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新军:长期执政需要自我变革(南方周末 2007-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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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参考]长期执政需要自我变革
南方周末    2007-06-21 15:51:41
墨西哥大选折射出的执政规律
长期执政需要自我变革
□高新军
当一个执政党的执政地位遇到严重挑战迫切需要改革的时候,也往往是它最担心改革会被反对派利用的时候。这种担心常常使执政党失去改革勇气。墨西哥革命制度党正是这样的一个典型
在墨西哥去年的总统大选中,左翼的民主革命党总统候选人奥伯拉多以微弱差距,输给了右翼的国家行动党总统候选人卡尔德龙。在这两个势均力敌的政党的激烈竞争中,人们似乎忘记了曾连续执政71年,并且在2000年才失去执政地位的革命制度党。笔者有幸在这样的历史时刻亲临选举现场考察墨西哥的政党制度和执政规律,所见所闻,感触良多。
民主宪法没有带来相应的民主成果
1917年2月,墨西哥在资产阶级革命后,制定和通过了新的宪法。
墨西哥的新宪法与美国的宪法相比,文本上的相同之处远远大于不同之处。甚至有的美国学者认为,墨西哥新宪法是美国宪法的复制品。它们都是联邦制,强调三权分立、有参众两院议会、总统是行政首脑和武装部队的总司令等。但这样的宪法文本并没有给墨西哥带来相应的民主成果。问题的症结在于:在革命制度党一枝独秀的政治生态中,不仅决策权高度集中而少有监督,总统、议会和司法系统也没有形成一种相互制约的关系,总统所领导的行政权,甚至凌驾于立法权和司法权之上。
革命制度党成立于1929年3月4日。初创时期,党的各级领导人无论是个人素质还是民众威望,都不仅高于墨西哥其他社会组织,而且为民执政的理念也比较强烈,确实为推动墨西哥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做出了很大贡献,赢得了全国上下的一致拥护和支持。那个时期革命制度党的执政地位,是历史选择的结果。而且,从上个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初,墨西哥在世界上是以一个民主国家的面目出现的。它庇护了1936年受到西班牙佛朗哥独裁政权迫害的西班牙民主人士,也接受了像托洛茨基这样的政治人物。它甚至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放宽了政党的登记限制,允许反对党在议会中占有一定比例的席位。这就难怪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有不少学者把墨西哥的政治体制称为“北大西洋的民主模式”,并把这种模式内的主要积极因素概括为:积极的社会经济政策、强有力的总统权力、一党制、革命制度党的坚强领导等。
但是,高度集权的缺陷从一开始就使这种政治体制潜藏着后来发展成危机的所有萌芽。久而久之,因为缺乏监督,当官做老爷的思想逐步占据了上风。1968年是墨西哥奥运会的主办年,但这年10月,奥尔达斯政府处理学校之间的纠纷不力,进而出动军警镇压示威的学生、教员和其他群众,造成惨重伤亡,充分暴露了墨西哥当时的政治和经济制度的弊端。民心从此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那么党内呢?
改革滞后带来党的分裂
镇压标志着墨西哥政局从稳定走向动荡的开始。在其后的1970年代,因石油价格上涨,作为产油国的墨西哥经历了短暂的经济繁荣,但是,很快在1982年因石油价格下跌而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这个危机显示执政党的经济政策存在重大失误。余波未平,1985年墨西哥又经历历史上最严重的大地震,政府在这次抗震救灾活动中官僚主义严重,饱受诟病,其威信大大下降。
这时,党内要求改革的呼声越来越强,出现了不同意见的团体。1986年8月,以前总统拉萨洛·卡德拉斯之子、米却肯州前州长夸特莫克·卡德拉斯和革命制度党前主席、前内政部长和墨西哥驻联合国代表穆尼奥斯·莱多为首的党内一批著名人士,由于对德拉马德里总统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和党内的专制、腐败现象不满,公开宣布成立“民主革新运动”,要求立即对国家的政治生活方式进行深刻改革,提出党的总统候选人不应由现总统一人指定,应由党内民主选举产生等主张。但这些要求没有得到党中央的积极支持,该运动的成员反而被开除出党,从而极大地阻碍了党内民主的发展。这反映在1988年7月的总统大选中,革命制度党总统候选人萨利纳斯虽然当选,但得票率仅为50.76%,是革命制度党成立以来得票率最低的。相反,被革命制度党开除的夸特莫克·卡德拉斯作为“全国民主阵线”(民主革命党的前身)的总统候选人,却得到31%的选票。另一个反对党国家行动党也获得了17%的选票。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一个执政党的执政地位遇到严重挑战迫切需要改革的时候,也往往是它最担心改革会被反对派利用的时候。这种担心常常使执政党失去改革勇气。墨西哥革命制度党正是这样的一个典型。
1988年的墨西哥总统大选,实际上已经对革命制度党敲响了警钟。但是很遗憾,这并没有引起党内对改革滞后的重视,反而认为这是因为给了反对党太多自由,使它们可以与执政党进行竞争的缘故,要求党内检讨在这方面的政策。这时党内的保守思想更加畅行无阻,要求变革的党内人士更加受到打压。很快,1994年墨西哥爆发了震惊世界的金融危机,当年的GDP的增长为负7%。国民财富大大缩水,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革命制度党的威信再遭重创。这年当选的革命制度党总统候选人塞迪略只获得了48.77%的选票。三年后墨西哥举行参众两院的中期选举,革命制度党第一次在众议院失去多数席位,在参议院的128个席位中也只获得77个。
为了维护自己的执政地位,在1980年代末和整个1990年代,革命制度党拉选票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比如,如果一个村庄的选民投了革命制度党的票,国家和州就会对这个村庄进行补助,给化肥和拖拉机。哪个村庄不投他们的票,就扣发这些物资。他们甚至利用清点选票的权力虚报本党候选人的得票数和压低反对党候选人的得票数。一时间,执政党内部、执政党和反对党之间竞争和斗争十分激烈。1996年,在反对党和革命制度党内要求改革的力量的共同推动下,墨西哥政坛进行了一项影响深远的改革,就是从制度上改变了过去选举资金的来源渠道,建立了一个“公众基金”专门用于选举,从而改变了执政党可以随便动用政府资源来为自己服务的局面。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墨西哥迎来了2000年的总统选举。选举前革命制度党仍十分乐观,认为有四大优势可以引领该党再次赢得总统选举。它们是:第一,国家行动党和民主革命党相互竞争,使革命制度党可坐收渔利;第二,革命制度党有完整的自上而下的党的组织系统,尤其在基层有优势;第三,革命制度党已经执政71年,有丰富的选举和执政经验;第四,在任的塞迪略总统有很高的民意支持率,达到67%,经济形势也很好,年经济增长率达到5%以上。但是,这些优势后来都没有发挥作用。反而民间有这样的传言:1992年底老布什与克林顿竞争美国总统时,美国经济形势也很好,但是选民们说,“笨蛋!那是经济!”意思是指我们是选总统,不是谈经济。2000年在墨西哥,选民们也说,“笨蛋!那是革命制度党!”意思是指这个党不行了,你还选它干嘛。
2006年7月的总统大选,革命制度党的最终得票率为25%,落后国家行动党和民主革命党10多个百分点。目前革命制度党在议会中还是第一大党,也在墨西哥31个州中占有17个州长的职位。但是,占墨西哥人口1/5的联邦区(即墨西哥城)已经是左翼民主革命党的天下,墨西哥北部经济比较发达的州也是右翼国家行动党的票仓,革命制度党只是在南部一些经济欠发达、人口较少的州还有优势。现在,该党上层对基层党组织的控制也被削弱了,上级并不能保证基层组织在投票时一定会投本党候选人的票。党内改革派对于革命制度党目前的状况也十分不满。如果今后党内民主和党内政治体制改革仍旧没有起色,会有更多的青年精英选择离开革命制度党。
如何打破“周期律”
笔者在对墨西哥政党制度和政党执政规律的比较研究中,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在连续执政71年后下台了。原苏联共产党在连续执政72年后解散了。台湾国民党也在连续执政70年后下台了。这些政党尽管意识形态不同,文化背景各异,但都没能逃脱“人亡政息”的周期律。这是为什么呢?
很显然,这些政党当年上台执政,都有其历史合理性。早期的领导人,在艰难困苦中打拼出来,一方面自身素质较高,自我约束较强;另一方面,老百姓对早期领导人也有较强的认同感。执政党执政的合法性由于早期领导人的崇高威信而得到了人民的承认。
但经过数代领导人的更替,早期领导人的崇高威信已经发生很大衰减,建立在对这种威信承认之上的执政党执政的合法性的基础已经不那么牢固了。与此同时,自上而下的监督是有边界的,监督力度在达到某一层级后会急剧衰减,长期缺乏监督所产生的官僚主义和腐败,就会肆意泛滥。这种此消彼长,正是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在长期执政中所实际发生的。因此,大力发展党内的基层民主,放手让老百姓来直接监督执政党的地方官员,将选举民主与协商民主结合起来,可能是打破这种“周期律”的有效手段。
(作者为中央编译局研究员)

墨西哥的政治花车——大选不是战争,大选是民众的狂欢节 cfp/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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