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永远不死，他只是凋谢了；将军永远不死，他只是被缴了枪

老兵永远不死，他只是凋谢了；将军永远不死，他只是被缴了枪媒体稿。



曹操诗曰：“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老人家头风频发，刀枪林中搏杀三十年，依然在那个平均年龄三十的时代高寿六十六岁。富贵荣华，加一个风光大葬，走得也潇洒。然而小民百姓，不免凄凉无比。《水浒传》里，市井老太们的理想，便是谋份棺材本钱，聊以送终。汉诗云“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家里早成断井残垣。晚景凄凉，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风光得起来，念自己壮心的。古人诗又曰了：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像马刺队老球皮罗伯特·霍利，前两天慨然陈词，说这是自己最后一年了。老霍虽然不是什么头牌巨星，但十几年来也攒了好些冠军在手，刺杀过好些强队，这话一说，也显得烈士暮年的苍凉来。但也幸亏霍利这几年绝杀湖人绝杀活塞的战绩才使他这话有些分量。有许多老球员，湮没得无声无息。就譬如现在，淡出大家视野已久之后，谁还在惦记斯普雷维尔？

做将军的，还可能在晚年时指挥手下，披甲上阵。但在NBA，每天必须肌肉相撞，跟一大群七尺大汉在木地板上摸爬滚打，那是丝毫打不得马虎眼的。最后的一年对大多数球员都是难熬的——人已老去，力不从心。看着对面年轻的球员们以疾风般的速度从自己身旁掠过，只能恨腿脚不力，没法再随心所欲。拼了几分钟，气喘吁吁被放在板凳上，愣愣的看着场上年轻人豁出劲去飞跑，拿冰袋敷自己那不争气的膝盖。这就是最后一年：茶叶已熬软，书已被翻烂，嗓子黯，腿脚慢，只好自己据着桌子喝茶翻书，等茶干书看完时，那也就差不多，该走了。

现在尤因坐在姚明旁边，俨然西装笔挺的样儿。除了翻历史时，谁会去想到他老人家1994年总决赛七场劈出的30次盖帽和平记录的单场8次大锅，把休斯顿人盖得摸门不着？在纽约舞着一对大猩猩臂威风了15年，尼克斯老板说一声请，立刻换了西雅图的绿袍。最后一年，穿着奥兰多魔术队蓝衣的尤因，一点都不像当年纽约的大猩猩。那些曾经被他盖飞的孩子在他头顶咣咣扣篮，而他老人家只能慢吞吞的争取赶上球队的进攻节奏。1994年他对面站着的，无所不能包揽了常规赛总决赛双料MVP的奥拉朱旺，也在为弗朗西斯打了两年下手后被请到了猛龙。在他的最后一年，你能够看到曾经穿着火箭34号舞姿摇曳、凌波微步的大梦，穿着猛龙的紫色球衣，在内线挣扎。90年代这东邪西毒的两大中锋，在晚年却披上了色调迥异的球衣，沉浮于板凳席。偶尔的一个动作还能够暗示他们曾经的辉煌，但大多数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里被更年轻更强壮的中锋蹂躏着。这种感觉，就像杜甫在江南看到曾经歧王宅里风流儒雅的乐师，忽然变成了个落魄街头的浪人一样。

当然，奥拉朱旺和尤因的末年给人的凄凉与震撼，也许源自他们之前的忠贞和辉煌——毕竟当他们分别穿着火箭34号和尼克斯33号球衣已成为城市象征时，骤然换一身猛龙和魔术球衣就显得特别刺眼。而对一些流浪惯了的人而言，倒并不那么让人哀伤。在ABA出道的高中生球员摩西·马龙，在为火箭队效力六年、连续四年场均25分15板的成绩之后，便去到76人，并在那里夺下总冠军与总决赛MVP的殊荣。随后，辗转子弹队、鹰队、雄鹿队后，他甚至在38岁时还回到了76人打了一年球。他的最后一年——也是第19个职业赛季——在马刺度过，退役得静若秋叶无声。凯尔特人曾经的三巨头之一“酋长”帕里什，在1980年前在勇士队效力。80年代和湖人队的贾巴尔连续在总决赛中相遇。既然没法在冠军战击败你，那就使别的招吧！贾巴尔在1989年退役时，合计是20年职业生涯。而帕里什则继续耗着。94年夏天，他去到夏洛特黄蜂队，在那里打着半死不活的数据又熬了两年。最后，帕里什来到了芝加哥公牛——1996-97季，他每场只打9分钟，却在赛季末戴上了金灿灿的冠军戒指，并以43岁高龄光荣退役。对于帕里什而言，他的暮年几乎像是在和贾巴尔赌气似的。
其实贾巴尔完全可以拥有一个类似的甜蜜结局。他老人家在1980年，11年内夺得第6个常规赛MVP，已经破了拉塞尔和张伯伦的记录。1983年破掉张伯伦的总得分记录，早可以告老荣归，抱孙子去了。孰料他老人家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见猎心喜，贪得无厌。有魔术师在旁撑腰，莱利在后指挥，满想多拿几把冠军戒指。1987-88季，曾经可以场均35分17板的天勾已41岁，每场得到15分6篮板已是应付为难了。88年夏天险胜活塞拿到个人第6个总冠军后，犹不死心，打算拿第7个。结果湖人上下喊出“让卡里姆善始善终”的口号，却没得好下场。1989年总决赛，被活塞一帮坏孩子乱棍齐下，打得老眼昏花，脚步踉跄。带着一个败局退役，想来贾天勾定会引为终身之恨。

比贾天勾更倒霉的是湖人老将军埃尔金·贝勒。贝老将军职业生涯场均27.4分，60年来历史上仅次于30.1分的乔丹和张伯伦，更以史上第一个飞人之姿，成为后代众多人们仰慕的对象。不料命途多艰，带着湖人队连入总决赛，总被凯尔特人击退。纵使至今保持着总决赛单场61分的壮举，依然无法建功立业。也有过单季场均38分的惊人记录，就是没有得分王，只因被超级怪兽张伯伦压着，只能屡屡当得分榜第二。熬了十几年，伤病缠身、心力交瘁。1971-1972季开始，37岁的贝勒心想世事多艰，何必挣扎，打了9场就退役了事。没想到他老人家退役那天开始，湖人连胜33场，赛季末69胜13负的空前记录，最终登顶成功拿下湖人队搬迁到洛杉矶后第一个总冠军。贝勒这份郁闷就不用提了。而另一个，则是巴克利。一身霸道脾气的他在76人呆寂寞之后辗转太阳队，杀入总决赛却时运不济的败在公牛手上。在率太阳连续被火箭击败后，急切想要一个冠军的查尔斯爵士直奔火箭，却在那里目睹了大梦的老去。而自己也在几年之后，在一次招牌式的飞抢篮板时落地摔伤，终至含恨退役。笑口常开的巴克利被上帝狠狠的开了个玩笑——或者在某种情况下是种成全：被搀出球场的巴克利，与他十多年职业生涯的形象一致，一个孤军奋斗的战士。

当然也不能说最后一年全都是苍凉寂寞的。湖人教父韦斯特、大鸟伯德，这两位技术娴熟堪称史上最杰出投射手的大师，到退役时筋力衰疲，依然可以每场得到20分。只不过盛时已过，后浪推前浪，也已经没了左右天下、斗转星移之力，但雄据一方，也能使来者丧胆，没像帕里什一样完全是个疑似吉祥物。约翰·斯托克顿19年职业生涯终了之时，德尔塔中心特意举办仪式，为NBA史上的助攻和抢断双王送行。纵令一生没有冠军，斯托克顿的职业生涯依然贯彻始终的保持着尊严的姿态和史上无双的成绩。NBA的四度得分王，在马刺队以其优美的指拨上篮和潇洒的底线切入闻名的“冰人”格文，在其NBA生涯最后一年来到了公牛队。那是1985-86赛季，公牛队的得分后卫因伤停赛64场，而冰人场均16分为公牛解决了危机，让芝加哥人进入了季后赛——然后，冰人就看着那个只打了18场常规赛的得分后卫做到他从没做到的事：在对凯尔特人的一场比赛中，这个23岁青年拿到了63分。格文的NBA生涯最后一年扶起了公牛，而他接替位置的那个人，就是迈克尔·乔丹。

现在说故事，都会说乔丹的职业生涯是最为完美的——确实如此，那一墓恍如戏剧。经历80年代的磨练和挣扎，90年代初意气风发的三连冠，退役，复出后大巧不工的风格转变、成熟、又一次三连冠。尤其是1997-98季，那是乔丹最为艰难的一季——没有皮彭的冬天，公牛行走艰难。而已老去的三叉组合依然使公牛杀入总决赛，与爵士鏖战至末。乔丹在第六场只余43秒落后3分时，上篮得手，抢断马龙，随即在余5秒时以体育史上最闻名的绝杀之一决胜球，拿到第六个总冠军。这是完美的——当然，在说完美的同时，你得忘掉两年后，他在奇才那不成功的复出。
而NBA史上确实存在着完美的最后一年。1968-69季，比尔·拉塞尔年已34岁。之前的12个职业生涯他拿到10个总冠军。老迈的凯尔特人队被所有人低看一眼，依然进入了总决赛。总决赛第七场，湖人队老板在主场布满了气球。而拉塞尔面对着那与他鏖战了十多年的对手——张伯伦，贝勒，韦斯特。在终场前，他飞身跳起抓住了篮板，比分108比106。凯尔特人队13年的第11次总冠军。这就是结局：拉塞尔以一个篮板，一个第七场，一个总冠军为他的职业生涯划上了不可能再完美的句号。此后的近四十年，再也没有人能够到达这样空前绝后的胜利记录。

麦克阿瑟说，老兵没有死去，他只是凋谢了。生如夏花般灿烂，灭如秋叶般无声的优雅，在NBA并不多见——这种归舟隐遁，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与乔丹同时代的飞人，以其优雅的飘行著称的德雷克斯勒，在开拓者奋战十年一无所获。而在转投火箭之后，与大梦并肩作战三年半后，他于1998年夏天退役，结束了15年的职业生涯。他以场均18分的发挥退役，度过了他36岁的生日。而由于乔丹亦在当年退役，几乎没有谁特别留意到，滑翔机就这样消失了。另一个例子是凯尔特人队的戴夫·考恩斯：这位堪称NBA史上白人中锋里仅次于麦肯的人物，在接过拉塞尔衣钵后，在70年代维护着凯尔特人队的尊严，并为凯尔特人带回了两座冠军奖杯。在支撑了凯尔特人队十年后，1979-80季，大鸟的来临使凯尔特人打出了61胜的战绩，伯德自己也入选了联盟的第一阵容。就在这季结束的某一天，考恩斯来到了球馆，开始了一个人——他经常如此——的孤独训练。在投完为自己设定的最后一个罚球后，这个支撑球队十年的强悍男人把球收好，走出了球馆，锁上了球馆大门——然后，退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