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世紀前的中美商團握手

一個世紀前的中美商團握手

──鄭觀應參與推動中美經貿合作的文檔新發現

澳門歷史文物關注協會理事長

鄭觀應研究中心副主任   鄭國強

2007年，是美資在澳門取得重大經濟利益的第一個豐收年。歷史上回顧，澳門是中國與美國兩個大國接觸、交手的前沿。

二百三十三年前的1784年，美國對華貿易的商船“中國皇后號”首航抵達澳門外港十字門，然後到達廣州黃埔港，開闢了中美直接通商貿易的時代。

一百六十三年前的1844年7月3日，中美第一個官方條約《望廈條約》在澳門望廈村普濟禪院後花園簽署。

這一年開始，大量的中國苦力，“賣猪仔”出洋，珠江口西部五邑地區人口通過澳門大量赴美三藩市地區“掘金”開拓，從而使珠江口地區與美國灣區建立起百年人脈關係。

1910年9至11月，來自三藩市的美國商會訪華團歷史上第一次訪華。這是中美商界團體的最初外交接觸，反映了中國商界試圖與外商建立平等互利經貿關係的願望。“澳門之子”鄭觀應以廣州商務總會總理的身份，參加了接待會談。

在中國經過29年改革開放，經濟長足發展的今天；在中國入世後全面打開國門，正在朝著振興中華，復興之路大步前進，綜合國力大為提高的今天；在澳門博彩業開放，引來了美資進入澳門的龍頭行業，雄踞澳門博彩旅遊業和會展業優越地位，正在準備收割國家對澳門特區政策傾斜特殊優惠成果的今天，去回顧已封塵的往事，研究歷史上中美兩國之間的交往，是饒有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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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紀念鄭觀應出生165年，澳門即將成立鄭觀應研究中心之際，筆者近日在蘇州旅途中，參觀古城山塘老街原汀州會館舊築新設的蘇州商業博物館，喜出望外地發現了1910年鄭觀應（字陶齋）參與中美商團會議筆記原檔。

按檔案紀錄，1910年11月11日，中美雙方商團舉行了工作會議，簽署了筆記。雙方確認了四個工作目標：

一、設立中美聯合銀行。性質係商業銀行，在北京註冊，設立銀行總管理處，仿照美國現行銀行律，訂定章程，各舉董事經理。計劃於中美兩國及南洋各處設立分行。

二、兩國商會互設品物陳列所。美國商會設中國貨品陳列所，陳列經理中國所有土產工藝等品。中國商會同時設美貨陳列所。

三、互派商務調查員。美國商會公派商務調查員駐紮中國，以上海為常設之所，隨帶貨樣，前往各埠，探聽市價，招攬生意。中國商會亦公派商務調查員前往，美國商會亦當以相等之禮招待。

四、設中美輪船公司。鼓動華人航業，俟有成效，逐漸推廣，“將見中國龍旗飄揚歐美”。

對第一個議題，雙方考慮到“銀行為營業性質，中美風俗雖殊，希望獲利之心則一，彼此互商，必能允洽。遂議定：先由華商起草訂立銀行章程，寄往美國核定後，即可開辦。”

對第二、第三兩條議案，全體均認為興商要著，應由兩國商會切實舉辦；第四條中美輪船公司事，公議由美商羅伯特?大來與華商合辦，華商量力入股試辦。

美國商團訪華“實為中美實業家聯合之起點”。時年六十九歲的鄭觀應，在澳門鄭家大屋渡過了宣統元年的中秋節，為十六卷本《盛世危言後編》，寫好自序，發出“政治不改良，實業萬難興盛”感嘆之後，在上海會商商務，適逢美國商會訪華，代表廣州總商會接待。

鄭觀應《盛世危言後編》卷八刊載《答廣州商務總會》文章詳述此事（見夏東元編《鄭觀應文選》34頁），文中力言中美合股辦實業有利，贊成中美合資辦銀行、輪船公司，及彼此設立產品陳列所進行直接交易。認為中外合股辦企業，定能“辦理得人，大收效果”。

文章說：“承眾商公舉弟為廣州總商會代表，在滬會同各省商會代表，會議商務事宜。”，“然既蒙公舉，且事關全國商務，自當勉策駑駘，為愚者一得之貢獻。經將本省商務何者應興，何者應革，何業宜推廣，何業宜改良，謹抒鄙見，條陳報告，惟恐見識不廣掛一漏萬，尚祈七十二行諸君各抒偉論，早具條陳寄來，或徑交上海商會總機關處匯集成冊，轉呈政府採擇施行。”

文章說：“滬上會議之日，適美國商團過滬，入會演說提議三事﹕

“一、擬中美合資開設銀行，共集股本一千萬元，各認股五百萬元。每歲旅美華僑匯回中國銀六千萬，希望均歸該銀行辦理。

“二、擬中美合資開設往來歐美輪船公司，每船均八千噸，不論華商入股多少，惟欲掛龍旗，招攬華商各埠往來貨物。

“三、彼此設立出品陳列所，定明何價，使中外商人直接交易，不須間接，自必獲利厚而銷流廣。

“此三事如得美滿之議結，關係於中國商務之前途甚大，且於中美邦交從此亦愈形堅固。”

據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虞和平研究員在《近代商會》一書中考證，1910年美國商會訪華團成員由美國太平洋沿岸各城市商會的代表組成，除4名工商企業家外，其餘19人均系各商會的會長、 副會長、會董和會員，到達中國的時間是1910年9月15日，先後對上海、杭州、蘇州、南京、鎮江、武漢、北京、天津、煙臺、福州、廈門、廣州等城市作了訪問，歷時40餘天。

美國商會訪華團不帶官方色彩，不受美國政府委託，也不通過官方聯繫，而是由太平洋沿岸聯合商會自行聯繫和組成，訪華目的是為了開拓對華貿易和資本輸出。當時美國退還庚子賠款，使中國商人覺得美國人比較友好，是一個可以“依為外援”的力量。中國商會認為通過與美商合作，可以利用美國人的資本以興實業和鐵道，因此，主動熱情地接待了訪團。

中國商會對美國商會訪華團的邀請書是在上海大來洋行行主、美國三藩市商會副會長羅伯特?大來的策動下發出的。在美團來華之前，上海商務總會就代表各有關商會向清政府的外務部提交了接待計畫，要求撥款支持。從美團到中國的第一天起，就由上海商務總會派會董沈敦和陪訪，每到一地都得到當地商會的熱情接待，討論商務。

美國商會代表團在中國訪問期間，經過與中國商會多次商談，擬定了幾個合作專案，從中體現出中國商人力圖與外商開展平等互利經貿合作的行為意向。這些在章程上體現平等互利原則的合作項目的擬定，使中國的商人們受到很大的鼓舞，有人評論中美輪船公司說: “高懸龍旗，行駛歐美各國，為中國航業第一次發現於大西洋、太平洋、地中海、印度洋之創舉”。上海、廣州、漢口、天津、北京等商會均欣喜地認為: “若中美銀行成立，庶與在滬各外國銀行伯仲，而我國商界既同處於主人之列，則周轉市面，酌盈利虛，實為振興商務莫大之利”。

中美商團會議筆記文檔所提到的張弼士（1841—1916年），字振勛，廣東大埔人，長期南洋經商，為華僑鉅賈。1869年以白銀8000萬兩的資產，成為當時南洋的華人首富（當時整個清政府的年收入也不過7000萬兩）。他先後擔任過清政府駐新加坡總領事、商部考察外埠商務大臣、閩粵兩省農工路大臣、欽命頭品頂戴、光祿大夫、太僕寺少卿、侍郎、粵漢鐵路總辦、佛山鐵路總辦等職。1897年，經李鴻章舉薦，參與籌辦中國通商銀行，出任該行總董。在民國時期，張弼士又先後任總統府顧問、立法會議員、參政院參政、全國商會聯合會會長、南洋宣撫使等職。

鄭觀應與張弼士過從甚密，《盛世危言後編》卷八收《鄭觀應致張弼士太僕書》，論政治對商務影響，稱讚張由商界而入政界，乃商務中偉人（見《鄭觀應文選》）。

張弼士是中國第一輛拖拉機的製造者，第一批工業化國產機器制磚廠、玻璃製造廠、機器織布廠的創始人。他一生最大成是在山東煙臺創辦了“張裕葡萄釀酒公司”， 1912年，孫中山先生為張裕葡萄釀酒公司題詞“品重醴泉”，以示嘉勉。 1915年，著名的巴拿馬運河竣工，張弼士應美國總統威爾遜邀請，帶領中國代表團出席在美國三藩市召開的“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送展了4種葡萄酒，一舉奪得了一個金獎三個優等獎！這是中華民族的產品在世界上獲得的第一塊金牌！

鄭觀應《答廣州商務總會》文章中讚揚張弼士保護華工所作出的努力：“張君弼士則以華工屢受美人苛待，力請美國商團設法維持，否則中美感情仍不免因此扞格。現亦經定議﹕此後如有華商、華工赴美，須拍小照，由商會總機關處先將小照函知美國商團，當力任保護之責。

“於是會中公舉張君弼士、盧君鴻昶與美國銀行團共訂中美銀行招股簡章；與美國航業團共訂中美輪船公司招股簡章。張君弼士且願回粵赴南洋招股，擔認輪船股十萬元、銀行股三分之一，餘由各省商會招集。

“張君季直（按：即南通大實業家張騫）則願先行入都，與政府及交通部、工商部力言此舉關於中國商務前途之益，政府須力為相助，萬不可失此時機。”

“竊思張君季直與張君弼士早為各界所欽仰，且對於提創商務、振興實業無不具有毅力，登高一呼定必眾山皆應。”

鄭觀應抨擊當時商場上“中國各業公司總理往往貪營私利，不顧股東血本，朋比為奸，弊端百出，股東或抱不平向法庭起訴，地方官又復瞻徇情面，從中漁利，有干預而無保護，公司因而失敗者不知凡幾，投資企業莫不認為畏途，謂非政治改良勢難發達。”，認為“然今中美商人合股營辦，斷無此弊。查匯豐銀行即中英商人合股，辦理得人，大收效果，中美銀行何難與之並駕齊驅﹗”

鄭觀應身體力行，著力推動招股事，稱“在京曾與龍君伯敭談及，龍君慨然擔招股二十萬元”。鄭觀應努力奔走，“承各商會公舉弟與張君季直、上海商會代表沈君仲禮、蘇君寶笙、漢口商會代表盧君鴻昶入都商並請註冊。”翌年5月15日，與盛宣懷成為至交的將會議跟進成果的《中美聯合創設銀行歷次集議議案》寄盛宣懷；下旬，鄭觀應以廣東代表的身份參與中美商業聯合研究會擬創設銀行及輪船公司等事；6月，鄭觀應原擬偕各省代表赴京會商中美銀行及中美輪船公司集股註冊事（見夏東元編《鄭觀應一生大事記》）。但最終未有成功。因為，那時正是辛亥革命的前夜，時局多變。

中美商界在晚清帝制最後的日子達成的共識，根本沒有時間落實。鄭觀應的忘年交，小他24歲，同是由澳門走向外部世界“始見滄海之奇，窮天地之想”的香山小同鄉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成功，推翻了幾千年的帝制。中美商團之間的合作協議的落實，只能是下回分解了！

在蘇州商業博物館，同時展出了民國十年美國舊金山亞東遊歷商團在蘇州留園的集體照片，說明當時局穩定時，兩國商界的商業往還活動又活躍了！

附錄：

以下是作者自蘇州商會博物館陳列文檔《中美商團會議筆記》原文抄錄，其中斷句標點符號為筆者所加：

中美商團會議筆記

謹將中美商團會議筆記譯呈

公鑒

宣統二年十月初十日 西曆一千九百十年十一月十一號，即星期五上午十點鐘，在上海匯中旅館會議。到者：張弼士君、廣州商會鄭陶齋君；天津商會王竹林君、賈學芳君、劉樾臣君、劉竹君君；漢口商會盧洪昶君、張雪園君；南京商會代表丁价侯君；鎮江商會于立三君、吳澤民君、魏小圃君；上海商會周金箴君、邵琴濤君；沈仲禮君、王一亭君、沈縵雲君、楊信之君；錢業董事朱五樓君、林蓮蓀君；美商則有：布甫君、葛士德君、穆爾君、大來君、摩爾登君、富爾志君、華德仁君、彭漢君、何道林君、縵甯君；美總領事維爾達君、洋書記彭納脫君、華書記朱禮琦君、王步君。

先由大來君創言曰：此次敝國商人遠涉重洋，來華考察商務，其宗旨不外二致：一曰增進兩國感情，一曰推廣兩國商業。現在美商考察所至，均荷  貴國官商各界，竭誠優待，賓主盡歡，是增進感情一層，已達目的；所宜討論推廣者，惟在商業一端。敝人承美團公舉，先期至滬，與諸公研究此題，已有數次，備有議案。今幸兩國諸公同聚一堂，似應推舉議長.，以待公決。言畢

華商公推張弼士君為議長，美商公推穆爾君為議長，依次坐定。

穆爾君頃曰：聞大來先生已備有議案，可將此議案宣講，以待通過。大來君曰：此議案已由華書記朱禮琦君備有英文，其華文已經商會公同看過，均各贊成，其英文即請朱君宣讀如下：

一議設立中美聯合銀行。其性質係商業銀行，兼可帶做興業銀行生意。資本暫定現行墨銀一千萬元，中美各半，歸兩國商會擔任，如數收足，設立銀行總管理處，於相宜之埠，仿照美國現行銀行律，訂定章程，各舉董事經理。並在北京註冊，總行設於中國商務繁盛之埠，並在中美兩國及南洋各處設立分行，其餘支店，隨時酌量情形，隨時增設。

二議兩國商會互設品物陳列所。美國商會設中國貨品陳列所，將中國所有土產工藝等品，擇其銷美國者酌量運往，代為陳列，並派熟識語言之人駐美，經理其事，由美商會妥為照料。遇有美商詢問價值、出產多寡？與及如何裝運？何地採辦？即歸該員一一應對，隨時報告本國。中國商會亦設美貨陳列所，亦照此辦理。

三議互派商務調查員。美國商會擬公派商務調查員一員，駐紮中國，以上海為常設之所，隨帶貨樣，前往各埠，調查貨品，探聽市價，招攬生意。由中國商會給函介紹，派員幫理。中國商會亦可公派商務調查員前往。美國商會亦當以相等之禮招待。

四議設中美輪船公司。華商向無輪船前往美洲，倉卒招股組織，必多觀望疑慮。現大來君本自有輪船七艘，往來中美，頗著成效。目今商務漸興，不敷分佈，復在英國添製八千五百噸大輪一艘，計價約五十餘萬元，不日落成。願將此輪讓與華商任便入股，不敷歸伊擔認，懸掛龍旗，准在北京註冊，常年約有一分利息。此係大來君鼓動華人航業，思想需本無多，輕而易舉，似可試辦。俟有成效，逐漸推廣，將見中國龍旗飄揚歐美，當為在坐諸君所樂聞也。讀畢，穆爾君曰：商業以銀行為根本，欲興兩國商業，似不能不以此為起點。惟茲事造端宏大，似應另舉熟識銀行事務之人，另往別室討論。鄙人擬舉富爾志、摩爾登兩君專議此事。富君在美國創有國家銀行，資本美金一千八百萬元，合華通用墨元約四千萬。若得此君一言許可，數百萬金不難咄嗟立辦，華商亦應由議長推舉熟悉銀行數人，俾可公同討論。遂由

張弼士君舉定盧洪昶、沈縵雲、朱五樓、林蓮蓀四君，並華書記朱禮琦君，偕同富摩兩君另至一室，討論如左：

富爾志君曰：鄙人遠在西美，於中國商業情況，尚多隔膜。惟知中國賓業，尚在幼稚時代，借款興辦實業，或代國家借款，固為獲利之端。然不能視為正項進款。假設投資本千萬，開此銀行於中國，但敢放商業存款押款及銀行普通生意，就中國商務而論，能否獲利？

沈縵雲君與諸君公同商議後，徐而答曰：中國商務頗大，華人亦不甚貧。徒以銀行立法尚未盡善，遂至官商存款，反儲洋商銀行，仍輾轉借於華商，得收漁人之利。若此銀行中美合辦，既有美商合資，復有華人資本，立法完全，辦理得人，當無虧折之虞。試觀匯豐銀行獲利之厚，當知甚詳。

富爾志君曰：若如此，似可開辦。惟彼此投資，先求穩當，次求獲利。其餘辦法，從美從華？擇善為之。銀行為營業性質，中美風俗雖殊，希望獲利之心則一，彼此互商，必能允洽。遂議定：先由華商起草訂立銀行章程，寄往美國核定後，即可開辦。

第二、第三兩條議案，全體均認為興商要著，應由兩國商會切實舉辦；

第四條中美輪船公司事。  公議：此舉為商業之先導，既由大來君個人自願與華商合辦，華商自當量力入股試辦，以為將來推廣之計。

五額外會議優待普通華商進口之辦法。布甫君言：設立中美物貨陳列所，及互派商務調查員，將來中美兩國商務，必能發達。沈仲禮君言：如此辦法，所有華人土貨，均可直接運美，免得英日德各商人間接經手，省去佣金不少，即為此事之大利。張弼士君言：華商赴美，進口登岸之時，一切查驗章程，多方留難，是以華人視為畏途，安望商業發達？布甫君曰：此事可籌一安善之法。敝同人等無不贊助。現知中國商會聯合會成立以後，如有赴美之商，可由此會出給護照，預先用電函知會舊金山商會，當即依期派員至碼頭，加意照顧，自然往來無阻矣。

張弼士君言：中國商會聯合會成立先稟  農工商部，奏給關防印用，以昭鄭重。如發給華商遊美執照，即可蓋用關防為憑，並拍小照四張，一存本會，一粘執照，一寄舊金山商會，一托舊金山交付進口之海關。議畢三呼，歡欣而散。

書記朱禮琦謹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