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震怒”与“地霸秩序”

“高层震怒”与“地霸秩序”
许锡良
当吴思先生的名字传入我的耳朵的时候，他的对社会产生了广泛影响的《潜规则》与《血酬定律》两本书已经从书店里悄然消失了。我只得在广州街头的盗版书摊上翻看这两本书。只有读过吴思先生的书，你才会知道，在当今中国，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思想者，才是真正的学者，才是真正的清醒者。他非常喜欢创造名词概念及术语。但是，你不得不佩服，他创造的名词概念及术语，绝不是生搬硬套炮制出来的，而是在历史与现实中非常精妙地提炼出来的。如果你不用他创造出来的名词概念，还真难说清一些中国的问题。
这次山西“黑窑事件奴工”事件，他又接受《南都周刊》记者的采访出来作解释，又创造了两个名词“高层震怒”与“地霸秩序”来作解释，看完真是禁不住拍案叫绝。从历史到现实，吴思先生的思路是一贯的，观点是鲜明而线索是异常清晰的。就思想文化层面来说，有一些东西它不会因为时间上进入所谓的二十一世纪，在制度上改叫了别的什么名称就会发生改变的。这些东西就像一条地下暗河一直在默默地流着，有时悄然无声，有时是汹涌澎湃。可是经久不息，从不中断。中国的历史无论多么古老，无论多么漫长，但是说白了一些东西是没有变化的，而且是难以改变的。我非常欣赏他说的历史就是一条河。昨天的历史必然对今天产生影响，正哪一个人昨天没有睡好就会影响今天的工作与心情，小时候营养不良会影响他后来的身体发育，小时候没有读书就会影响他后来在社会上的发展。历史是不会中断的。中国这棵老树要开出新枝来，单靠自己的力量看来是不行了，一定要借助开放政策，输入新鲜的血液，才可能置于死地而复生。中国这个古老的文明，现在看来其生命活力是衰弱了，其生命的野性已经非常微弱，只有靠吸收外来的文明才会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但是，有时你会感觉到即使有这样的机会，连吸收的力气也没有了。这个时候就可能意味着真的是无法挽救了。一个民族缺乏生命活力是重要的表现就严重缺乏学习的热情与创造的能力。遇事只会一次又一次搬出自己的老祖宗来炫耀。他们不知道老祖宗如果管用，怎么会有这千年的苦难？怎么会被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攻破国门？就是平和年代，我们的产品为什么在世界上的声誉不高？我们的国民走出去为什么会被人骂为“蝗虫”或者“黄祸”？人家不受我们的老祖宗文化的影响怎么反而没有这样的尴尬？如果一个民族连这样想一下都懒得想，连这样一个很明显的现实都不愿意承认，那么我们还指望能有什么发展？
吴思先生说“高层震怒”与“地霸秩序”早在明清的历史书上就有清晰的记载，也许还有在更早的历史书上都是有记载的。但是，我看吴思先生所引用的历史记载的故事与我们现在的现实简直如出一辙。产生问题的原因是“地霸秩序”，事情就这样一直上下勾结地互相包庇隐瞒着，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爆发了，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于是“高层震怒”，然后突击检查，事情暂时得到解决，不久又死灰复燃。这样的社会现象一直绵延到现在，而且发展下去也看不出有彻底解决的办法。
我感觉有点恐惧的是，就那么一点屁大的官犯的事（村官）或者只是无业的地痞犯的事（唐山开军队装甲车敲诈勒索的事情）。都要震怒最高权力机关，得到最高层人物的批示才会有地方政府的重视，并且会行动起来去想办法解决。这使我想起几年前，温家宝总理亲自过问重庆的民工工资问题才得到妥善解决。一个民工的工资的拖欠问题都要总理亲自过问才有希望解决。我在看到总理的亲民爱民之举的同时，也看到了对我们这个体制的绝望。因为，这说明我们的体制的生命活力实际上等于没有了。我们生活在一个政府不作为与政府胡作为的环境中。我们的体制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权力金字塔结构。层层依附，而又层层包庇。形成利益共同体。很小的事情都要惊动中央高层才能有希望得到解决。但是全国那么大，人口这么多，地方政府的税收又是这么重，养着那么多人，都要吃饭，而且都吃香喝辣的，过富裕而舒服的日子，那么他们只有联合起来形成利益共同体，对民众进行盘剥与敲诈才可能实现。但是，这最终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只有让老百姓来承担，当然久而久之也会让高层来承担。于是“高层震怒”了。但是既是“震怒”，就当然只是一时而已。一个人无论身体多么好，心理素质多么强，如果天天都在“震怒”状态，那么用不了几天就会彻底垮掉的。可是，全国这么大，事情又那么多，如果高层不“震怒”一下，事情又往往得不到妥善解决。事实上只能是抓一个典型的案例算了，其他的就没有办法了。一个人即使是再神明，也不可能三头六臂的。
于是我不得不说，要靠制度建设的完善来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靠几个青天大老爷来解决的。如果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那么一个好的制度就是超级生产力。现在是允许地痞与地霸们、奸商们与权力勾结结合起来，却不允许那些弱势群体结合起来作有限的抵抗。权力只有用权力才能制约，力量只有用力量来制衡。但是，这个权力的生态机制被彻底破坏了。结果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成了我们现在的社会真实状况。一个健康的肌体有时皮肤破损了一点，健全的免疫系统立即会起到保护作用，甚至不用药，不久就自动痊愈了。所以，西方的外科医生喜欢说：“外科医生包敷伤口，上帝让伤口愈合。”这是有道理的。可是，如果你遇到一个白血病患者或者是爱滋病患者，外科医生无论怎样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他自己的免疫系统已经被破坏了。
美国著名的管理学家彼得.圣吉在其世界名著《第五项修炼》中说，一个学习型的组织，是一个扁平型的结构，在这个系统内，信息传播快捷而处理迅速。而一个严重缺乏学习与创新能力的体制正是权力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结构，在这个系统内层层压制，信息不通，危险住处得不到及时通报，直到全面崩溃。扁平型组织，一旦有事，就会自动启动机制，把事情迅速地尽量地处理在底层，而金字塔结构却要从最底层一层一层，一直传到最顶端才会作出反应，而这个时候往往错过最好时机，并且造成严重的损失。香港特区政府是一个清廉高效的政府，他们规定香港市民如果有必要可以直接找特首反映情况，而特首必须尽快接见。香港不算太大，不到一千万人口，但是，即使这样，如果每天只有一万人要见特首，这也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可是，在香港一点危机都不会有。因为，在香港需要特别见特首的市民实在是太少了。许多事情早在各种机构的职能里，通过高效清廉的管理与服务机构处理得恰到好处了，根本到不了特首那儿。一个社会首先是要靠“明规则”而不是“潜规则”，才可能是清廉的，靠法治而不是人治才可能是高效的。这些都是非常明白的道理。香港为什么可以做到高效清廉？除了香港人民的聪明智慧外，你不得不服气的是英国人的治国经验与思想智慧。如果一个民族面对这些思想智慧只会骂“美国鬼子”、“英国鬼子”、“日本鬼子”，“他们也不过如此”之类的话，实际上等于自甘堕落。说多了这样的话，真是没有意思。怕“爱国人士”、“爱国英雄”们因此而“震怒”，此话题就到此为止。
2007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