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改变县城版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1:58:08

舟曲灾民详述灾情:泥石流改变县城版图

中国新闻周刊2010030期封面:舟曲的拯救

  舟曲的拯救

  8月8日凌晨,一场持续了40多分钟的“瞬间性强暴雨”,让舟曲贫瘠的山体终于扛不住了,泥石流倾泻而出,瞬间覆城,甘南舟曲遭受灭顶之灾。

  泥石流掠走了三分之一个县城,另三分之一淹没于淤泥之中,剩下三分之一成为人们最后的栖身之所。泥石流堵塞了白龙江,形成的堰塞湖让县城被淹,电力、交通、通讯中断。

  舟曲是全国滑坡、泥石流、地震三大地质灾害多发区,这里躲过了汶川地震的破坏,却未逃过泥石流的吞噬。5·12地震后,这里作为地质灾害的重灾区,制订了迁移新城的规划,但因财政压力拖延至今。

  复杂、紧张的救援正在进行,人们期待灾区的人民能早日走出苦难。同时,舟曲的灾难是否与此地历史上的生态环境破坏有关?天灾是否是自然给予人类的报复?亦是灾难频发的中国应该深刻反思的问题。

  泥石倾城

  泥石流过后,他们涌入舟曲县城。泥淖中,看到了很多埋得很浅的人形……

  本刊记者/刘炎迅(发自舟曲)

  山雨前夜

  唐玉山是白龙江边一家网吧的网管。8月8日这一天夜里,他值夜班,网吧里有20多个包夜上网的青年。屋外的雨越来越大,雷声阵阵,隐约间,唐玉山听到外面的街道上有警车拉着警笛,大约两分钟,没有听到高音喇叭的声音,这时候的雨更大了,一些地方开始积水。

  快12点了,唐玉山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响。大雨哗啦啦下得正欢,他看到,很多人在街上乱跑,这是县城少有的景象,这个峡谷之中的县城,居民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夏天炎热之际,大都在户外纳凉,一般也不超过11点,便陆续回家。唐玉山还在纳闷,现在这么晚了,却有这么多人在大雨中四处奔跑,没有方向,像暴雨将至前湖面低飞的蜻蜓。

  此时,住在县府大楼后面居民区的杨小峰,已经在卧房里睡了两个小时,这天的电视没啥好看的,外面电闪雷鸣,开着电视也不安全。

  杨小峰的房子靠近北坡,偏西一点,他是被泥石流的轰鸣之声吵醒的。父亲在城里值班,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他急忙起床,到邻屋去叫醒母亲。他说,有些不对劲,不像雨声,有石头砸到房子楼板断裂的声音,他到阳台去看,灯突然灭了,不只是他家,此时的整个县城,都齐唰唰地陷入了黑暗。

  唐玉山所在的网吧突然断电,立即引起了年轻人们的不满,他们从游戏的喧闹中走出来,却听到了屋外更大的声响。唐玉山跑出屋,他循着以往的本能猜,莫非有人打架?

  此时已经夜里12点多,嘈杂声中一个声音逐渐清晰,逐渐归拢,在黑漆漆的县城里蔓延……

  “泥石流从山上下来了!”慌乱中有人喊道。

  这是一个灭顶的消息。过去很多年里,这个地方四周的山地,往往在夏季来临时,经过烈日和雨水的复合作用,变得不那么安分。大大小小的碎石滑坡早已是家常便饭,这里的人都有些躲避的经验。但这一次,特大山洪地质灾害造成长约5000米、平均宽度300米、平均厚度5米的泥石流,石头和泥浆凶猛异常,总体积750万立方米的泥石流呼啸而来,迅速裹挟了这座县城。轰隆隆的声响,瞬间摧毁了人们惯常的体验。

  哭声和喊叫声变得凄厉起来,被一层层随泥浆涌过来的轰鸣声覆盖。

  截至8月10日22时,702人死亡,1042人失踪,58人重伤,门诊收治303人。

  新地图

  那时唐玉山根本来不及想,这场暴雨会给他的家园带来怎样的灾难。他立即回身进了网吧,对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等着通电的年轻人嚷着,“快跑,泥水冲下来了。”

  大家四散奔逃,四处都没有光,但路都走得熟,大家叫着哭着先往西南面的白龙江岸边跑,跑得快的过去一看,江水也在往上涌。从别处滑进江里的泥石、被冲毁的民房建材,淤积在三眼峪至下游1公里的江道里,已经割裂了白龙江,“河床被抬升10多米”,形成了积聚着200万立方米水体的堰塞湖,湖水无法下泻,很快漫过堤岸,向县城涌过来。

  唐玉山这时看到,江面上那座城江桥还没被淹没,顺着桥跑过去,到南山上去,那里没啥动静,应该安全,于是大家跟着往山上跑。跑出网吧前,唐玉山还不忘锁上大门,心想着别丢了东西。事后他说,此举实在多余,如此大灾,谁还会有心思偷东西,逃命都嫌少条腿。

  跑上南山,山上住着的十几户村民拿出衣服和鞋子给他们穿,这时他们中的一些人才发现,自己如此狼狈,衣衫不整,丢鞋弃袜,弄得一身泥泞。此时,这个与县城隔江相望的山坡上,聚集着好几千人,惊魂未定。众人往城里看,一片亮堂堂的眩晕感,如同一池镜子映照着海市蜃楼。

  杨小峰没有往外跑,他看到泥石流顺着山坡已经从他家这片居民区的边缘滑过去,他唯一担心的是父亲,正在坡下的城里泥石侵袭之处。还好,他的父亲躲过一劫。

  此时的西山坡上,45岁的严后林也被惊醒,他们这片山坡是锁儿头村,还好,一切相安无事,但村干部们已经跑过来喊,下面出事了,滑坡了,我们也要撤离,防止西山也顶不住雨水。于是严家大小几口,跟着往山下走,寻找安全之所。这时他们还不知道,坡下的县城更是一片惨景。

  舟曲素有塞上小江南之称,但杨小峰却认为,这只是旅行者眼里的风景。甘南地带,少有如此秀丽精致,但若论居民的生活,完全与“江南”挨不上边。比如在夏天,这个低海拔的峡谷之地,气温徘徊在36℃~37℃,但鲜有人家中装空调,甚至电风扇都用得少,舍不得。再比如房价,这里距离著名景点九寨沟不过300公里,但县城里最好的楼盘也不过两千元,大多靠在白龙江边,那里算是最好的地段,四面看山,脚下就是白龙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起居之地。而远离江水的西面山地或者北面的那些房子,大都是土屋土宅,甚至没有被纳入商业模式中,居民之间偶有倒手转让,也就几百元的均价。

  而白龙江南边的山坡上,住着一些做生意的人,有私家车,跑客运或者短途货运,条件相对富裕,但整体来看,这座县城的财富地图还没有真正显现出来,收入高的商人和四平八稳的工薪阶层混杂而居,小城不大,随便论起来,都是熟人。财富在这里没有划分出阶层,大家都是峡谷中的子民,其乐融融。

  不过,住在相对平坦的峡谷中间的地带,总要比周边山坡上的人民方便些,县城的政府和机关,以及商铺、网吧,大多集中在此。在商业布局上,这里是当之无愧的黄金地带,好比北京的长安街和上海的南京路。

  如今,泥石流淌下来,填平了这个峡谷县城一切的低洼处,地面抬高了数米。

  一座城的救与自救

  外来者很难想象县城原有的模样。泥石流淌过,这些地方都被厚厚的淤泥覆盖,一片泥淖,散落着门板、桌椅,以及各种残骸,踏上去,软软的,直往下陷,一些地方如同沼泽,能很轻松漫过一个成年男人的膝盖。当地的居民会告诉外来者,小心一点,那下面七八米的地方曾经是一家杂货店或者一幢4层的楼房。

  曾经位于城市边缘的山上的居所,除了泥石流涌过来的北坡,都是安全的。一场泥石流,几乎重塑了县城的原有版图。

  唐玉山守在南山上,只盼着雨赶紧小些,网吧老板的女儿不见了,估计还在城里,大家都很着急。

  到了凌晨1点多,见雨终于小了,他们几个人便往山下跑,跑到江边,一看都傻眼了,这是啥地方,都不认识了。城江桥附近的江水里浮着一幢3层的小楼,一看便知是从某个更高的楼上断裂下来的一部分,浅红色的马赛克外墙在浑黄的江水中很显眼。楼顶面上趴着三个人,一个男的,50多岁,两个女孩,都十几岁模样,披头散发,哭着喊救命。

  唐玉山和难友们拿出随身带着的绳子,从桥面上扔下去,让那三人抓住,硬生生拽了上来。他们这才知道,这是父亲带着一对女儿。

  救完人后,人们已经不敢继续趟着江水走过城江桥,因为目之所及,在隐隐的黑暗中,全是泥淖,原来高低错落的建筑都不见了。

  几个年轻人怏怏返回南山坡上,也没了睡意,干坐着等天亮。

  天亮后,大家都往县城涌,严后林也跟着锁儿头村民下了山,“那一眼望过去,太惨了,全不认识了。”

  能看到很多埋得很浅的人形,还有半截身子栽进泥淖奄奄一息的人。一些跑下山来的妇女开始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拿手去扒那泥水,她们的丈夫、儿子还在下面。

  只能先救有气的,严后林们挥动着铁锹开始挖,一边挖一边把人往外拽,这一拽,原本困着的没了声响的人就开始哼哼,周围就跟着一片哭声。

  救人都是当地人自发完成的,此时通往外界的道路,损毁严重。

  另一重困境愈发凸显。舟曲的自来水系统已经瘫痪,井水被污染。水断了,全城的自发救援很快就面临第一个困难,如此炎热的夏天,断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特别是在大强度挖掘救人的状态下。

  有人带着这个消息往城外跑,跑到17公里外的大川镇,当地居民一听,都震惊不已,没人想到近在咫尺的县城,已是惨绝人寰之地。

  于是开始有人拿塑料水桶装水,背着往峡谷里的县城走,这些自发送水的队伍,年龄最大的一组是几位60多岁的老妇组成的,她们带着自己的几位子女,不停送水进城。而这些水,也成了困境中幸存者最大的支持。

  到8月9日这一天,道路都已经恢复,各地而来的救援队伍已经集结,但这些自发的送水队依旧坚持17公里的长途跋涉。

  据当地政府通报的信息,此次特大山洪地质灾害的主要发生地,就是位于县城供水系统水源地,灾害造成水源地严重破坏,供水系统受损十分严重,处于全瘫痪状态。到8月9日这天,城区4万居民仅靠5处机井供水,人们吃水难问题非常突出,急需尽快修复水源地,恢复县城供水系统。

  因为县城的发电系统在山坡高处,未受到太大损伤,一些受损线路很快得到抢修,城区供电基本恢复,不过,主城区都已成为废墟,电一路传送过来,到了各家各户,却无人使用了。所以到了8月9日夜里,主城区基本还是漆黑一片。

  在这漆黑之中,大家都显得很克制,不过为了防止有人趁火打劫,士兵组成的联防队,还是不停地在各处巡逻。忽闪忽闪的手电筒光柱,起伏着,偶尔扫过屋前屋后的角落里正在发呆或者哭泣的人的脸。

汶川地震后舟曲周边山体松垮 搬迁一直未果

 

  “追着时间跑”

  8月9日这一天上午,温家宝总理临时改变行程,来到三眼峪沟,这里是最严重的受灾地之一,几乎整村都被淹没。

  月圆村。劫难的夜晚之后,这个住有2000多人口、最靠近舟曲县中心的、以团圆平安命名的大村庄,被泥石流吞噬,生者寥寥。 

  地面尽是松软的淤泥,偶尔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石。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这绝地,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和副总理回良玉在白龙江江边停留了十几分钟。了解抢险情况返回时,他们的鞋和裤脚,已经糊上了淤泥。

  在官方提供的资料中,包括罗家峪、三眼峪、硝水沟和寨子沟等县城北部地区,是县城内7个重点滑坡山体地带。

  舟曲县在甘肃南部,汶川大地震时,这里也是重灾区之一,也是全国滑坡、泥石流、地震三大地质灾害多发区。“八山一水一分田”是这里的真实写照,地形、地貌、地质构造复杂。据国土资源部、甘肃国土资源部门的专家现场察看和分析,两年前的汶川地震后,这里的山体就松垮了,半年多的时间里,又干旱不断,加之这场持续了40多分钟、降雨量达90多毫米的“瞬间性强暴雨”,这里的山体终于扛不住了,垮了。

  灾难发生之后,舟曲附近的几个县城,比如松潘、九寨沟,都派出了由副县长带队的救援医疗队,在8日晚上赶到县城。

  这天,各地的救援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搭乘的从广元长途跋涉而来的一辆满载200多顶帐篷的卡车,经过整整24个小时的艰难山路跋涉,在9日下午5点半,到达舟曲县。

  开车的司机姓王,他说,他们一共5辆车,他这辆是第4辆,后面还跟着一辆满载方便面和水的车,在广元市民政局救灾管理中心的安排下,他们在8日下午5点装载货物,当晚12点发车,一路山地,走得很慢,很多路段塌方滑坡,为了赶时间,他们一路不停,9日上午天气越来越热,他们每行驶十几公里山路,就得寻找路边人家加水,用来冷却发动机和轮胎,即便如此,长途跋涉之下,右后方外侧的轮胎还是爆裂了,这是下午3点,距离舟曲县城还有100公里,老王不得不半道找人换轮胎。

  换完轮胎,从武都县继续往舟曲赶,坐在一旁的老王的妻子一边伸手给他递水,一边说,他们平日是自己跑运输的个体户,这次被民政局调用,费用也没有说,先送货要紧,要在平时,如此漫长的路途,他们会走走停停,这次是救灾,得追着时间跑。

  武都县通往舟曲的这最后100公里,很多路段在修路,车子几乎在爬行。

  8月9日,灾后第二天。

  不同制服的士兵轮番在县城里救援挖掘。从距离县城5公里的地方沿途停满各种救援车辆,而在距离县城17公里的大川镇,也实行了交通管制,即使运送物资的大卡车也无法通过,因为这段通往县城的道路,刚刚抢通,非常脆弱,通行量有限。

  大型机械设备仍然无法到达救灾一线,目前的救援方式只能是用铁锹挖。

  而在救援官兵看来,舟曲县城较小,东西狭长,南北距离短,加之两边山也很高,救灾现场场地非常狭窄,这令救援的难度不断增大。

  生者

  沿着山路往县城里走,不时可以看到士兵6人一组抬着挖掘出来的遇难者遗体往山下走,这些遗体,被塑料布包裹着,而那些被家属挖出来的遗体,则被五彩的藏式布匹包裹着,很仔细、很干净。他们被抬着,缓缓离开县城,陪在身边一起行走的人,有些来不及丢下铁锹和镐,一言不发,满脸肃穆。出于祭奠,他们在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截红布条。

  身上背着大山一般的家什的当地人,一步一步低着头从县城里走出来,背上的那些东西,有些残留着泥石流到来之前的记忆和故事,此刻,当家埋于泥水之下时,背上的这一担物件,就是一个家的最新定义。

  越走近县城,越走近那片江边的峡谷,空气的味道就变得越发复杂,福尔马林、84消毒液以及碘酒的气味混在热风的咸腥中。

  沿着破损的街面走,不时能看到包裹好的遗体,尚未被运走,静静地放在土墙边。从旁边走过,每个人都会低下头,一些女人则红着脸,眼光婆娑。这是最常见到的情景,往往走着,一抬头看见路边倚着或者蹲着一个人,无论男女,憋在那,起初看去神情平静,目光却是空的,但你快要走过去时,却能听到突然而至的一声抽泣,很浅,很急促,依旧没有表情,依旧目光空洞。

  县检察院门前的道路,如今成了黄泥河,几台挖掘机在趟水而过,挖铲里站着一排士兵。寻找亲人的人只能沿着边上搭起的简易木桥,鱼贯而行,有些地方不过是倒下的木杆就势利用,一踩摇来晃去,感觉随时会栽进四面的黄泥塘中。

  再往上走,便走到县城核心区域,这里有成片的居民房,有商铺,有自来水厂,有妇幼保健所,如今,它们很多还保留着泥石流到来时候的模样,歪斜着,倾覆着,或者下半截楼体被掏空,上半截摇摇欲坠地悬着,还有一些则上半截缺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床和家具,以及满是泥泞不能辨认的其他什么。在低处,半拉着卷帘门的商铺,显示着店主在那一刻奔逃时的慌忙和急促,俯身看进去,居然还有一排待价而沽的服装,半截没在泥水中,半截没在漆黑的空气中。

  泥地上,有些地方汪出一片暗红色的液体,人们从一侧走过时,都会放慢脚步。一位当地的妇女,就站在一处泥淖的地处,怎么也不愿踏出一只脚,踩在更高的一片泥淖木板上,后面的人催,她满脸忧伤,然后侧过身子,许久站着。

  坐在乱石和泥土形成的滩涂地上的当地幸存者,见有外来的救援者和记者经过,会面无表情地起身让行,你跟他谦让,他就静静地说一声,谢谢。好几位年轻男人,坐在一幢行将倒塌的公寓楼前,一言不发,那些残骸的楼体后面,藏着难以忘却的记忆和情感,有记者来拍照,他们立即起身,背过脸去。

  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之前,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就守在残垣断壁之间的湿漉漉的泥石滩上,就那么坐着,一堆一堆的人,没有声响,偶尔有一些人两人一组搭档,弯腰趟着泥水钻进废墟中,小心翼翼地用门板抬出留在里面的亡者。

  当地政府已经提供了县一中和三中作为灾民安置之所,但人们的心魂还捆绑在那片泥水覆没的过去里。只在天色完全漆黑之后,才无奈离开自己守望的家。

  山谷间湿气也重,一入夜,很快就黑了。于是这时,县城里废墟之间升腾起了细碎的光。县府大楼的电灯光,零零星星的救援灯光,还有粗糙灼热的火光。在一些泥水已经干涸的街巷,有人燃烧着什么,也许是在祭祀逝者。 (唐玉山、杨小峰为化名)

  头上悬着剑的城市

  5·12地震后,作为地质灾害的重灾区,甘南舟曲制订了迁移新城的规划,但因经费压力拖延至今

  本刊记者/刘炎迅 刘子倩 (发自甘肃舟曲)

  呜咽的白龙江咆哮着穿城而过,浑浊的江水掠走了三分之一个县城,另三分之一淹没于淤泥之中,剩下三分之一成为人们最后的落脚之所。

  8日凌晨,一场毫无征兆的泥石流从翠峰山口奔腾而下,山口之下的县城如被卷起的铺盖卷,随强大的泥流汇入白龙江中。

  舟曲,并不缺少灾难的创口。部分建在白龙江边的房子,躲过汶川地震的破坏,却未逃过泥石流的吞噬。

  爆破堰塞湖

  奔腾而下的泥石流裹挟着泥沙、石块以及一路摧崩的墙体、钢筋、碎木等,一起倾入了白龙江,在白龙江下游拦住了河流的去路。泥石流阻塞白龙河水,由瓦坊桥至城关桥,形成了长约1.2公里以上,宽约100米、估计阻塞物在120万立方米以上的堰塞体。

  河水不断抬升,漫入了舟曲县城的多幢楼房内。舟曲县第一小学全部被毁,第二小学一楼被淹。舟曲宣传部相关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县城内有许多建筑是2008年汶川地震后重建的,刚刚矗立起来的崭新的楼房,连脚手架还来不及拆就被淹没。肆虐的水不仅使县城内道路不通,大型的救援机械无法进入,还对下游民众的生命安全造成重大威胁。

  甘肃水利厅副厅长魏宝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泥石流发生后,水利部工作组立刻开展堰塞湖清除的方案制定,8月8日,晚10时,与兰州军区、武警水电共同商定了爆挖结合的方案,于8月9日凌晨实施。至8月9日上午9时,爆破,随后开挖,瓦坊桥阻塞得到初步解决。

  之后,工作组对全阻塞河段阻塞现状进行了再次勘察,确定了三眼峪滑坡体的阻塞高程,以及罗家峪冲击段的阻塞断面,于10日凌晨商定了水面爆破的实施方案。

  10日上午10点,根据水利部传送给兰州军区的遥测数据,工兵团开始准备第二个堰塞湖的爆破排险工作。13:22分,此堰塞湖实施了第一次爆破;16:24分,实施第二次爆破。接下来后续的系列爆破正在紧张的准备当中。目前,白龙江水流速加快,水位明显下降。

  截至10日晚上7点,兰州军区爆破队对舟曲线下游的白龙县城东段的瓦场桥,共实施了三组九次爆破,基本疏通河道,共清理淤泥1300多立方米。

  因为河道被泥沙填满,原本河道有6米深,现在河水漫过淤积物淹没两侧二层楼房,可以判断出,淤泥的平均厚度在9米左右。

  从实际目测,瓦坊桥的洪水位已下降一米以上,从三眼峪到瓦坊桥河段的两侧滩地已显露出来。现在从郑州紧急调拨20个高压水枪,实施水平冲锋舟高压水枪冲刷。开挖一个水槽来降低城关桥的水位,降低上游被淹县城的水位,才能说达到处置的胜利。

  这容易让人想起汶川地震时的堰塞湖。那时,北川部分地区被堰塞湖水淹没,地震形成了共34处大面积堰塞湖。唐家山堰塞湖泄流形成的洪水,曾淹没宝成铁路涪江大桥下一条公路的部分路段。洪水携带了大量漂浮物,大多是断木、枯草、篱笆和油桶等小型物体。对于大的漂浮物,部队还曾采用炮击的方式炸碎它们,以防撞击铁路大桥。

  “虽然舟曲堰塞湖只有200万立方米泥沙,是汶川地震时的1/6~1/4,但舟曲堰塞湖排险难度大于汶川。”甘肃省科学院地质自然灾害防治研究所副所长王得楷直言。因为相比汶川地震大小不等的堰塞湖,舟曲堰塞湖的地质状况更令人忧心。据了解,舟曲县位于白龙江中上游,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山大沟深,地质结构松散,地处亚洲第一滑坡和泥石流多发地带,县城东侧、白龙江北侧的大川乡泄流坡滑坡体,是典型的多发性、断裂带、堆积性滑坡。

  魏宝君说,“这个不是堰塞湖,堰塞湖只需把围堰炸掉即可,而这是一公里的堰塞体,把河道全部淤塞了,把河道全部填满了,这种情况还没有一个专业上的名称。这是我们国家从未见过的泥石流灾害,而堰塞体非常复杂,要水上作业和水下作业并行,难度很大。它体量很大,河水无法冲刷,但大型设备又陷进去无法工作。我们因此准备开挖河槽,把水引下来,降低水位。现在的难题是施工面无法展开,何时能完成无法预期,只能说是不间断地开展工作。”

  困难的短期预测

  本次发生泥石流的沟道都相对独立,其中三眼峪沟是由小眼峪、大眼峪和主沟道组成,长度有十多公里,流域有25平方公里,另一条罗家峪沟,有6~7公里左右,过水面积大约40平方公里。这两个地方山大沟深,地形地质结构复杂,岩层破碎,有变质岩、灰岩,有破碎,有软化的,形成的岩层和岩石是多性的。

  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甘肃地质环境监测院院长,舟曲前线专家组负责人黎志恒说,“5·12地震对此处山坡有松动,曾是地震重灾区,一般专家认为要三到五年才能相对稳定。现在没到三年,就又发生灾难了。”

  在5·12地震以后,这片山坡是省里的重点监测地区之一。黎志恒介绍,从90年代初期开始,这里就做过一些拦挡坝,这些拦挡坝能够用来阻挡泥石流的泥石下滑,但5·12地震以后,这些坝基本都淤积满了,“如果没有这些拦挡坝,平时发生的一些小滑坡和泥石流早就造成很多灾害了。”

  此外,前段时间比较干旱,很多石头开裂,使得雨水更多地渗透。而此次是局部地区突降暴雨,22小时内达到了96.3毫米,在23点到24点这一小时内,是77.3毫米。“如果气象部门在事前能发布这个地方降雨量数值,就可以作出相应预警。”黎志恒说。

  但在此次灾难前,气象部门并没有发布相关数据。黎志恒称,“判断泥石流是否发生,要看降水量,当时发布的是甘南陇南地区有大雨,范围比较广,没有更具体的地带雨量预报。比如那一天,在陇南这一片区域,不同的地方的降水量还是区别很大。地质灾难的判断,必须依靠气象数据,但目前的技术仍然做不到精确预报特定地点的雨量。”

  类似于舟曲这样的危险之地,在甘肃共有7个重灾区。而在甘肃省81个县级以上城市中,有51个城市受到滑坡、泥石流的威胁。

  对这些地方,监测预警主要是气象预警预报,群测群防,比如兰州,去年5·16山体滑坡,当时就是群测群防。“咱们的观测员发现山体上有乳变,于是提前四个小时发布预警,山体滑坡可能影响的地带居民都被成功撤离。”

  泥石流的预警,“根据它的速率,水流的速度,保守一点讲,能提前40分钟发出预警。”

  40分钟,对于一般的泥石流而言,也许就是生命之门,但突发性的就很难说。“咱们需要一系列的预警设备、仪器装备才能做到。但我们现在设备装备还跟不上,需要进一步完善。演练还要加强。”

  泥石流发生后,地质专家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首先排查可能存在的地质隐患,防止救援中引发新的地质灾害;第二,对周边可能牵动的山体拉网排查,此次是发生在北坡,县城的南坡也需要排查检测考量;第三就是对灾民的居民安置点的地质安全考量。”

舟曲地质监测员也被埋在泥石流下面

 

  未果的搬迁

  事实上,早在上世纪80年代,这块区域就被诊断为泥石流易发区域,不适合居住。自1823年以来至今, 三眼峪沟泥石流曾11次给舟曲县城带来危害。

  20年前,在舟曲通往陇南的白龙江上出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山体塌方,垮塌的山体将白龙江拦腰截断,高峡平湖一夜出现,后来军方炸毁堵塞的大坝才使得白龙江泄洪,不过这次塌方泄洪也导致该处形成“世界第一大泄洪坡”。

  那时,就有地质专家指出,“最佳的决策是居民搬迁。”

  1997年,由地矿部地质灾害防治工程勘查设计院西北分院承担、中科院兰州冰川冻土研究所参加的《甘肃省舟曲县三眼峪沟泥石流灾害勘查报告》在兰州通过专家评审,称“可为整治该沟20年一遇的泥石流、保护舟曲县城2.14万居民生命和110家企、事业单位1.96亿元资产提供科学依据”。

  据媒体报道,5·12地震后,作为地质灾害的重灾区,甘南舟曲制订了迁移新城的规划,但因财政压力拖延至今。

  对于搬迁的规划同样面临着问题。白龙江舟曲至临江段沿岸,分布有泥石流沟1000余条,平均每公里有5条。

  舟曲县位于峡谷之间,把城市规划在哪里都有地质之忧。而治理泥石流的造价又太高,一条沟治理起来至少1亿,按照现在的技术条件来看,花钱还不一定能够治理好。

  自5·12之后,这个城市里的人们在不断搬迁的消息中,已经逐渐习惯了头顶上悬着的这把剑。“但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掉下来,竟然是灭顶之灾。”当地人都这么说。

  周平根:这一次监测员也被埋了

  越来越频繁地发生着的地质灾害,正在对中国的地质灾害预警系统提出更高的要求。《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就此采访了从事地质灾害调查22年的周平根,他是中国地质环境监测院地质灾害调查监测室主任。 周平根指出,中国的地质灾害预警目前仍然主要依靠“群测群防”

  文/刘艳平 本刊记者/王婧

  中国新闻周刊:这几年,中国的地质灾害似乎比原来更加频繁,影响也越来越大。作为防灾减灾的专业机构,对于地质灾害的预防会采取怎样的措施?

  周平根:我们现在加强灾害的防止,主要有几个手段:一是调查,查隐患。从2000年,我们在全国范围内做了调查,认为危险的地方就建立群测群防监测点,整体有一个群测群防系统,如果有新的危险区,会纳入这个系统;二是在危险大的地方实施搬迁、避让、整理;三是当灾情出现后,马上启动应急机制;最后是尽可能减少次生灾害和抢险的灾害发生。

  群测群防是指政府为防治地质灾害发动居民直接参与监测和预防的减灾手段。舟曲当地也有这个监测点,这一次监测员也被埋了。

  这次灾害比较快也比较大,有一定的隐蔽性。之前看不出什么先兆。对这样的地质灾害,即使我们的观察人员在现场,他也是不可能发现的。因为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连监测员也被埋了。

  中国新闻周刊:群测群防系统的成效如何?群众是否专业,他们是否能够达到监测的预期效果?

  周平根:我们以县为单位做了一个地质灾害易发区的分布图。中国共有2800多个县城行政单位,1640多个都是容易发生山地地质灾害的地方。应该说防灾减灾启动效果是不错的。我们这几年统计的数据,防灾以后,避灾成功是在增加的。

  群测群防也是我国的特殊情况,效果是有的。舟曲这次是典型的沟谷性泥石流。这种地方水饱和到一定程度,才会动,平时是看不到的。

  中国新闻周刊:此次大型泥石流,如果群测群防没有办法对此进行预警,难道专业机构也没有办法预测这样的大型泥石流吗?

  周平根:如果是重灾区,除了搬走,没有别的好办法。

  目前,在一些示范地区,对于泥石流我们安装了设备,在上游有监测。对于大的危险的泥石流能够做到自动化的监测和预报。但其他地方还没实施,但已经列入了“十二五”计划。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大多数公众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应对地质灾害,此外参与群测群防的人也比较少。

  周平根:这是个机制的问题。我们缺乏地质人员,现在有些地方,就是村委会有个人在那儿看,这就有隐患,因为他也要睡觉。监测点晚上需要人,所以一般人也不愿意去。

  2007年,我们搞了一次大规模的地质灾害减灾防灾基本知识的宣传培训,最近还下到大一点的乡镇,对地处危险地的老百姓都发了防灾、避险门牌卡,称为两卡。我们告诉他们,有什么前兆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办。比方,南方屋后一般有竹子,竹子大声响的时候,就说明地质灾害可能来了,他就要往山的两边快跑。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说短期的预警很难实现,那么在地质灾害预防上,我们的长期规划是怎样的?

  周平根:从2003年开始,我们开始和气象部门联动,但是,一个地质区可能牵扯到几个省市,到县级还需要做得更加详细,因为我们如果要真正落到实处,至少需要县级气象部门的合作。

  我们准备自“十二五”启动专业自动化的报警,对于一些重点的点要么整理,要么搬走。对于次要的隐患点,省财政、地方财政也要想办法,纳入年度计划。此外联动也很重要,怎么落实需要专业的人员配套,现在人员比较缺。

  中国新闻周刊:群测群防这种方式在国际上通用吗?

  周平根:以日本为例,日本滑坡的整理费用,相当于我们投入的10倍。他们在人口密集区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做预警。但我们的群测群防,他们还学习。

  应该说,我们的地质灾害学科处于一个刚刚起步的阶段,还在摸索的过程。国外不像我们,群测群防“全覆盖”,土地比较多的国家,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是搬迁。我们目前的防灾主要是避免人员的伤亡,财产的损失还考虑不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搬走,但现在有很多现实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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