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谈电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2:33:35

例如写陈凯歌与《梅兰芳》那篇论文,我开头便是:“陈凯歌,这是一个中国电影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一个在中国电影市场转型期用电影作品不断走出实验步伐的弄潮儿,一座我们在探讨第五代电影艺术家时无法回避的丰碑。从《霸王别姬》这个无可超越的巅峰,到《无极》市场与艺术的双双惨败,陈凯歌在起起落落中宠辱不惊潜心修炼,终于在08岁末交出一份漂亮答卷,《梅兰芳》虽然戴着传记电影这个“纸枷锁”而不可避免地被有所诟病,但相较而言还是赢得了满堂彩,成为08年叫好又叫座的一部佳作垂范。”

这是非常典型的我写论文思路,呵呵,开头总习惯先来这么几句。

那几天我特别感慨地发现,写论文最累的其实不是写,因为现在的学术性论文几乎没有人可以真正原创一个字不抄,大家都要“参考”,换句话说,大家都要复制粘贴(当然也有人动动鼠标复制粘贴就拼凑成一篇论文,但毕竟有些不负责任了),所以,最累的其实是,搜集资料,理脉络定框架。当这一切都完成后,剩下的工作就是往框架里填充支撑观点的资料,就比较轻松了。

最难的是戏剧影视叙事学这门课的论文,叙事学是很晦涩很艰深的理论,我个人在这个领域里很心虚的,也不太感兴趣,如果纯粹去写去分析叙事学的纯理论,我疯掉了也写不出来,所以最后决定只能从作品入手去分析去套叙事学的理论。

这次在下乡考察时,我也体会到深厚的知识架构的重要性,譬如看到寺庙里残缺的壁画,古村落融化的积雪,等等,老师都能据此推理出一些东西,回去再一查资料,就能联系起来,形成一个史实性的结论了——我甚至佩服老师的知识体系,这种考察行为需要的绝不仅仅是文学或者神话学等的知识,历史人文等等方面都需要,而且老师还提到一个古村落民居及山庄的排水系统问题,我觉得这都属于自然地理范畴了——如果我一个人去踏访这些遗址,估计什么都看不明白……

 

 

看了张艺谋执导的电影新片《英雄》,有些话想说。前此媒体舆论已经造得铺天盖地,使此片的商演成为神话,我则有所反感。偶听业内人士轻描淡写:“一部武打片……想争奥斯卡奖,哪那么容易。”又产生一点好奇:究竟神话是如何形成的呢?于是坐进了电影院。

 

影片的场景、画面、音响、动作、色彩、意境都是无与伦比的。片子一开始,这些纷至沓来的技术也是艺术成分所引起的新颖感觉就让你应接不暇。这是一部雄悍的英雄传奇,它集中了传奇片所有的要素:英雄、美女、爱情、复仇、暴力、流血。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一幅幅张艺谋式巨幅场面:巍峨无比的巨大秦宫、难以记数的叠垒台阶、所向披靡的黑色铁骑、坚不可摧的人海兵阵……每一个画面都跳跃着新鲜感,许多是用张毅谋习惯性的集体累积手法合成,叩击出似乎是那个时代的深沉历史回声。类似的感觉,我们或许能够在面对秦陵庞大的兵马俑方阵时唤起。片中一个未曾经见、令人为之骇然动容的场景,是秦军的铁箭齐射:那如蝗的箭簇被千万张强弓硬弩骤然抛向空中,流星雨一般疾速飞来,铺天盖地当头洒下,所当者破、所遇者摧,最后齐刷刷钉作猬阵!而与黑冷残酷的铁血战阵相对比、相映衬的,是镜头摇开之后的亘古荒原与戈壁,是天荒地老的苍凉背景下的红装恋人,是人间凄婉的爱与恨的悲剧。贯穿影片始终的马头琴旋律,是那样的婉转凄楚、如泣如诉,给影片的叙事色彩涂上一层浓郁的历史悲凉。张艺谋在处理场景、动作、色彩对比,敷陈影片内蕴方面,绝对是天下高手,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当代好莱坞导演。在他所营造的强悍雄奇风格面前,你不能不感到震动,不能不为之所攫取、被捕获,不能不进而赞叹其魅力。

 

当然,这些技术极境固然带有张毅谋的强烈个性色彩,毕竟其他人也可以实现。然而,影片有一样东西却是天下无双的,那就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奥义的独特探察与阐发。作为武侠传奇,片中并非一味炫耀武力与功夫,而在显现武功的同时揉进了对传统哲理的体悟。片中以意念控制剑法、将剑术与书法糅合、用吹拂灯火表现杀气的场面,都是极富创意的。不战以屈人之兵,是孙子兵法里的战争最高境界,被吸纳到片中,成为解释英雄动机的最终原则:以天下和而不杀为武备极境。我一直认为,能够在武侠小说里阐释传统哲学奥义,使得金庸高出他人一筹。同样,能够在武侠影片里阐释中国文化精义,也使得张毅谋高出他人一筹。听到有批评说,片中的哲理并不是张毅谋的发明,很对,但把它用视觉形象呈现在屏幕上,却不折不扣正是张毅谋的发明。而且我还要问一句:对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精髓,又有哪个人能够不是“发现”而是去“发明”?

 

更重要的,是张毅谋通过发掘一个民族久远神话的深层叙事,把握了中国历史发展的内在力量。“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这场发生在两千二百年前的伟大战争,用了铁的武力来实现华夏一统,最终奠定了中国封建社会延续两千余年的基座。它与三皇五帝所经历的漫长征战性质不同,那是民族开垦史中的武力拓疆,而秦王最终荡平的战国之乱,则是周祚衰亡、群雄争霸的内乱,是周王朝统一帝国分裂之后的火并,连年战争之后人民要求和平统一,秦王正是顺应了历史的潮流。要读懂两千年来华夏民族的历史,就必须首先读懂秦朝统一史。要理解中华传统文化,就必须首先理解秦国胜出的文化。张艺谋一直在关注着这种历史读解,许多年前就开始苦苦地思索答案。今天,他试图用《英雄》来作答卷。当然,影片里的回答是隐晦的,这就够了,我们并不需要直白。

 

历史上秦王扫平六国,遇到的抵抗是极其惨烈的。舍生取义以身赴死前赴后继必欲实现目的的刺客,就是当时一种壮烈的文化现象。然而,最终仍然是秦王实现统一大业。而中国人也从那时起,形成了一致的天下观。这颇具命定般的归宿,使得张艺谋去思考那历史宿命的渊薮在于何方。《英雄》出于戏剧性的要求,把刺客行为极端化,而化用了鲁迅历史小说《眉间尺》的构思:用天下著名三剑客的性命,来换取对秦王的近身行刺。然而,张毅谋让深悟先秦哲理精髓的残剑说出“天下”二字,残剑就成了历史命定的预言者。预言使最终参透历史玄机的无名顺时而动,无名就放弃了行动。当然,放弃真切的家国之痛,用虚幻的天下观来消弥仇恨,这似乎是普通人无法超越的极境,于是片中有了飞雪的饮恨。张毅谋在说故事当中,轻松易举就完成了他对历史的思考。当然,他并非一味地盲目赞美秦王,影片最后一笔的处理——秦王最终也没有放过无名,暴露了秦王的政治强权本性。张毅谋不加粉饰地揭开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本质层面,引起人们的进深思考,这也就够了。

 

抨击《英雄》的文章看了一些,例如有批评它故事结构模仿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让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一种批评意见说它情节过于单纯,这却正是它构成一部风格剧的基础,是它之所以不是单纯的“武打片”而是风格片的原因。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人物组合:六个人物,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情节:杀不杀秦王,恰恰为张毅谋营造本片深沉壮丽的风格提供了空间。当然,张毅谋还是借用推理剧手法,为剧情增加了一点回波。在勉力提升此片文化品位的同时,张毅谋也在试图提升中国普通观众耽湎于故事的欣赏口味。这部片子里没有演员,只有导演。这又有什么?想看演员,去看那铺天盖地、拥江塞流的电视连续剧好了。倒是这类演员一致为一个明确的风格目的服务的片子非常少见。演员在其中不卖弄才华,表演内敛而不张扬,显示的人物个性沉稳而不虚浮,一扫其他影视作品里人物嗲侉滥情之陋,而贴切显示了中国传统人格的深蕴、沉雄、刚毅魅力,恰恰突现了片中的人物个性。我也反思自己,是否这部片子对了我的欣赏路子,使我流露出更多的个体偏爱?这是否如一些高人说的,表明了我的幼稚?那我最好不说出来。但我想,我过去并不因为一些人说爱看金庸武侠小说是幼稚,就隐藏自己的“短处”。我承认我不读金庸则已,一读金庸就读得昏天黑地,弄得不敢再读。那么,我对此片产生强烈好感,也就同样应该承认。我甚至承认我还想再看一遍。最后,我只想对观众和批评家们说这样一句话:对自己的“大腕”要宽容一些,对自己的电影成就要实事求是地肯定,那样,我们羼弱的国产影片才能多一些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