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死之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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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飞客
瞿秋白,这是近百年中国历史中无法绕过的一个名字。他高度浓缩、短暂璀璨的一生,横看成岭侧成峰,如一首优雅的朦胧诗,像一曲悲壮的交响乐,令后人回味无穷:
二十四岁的时候,他是意气风发的年轻革命家,是风流儒雅的大学教授,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少不了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为了看一场自己喜欢的戏而又不被人认出,他竖起衣领、戴着墨镜扮酷,兴之所至,他会在郑振铎的婚礼上幽他一默,留下一段传世佳话;
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受命于危难之际,主持“八七会议”,以一介书生担当起领导一个政党的重任,发出武装夺取政权的怒吼;
三十二岁的时候,他被自己阵营里的人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在政治上永不被重用,经济上仅能维持最低生活标准的情况下,忙着为鲁讯的杂文作序,忙着帮茅盾改小说,忙着制订汉字拉丁化方案,笔端所到之处,洋洋洒洒几百万言;
三十六岁的时候,他成了国民党的俘虏,他承受着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煎熬,在黑暗的牢狱中孤军奋战;死亡来临的前夜,陪伴他的国民党军医为其揪心彻夜未眠,他却酣然入梦;长汀街头,对瞎眼乞丐的一瞥是他悲天悯人的最后情怀,罗汉岭下,一句“此地甚好”成为他诗情画意的千古绝唱。
他是人中龙凤: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诗词歌赋,无所不能;文学、史学、哲学、政治学、语言学甚至佛学,无不涉猎;“如果他一开始就不闹什么革命,只要随便拔下身上的一根汗毛,悉心培植,他也会成为著名的作家、翻译家、金石家、书法家或者名医”(梁衡)。
他又是个性情中人:热恋之中,他教女友吹箫、唱戏,指导女友绣花;离家的日子,他每天用五彩布纹纸给爱妻写诗写信;工作之余,他画图、折纸甚至扮鬼脸以逗小女儿一笑;其风流缱绻不输于贾宝玉,浪漫多情不亚于徐志摩,温存体贴又像是邻家的好好男人。
他是一个弱者:文弱的外表,多病的身体,常说的是吴侬软语,爱吃的是家常豆腐,忍耐、躲避、讲和气的标本道德,温文尔雅、隐忍谦让的性格,使他屡屡成为某些所谓的强者的打击对象——被李立三批判,被王明打击,被周扬排挤,直至长征时被遗弃而最终魂断汀州。
他又是一个强者,在心交力瘁的情况下,固守自己做人的标准不肯稍有降低,剖析自己的灵魂不肯稍有敷衍,其人性的光辉,人格的魅力,使敌对阵营里的人也不由得为之感慨,为之动容,为之落泪,为之改变人生的选择。
他生前的寂寞令人唏嘘:一生“没有什么朋友”,临终前也曾写信给被视为文友的郭沫若,而自身历史断作好几截但帅旗永不倒的郭沫若又能理解他多少?他的知己唯有鲁迅,这是因为他们在思想上达到了同样的高度,他的寂寞缘自多思善感,缘自早熟早慧,他的寂寞,是先知先觉者的寂寞,是思想上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他死后的遭遇更令人感慨:为了一篇《多余的话》和几首绝命诗,他死后三十年又成了昔日战友实现政治目的的牺牲品——被诬为“叛徒”、“变节者”,被掘墓扬灰,辱及妻女。然而其人性的光辉毕竟不是谁能掩盖得住的,七十年过去,人们的价值取向、道德观念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那些强者,那些自诩纯净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那些没了领袖光环就什么也不是的所谓政治家,或荣或辱,或进或退,大都在人们的记忆中烟消云散,而几经荣辱的秋白,却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理解和爱戴。
人们爱他,因为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秋白:柔情似水而又坚毅如钢的秋白,温良谦和而又清高傲岸的秋白,隐忍克制而又惊世骇俗的秋白,以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的秋白,一生忧郁的秋白,千古寂寞的秋白,万代流芳的秋白。他的多姿多彩,让我们知道了人的一生竟可以有这样的美丽:是“江南第一燕”的豪迈之美,是“犹折梅花伴醉眠”的浪漫之美,是“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的凄然之美,是“枉抛心力作英雄”的苍凉之美,是将辞别人世视为真快乐的超然之美,这美,跨越了时间界限,超越了党派纷争,历时愈久,愈发出令人眩目的光芒。
生如春花,绚丽多姿,死若秋霜,淡然无痕;1935年的6月18日,一个“连老鼠都不敢杀”的文弱书生,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安详地看着子弹射向自己的胸膛,给后人留下的,是千百年来说不尽的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