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和他的热线

作者：李蒙
2007-07-04 11:24:00 发表于：博客中国http://vip.bokee.com/20070704321069.html
打假维权人士王海近几年较少在媒体公开露面，但在人们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较有争议的人物。当年打假索赔他到底赚了多少钱？他为何背上了“违法打假”的恶名，是不是真被逼疯过？最近几年他在做什么？1995到2007，12年一个轮回，尘埃落定之后，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踌躇满志的王海……
2007年“3?15”之前，曾在电视上大肆炒作的“胡师傅”无油烟不粘锅被质疑做虚假广告，原广告中宣称的“宇航飞船的外表材料”和“能分解食物中的脂肪，降低胆固醇，纤体、美容、益智、延年益寿”的“紫砂”根本不存在，它就是一只加厚的铝锅。知道这条消息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知道，揭开这一黑幕的正是王海和他的“热线”。王海说，本来是为中央电视台“3?15”晚会准备的，可晚会时段有限没有安排，他们就将情况提供给了北京、浙江等地电视台，最先由北京台播了出来。
稍早前，王海热线起诉了“如烟”。王海的助理宋同炜在北京起诉，一审已经败诉；王海则在浙江杭州起诉，5月7日开庭，结果还不可预知。他在起诉书中列举了“如烟”隐瞒烟弹主要成分尼古丁的成瘾和致命特征、戒烟功效未经临床验证却宣传安全健康等“七宗罪”。
而近年来王海热线代理了许多对电信服务商的起诉。2005年7月4日，福建省莆田市市民戴元龙质疑手机漫游费的合法性，将中国移动福建省莆田市分公司告上法庭。戴元龙后来虽然败诉，但此案却揭开各地电信服务商降低、取消漫游费的序幕。王海热线在此案中给戴元龙提供了巨大的法律援助。去年春天，王海状告北京移动通信有限责任公司违法收取月租费，几个月后败诉，但胜诉的被告却很快取消了该项收费。王海热线对短信服务商的乱收费行为更加关注，帮助许多短信服务用户起诉服务商，光在北京西城区法院，王海热线代理的此类诉讼已达80多个……
作为打假维权人士，王海成名于1995年，曾经是一时的风云人物。而近几年有关他本人的报道渐趋减少，但他又并未完全淡出人们的视野，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两条消息。戴着墨镜的他似乎隐藏在了那条热线后面，变得更加神秘。2007年4月初，本刊记者采访了他，听他讲述12年来曲折动人的维权经历，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
坐在我对面的王海素面朝天。他说，只有对着摄像机、照相机镜头的时候，他才会戴上墨镜，是不得已而为之。戴墨镜，最初是怕买假的时候被销售人员认出，同时也是在接到许多威胁恐吓电话之后的自我保护措施，现在则更多的是为了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戴墨镜容易使人显得傲气，其实本人并不一定如此。望着那张憨厚朴实的脸，我觉得如果唱京剧，其貌不扬的他绝对演不了打虎的武松，顶多够演个店小二；要是演电影呢，他倒是很像秋菊，当初打假索赔，其实就是爱较真儿想讨个说法而已。也许，你刚刚与身材不高的他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丝毫没感觉出遭遇了个名人。12年前在东单法律出版社读者服务部里看书的时候，他也是毫不起眼的。
成名之时
1995年春天，22岁的王海陪表弟到北京来考试，无意中从电视上看到“悬赏打假”的节目。节目中的记者买了两个假鳄鱼钱包，依据“消法”第49条索赔，获得双倍赔偿。那时的王海是一名法律自考生，对法律格外感兴趣。他到法律出版社的读者服务部里找到“消法”，对于消法49条的规定是不是可以兑现非常怀疑，就先后去商厦买了12副假索尼耳机进行索赔尝试。不料索赔并不顺利，一气之下他坐火车回青岛了。
事情如果到此为止，王海的人生轨迹就会完全改变。他并非中国打假索赔第一人，只是众多打假索赔者中比较幸运的一个，他遇到的贵人是武高汉。
武高汉当时是中国消费者协会投诉监督部主任。他是在无意中听说了王海买假索赔的事，决定马上寻找到他，利用他来宣传普及“消法”。这年冬天，王海应邀参加中消协组织的座谈会。与会的政府官员、法学专家、商场老总们，慷慨激昂地争论着“王海是打假英雄还是‘刁民’？”“是新型消费者还是钻法律空子？”并称此为“王海现象”。于是，中央电视台、新华社等上百家媒体报道了他和他的官司，《纽约时报》等多家国外著名媒体也采访他，王海由此成名。“时势造英雄”，在王海身上得到验证。
在当时众多的报道中，王海念念不忘的是1995年11月10日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张倩的采访。当时他强调，自己的目标决不是为了在打假中牟利，而是要成立事务所，帮消费者打假，帮厂家查假，帮商家防假，他要为消费者服务，为人民服务。
但一份报纸的声音是非常微弱的，没有多少人对这篇报道有印象。武高汉的提携和一次座谈会，并不足以造就一个名人。真正使王海成名的因素，在于媒体对买假索赔持续关注的兴奋点并不全在“买假”，而更在“索赔”。通过买假能得利，能致富，王海就是想通过买假索赔来名利双收——这才是不少媒体在事件背后刻意炒作的潜台词。王海真正想说的话，其实是很难说出来的，纵使说出来了，声音也不会被放大，很快就淹没在一片喧嚣吵嚷之中。
成功之道
当时王海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继续买假索赔，否则对不起武高汉和众多专家，也对不起热炒他的媒体。然而和第一次尝试一样，轰轰烈烈后王海买假索赔并不顺利，广州商界在他去前频频发出“狼来啦”、“刁民来了”的警告，有关部门召集商家开会研究对策。他买的几万元假货，众商家竟一致不赔不退，逼他去打官司。北京有商家提出“防火防盗防王海”，他到执法部门投诉遭到个别人的冷嘲热讽，BP机上时不时出现“马上去八宝山”的留言；一个卖假货的老板要出20万元买他的人头……
买假索赔一年后，王海算了一笔账，买假货花了11万元，获赔偿5万多元，还有8宗官司缠身，5万多元没着落。也就是说，买假不仅没让王海赢利，反而让他赔了钱。这就是当时的真实情况。
民法专家何山是全国人大法工委巡视员、中国法学会消法研究会副会长，也是“消法”的起草人之一，正是他积极促进将惩罚赔偿条款写入消法草案。为了支持王海，他在一家画店买了两幅徐悲鸿的假画，并把画店送上了被告席。最终，他从法院拿到了加倍赔偿的《民事判决书》，这是中国首例。
受何山胜诉的鼓励，王海在天津伊势丹公司买了5部没有入网许可证的电话机，和该公司总经理日本人森田章文对簿公堂。虽然胜诉，但他耗费了半年时间、两万多元差旅费，除去对方赔偿的钱，还亏了5千多元。王海意识到，个人买假索赔不可能作为一个长远的事业去发展，他要生活，要吃饭，他的打假事业已经难以为继。
关键时刻远在四川的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行支持了他，以个人名义出资10万元赞助，在1996年底成立了大海商务顾问有限公司，王海任执行董事，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帮助企业打假，防止假冒伪劣商品扰乱市场。王海的第一单生意，是帮广东爱得乐集团公司打假。该公司是东南亚销量最大的摩托车尾箱头盔生产企业，但市场上每年都有30万至50万个冒牌货，公司每年要投入100万元打假经费。走投无路下，公司请王海加盟打假。王海东颠西跑了10多个城市，帮“爱得乐”取缔了40多个售假窝点。
1998年，大海公司在为客户调查一宗假药案时，了解到性病游医诈骗问题严重。于是王海就派业务员赴各地调查，发现一个当年在福建省莆田县秀屿镇街头卖耗子药的家族，与各地上百家牌子很响的医疗机构“合作”，借着铺天盖地的广告狂轰滥炸，发展成了全国性的“性病诊治”集团，每年从性病患者身上牟取数千万元暴利。王海在媒体揭露了性病游医“占氏家族”诈骗患者钱财的黑幕，同时向卫生部举报了“占氏家族”的违法行为，当年底卫生部下文取缔各地游医。有人估算，此举每年使消费者避免20亿元的损失。 王海通过大海公司，变个人打假为企业打假，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成功之路。1998年6月，他受来华访问的美国总
统克林顿的邀请，在上海参加了一个座谈会，与复旦大学校长谢希德、中国天主教爱国会主席傅铁山、导演田壮壮等八九个人一起与克林顿交谈。会后不久，他协助温州公安局查处了全国最大的造假拉链案件，查获造假工厂年产假拉链10多亿条。
1998年12月，王海应中央电视台邀请，和张瑞敏、吴敬琏、李宁、王石、陈章良等社会名流，在北京“梅地亚”宾馆济济一堂。他们作为中国改革开放20年的20个代表人物，在中央电视台的专题片中亮相。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在送给王海的书上题写了“市场清道夫”5个字。
炼狱之门
但王海的好日子并没过多久，1999年他遭遇到人生的重大挫折。那年，大海公司的公益打假行动选中了打击假电线。王海派人经过长达半年的调查取证，发现津成公司涉嫌制售伪劣电线，还有偷税漏税问题。王海向媒体披露了津成造假内幕，先在大连将售假的“大连津成”告上法庭，又在西安举报了“西安津成”售假的违法行为，执法部门查扣了“津成”价值400多万元的涉嫌伪劣电线。
“津成”被激怒了，开始设下圈套陷害王海。辽宁某媒体与“津成”达成了某种“协议”。开始恶意炒作称，王海收了贿赂，答应帮一个制假者去打击另一个制假者，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王海辩称，收钱是想将计就计，并非占为己有，但他的说法似乎难以让人相信，从此他背上了难以洗刷的恶名。
2001年9月中旬，王海在西安终于查到了“津成”销售劣质电线赔偿给用户近20万元的重要证据，大喜过望。事后又在深圳不分昼夜地筹建深圳业务总部，7天里每天睡眠不足1小时，体力精力极度透支，因而变得性情激动、脾气暴躁。
9月19日，王海接到南宁一家报社邀请，说有个叫王通的人在南宁打假，称是他哥哥，请他来辨认真假。为了自己的名誉，他到了南宁，确认王通是骗子。20日上午，他打车回酒店，下车时发现没带钱，招商银行的信用卡在酒店不能取钱，他就请酒店门童向总服务台暂借10元付车费。就这么点事，一直相持了90分钟。情绪失控的他抓起桌上的花瓶摔到地上，又抄起了一张椅子砸在地上，随后自己拨打了110报警。
之后，王海被带到派出所，警察让他叫来南宁那家报社的记者，让记者帮他证明身份。该记者竟说不认识他。王海再度失控，跑到雨地里用手捧雨水喝，还踢坏了派出所门上的玻璃，最终被戴上手铐。直到他的亲友赶来，才把他送到了医院。9月21日，有媒体报道了这一新闻。许多人看后说：“王海被逼疯了。”
出院后王海才知道，南宁那家报社请他来是为了提高知名度炒新闻，王通是他们找来“作秀”的。
王海对“津成”穷追不舍了4年，终于将“津成”告倒。2003年，涉嫌偷税漏税、制售伪劣电线的大连“津成”副总王铁庄被送进了看守所。王海专程赶到大连看守所，给王铁庄送了套秋衣。后来，他又个人出资一万元钱悬赏通缉“津成”的法人代表王忠秋。现在，王忠秋正在被警方通缉。当初设计邀请王海去南宁的那家报社，最终也关了门。
求索之路
近几年，王海做成了几件大事。他曾协助烟草专卖局取缔了北京最大的造假烟窝点，查获555、红塔山等假烟案值280万元；协助浙江技术监督局查处全国最大的假阀门案件，案值400多万元；协助工商局取缔北京最大的造假酒窝点，该窝点年产假酒价值近2000万元。
一些饱受假冒之苦的世界名牌企业也来找他。他与负责外国公司在全球打假的美国IPU律师事务所结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代理了世界名牌扑克牌、自行车打假，就连娱乐圈的黑豹乐队反盗版、崔健倡议的反假唱运动也找到他头上……他的大海公司与海尔、联想、招商银行等知名企业同时登上新锐企业排行榜。
但王海并不满足。他记住了经济学家茅于轼对他说的话：“你通过纠正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得到利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是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但是我对你不是完全赞成。因为我有一个信念，就是说，对坏的事情，儒家的观点是以德报怨，不是以怨报怨，也不是以善报怨，我觉得这是个非常伟大的思想。”
茅于轼坦诚地启发王海：“你要有一个很高的道德要求在心里，否则，你只顾了利益，光瞄准了钱，你就容易走偏。你要对自己有一个更高的要求，从这个出发，你的事业会更有发展，你会得到社会的支持。否则你就有可能陷于更复杂不清的局面。”
尽管王海自己“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我还是觉得，他有意在往学者的路上走。这些年王海一直在学法律，先自学，再参加函授，如今每周到北大听三四次课。大学毕业后，还又继续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是维权和反欺诈，目标是做一个反欺诈和维权的研究者、实践者。“学法律纯粹是被打假逼出来的，不想成专家也得成。”他以“维权专家”的身份，给北京大学、政法大学、邮电大学等高校学生讲维权，讲诚信。德国商会、日本公司也请他给在华企业的员工上课。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访华时，专门听他介绍保护知识产权……
近几年，王海把他的很大一部分心血，倾注到完全公益性非赢利的“王海热线”上，他的理想是在国内成立一个为公共利益服务的非赢利的反欺诈组织。王海热线在社会上收集核实各种欺诈行为和各种垄断侵权行为的线索，向有关部门举报揭露，并通过建立反欺诈网站，发布各种商业欺诈行为和不诚信行为的警示，避免消费者受骗上当。
目前，热线由王海个人每年出资十几万元，主要支付房租和一部分办公费；中律原咨询（北京）有限公司每年资助40多万元，用于办公费和其他开销；德国某大学也提供一些资助。目前，热线共有十多个人，其中有七八个研究员，拿工资的只有两个办公室专职人员，其他人都是“学雷锋”。所有经费除两个人的工资外都先开销后报账，实行严格的财务审计，绝对保证将每一分钱都花到公益事业上。
2006年，北京一位女消费者向王海热线举报“紫竹药业”的短信收费问题。热线经过调查，发现紫竹药业是一家生产紧急避孕药的公司，在其产品包装盒上写有可以通过发短信来防伪的标识，但并未向消费者告知该短信每条收费两角。而只要有人发短信进行防伪确认，就要从话费中被扣两角钱。之前，该公司还有强制消费者短信包月的行为，但热线进行调查时已经停止，而这两毛钱收费并未停止。
王海认为，不事先告知消费者却直接从消费者的话费中扣钱，这种行为简直形同抢劫！热线立即向有关部门进行举报，并准备采取法律手段。近日，北京市朝阳区发改委给热线打来电话，对这一事件定性为价格欺诈，正式立案查处。
在上海，一位消费者穿着买回来的“恒源祥”羊毛衫，不久就发现起球，感觉不舒适，向王海热线反映。热线出资400元，找权威部门对该羊毛衫进行鉴定，果然发现了问题。该羊毛衫根本不含羊绒，其产品标识中却说有羊绒，属于标识欺诈。热线准备帮助这位消费者提起诉讼。
在南宁，有消费者给王海热线打来电话，对超市强制存包的规定表示不满。因为包内物品无法确认，一旦丢失超市拒绝承担赔偿责任，但超市又强制存包，给顾客带来很大不方便。王海赶到南宁，就某超市强制存包提起两起诉讼（代理一个，自己打一个），要求该超市取消强制存包行为。最后，两起官司该超市都胜诉了，但全南宁市的超市很快就全部取消了强制存包的规定。谈起这两场官司，王海说，公益诉讼本来就不是以胜诉为目的，追求的是官司之外的社会效应，所以这两场官司是虽败犹荣，似败实胜。
这一类的官司其实还有许多许多，只要登录“王海热线”的网站，就会看得人眼花缭乱。而坐在我对面的没戴墨镜的王海，我却看得比较清楚了。他本是一个平凡人，是时势造就的英雄，但12年的漫漫维权路上，他付出了超乎常人的体力、精力和心血，承担了超乎常人的毁誉，也展示了超出常人的才智。他的成功还是有理由的，我们也有理由期待他走向更加辉煌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