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不讲人情只问是非

[人物]方舟子：不讲人情只问是非

采访 | 刘欣然 《中国企业家》记者 孙雅男 文 | 刘欣然

　　科普作家方舟子是商界的陌生人。恰恰是这个跟唐骏毫不相识的圈外人，捅到了商界乃至中国社会的某个痛处

　　【《中国企业家》杂志】方舟子走进和记者预定的茶室，穿着简单干净，温文尔雅，带着书卷气，看上去与网上的激愤印象不相干。

　　在经历了10年的打假生涯后，方舟子7月1日起因为指出“打工皇帝”、“青年导师”唐骏学历造假，再度成为公众视线的焦点，而商界明星唐骏则成为近期最为尴尬的人，面对方舟子的质疑，唐骏躲闪、沉默、指责、呵斥之余，拿不出更多对己有利的证据。

　　以学术打假闻名的方舟子告诉《中国企业家》，自己以前压根不知道唐骏是谁，很多人说方舟子是在炒作，他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半年前只是因为网友举报，他才去核查了唐骏的信息。

　　半年前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再起波澜是因为7月1日有网友在微博上问方舟子怎么看待成功学，怎么看待唐骏，方舟子回答说：“唐骏那个加州理工学院博士学位是假的。”他指出：“一、加州理工学院计算机系校友名单中没有此人。二、美国大学博士论文数据库中找不到此人的论文。”

　　方舟子再接再厉进一步查证，唐骏一直以来自称的“在美国有几项发明、靠卖专利赚了钱”、在美国“开办律师事务所”、在美国开办公司、某年获得美国绿卡等等不是可疑、可笑，就是不可能、造假。

　　此后的事情地球人都知道，雪球越滚越大，“挺唐派”与“挺方派”，“疑唐且疑方派”纷纷发言，粉墨登场，终至沸沸扬扬。默默无名的“美国西太平洋大学”在中国一下子变得路人皆知，成为钱钟书《围城》中“克莱登大学”的同义语，一份美国西太平洋大学工商管理博士中国名单还在网上流传。

　　十年来方舟子打假上千起，大多集中在学术领域，但偶尔也会涉及到商界，几年前对杨澜丈夫吴征学历的质疑就是一例。

　　方舟子第一次打假引起较大关注是在2000年8月，那时候“‘基因皇后’陈晓宁携带世界三大基因库回国，中国因此一举掌握了国际顶尖基因技术”的报道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条，方舟子惊讶之极：这三个基因库在美国花几千美元就能买到，国内1998年就有了，怎么能撒这种弥天大谎？方舟子决定“说出来”。

　　此后被方舟子“说出来”的光校长就几十个，两院院士上百个。其中包括其母校中国科技大学的郭光灿教授、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四川大学教授丘小庆、四川大学的中国科学院院士魏于全、东南大学校长及中国工程院院士顾冠群等等。

　　十年里方舟子有两次针对商界的打假不能不提，一次是2000年针对珍奥核酸，一次是去年，针对蒙牛特仑苏牛奶宣称自己添加了一种新型蛋白名为“造骨牛奶蛋白(OMP)”。这两起打假的结果是：珍奥核酸的损失据称达到1个亿，但是“现在还在卖”；蒙牛特仑苏牛奶悄悄在包装上去掉了“造骨牛奶蛋白 (OMP)”的字样。

　　打假上千起，造假者被处理的仅有几十起，绝大多数都不了了之。方舟子对《中国企业家》说，自己并“不抱这种希望，抱这种希望你会很绝望的”，自己做的“就是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他曾对另外一家媒体坦言：“我有真相洁癖。”

　　但也不能说方的十年打假没有效果，之前官方口径不承认中国学术造假很严重，不说学术腐败，这几年已经改口，2007年科技部还专门成立了科研诚信专家咨询委员会。

　　尽管打假义举为众所知，方舟子内心并不愿意被称为“打假斗士”，而更愿意说自己是科普作家。方舟子本人1985年从福建云霄一中考入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1990年赴美留学，1995年获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学位。随后他在美国罗切斯特(Rochester)大学生物系、索尔克 (Salk)生物研究院做博士后研究，研究方向为分子遗传学。

　　一系列科学训练完成后，自小就有着文学梦的方舟子踏上了科普创作道路，他平时在包括《中国青年报》、《经济观察报》等多家报纸杂志上开设有专栏。方舟子迄今为止出版了18本科普书籍，最近的一本叫做《爱因斯坦信上帝吗？》，更新的一本马上就要出版了，“我的书一般都能卖几万册。”不少人质疑方舟子打假有商业目的，但“新语丝”网站每个月租借服务器的费用不过两三百美元，维护网站的工作人员都是义务劳动。方舟子称他并不为生活发愁。

　　方舟子认为，打假是科普工作的一部分，希望通过打假让大家掌握科学的思维，不要盲目崇拜、盲目相信，“怀疑是科学最重要的精神之一”。

　　长年打假使方舟子成为社会上有争议的人物，他自己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做的本来就是得罪人的事，有一些利益相关者被涉及到，其中一些是属于直接利益，涉及到他们的利益集团，包括他本人，还有一些间接的利益。”

　　方舟子很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中国文化“自古以来以和为贵，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要厚道，所以一些人认为，打假就是在跟某一个人过不去，揪着不放。”

　　“中国比较讲人情，圈子，我是一个另类，我不讲圈子和人情，只问是非，很多人之所以来骂我，也是因为我得罪他们的圈子。”

　　和记者聊起这些，方舟子一直语调平缓，神情放松。方舟子认为，自己和鲁迅先生一样，都是中国人中的“异类”，自己“就是要求真，比较有理想主义倾向”，“看到虚假的东西就要说出来”，“不怕得罪人，有英雄主义倾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且一定要奉陪到底，绝不嫌烦。

　　但方舟子的困境在于，他逐渐从一个科普作家、打假斗士转变为一部分网民眼中的“科学、真理代言人”，加之方舟子与人爆发口水战时经常使用“弱智、傻妞、鼠辈、白痴”等字眼，从而削弱了自身的公信力。

　　与记者谈到中医问题(方认为中医是伪科学)时，方舟子立刻变了一个人，语调高昂、声音激烈、语意绝对：“反对我有一些是属于观念上的冲突，理念、方法上的冲突。比如有一些人反对或者反感我去批中医，那是因为他对科学方法不理解，对现代医学不了解，不知道怎么样正确认识药物的疗效。”

　　鲁迅也曾反过中医，方舟子认为，鲁对中医的看法更多是从感性出发，而“我普及的是国际上科学的主流观点，不是我个人的观点，被认定的主流观点是很难被推翻的。”

　　方舟子不认为自己存在认知局限或者以偏概全的情况，“科学就是要消除人性上的以偏概全。”

　　但“不讲人情，只问是非”的方舟子显然将“是非”扩大化了，他倡导“理性、怀疑、不盲目相信”，但他自己却常常表现得不能接受他人正常的讨论与探询。采访完的第二天早上，记者错愕发现，方舟子在微博上将《中国企业家》置于打假“敌人”位置，声讨本刊记者去采访他的目的是质疑他有商业目的和性格缺陷，由此和网友互动衍生出“阴谋论”等等言论。此时记者稿件压根未写更谈不上发表(其实采访结束后我们一致认为，方舟子并没有商业目的)。

　　无论如何，方舟子的出现对这个社会客观上起到了正本清源的作用，我们赞同方舟子的追求，“掌握科学方法，具有科学精神，不要盲目崇拜所谓成功人士。”至于方舟子个人的行为风格是否得体合适，交由世人去评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