会也,还侵地,正疆界,立日尔曼之盟属,增荷兰国之土宇,而法人不复东向矣。三分保兰,而一俄、噢、普之势,分四等使者,以明各行人之礼。其所以维系欧洲之均势者,周且密矣。夫均势之说,创于范斯法尼之会。然而与会者,不过法、噢、瑞典、西班牙暨日尔曼之属。而普因北教而屏,英以异教而斥。故其相维之势,足以联络数国,不足以统属欧洲也。至迂特来之会,英、普与焉,而俄国不与,是均势之盟未尽普也。且范斯法尼之会,诸国虽共订条章,而西班牙与荷兰另有孟斯德之约。日尔曼王率属邦先与瑞典有奥斯纳勃卢克之约。继与法国复有孟斯德之约。法国与西班牙又有比来纳山之约。前后纷纭,而统谓之范斯法尼之约。又迂特来之会,英人先与法王盟,继与西班牙王盟,复与他国王分盟。然则,是二会者,只属数国之私盟而非,列邦之公约。夫会者所以结同盟之信,盟之者众,则信益彰而守愈笃。今此二会散漫无纪,不能共相维持,宜其不久而各国弁髦之也。维也纳之会则不然。俄国与约,而均势之道公,友邦共盟,而要结之谊固。然而俗尚异趣也,民情异好也,分疆立界而建之国,其所与建者,不独恃山河之险阻,亦俗尚之同趣,民情之同好,有以维结群伦,而君之民之也。维也纳会,定各国之疆界,只求土地之均平,不问民俗之向背。故自有会以来,比利斯分自荷兰,噢大利丧其东境,意大利及德意志统一属邦,希腊国及罗孟里无复藩封,土尔基向为局外之国,近与欧洲厕。
    是西土之均势虽平,而东方之争论又起矣。然则,交涉之道,始以并吞相尚而不明,继以谲辩相欺而复失,终以均势相维而信未孚。徒恃此载在盟府一二无足重轻之虚文,安足以修和于罔替!夫国与国既已犬牙相错,自有唇齿之依。故一国之权利所在,即与国之强弱攸关。英人利在行商,埠头遍天下矣。俄人利有南境,版土因以日展矣。普与法势不两立,而兵力愈精。意若噢思复故疆,而营求未已。故泰西之讲公法者,发议盈廷,非说理之不明,实所利之各异。以致源同派别,分立门户。上下数十家,莫衷一是。于是办交涉者,不过藉口于公法以曲徇其私。须知交涉之源流既已因时而递变,即交涉之才识,尤贵达变以应时。此交涉之道所以存乎其人也。方佛劳朗斯之盛,使于各国者,不过一介行人,权不重而位不高,要能以口舌之微权,而系朝廷之得失。及自范斯法尼以至维也纳,则所遣使臣,俨然身代其君矣。其术以间伺为能,以奢靡相尚。只求出身之贵贱,不问其人之贤愚。虽有专任之权,要无责成之职。故有以巾帼而使办交涉者矣。为之国者,得一二能臣坐镇于内,遣使他国以窥其情伪,而详报之,即足以默定机宜,而为之因应。间有遣一使而从者数十,务与彼都士夫交接,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遇有大征会,然后始遣一二能臣,相为反复论辩可否。今也开新报之禁,而清议愈多。重议院之权,而民情可达。轮舟火道之星罗棋布,往来便而俗尚则计日而更。水汽机力之雷动风行,工商裕而财源则与时递长。所以办交涉者,非若昔时惟窥探一二人之心思可以坐操胜算,又必洞悉他国民情之好恶,俗尚之从违,与夫地利之饶瘠,始足以立和议,设商约,定税则,而不为人所愚弄。故视昔为倍难焉。
    余尝读鬼谷子书,其驰说诸侯之国,必视其人之材性贤愚刚柔缓急,而因其好恶喜惧哀乐而捭阖之,阳开阴塞,变化无穷。顾天下诸侯,无不入其彀中者。岂有异术哉!兵法曰:知彼知己。交涉之道,尽于是矣。夫彼不易知也。故阅彼新报以揣其要旨,入彼议院以察其变迁,上结绅衿,默观动静,下连商贾,隐相机宜。是以近今百年泰西之长于交涉者,首推意之加孚尔,普之壁斯玛,法之大意郎,俄之加且高弗,英之巴末司东,奥之墨代直客之数公者先皆久游列国,或充公使之选,或为游览之娱。一旦身入机府,他国之民情俗尚,了如指掌。复得出使之臣,时传消息。虽千里如一室矣。已亦不易知也。知我之所长,尤宜知我之所短。知我之所长,故掩之以待时而发。知我之所短,故彰之可因奋而更。既已知我知彼矣,尤宜先定所向。所向既定,而后心无旁营,力无旁贷。所谋则济,所举则成。如加孚尔以统一为心,壁斯玛以雄长为志,加且高弗以廓辟为怀,终皆克偿其愿者,所向先定故也。若法王那波伦第三世,始欲求逞于民,则附英而攻俄,继欲示好于俄,则息战而疏英。攻噢大利以沽恩于意人,伐墨西哥以修睦于噢国。方普人之攻丹也,阴图其利。及普人之入澳也,转慑其威。一旦普人修怨,法王孑然,无他国一师之者,所向不定故也。所向既定,而后可言交涉之道矣。
    盖天下事;众擎则易举,孤掌则难鸣,理之常也。夫同宅寰中,此疆彼界,而建为国,则必小事大,大字小,忧危与共,战守相援,而势乃不孤。故英得法助,奏绩于黑海之滨,意与法连,逞志于绿毡之上。(西人讲公事,以绿毡铺台为礼。范斯法尼之绿毡犹在也。尝亲见之。)比利斯交欢于英法,自成局外之邦。合众国求助于法王,得行自主之政。此皆邦交之实有所援也。或恐邻国之袒我仇,而因与之交者,亦有之。如普之攻噢也,结法人而饵之利,则噢独而危。及其攻法也,善俄国而申之盟,则法孤而败。故自均势之局定,而列国安危所系,莫大于邦交。第交不可无,而择亦宜慎。英人之交,惟利是图。利在则友,利亡则寇。列国之结欢于英者,大抵无实德之可图,只求其不助之助耳。尝慨今之不善交者,莫土人若。见俄国之日强,故附之。而俄已三削其地矣。见法人之喜功,故亲之,而法已两夺其权矣。又见英人之己护也,故私之,而英几半分其国矣。
    嗟夫!当回人之灭东罗马也,辟疆展土,欧西为之重足而立。所来使臣,动加鞭笞,而莫敢谁何。今则时穷势迫,国内之政教财赋,反为外人牵掣。民贫国蹙,僻守一隅,几于国不其国者,何也?处递变之时,不因时而与之俱变。内无定向,而知变之士穷,外无友邦,而应变之方少。徒守此千百年前玛奥买所著《高朗》一书,欲以应夫千百年后世道之变,无惑乎日就削亡,徒为天下后世多一泥古不通今之龟鉴,可不惜哉!
    今夫应时达变之才识系乎用,难责人以必有,而相时制变之实学关乎理,亦力学之可求。然专论夫理者,遇事每仓皇而失措,泛求其用者,临时转窒碍而鲜通。是必理用之兼备,庶可泛应而曲当。当夫事之来也或援文起例,或考古证今,或假公法以求全,事同而情异。则考其国制国律以别其微茫。事异而境同,则察其地理地宜以穷其竟委。每有交涉立约之事,所定不过数十款,而动涉岁年,方可蒇事。非此数十款难以遽订,亦以未订之先,援公法,证往事,合两国之体制律例,即其险阻物宜,无不悉心参究,以求夫至当。此列国抡选使才所由以交涉实学,严加考核,庶几使馆无滥竽之辈,行人无辱命之虞。
    按欧洲各国,办理外务,用才之例不一。有内外隔绝者,外为使臣参赞等员,内为外部总办各司互调,往往白首而专于一事。是以因熟生巧。此其益也。然内外生嫌,未免事多迟滞。则其弊也。有内外更调者。如英国新制,其外部大小司事,与出使之随员及二三等参赞,可由领外部大臣,斟酌互调。至列国之制,大约参赞与随员不得内调。若出使大臣,有无间内外者矣。其选才之法,亦不一。有自幼入官院,专课出使学者。每年有考,限以年数,取则派往各使署试用,按班迁转。此噢之制也。有无官学院专课此种学业,但按时报名投考,限以三月之久,历较所试诸端,能隽者,即归试用班内用六月,外用十八月。扣足二年,由使臣出考语,升为散秩三等参赞,递升散秩二等参赞,后升为使署参赞等员。则英制之大略也。所有考章,与法国新定者大同小异。但微简耳。或有考取律科而自效者,亦有不考律科而征用者。此各国之制之不同也。惟各国录用使才,类皆择其人可以肆应。而家道苦寒,及出身微贱者,乃摈不得与。
    法国出使之才,自乾嘉而后,惟大意郎与基沙尤著而已,余皆碌碌无闻。其故有二。一因议院多植党与,每与执政不相能。故执政既迭更,而执政之心腹如头等公使,势必屡易。新执政更事未久,遇有列国公会,率贸然亲往。无怪其为屡经公会,熟悉公事之高且加弗、壁斯玛、盎得喇西等人所玩弄矣。此一弊也。一以收用新进,只取富豪子弟。而富豪子弟,性率浮躁,使往与国,不通语言,不习风土,心厌公事,而不考求,身拥厚赀,可供酬应。以此按班迁升,乌能胜任!间有精明领事,久居异国,交结士商,能洞悉情伪者,则又格于班次,不过转调他处,此又一弊也。至光绪三年春,公爵对加斯领外部事,居职岁久,灼知利弊。因即同治八年所定出使章程,斟酌而损益之。今姑译其大凡。
    一、凡读律后生,愿出使及领事者,准在案卷房学习。一、凡已取律例格致词章各一科并能通晓两国文字者,准归试用班差委。一、凡试用以二年为期。其一年外差扣足,方准部考。一、凡水陆兵弁暨监工矿师等员,愿改出使及领事者,能通晓两国文字,即准部考,无须试用二年,以示优异。一、凡部考已取人员,转升班次如下。初授本部司事,学习领事,与三等参赞同一位。进升各房总司,摘由司员,正领事,与二等参赞同一位。转升本部帮办。总领事与头等参赞同一位。凡同位者,概准调补至部。考条章,经领国事,麦玛韩行咨大臣,议定如左:一部考。自考出使者,有考领事者。每岁冬季,举行一次。倘于年内举行,须由外部先二月榜示。一凡考生二次不录,即行革考,不准再投。一考出使,应由外务总办监临,另派考官四人。考领事,应由商务总办监临,另派考官四人。其考官则由领外部事大臣,于二等公使及本部帮办总办暨总领事内派出。一考试章程。每次先面试。如式,再行考问。一考试条目,分六种。一曰国制,论欧美二洲之治体,与其定律,行律,守律之权。并特论法国各部条例,与内外衙门详札事件。二曰公法源流,论公法家门户之别之理。三曰公法新论,论讲约立约准约守约废约续约之权。约有和好连好之辨,有遣助作保,并居局外之不同。有让地划界河利及赔款关提钱币驿铃邮电铁道关卡商舶往来与刷印书籍传奇等事。各因所约而殊者也。论外国人民之律,有户籍婚嫁之条有外国人民与法国官长或法国人民与外国官长彼此控告之式。论列国战局,有务守局外与排解两敌之条。有期会公会及商办等会之式。论海疆事宜,有捕鱼界限,有商船旗帜兵舶权别,以及查舱贩禁之例。有巡海封口,追还海舶,捕逐海盗,以及禁贩黑奴之款。论出使与领事,有奉使之权利,有使员之例章,有使署与领事交涉之仪注,有使署与领事署内所造卷册报销账目领俸之格式。又驻扎东方领事,兼有审案之权之论。四曰交涉纪略。上自范斯法尼,下至普法交战,比事属辞,详论其得失。五曰商务,论法国商政之因革与关榷之税制。而税制有通行与订约之殊,稽查进出口货,其税则有估价与按物抽征之别,其估价有官价与时价之异。凡进口货以原货外运者,有趸船总栈之制,以之成器物外运者,有存税暂交之别。论商民船只,有为保护商民起见者,则准其往来本国及属地埠头,而于外国商船,则加税旗税栈之征以苦之。有为招徕行商起见者,则大开口岸,任人出入,交争货利。而舵工有短雇长雇之佣值,关制有横征豁免之利弊。凡此者皆隶焉。六曰舆图物产,论各国之经界,川河之源委,山谷之形势,稽户口,查兵额,辨镇守通商之埠,考兵舶商船之数。论运载之利,有铁道,有轮舟,有船乌总栈,以便海航;有电线邮船,以通消息。再各国邮船公司铁道公司,有官帮私设之殊。论各国土物地产,于机器厂煤矿厂尤当加意。论钱币有各国钱法之不一,与历来求一之公论。并尚论各国度支之源由,借款之永暂,及国债券票流行之通塞。凡此种种,必曲畅旁通,始能应考。所谓面试者,分三场。第一场试英普文字。凡三题。一译近时英普之公牍,以觇其通晓否。一译英普议院之论,而撮其命意,以观其能会通否。一写英普文,以叙事之要旨,以试其辞达否。第二场试交涉之学。凡三题。一公法新论,一交涉纪略,一或舆图,或商务,各一条。此第考其所已知,而未征诸实用。故第三场授之交涉案卷,令其条陈应办,以知其理用兼赅否。考问者分两场。第一场问英普文字。凡三事:一令朗诵英普公牍,以审其声似否。继令翻译,以察其融会否。一考官朗诵英普公牍,随令考生摘略,果能声入心通否。一与语英普方言,随令酬对,试其果能肆应无方否。第二场试交涉之学,各数条。求其应对不爽,以觇其果能理用贯通否。
    此即法国部考之新章也。执是以求才,庶无遗憾。然而论者犹曰:此治末舍本之法也。谓夫与考者,必试用二年,考取方授职,而廪饩之。试用之时,无微禄之沾。而外差一年,更须多备资斧。只足以杜寒微之土,而开幸进之门。盖廪饩甚微,三等参赞之岁俸,尚不及所费者四之一。夫使身为使员,而费用务省,将厨传不丰,交游不广,则似危邦之陋风,尤非治国之盛观。凋弊寒啬,为外人观笑。此又执政者所不愿。若欲稍从丰厚,则俸不足用,势必取给于家。于是有志之士,窘于财力,而求进者少。则所取不敷,所使势必滥取。况乎使员在外多年,津贴而升庸,不过二等公使。其外部秉政公会大员,与头等公使,率用议院新进之臣。于出使之事素非练达。而久任使员者,反受其节制。于是出使人员,不过藉此名目以资游览。相时而退,鲜有老于其职者。故曰:治其末而舍其本也。然则,必如何而后可?曰:重禄俸以养其志,严考校以求其才,然后即以所取之人,专办交涉。无问内外,悉资熟手。庶几遇大事有知变应变之才,足以折服众人之意气,而捍卫吾国之利权矣。夫处今之世,轮舟铁道,梭织寰中,而欲自囿一隅,禁绝外人往来,势必不能。不若因其利而利之,以广我之利源。推行尽善,国富民殷。立约修和,而内平外睦。四境无鸡犬之警,万国消锋镝之忧。谁谓交涉之学小补也哉!
 
    ○拟设翻译书院议
    窃谓今日之中国,其见欺于外人也甚矣。道光季年以来,彼与我所立约款税则,则以向欺东方诸国者,转而欺我。于是其公使傲昵于京师以陵我政府,其领事强梁于口岸以抗我官长。其大小商贾盘踞于租界以剥我工商,其诸色教士散布于腹地以惑我子民。夫彼之所以悍然不顾,敢于为此者,欺我不知其情伪,不知其虚实也。然而其情伪虚实,非不予我以可知也。外洋各国,其政令之张弛,国势之强弱,民情之顺逆,与其上下一心,相维相系,有以成风俗而御外侮者,率皆以本国语言文字,不惮繁琐而笔之于书。彼国人人得而知之,并无一毫隐匿于其间。中国士大夫,其泥古守旧者无论已。而一二在位有志之士,又苦于语言不达,文字不通,不能遍览其书,遂不能遍知其风尚。欲其不受欺也得乎?
    虽然,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也。然则,欲使吾士夫之在位者,尽知其情实,尽通其壅蔽,因而参观互证,尽得其刚柔操纵之所以然,则译书一事非当今之急务与?语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战胜于疆场,则然,战胜于庙堂,亦何独不然!泰西各国,自有明通市以来,其教士已将中国之经传纲鉴,译以辣丁、法、英文字。康熙间,于巴黎斯设一汉文书馆。近则各国都会,不惜重赀,皆设有汉文馆。有能将汉文古今书籍,下至稗官小说,译成其本国语言者,则厚廪之。其使臣至中国,署中皆以重金另聘汉文教习,学习汉文。不尽通其底蕴不止。各国之求知汉文也如此。而于译书一事其重且久也又如此。近今上海制造局,福州船政局,与京师译署,虽设有同文书馆,罗致学生,以读诸国语言文字。第始事之意,止求通好,不专译书。即有译成数种,或仅为一事一艺之用。未有将其政令治教之本原条贯,译为成书,使人人得以观其会通者。其律例公法之类,间有摘译,或文辞艰涩,于原书之面目尽失本来,或挂一漏万,割裂复重,未足资为考订之助。
    夫译之为事难矣。译之将奈何?其平日冥心钩考,必先将所译者,与所以译者,两国之文字,深嗜笃好,字栉句比,以考彼此文字孳生之源,同异之故。所有相当之实义,委曲推究,务审其音声之高下,析其字句之繁简,尽其文体之变态,及其义理精深奥折之所由然。夫如是,则一书到手,经营反复,确知其意旨之所在,而又摹写其神情,仿佛其语气,然后心悟神解,振笔而书,译成之文,适如其所译而止,而曾无毫发出入于其间。夫而后能使阅者所得之益,与观原文无异。是则为善译也已。今之译者,大抵于外国之语言,或稍涉其藩篱,而其文字之微辞奥旨,与夫各国之所谓古文词者,率茫然而未识其名称。或仅通外国文字言语,而汉文则粗陋鄙俚,未窥门径。使之从事译书,阅者展卷未终,俗恶之气,触人欲呕。又或转请西人之稍通华语者,为之口述,而旁听者乃为仿佛摹写其词中所欲达之意。其未能达者,则又参以己意而武断其间。盖通洋文者,不达汉文,通汉文者,又不达洋文。亦何怪夫所译之书,皆驳杂迂讹,为天下识者所鄙夷而讪笑也。夫中国于应译之书既未全译,所译一二种又皆驳杂迂讹。而欲求一精通洋语洋文,兼善华文,而造其堂奥,足当译书之任者,横览中西,同心盖寡。则译书之不容少缓,而译书之才之不得不及时造就也,不待言矣。
    余生也晚,外患方兴,内讧氵存至。东南沦陷,考试无由。于汉文之外,乃肆意于辣丁文字,上及希腊,并英法语言。盖辣丁乃欧洲语言文字之祖。不知辣丁文字,犹汉文之昧于小学,而字义未能尽通。故英法通儒,日课辣丁古文词,转译为本国之文者,此也。少长,又复旁涉万国史事,舆图政教,历算度数,与夫水光声电,以及昆虫草木金石之学。如是者五六年。进读彼所谓性理格致之书。又一二年,而后于彼国一切书籍,庶几贯穿融洽,怡然理顺,涣然冰释。遂与汉文无异。前者郭侍郎出使,随往英法。暇时因举曩所习者,在法国考院,与考其文字格致两科,而幸获焉。又进与考律师之选,政治之选,出使之选,亦皆获焉。曾拟将诸国政教之源流,律例之同异,以及教养之道,制用之经,古今沿革之凡,货财敛散之故,译为一书。而为事拘牵,志未得遂。近复为世诟忌,摈斥家居。幸有暇日,得以重理旧业。今也倭氛不靖,而外御无策。盖无人不追悔于海禁初开之后,士大夫中能有一二人深知外洋之情实,而早为之变计者,当不至有今日也。余也蒿目时艰,窃谓中国急宜创设翻译书院。爰不惜笔墨,既缕陈译书之难易得失于左,复将书院条目,与书院课程,胪陈于右。倘士大夫有志世道者,见而心许,采择而行之,则中国幸甚!
    一、翻译书院之设,专以造就译才为主。诸生之入院者,拟选分两班。一选已晓英文或法文,年近二十,而姿质在中人以上者十余名入院校,其所造英法文之浅深,酌量补读,而日译新事数篇,以为工课。加读汉文,如唐宋诸家之文,而上及周秦汉诸子,日课论说,务求其辞之达,而理之举。如是者一年,即可从事翻译。而行文可免壅滞艰涩之弊。
    一、选长于汉文,年近二十,而天姿绝人者,亦十余名。每日限时课读英法文字,上及辣丁希腊语言。果能工课不辍,用志不纷,而又得循循善诱者为之指示。不过二年,洋文即可通晓。然后肆力于翻译,收效必速。盖先通汉文,后读洋文,事半功倍。为其文理无间,中外所异者,事物之称名耳。
    一、拟请一兼通汉文洋文之人,为书院监理,并充洋文教习。凡诸生应读洋文书籍,与每日译书课程,皆其派定。应译之书,亦其择选。而考校诸生之勤惰进退,及学有成效与否,胥责成焉。
    一、拟请长于古文词者四五人,专为润色已译之书,并充汉文教习,改削论说,暇时商定所译名目,必取雅驯,不戾于今,而有征于古者,一一编录。即可为同文字典底本。又拟雇用书手五六名,以备抄录。
    一院中有执事者,必须常川住院。诸生则旬日休沐一次,准假,岁无过一月。岁终,诸生勤惰,由监理禀报,批饬榜示。
    一、应译之事,拟分三类。其一为各国之时政。外洋诸国内治之政,如上下议院之立言,各国交涉之件,如各国外部往来信札,新议条款,信使公会之议,其原文皆有专报。此须随到随译,按旬印报。书院初设,即应举办者也。其二为居官者考订之书。如行政治军,生财交邻诸大端,所必需者也。为书甚繁。今姑举其尤。当译者数种。如罗马律,要为诸国定律之祖,诸国律例异同,诸国商律考异,民主与君主经国之经,山林渔泽之政,邮电铁轨之政,公法例案,备载一切交涉事件原委,条约集成,自古迄今,宇下各国,凡有条约,无不具载,其为卷甚富。译成约可三四百卷。东方领事便览,生财经权之学,国债消长,银行体用,万舆集成,凡五洲险要,皆有详图。为图三千余幅。乃舆图中最为详备之书。罗马总王责撒尔行军日记,法王那波伦第一行军日记。此两王者,西人称为古今绝无仅有之将材。所载攻守之法,至为详备。他书应译者,不可胜记。而诸书类皆英法文字。择其善者译之。开院后一年,其已通洋文诸生,即可将前书分课翻译。二年后,新读洋文诸生,亦可助译。则出书自易。其三为外洋学馆应读之书,应次第译成。于彼国之事,方有根柢。如万国史乘,历代兴废,政教相涉之源,又算法几何,八线重学,热光声电,与夫飞潜动植,金石之学,性理格致之书,皆择其尤要而可资讨论者,列为逐日课程。一二年后,即派诸生更译,附旬报印送,以资观览焉。
    一、书院中拟设书楼。除初设时已购中外书籍外,新出者应随时添购。其书籍必派人专司,日时启闭。每月按簿查点。其初应购之书值约数千。每岁添费数百金,可以补其未备。
    一、一二年后,拟于院中自备活字板一副,雇刻工之精于刻图者数名。其初译件不多,可倩书坊代印。
    一、书院房屋,总宜宽敞整洁。其居地宜附近通商口岸。取其传递便捷,消息灵通。而外洋各报纸,公司船随到随送,则可分译,不致稽留。
    一、书院费用,皆有定额。拟派一支应者,专司出入,按月呈报。至书院内各项额外开支,皆宜预筹经费,按年拨给,以为书院立不拔之基焉。
 
    ☆王韬○补起废药痼议
    今天下有三大病,而上下皆晏然而莫知。此乱之所以日亟也。迄今不治,其病日深,将至于不可救。昔扁鹊见齐桓公,始而请治,继而骇,终而却走远去。何则?以求治不早,后虽欲治之无术也。天下事至今日几于溃败决裂,而在位者方且相与因循怠玩,粉饰铺张,以求掩天下耳目。呜呼,是亦难矣!此贾生之所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夫讳病而不延医,此危道也。由其外观之,若甚无事,而其内已岌岌不可终日。今日之病,何以异是。然则,治其可缓乎?
    何谓三大病?脂膏日削,厥病曰。治国如治身,去盗如去邪。盗乱天下,则以甲兵威之。邪客营卫,则以药石攻之,大盗除而国脉伤,客邪驱而元气匮,同一理也。国家自军兴以来;括天下之财赋以填巨壑,民生益蹙,国计益敝。今贼虽少衰,天下已瘠矣。夫今日所以取诸民者,皆非正额。所谓苟且不终日之计也。顾贼一日不灭,则此诸弊政一日不能去。此犹饮鸩汤以疗渴,进猪苓以养生,暂犹不可行者也。邪炽髓竭,变而为。及今不治,其证将殆。则所以补者宜急也。    手足不仁,厥病曰废。江浙者,天下之四肢也。四肢受害,一身将无用。善治之者,当使之断而重续。然则,创巨痛深,不能骤愈。乃今欲以受害之手足,遽令其为心腹所使,其能之乎?矧腹心亦均病,势不及顾,则治之为尤难。贼陷浙江已一年有半。所恃者仅沪邑弹丸地。以一隅当全局,或恐难以久持。况乎贼势四出搜掠。近贼之地,蹂躏已极。即使一旦克复,户版衰减,殷富散亡,已万不如前。而所以镇抚善后一切之事,其费必且什伯倍蓰。欲征之于民,民力不堪。不取于民,费将安措?而克复之期,尚未有时日也。夫治天下当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今一臂之指,巨几如股,再有寒疾中之,外邪乘之,以掣我肘,必至不可屈伸。则所以起废者宜急也。
    拘牵义例,厥病曰痼。今天下内事动持于部议,外事一由于吏手。即有新法美意,可以施诸实用者,偶不合于成例,辄为部议所格。老成持重者为精能,冗畏事者为历练。而英敏不羁畸异不群之士,概无由进。外而郡邑民事,其权不操诸官而操诸吏。上下其手,颠倒是非,官一切不能问,以为非是且遭部驳矣。其用人也,一循以资格,不问才否。持身自固,蒙蔽日深。则所以药痼者宜急也。
    至今日而欲补起废药痼,则将何术以处?夫亦急思变计而已矣。为生命辟生财之源,为地方筹灭贼之效,为朝廷广储材之路,而天下自无不治矣。天施地生,山蕴川怀,此自然之利也。制造操作,佐以机器,此人工之利也。舟车致远,贩有易无,此商贾之利也。是在上之人教导而鼓舞之耳。上行而下自效,行之十年,当有可观。此非与泰西诸国争其利也,亦欲使我固有之利,仍归于民耳。民生既足,国势自张。而后一切乃可有为。远贼议堵,近贼议剿,降贼议抚,此尽人所知者也。今贼踞江浙,堵剿俱穷。议者乃不得已而欲用抚。知此时抚未易言也。江浙之贼,视上游以为缓急。法当专攻金陵,而分兵以牵制江浙,使贼首尾不能相顾。金陵既拔,则此辈立当涣散耳。然后可以议抚也。庚申以前,贼习于劳苦,其气锐。庚申以后,贼安于逸乐,其志惰。苟得劲旅以躏之,可歼之以一鼓。故破今日金陵之贼不难。先才建垒掘濠,长围深阻,然后广购火器,多用地雷,势必旦夕奏功。发贼肃清,而后可徐议其他。    天下之患,不患在贼而患在无人才。朝廷之上,一切设施,不患在持法而患在行法之无人。有人而后法以立。于是蠲免之及,条教之颁,守御之方,折冲之略,皆能持之以实心实力,而一切非具文。然此其人不能于寻常科第中求之也。在储之于平日而已。始以空言收天下之才,继以实事试天下之才,而后真才乃出。即其权宜时势,斟酌损益,以变通之者,亦非尽越乎法之外,乃能不拘乎法之中耳。人才者,国家之元气,群生赖以立命。诚能朝无幸位,野无遗贤,又何有于区区之盗哉!三病既除,然后天下事可得而措其手足矣。至于恢宏王道,敷施善政,整顿军威,肃严边事,俾强邻悍国,咸就我范围,是所望于一变之君子。
 
    ○变法(上)
    泰西人士,尝阅中国史籍,以为五千年来未之或变也。夫中国亦何尝不变哉!巢燧羲轩,开辟草昧,则为创制之天下。唐虞继统,号曰中天,则为文明之天下。三代以来,至秦而一变。汉唐以来,至今日而又一变。西人动讥儒者,墨守孔子之道而不变。不知孔子而处于今日,亦不得不一变。盖孔子固圣之时者也。观其答颜子之问为邦,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于三代之典章制度,斟酌得中。惟求不悖于古,以宜乎今而已矣。于答子张之问,则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此孔子盖言其常也。而非言其变也。言其常则一王继治,有革有因,势不能尽废前代之制而不用。言其变,则未及数百年而祖龙崛起,封建废而为郡县,焚诗书,坑儒士,乐坏礼崩,法律荡然。亦孔子之所未及料者也。
    汉承秦弊,不能尽改。自是以后,去三代渐远。三代之法,不能行于今日。如其泥古以为治,此孔子所谓生今之世,而反古之道者也。由此观之,中国何尝不变哉!即欧洲诸国之为治,亦由渐而变,初何尝一蹴而几,自矜速化欤?铜龙沙漏,玑玉衡,中国已有之于唐虞之世。钟表之法,亦由中国往。算法借根方,得自印度。火器之制,宋时已有。如金人之守汴,元人之攻襄阳,何尝不恃炮火。其由中国传入可知也。其他如火轮舟车,其兴不过数十年间而已。而即欲因是笑我中国之不能善变,毋乃未尝自行揆度也欤?吾知中国不及百年,必且尽用泰西之法,而驾乎其上。盖同一舟也,帆船与轮舶,迟速异焉矣。同一车也,驾马与鼓轮,远近殊焉矣。同一军械也,弓矢刀矛之与火器,胜败分焉矣。同一火器也,旧法与新制,收效各别焉矣。同一工作也,人工与机器,难易各判焉矣。无其法则不思变通,有其器则必能仿效,西人即不从而指导之,华人亦自必竭其心思材力,以专注乎此。虽然,此皆器也,而非道也。不得谓治国平天下之本也。
    夫孔子之道,人道也。人类不尽,其道不变。三纲五伦,生人之初已具,能尽乎人之分所当为,乃可无憾。圣贤之学,胥自此基。舍是而言,死后谁得而知之,亦谁得而见之?况西国所谓死后获福者,其修亦必裕于生前。然则,仍是儒者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之说耳。故吾向者曾谓数百年之后,道必大同。盖天既合地球之南朔东西而归于一天,亦必化天下诸教之异同,而归于一源。我中国既尽用泰西之所长,以至取士授官,亦必不泥成法。盖至此时不得不变古以通今者势也。而今则犹未也。
    今如有人必欲废古来之制作,以遂其一时之纷更,言之于大廷广众之中,当必以其人非丧心病狂,决不至是。呜呼,世人皆明于既往而昧于将来。惟深思远虑之士,乃能默揣而得之。天心变于上,则人事变于下。天开泰西诸国之人心,而畀之以聪明智慧,器艺技巧,百出不穷,航海东来,聚之于一中国之中。此固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诸国既恃其长,自远而至,挟其所有,以傲我之所无,日从而张其炫耀,肆其欺陵,相轧以相倾,则我又乌能不思变计哉?
    是则导我以不容不变者天心也。迫我以不得不变者人事也。如石之转圜于崇冈,未及坠地,犹谓其难,而不知其一落千仞也。况今者我国已自设局厂,制造枪炮,建置舟舶,一切悉以西法从事。招商局既建,轮船遍及各处,而洋务人员,辄加优擢。台湾福州已小试电气通标之法。北方拟开煤铁诸矿。所未行者轮车铁路耳。则或尚有所待也。此皆一变之机也。惟所惜者仅袭皮毛,而即嚣然自以为足。又皆因循苟且,粉饰雍容,终不能一旦骤臻于自强。不知天时有寒暑而不能骤更,冰炭有冷暖而不能立异。则变亦非一时之所能也。要之,在人而已矣。尽人事以听天心,则请决之以百年。
 
    ○变法(中)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知天下事,未有久而不变者也。上古之天下,一变而为中古。中古之天下,一变而为三代。自祖龙崛起,兼并字内,废封建而为郡县,焚书坑儒,三代之礼乐典章制度,荡焉泯焉,无一存焉。三代之天下,至此而又一变。自汉以来,各代递嬗,征诛禅让,各有其局。虽疆域渐广,而登王会列屏藩者,不过东南洋诸岛国而已。此外无闻焉。
    自明季利玛窦入中国,始知有东西两半球。而海外诸国,有若棋布星罗。至今日而泰西大小各国,无不通和立约,叩关而求互市。举海外数十国,悉聚于一中国之中。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几于六合为一国,四海为一家。秦汉以来之天下,至此而又一变。呜呼,至今日而欲辨天下事,必自欧洲始!以欧洲诸大国,为富强之纲领,制作之枢纽,舍此无以师其长而成一变之道。中西同有舟,而彼则以轮船。中西同有车,而彼则以火车。中西同有驿递,而彼则以电音。中西同有火器,而彼之枪炮独精。中西同有备御,而彼之炮台水雷独擅其胜。中西同有陆兵水师,而彼之兵法独长。其他则彼之所考察,为我之所未知,彼之所讲求,为我之所不及。如是者直不可以偻指数。设我中国至此时而不一变,安能埒于欧洲诸大国,而与之比权量力也哉?
    然而一变之道难矣。以今日西国之所有,彼悍然不顾者,皆视以为不屑者也。其言曰:我用我法以治天下,自有圣人之道在。不知道贵乎因时制宜而已。即使孔子而生乎今日,其断不拘泥古昔而不为变通,有可知也。今观中国之所长者无他。曰:因循也,苟且也,蒙蔽也,粉饰也,贪罔也,虚矫也。喜贡谀而恶直言,好货财而彼此交征利。其有深思远虑,矫然出众者,则必摈不见用。苟以一变之说进,其不哗然逐之者几希。盖进言者必美其词曰:中国人才之众也,土地之广也,甲兵之强也,财力之富也,法度之美也,非西国之所能望其项背也。呜呼,是皆然矣。特彼知人才之众,而不知所以养其人才以为我用。知土地之广,而不知所以治其土地以为我益。知甲兵之强,而不知练其甲兵以为我威。知财力之富,而不知所以裕其财力,开源节流,以出诸无穷,而用之不匮。知法度之美,而不知奉公守法行之维力,不至视作具文。凡此皆其蔽也。故至今日而言治,非一变不为功。
    变之之道奈何?其一曰:取士之法宜变也。帖括一道,至今日而所趋益下,庸腐恶劣,不可向迩。乃犹以之取士曰制科。岁取数千百贸然无知之人,而号之曰士。将来委之以治民,民其治乎?我故曰:取士之法不变,则人才终不出。其一曰:练兵之法宜变也。今之陆营水师,其著于籍者,有名而无实。当事者以兵不足恃,又从而募勇,能聚而不能散。今天津驻防之兵至十万,虽足以拱卫神京,翼保畿辅,以壮声威而遏觊觎。而他处海防均须整顿。绿旗满营,水师战舰,皆当易器械,更船舶,使之壁垒一新,而不得仍以戈矛弓矢从事。苟仍其旧而不早为之计,是谓以不教民战,无殊驱之就死地也。我故曰:兵法不变,则兵不能强。其一曰:学校之虚文宜变也。今所设教谕训导,小邑一人,大邑两人,虚糜廪粟,并无所事。且其人类皆冗无能,龙钟寡耻,不足为士之表率。书院山长,只取声誉,以所荐之荣辱为去留,而每月所课,不过奉行故事而已。是朝廷有养士之名,而无养士之实也。是反不若汉时所立国子监,天下士子,犹得读书于其中也。其一曰:律例之繁文宜变也。昔高祖入关,其与民约,不过曰法三章耳。近世之吏,上下其手,律例愈密而愈紊。不过供其舞文弄法已耳。拘牵文义,厥弊日滋。动曰成例难违,旧法当守。而一切之事,都为其所束缚驰骤矣。是朝廷有行法之名,而无奉法之实也。是不如减条教,省号令,开诚布公,而与民相见以天也。
    凡是四者,皆宜亟变者也。四者既变,然后以西法参用乎其间。而其最要者,移风易俗之权,操之自上。而与民渐渍于无形,转移于不觉。盖其变也,由本以及末,由内以及外,由大以及小,而非徒恃乎西法也。
 
    ○变法(下)
    治天下者当立其本,而不徒整顿乎末。当根乎内,而不徒恢张于外。当规于大,而不徒驰骛乎小。盖天下气运之开,以时而变,而天下情事之繁,亦以时而异。试以西法一端言之,今与昔异。而中外之情,亦以阅时而不同。昔者惟在崇尚西法,立富强之本,以为收效。即在目前,即泰西人士,亦并以为西学振兴,正在今日。以中国之大而师西国之长,集思广益,其后当未可限量。泰西各国,固谁得而颉颃之!
    今沿海各直省皆设有专局,制枪炮,造舟舰,遴选幼童,出洋肄业。自其外观之,非不庞洪彪炳。然惜其尚袭皮毛,有其名而鲜其实也。福州前时所制轮舶,悉西国古法耳,不值识者之一噱。他处所造,机捩转动之妙,不能不赖乎西人之指授。而窥其意则已嚣然自足,辄以为心思智慧,足与西人匹,或且过之而有余矣。夫枪炮则在施放之巧,舟舰则在驾驶之能,行阵之器,固不可不利,而所以用利器者则在人也。今公使简矣,领事设矣,皇华之选,络绎于道。或恐有仪秦其人,逞游说以恣簧鼓,而徒以口舌得官者,更恐有夤缘攀附,奔竞钻营,而得附于其间者。所谓才者未必才,所谓能者未必能。徒碌碌因人成事而已。
    故今日我国之急务,其先在治民,其次在治兵,而总其纲领则在储材。诚以有形之仿效,固不如无形之鼓舞也。局厂之炉锤,固不如人心之机器也。朝廷设官西土,要宜郑重其始,一切当以正途人员。苟流品太杂,恐亵国体。其无掣肘之处,则先以西人副之,为之披榛辟莽。至若通商口岸,所有中外交涉案牍,往来文移,宜汇辑成书,颁示遐迩。其后更译以西文。一旦有事,当局者可援别案以为折辩之地。而此中亦有所主持。此亦讲求洋务之一道也。总之,凡事必当实事求是,开诚布公,可者立行,不可行者始终毅然不摇。夫天下事从未有尚虚文而收实效者。翻然一变,宜在今日。
    若夫治民必由牧令始,治兵必由团练始。牧令之贤否,则先在慎简督抚,甄别才能,考察勤惰,才者不次迁擢,不才者立予罢黜。此固督抚之事也。至于治兵,则难言之矣。宜先改营规,易军制,汰兵额,异器械,必如李光弼之临阵,壁垒一新而后可。然论者必议其更张。蒙则谓今日练兵,若不以西法从事,则火舰火器,亦徒虚设耳。不独水师当变,即陆军亦当变也。不独绿营当变,即旗丁满兵亦当变也。且也长江水师,与洋海水师不同。我国须于长江水师之外,专设海军,然后内可以防奸,外可以御侮。
    储材之道,宜于制科之外,别设专科,以达政体者为先,晓畅机务者为次。即以制科言之,二场之经题,宜以实学。三场之策题,宜以时务,与首场并重。庶几明体达用,本末兼赅。此寓变通于转移之中。实以渐挽其风气,而裁成鼓励之。四五科之后,乃并时文而变之。则论者不议其骤革矣。肄习水师武备,国家宜另设学校,教之以司炮驾舟布阵制器,俾各有专长。习之于平日,用之于临时。其遣发至泰西者,尤不可专在一国,以示兼收而并效。以上宜力求整顿,勿作具文。
    民心既固,兵力既强,而后所有西法,乃可次第举行。今日简公使,设领事,岁糜朝廷数十万金,议者或论其太骤,或惜其徒费。不知中外隔阂,非此不能消息相通,未始无裨于大局。特不在其事而在其人也。此则由乎上善为之用耳。耀敦盘,折冲樽俎,必有郭隗毛遂其人者出焉。衔命中朝,宣威异域,必有班定远、傅介子其人者出焉。或者以为西法不足恃,何以西人用之,足以雄长欧洲,争衡天下?不知泰西诸邦,国小而民聚,其民心齐而志固,同仇敌忾,素蓄于中。在其国内,各事其事,各业其业,雍雍然其气静谧而专壹。故国易以治。夫岂徒恃乎器艺技巧,繁术小慧,遂足以收效也哉!
 
    ○变法自强(上)
    呜呼,余今者观于中外交涉之故,而不禁重有感焉!泰西诸国通商于中土,亦既三十余年矣。而内外诸当事者,多未能洞明其故,若烛照数计而龟卜。其于利害之所系,昏然如隔十重帘莫。其有规恢情势,斟酌时宜,能据理法以折之者,虽未尝无人。而不知彼之所谓万国公法者,必先兵强国富,势盛力敌,而后可入乎此。否则束缚驰骤,亦惟其所欲为而已。故知乎此,则惟先尽其在我者而后徐及其他。如讲求武备,整顿海防,慎固守御,改易营制,习练兵士,精制器械,此六者,实为当务之急。而文武科两途,皆当变通,悉更旧制。否则,人才不生。其次在裕财用。如开矿、铸银,尚机器,行纺织,通商于远,许贸易于国中者,皆得以轮舶。而火轮铁路,电气通标,亦无不自我而为之。凡泰西诸国之所眈眈注视,跃跃欲试者,一旦我尽举而次第行之,俾彼无所觊觎艳羡其间。此即强中以驭外之法也。
    上之所好,下必甚焉。雷厉风行,安见其有不可者!设或不然,动遵故例,拘守成法,因循苟且,不知变迁,则我中国当自承其弊。何则!泰西诸国之群集而环伺我者,有一迫之以不得不然之势也。且此之所变者,特其迹焉而已。治国之道,固无容异於往昔者也。如是谓之战胜于朝廷。况乎当今之时,处今之势,固非闭关自大时也。泰西诸国之入居中土,有公使,有领事,有水师,有陆兵,战舰艨艟,不绝于道。而我国之至西者,落落如晨星。其有折冲乎樽俎,辉煌于敦盘者,未闻有人也。其达彼此情意,通中外之消息者,则有日报。时或辨论其是非,折衷其曲直。有时彼国朝廷,采取舆论,探悉群情,亦即出自日报中。窃以为此间可从而仿效者也。
    中外交涉之事,时时可刊之日报中。俾泰西之人,秉公持论其间。是岂无所裨益者与?欧洲近日情形,其强弱大小,亦已了然于指上螺纹。普俄英法,此四国者,于中土关系至重者也。三十年前,所患者在英法。而在今日所患者,尤在普俄。俄之于北方,如黑龙江,如新疆,固已形见者也。普则犹未著其端倪。迩者以晏拿帆船遇害被劫一事,普国立意索偿。识者以为交邻之道,玉帛干戈,二者实相倚伏。盖和则以玉帛相将,战则以兵戎相见,理无两立,事不并行。然则,图治其间者将奈何?则将应之曰:开诚布公,相见以天。必谨必速,毋诈毋虞。又何患之有!至于英法东来,皆于东南洋设立埔头以为外府。而普俄则无之。今俄方注意于北方,筹度经营,未遑兼顾。普则欲图之久矣。特无间可乘耳。
    诸国通商之局,英为最巨。设一旦兵事或起,岂独无所碍欤?不知英固早计及乎此也。普俄之驰骋于中土,岂英法之所喜。特恐一旦事势所会,即英法亦有不得不退听者。浸假普法释嫌,英俄结好,此固欧洲之福,而天下之深忧。总之,欧洲升平之局,识者以为恐未能持久。而亚洲变故之生,亦岂人事之所能逆亿!惟先尽其在我,以听之于天而已。尽其在我,则莫先乎变法自强。今日当变者有四:一曰取士,二曰练兵,三曰学校,四曰律例。
 
    ○变法自强(中)
    然则取士当若何?曰:欲得真才,必先自废时文始。夫人幼而学,壮而行,出其家修,即为廷献。今乃以无用之时文,为进身之阶,及问其何以察吏,何以治民,则茫然莫对也。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长,则何不以有用之时,讲有用之学。大抵必如前代科目法,区为数门。首曰:孝弟贤良,次曰:孝廉方正,三曰:德著行修,四曰:茂才异等。此四者,皆由乡举里选。国家不必试其文章,但当优其奖励,以厚风俗,以端教化。至所以考试者,曰经学,曰史学,曰掌故之学,曰词章之学,曰舆图,曰格致,曰天算,曰律例,曰辨论时事,曰直言极谏。凡区十科。不论何途以进,皆得取之为士,试之以官。至武科亦宜废弓刀石,而改为枪炮。其上者则曰有智略,能谙习韬钤,深明地理,应敌之机,制敌之命。其次曰勇略,能折冲御侮,斩将搴旗。其次曰制器,造防守之具,明堵御之宜,其建筑炮台,制造机器,悉统诸此,务以尽其所长。凡此文武两途,兼收并进,务使野无遗贤朝无幸位。而天下之人才,自然日见其盛矣。
    然则,练兵当若何?曰:陆营必废弓矛,水师必废艇舶,而一以枪炮为先,轮船为尚。然后兵可强也。其为兵曰步兵骑兵,其为队曰枪队炮队。平日练之,自无不精。临时用之,自无不准。而后命中及远,足以攻坚而蹈瑕。水师则首在乎驾驶,必其能冲涉波涛,稔悉台飓,测量风云沙线,足寄以众人之命,乃可充其任也。其船之小者,用于内河。船之大者,用于沿海。至铁甲战舰,用以守御,无不资水火二气之力,而专恃双轮之迅驶。惟其驾之已稔,自必操之在握。而后渡海入洋,足以御风而破浪。陆营水师之练兵,一以西法为南针。必使心志定,步法齐,队伍肃,常若临大敌而可用也。此外汰冗兵,减军额,厚饷糈,俾足以养赡其身家,驻防之兵,居于营屋,一仿西国之制度。然后营泛各兵,方非虚设。兵勇之外,益以团练。依古守望相助之法,平日按期练兵,无得间断。而近地团练民兵,亦可入而习学。如是则兵皆可用之兵,民皆可用之民。一旦有事,不至于仓皇无措。而民与兵和,兵与民习,亦不至兵民相陵,致生事端。能如是而兵不强者,吾弗信也。
    然则,设立学校,以收教士之实效,当若何?曰学校书院之设,当令士子日夜肄习其中,必学立艺成而后可出也。其一曰文学,即经史掌故词章之学也。经学俾知古圣绪言,先儒训诂,以立其基。史学俾明于百代之存亡得失,以充其识。掌故则知古今之繁变,政事之纷更,制度之沿革。词章以纪事华国而已。此四者,总不外乎文也。其二曰艺学,即舆图,格致,天算,律例也。舆图能识地理之险易,山川之厄塞,格致能知造物制器之微奥,光学化学,悉所包涵,天算为机器之权舆,律例为服官出使之必需,小之定案决狱,大之应对四方,折冲樽俎。此四者,总不外乎艺也。文艺两端,皆选专门名家者,以为之导师,务归实用,不尚虚文,辨论时事,直言极谏。此二者以觇其作吏之断裁,立朝之风节而已。于是士有以教,亦有以养,自无不奋矣。此外则有武备院,艺术院,用之教武科营弁,使之各成其材。
    然则,废律例之繁文,而用律例之精意,当若何?曰:今天下之所谓吏者,必尽行裁撤而后可。内自京师外至直省,大自六部,小至州县,举二百余年来,牢不可破之积习,悉一扫而空之。而以为士之明习律例者,以充其任。甄别其勤惰,考校其优劣。三年无过,授以一官以鼓励之。凡昔日拘文牵义,以一字为重轻,以片言为轩轾,得以上下其手者,悉付之于一炬而后大快。州县监狱,必大加整顿,罪囚拘系,无得虐待,夏冬之间,所以体恤罪囚者,毋作具文。州县胥役,限以定数,毋得逾百人。凡此者,皆所以扩清积弊也。
 
    ○变法自强(下)
    居今日而论中州大势,固四千年来未有之创局也。我中朝素严海禁,闭关自守,不勤远略。海外诸国,至中华而贡献者,来斯受之而已。未尝远至其地也。以故天下有事,其危常系西北,而不重东南。自与泰西诸国通商立约以来,尽舟航之利,历环瀛之远,视万里有如咫尺,经沧波有同衽席。国无远近,皆得与我为邻。如英、如俄、如普、如法,皆欧洲强大之国也。今以中国地图按之,则俄处西北,最为逼近。西南有英属之印度,毗接云南。而法兵业驻越南,则南界又复连属诸国。并以大海为门户。轮船所指,百日可遍于地球。于是纵横出入,镳镳乎几有与中国鼎立之势,而有似乎春秋时之列国。惟是中国方当发捻回苗之扰,前后用兵,几二十余年,甫经平定。然则,以艰难拮据之际,而与方盛之诸强国相邻,设非熟思审处,奋发有为,亟致富强以图自立,将何以善其后乎?
    夫风会既有不同,即时事贵知所变。日本,海东之一小国耳。一旦勃然有志振兴,顿革平昔因循之弊,其国中一切制度,概法乎泰西,仿效取则,惟恐其入之不深。数年之间,竟能自造船舶,自制枪炮,练兵训士,开矿铸钱,并其冠裳文字屋宇之制,无不改而从之。民间如有不愿从者亦听焉。彼以为此非独厚于泰西也,师其所长而掩其所短,亦欲求立乎泰西诸大国之间,而与之较长短,而无所馁也。否则,行舟于海,彼则用轮,而我则用帆,迟速不同矣。行兵于行阵,彼则用枪炮,而我则用刀矛,命中制胜,又不同矣。彼以训练节制之师,我以跳荡拍张,漫无纪律之士当之,乌有不败者哉!此强弱之不同也。彼则出地宝,扩财源,而我任听自然不知搜取,徒知征之于民而已。此贫富之不同也。故日本乃亟思变计也。然则,我中国曷不反其道而行之哉?
    我中国地大物博,幅员之广,财赋之裕,才智之众,簿海内外,皆莫与京。溯乎立国规模,根深蒂固。但时异势殊,今昔不同,则因地制宜,固不可不思变通之道焉。其道奈何?曰:毋因循也,毋苟且也,毋玩也,毋轻忽也,毋粉饰也,毋夸张也,毋蒙蔽也,毋安于无事也,毋溺于晏安也,毋狃于积习也,毋徒袭其皮毛也,毋有初而鲜终也,毋始勤而终怠也。必有人焉,深明制治之道,周知通变之宜而后可。否则,机器固有局矣,方言固有馆矣,遣发子弟,固往美洲攻西学矣,行阵用兵,固熟练洋枪矣,而何以委靡不振者仍如故也?洞明时变,大有干谋者,仍未能见其人也。徒令论者以为西法不足效而已。或以为糜费也,或以为多事也,或以为无益于上而徒损于下也。呜呼,是非西法之不善,效之者未至也!所谓变之之道未得焉。彼言者直坐井窥天,以蠡测海耳。西法必不受过也。
    且夫西法者,治之具,而非即以为治者也。使徒恃西人之舟坚炮利,器巧算精,而不师其上下一心,严尚简便之处,则犹未可与权。盖我所谓师法者,固更有进焉者矣。彼迂腐之儒,何又足以知之哉!说者又谓中朝制度,迥越寻常。前代谟猷,姑勿具论,即如我国家康雍乾三朝,圣德兵威,惕殊俗,式廓版图,讫乎化外。而一时简贤任能,张弛互用,三代以下不逮焉。复何论乎汉唐!今诚一意讲求,励精图治,先有以明天下兵民之志。而后规复河运,酌禁鸦片,则闭关谢客,亦何不可自固我圉。而奚必鳃鳃焉学习西法也哉!子之所云,适足以贻笑于豪杰之士而自玷耳。不知时之所尚,势之所趋,终贵田事制宜,以权达变。天时人事,皆由西北以至东南。故水必以轮舟,陆必以火车,捷必以电线,然后全地球可合为一家。中国一变之道,盖有不得不然者焉。不信吾言,请验诸百年之后。
 
    ○答强弱论
    前者《香港日报》中,尝论国家盛衰强弱之故,倚伏无端,而其能明致弱之由,振积衰之势,操自强之道,立常盛之地者,则未有也。夫四海大矣,人才众矣,岂无深识远虑之士,炳烛于几先,斡旋于事后,坐而言可以起而行者。日报秉笔主人,尝以是篇附于邮筒,远致之七万里之外,来问甫里逸民。逸民读未终篇,作而叹曰:忧深哉其人也!此恤纬之嫠,倚柱之女,所以致无可如何之思也。因聊据所见以答之。
    呜呼,世变至此极矣!中国三千年以来,所守之典章法度,至此而几将播荡澌灭,可不惧哉!夫古今无异治,强弱无异民,非古之强远胜今,亦非今之强远逊古。善用之则强,不善用之则弱。然而强弱之势已见者,何哉?则时为之也。有心人旷观往古,静验来今,而知天道与时消息,人事与时变通。居东南者,每由东南而之西北。居西北者,每由西北而之东南。而西北恒强,东南恒弱。东南柔而静,西北刚而动。静则善守,刚能制人。故西北每足为东南患,而东南不足为西北病。顾守有时足以待变,柔有时足以制刚。而迟速久暂之间,审几者每不能决之于操券。则以守必承其弊,柔必化以渐。未弊则彼将先乘以困我,未渐则彼将先发以难我。由是观之,方张之机不可遏,始厉之锋不可撄。明者智者知其然矣。
    然则,何以待之?曰:莫如师其所长。盖天道变于上,人事不得不变于下。《易》曰:穷则变,变则通。此君子所以自强不息也。或曰:必变而后可以为国,则将驱东南之政事声明,风俗文物,而尽西北之乎?非也。吾所谓变者,变其外不变其内,变其所当变者,非变其不可变者。所谓变者在我而已。非我不变,而彼强我必变也。彼使我变,利为彼得。我自欲变,权为我操。或曰:否。弱即强之机,强即弱之渐。守可长而变难恃,柔不敝而刚易坏。不观夫商之鬼方,周之犭严狁,汉之匈奴,晋之拓拔五胡,唐之吐蕃回纥,宋之契丹女真,明之也先,其种类或存或亡。又如罗马盛于汉,西域回部盛于唐,西班牙盛于宋,葡萄牙、荷兰盛于明,而今皆无闻。自古仁义为国,其敝也衰。甲兵为国,其亡也蹶。元太祖之兴,其兵力无敌于天下。而自入中国,渐至委靡不振。是以至弱驭至强,至柔服至刚者,道之至也。何必用彼以变我?呜呼,未明天道之所当然,人事之所以然也。吾不必远征诸三代以上。春秋之际,幅员狭隘,楚越并为蛮邦,辽远视同绝域。自是而降,唐汉声教,渐讫远方。元明版图,回逾朔漠。逮我圣朝,青山雪海,近在肘腋,珠崖台岛,咸奉冠裳。是境土之由渐广斥也如此。而欧洲诸邦,亦渐由印度而南洋而东粤,百十年间,洪波无阻,风气大开,海舶估艘,羽集鳞萃。凡前史之所未载,亘古之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朝亦尽牢笼礼貌之,概与之通和立约。
    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之于一中国之中。此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此岂出于人意计所及料哉!天心为之也。盖善变者天心也。天之聚数十西国于一中国,非欲弱中国,正欲强中国;非欲祸中国,正欲福中国。故善用者可以转祸而为福,变弱而为强。不患彼西人之日来,而但患我中国之自域。无他,在一变而已矣。三十余年来,西人之至此者,群效其智力才能,悉出其奇技良法,以媚我中国。而我中国熟视焉若无睹,漫习焉弗加察。所谓握要制胜者安在?所谓先事预防者安在?或且以深闭固拒为良谋,或且以柔服羁縻为至计。在朝者不出于江统之徙,则出于魏绛之和。在野者不出于辛有之吁嗟,即出于郇模之愤激。即其稍有变通成法者,小变而非大变,貌变而非真变也。粉饰蒙蔽,因循苟且。此贾长沙之所以痛苦流涕长太息者也。
    夫用兵以刀矛,一变而为枪炮。航海以舟舰,一变而为轮舶。行陆以、车马,一变而为火车。工作以器具,一变而为机捩。虽刀矛枪炮,同于用兵,舟舰轮舶,同以航海,车马火车,同于行陆,器具机捩,同于工作。及其成功一也。然而缓速利钝,难易劳逸,不可同日而语矣。凡此四者,皆彼所有而我无者一。使我无彼有,而彼与我渺不相涉,则我虽无不为病,彼虽有不足夸。吾但行吾素可耳。独奈彼之咄咄逼人,相形见绌也。且彼方欲日出其技,以与我争雄竞胜,长较短,以相角而相陵。则我岂可一日无之哉!
    一变之道,在乎师其所能,夺其所恃。况彼之有是四者,亦不过百年数十年间耳。而被及于中国者如是之速。天其或者将大有造于中国也乎?准诸天道,揆诸人事,将见不及百年,四者必并有于中国。行之若固有,视之如常技。吾固不欲吾言之验,而有不得不验者势也,亦时为之也。
    天盖欲合东西两半球,联而为一也。然后世变至此乃极。天道大明,人事大备。闲尝笑邵康节元会军数之说为诬诞。今而知地球之永,大抵不过一万二千年而已。始辟之一千年,为天地人自无而有之天下,将坏之一千年,为天地人自有而无之天下。其所谓世界者,约略不过万年。前五千年,为诸国分建之天下,后五千年,为诸国联合之天下。盖不如此,则世变不极,地球不毁,人类不亡。我故曰:善变者天心也。庄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旨哉言乎!顾虚空界中,非止一地球也。若准以一行星一地球推之,则地球如恒河沙数。而以我所居之地球置其间,仅若一粒芥子。触斗蛮争,由造物主观之,不值一笑。则我之所论,亦犹地球中微尘也夫!呜呼,此论出,知我罪我,听之而已。
 
    ○附:强弱论(阙名)
    或谓有国家者,弱即强之机,强即弱之渐。此乃循环之道然也。顾有弱可强而强反弱者,此其理则人未之知也。老庄之旨,柔可以克刚,退可以为进。惟能善用其弱,而弱即可为强矣。过刚则必折,躁进则必蹶。惟轻用其强,而强无不弱者矣。
    历观古今来享国久长者,莫如周代。然自平王东迁以后,委靡不振,几若赘旒。而天下犹复奉为共主,不敢妄有所觊觎。强侯图霸,假其名号以摄众。以楚庄之雄,势陵中夏,亦不过传问鼎一语而已。盖诸侯中有一并兼周室者,众必群起而逐之。如驴蒙虎皮而鸣于薮泽间,其遭猛兽之噬必也。赵宋于诸代中为最弱。然能历与辽金元三朝相抗,延至三百年。则以弱而能存也。苟其彬彬守礼,不昧于举措弛张之义,虽以辽金元三朝之强,亦不能亡宋。故北宋之亡也,亡于灭辽。南宋之亡也,亡于灭金。彼一时自以为能强,而不知弱即随其后矣。
    故善为国者,当以礼义为甲胄,忠信为干橹,仁德为墉濠,谦逊为玉帛。天下自不敢动,而固于金汤,安于磐石。苟诩诩然自矜其练兵制器,筑堡建砦,以为可求一逞。恐强未可知,而弱形立见。或曰:然则,由斯言之,有国家者,不必讲富强之术乎?曰:非也,亦视乎其时其地而已。自强之道,有为守御计者,有为征伐计者,有为侵并计者,非一端也。当先审力之足以胜人,万全而无害,然后可以发难。否则,宁先为自固计。故与其本弱而示之以强,不如内强而示之以弱。此善于谋国者也。处今之势,值今之时,明者当不河汉斯言。
 
    ○上当路论时务书
    当今天下纷然竞尚洋务矣。岂不以洋务即时务哉。言兵事者,则曰枪炮之精也,船舰之坚也,军法之严肃也,营制之整齐也,边备之周也,海防之固也,无一非推西人巨擘。一若自西人外,无可与谈兵者矣。言艺术者,则曰舆图之精核也,象纬之深明也,造器制物之奇巧也,机器之妙,可以水火二气之力以代人工也,一切织冶造,无不胥赖乎是。一若事半功倍,舍此无能驾乎其上。而此外更不足与言制器者矣。
    其谈富国之效者,则曰开矿也,铸币也,因土之宜,尽地之利。一若裕民而足国,非此不可。至于学问一端,亦以西人为尚。化学,光学,重学,医学,植物之学,皆有专门名家,辨析毫芒,几若非此不足以言学。而凡一切文字词章,无不悉废。
    夫自东西通商以来,留心时务者,固宜师其所长,而攻其所短,明其情伪,揽其形势,悉其民风俗尚,知其山川物产。而于其古今来之盛衰强弱,沿革升降,探其源而溯其流,然后我可以蹈瑕伺隙以制之。此之谓长于时务者,驾驭之道不外是。而修睦之要,亦在于斯。顾未有舍己以从人者也。
    今日时务之急,首在乎收拾人心。盖民可顺而不可逆,民可足而不可匮,民可静而不可动。其外庞然嚣然,而实则无所有者,能为民祸而不能为民福,能为民害而不能为民利。
    治民之本,当知尽其在我者而已。西学西法,非不可用。但当与我相辅而行之可已。《书》有之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治民本也,仿效西法,其末也。西国之所以讲强兵富国者,率以尚器为先。惟是用器者人也。有器而无人,器亦虚设耳。
    孟子言以仁政治民之效曰:可使制挺。此非迂谈也。盖民忠义激发之气,实有百折而不回者。人心之机器,速于影响,一国之炉锤,捷于桴鼓。是在为上者善用之耳。
    治民之要,在乎因民之利而导之,顺民之志而通之。即如泰西诸国,亦非徒驰域外之观者也。其善于治民者莫如英。入其国中,无不优游暇豫,自乐其天,而不尚操切之政,束缚驰骤以为能者。夫如是,然后能行之久远。抑又闻之,治国之道,先在养其元气。如西国之法,斫削之尤甚者也。必也择其善而去其不善,不必强我以就人。而在以彼之所学,就我之范围。神明变化焉,而民不知。略陈时务所在,幸少垂察而采择焉。
 
    ○日本杂事诗序
    海外诸邦,与我国通问最早者,莫如日本。秦汉间方士恒谓海上有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而徐福竟得先至其境。宜乎后来接踵,往者众矣。然卒不一间也。隋唐之际,彼国人士,往来中土者,率学成艺精而后去。奇编异帙,不惜重价购求。我之所无,往往为彼之所有。明代通商以来,往者皆贾人子,硕望名流,从未一至。彼中书籍,谈我国之土风俗尚,物产民情,山川之诡异,政事之沿革,有如烛照犀然。而我中国文士所撰述,上至正史,下至稗官,往往语焉而不详,袭谬承讹,未衷诸实。窃叹好事者之难其人也。
    咸丰年间,日本定与美利坚国通商。泰西诸邦,先后麇至。不数年而日人崇尚西学,仿效西法,丕然一变其积习。我中朝素为同文之国,且相距非遥。商贾之操贸迁术前往者,实繁有徒。卫商睦邻,宜简重臣。用以热识外情,宣扬国威。于是何子峨侍讲,张鲁生太守,实膺是任。而黄君公度,参赞帷幄焉。公度,岭南名下土也。今丰顺丁公尤器重之。亟欲延致幕府。而君时公车北上,以此相左。既副皇华之选,日本人士耳其名,仰之如泰山北斗。执贽求见者,户外屦满。而君为之提倡风雅,于所呈诗文,率悉心指其疵谬所在。每一篇出,群奉为金科玉律。此日本开国以来所未有也。日本文教之开,已千有余年。而文章学问之盛,于今为烈。又得公度以振兴之,此千载一时也。虽然,此特公度之余事耳。
    方今外交日广,时变日亟,几于玉帛兵戎,介乎两境。使臣持节万里之外,便宜行事,宜乎高下从心。而刚则失邻欢,柔则亵国体。斯谓折冲于樽俎之间,战胜于坛坫之上者。岂易言哉!今公度出其嘉猷硕画,以佐两星使于遗大投艰之际,而有雍容揖让之休,其风度端凝,洵乎不可及也。又以政事之暇,问俗采风,著《日本杂事诗》二卷,都一百五十四首。叙述风土,纪载方言,错综事迹,慨感古今。或一诗但纪一事,或数事合为一诗,皆足以资考证。大抵意主纪事,不在修词。其间寓劝惩,明美刺,具存微旨,而采据浩博,搜辑详明,方诸古人,实未多让。如阮阅之知彬州,曾极之宦金陵,许尚之居华亭,信孺之官南海,皆以一方事实,托诸咏吟。顾体例虽同,而意趣则异。此则扬子云之所未详,周孝侯之所未纪,奇搜山海以外,事系秦汉而还,仙岛神洲,多编日记,殊方异俗,咸人风谣。举凡胜迹之显湮,人事之变易,物类之美恶,岁时之送迎,亦并纤悉靡遗焉。洵足为巨观矣。
    余自岁闰三月,以养疴余间,旅居江户,遂得识君于节署。嗣后联诗别墅,画壁旗亭。停车探忍冈之花,泛舟捉墨川之月,游屐追陪,殆无虚日。君与余相交虽新,而相知有素。三日不见,则折简来招。每酒酣耳热,谈天下事。长沙太息,无此精详;同甫激昂,逊兹沉痛。洵当今不易才也。余每参一议,君亦为首肯。逮余将行,出示此书。读未终篇,击节者再。此必传之作也。亟宜早付手民,俾斯世得以先睹为快。因请于公度,即以余处活字板排印。公度许之。遂携以归。旋闻是书已刻于京师译馆。洵乎有用之书者,众识所共睹也。排印既竟,即书其端。若作弁言,则我岂敢!
 
    ○跋冈鹿门送西吉甫游俄文后
    余游东瀛,藉养宿疴,侨居江户,逭暑消忧。所交多名人胜流。如成斋诚卿,官一等编修,为史官长,职居禁近,望重词坛。鹿门省轩前皆有位于朝,近则隐居不仕,泉石优游。叔谋樱泉年少而才美,时誉翕然。每见辄以文字相质证。杯酒从容,止谈风月。此数君子者,文章节行,照耀东国,而犹不自满,皆愿纳交恐后,而得一言以为荣。临行,鹿门出文五十篇,属余删定,将寿诸梓。顾东归后,或于役道途,或偃息床第,绝无暇晷。药炉经卷,长夜无聊,鼠须侧理,不复思御,近始出诸行箧而观之。则中多忧国经世之言,诚世之有心人也。
    其友西吉甫游于俄,鹿门作文以送之。其言萨摩西吉甫将游俄国,余与诸友设祖宴,且与论宇内形势。曰:方今俄与英法普奥,争雄欧土,犹战国七雄,以合从连衡为事也。俄国为极北,据形胜之地,窥各国之衅,犹秦阻ゾ函以临六国也。英法普奥,富国修政,练兵养锐而环视,俄逡巡不敢犯之者,犹赵楚称雄六国,而不西向窥秦也。英法讲交四方,通互市,要盟约者,六国之合从也。俄之开疆土,张国威,坐令邻近折服者,则秦之所连衡也。而秦之所以能并六国者,则在取巴蜀而据其资也。巴蜀未并,则国力不张,秦未可东兵也。今俄之蚕食亚细亚东北,亦殆秦之取巴蜀而据其资老矣。俄往年攻土耳其,几为英法所扼,无功而止。于是其意谓与其争欧,不如争亚。盖争欧难而争亚易。俄既东向,并亚细亚诸国,而后拊背扌益吭以薄英法,则其志可逞也。其经略亚细亚东北,遣使论日本北疆,略堪察加,佐甲廉,其成算可知也。近闻自佐甲廉至彼得堡七千里间,通车马道。又以美洲所辖之地,鬻于合众,而所得数百万金,充开拓东北之费。乘此势镳镳以南,则安知异日不以东北全力薄英法,济其所大欲,如秦统一六国乎?日本国于东海,为东洋之门户,然北为俄所凌轹,西为英法所恫喝,此犹韩魏西北逼秦赵,东南介于齐楚,天下有事,一败一胜,无得失于秦,而韩魏常受其弊。日之多事,将至此始!言未终,吉甫太息曰:此余之所以有此游也。呜呼,余常好论宇内形势,窃慨世风日下,士之识力,不足与谈方今之计。今吉甫所志甚壮,所任甚大。是行在得彼国之情,不可无一言以壮其行。因即书所言以赠别。
    鹿门此文于日俄形势,了如指掌矣。鹿门之志,常欲中日相睦,联英以拒俄。夫就亚洲地势以观,中之与日,固所谓唇齿相联,而辅车相依者也。鹿门往时酒酣耳热,辄纵谈天下大计,洒洒成议,几欲击碎唾壶。而蒿目时艰,怆怀近事,每愤其志之不得伸。呜呼,欲维持亚洲之大局者,其盍于中日辑和加之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