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南方草木状》著者及若干有关问题的探索

2004-10-24    梁家勉    本坛扫校    点击: 498
一、问题的提出
《南方草木状》原题“永兴元年(公元304)成书①”。这一书，直至北宋初期前，可能尚韫椟稿藏，未流布，或流布未广，长期寂然无闻，亦不见于《隋志》及两《唐志》著录。北宋间才陆续开始被人们注意到，先后著录于或引用于一些簿录和古书中。学术论坛上，对此书，从未表示过怀疑或提出过辨伪问题。特别是以能疑善辨见称的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并北宋)，吴械、朱熹、叶适(并南宋)至宋濂、梅鷟、胡应麟(明)；万斯同、姚际恒、崔述(清)等大师。他们都曾就其所涉猎或专精范围，做到“处处怀疑。事事求真”，所疑及的古文献，包括经、史、子、集和佛、道两藏，数逾干部，却无一疑及或提到《南方草木状》问题。有清中叶，考证学家江藩(1701—1831)犹为嵇书作出《续南方草木状》。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 ①而藏诸?求善贾②而沽③诸?”子曰:“沽之哉!沽之...①韫(yun)椟(du):藏在匣子里、韫,藏;椟,匣子。②贾(gu):商人。③沽:卖。韫藏(蓄积而未显露);韫椟(隐藏其才不为世用。或指隐藏其才以待时;也指深闺中的才女);韫愚(愚笨的样子);韫椟而藏(比喻为才不为世用) 〔匵〕 dú 古同“椟”。木匣;木柜;小棺材。
不妨说，嵇书自流布后，历时较长，沿用也较多，基本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或争议。正如《四库提要》指出：“其书……典雅，非唐以后人所能伪……其本亦最完整，盖宋以后“花谱”(“药书”“地志”等)援引者多，其字句可以互校，故独尠讹阙”。
近代以来学术思想尤较活跃，对这一书，提出疑问较早且较具体的，首推晚清的文廷式(1856—1904)。他所提问题，主要是：(1)嵇含实未至广州，不得为此书；C)书中乞力伽一条云：“刘涓子取以作煎”，涓子东晋末人，远在嵇含后。因此，他肯定此书非出嵇含手；又认为书中“文笔渊雅，叙述简净”，肯定是“唐以前作”②。从而质疑者踵起，除疑其撰人，认为是托名外；所疑方面不一，往往说成是东钞西撮，捃拾而成，问题成串。 这里，主要围绕他们提出的撰人问题(或与此问题有关的方面)，摆列情况，酌加管窥，作出初步的探索和分析。
二、著者问题及其他
此书著者，旧题嵇含(公元263—306)。含字君道，号亳丘子。祖喜(公穆)，叔祖康(叔夜)，父蕃(茂齐)，谯国锤人③，所为文赋(包括嵇含及其家族等所作的)，大都涉及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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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见书耑小序作者自署。按：宋刻《百川学海》本及以后据此重印、重辑的版本，都有作者小序和署时、署衔；其余各本均缺。 ② 文廷式《补晋书艺文志》卷4。 ③ 参见《晋书》的《嵇康传》、《嵇绍传》及《三国志·王粲传·注》等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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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养生、以至神仙家言①，盖其家风固如是。此书在《宋志》(1345年成书)著录前，如：尤袤(1127一1194) 《遂初堂书目》，陈振孙《直斋书录》(端平1234—1236中及其前后)，《文献通考》(13世纪70年代)以至陈咏《全芳备祖》(1225年前后)所引用②o，都认为嵇含就是《南方草木状》撰者③。又，此书流布初期，大概都是钞本，其最早刻印本，据所知，当是咸淳九年(1273)左圭刊行的《百川学海》本，后来，元、明、清各代，迭有刊行，版本不一④，但卷端题署，则同为“嵇含”。
按：对此书的著者问题，归纳起来，大致如下数种： A．传统说法：嵇含是《南方草木状》的著者； B．内容基本是嵇含诠叙，但其中偶有后人羼入的或笔误的词句或资料； C．后人掇拾一些现存的或已佚的古书及类书，獭祭编成，伪托嵇氏名； D．全部是后人伪托，或说是南宋“高手”伪托。 如上所述，各持之有故。其中A项与B项，C项与D项，内容各相接近，可成两问题，即：一、著者是嵇含；二、著者非嵇含。这是两种对立性的看法。 对这部被称为世界上最早(或较早)出现的热带亚热带地区植物志专著，其著者为谁?是嵇含或非嵇含?虽然关系不很大。但若从其书内容的时代性、历史性、科学性。以至知人论世和学术思想渊源上看问题，则应联系到著者的历史背景及有关文献进行探索。这里，试胪述若干与本书(或著者)有关的资料，拉杂剖陈，企望对解答这一问题有所帮助。
七液洞流冲胪问。――《黄庭内景经》。务成子注:“胪间两眉间,谓额也。”风听胪言于市。――《国语·晋语》。注:“传也。”
大行设九宾胪句。――《汉书·叔孙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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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按：梁代《七录》著有：“《嵇含集》十卷，录一卷”，但当唐初编《隋志》时，已亡佚；此外，《七录》另著录有：《嵇喜集》二卷，录一卷，《嵇康集》十五卷，录一卷，《嵇绍集》二卷、录一卷等嵇氏家族文赋，但到<隋志)著录，大都残缺不全，历劫至今，则几全佚，仅存零篇断简，散见于一些类书或有关书史中，清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搜罗稍备，亦仅见其概(其中，最近刊出的鲁迅辑本(嵇康集)较备)，所涉及内容，基本如此。 ② 韩境于宝佑元年(1253)撰《全芳备祖》序，提及其时作者(陈咏)已老迈，自称其书系成自少年，距撰序期谅相当远，估计书中引述嵇氏《草木状》，当在13世纪20年代间。其时，该书最早的刻本(左圭：《百川学海》本)尚未刊行。 ③ 《全芳备祖》引用文献，往往不一其称。如引用嵇含《南方草木状》，往往只称《南方草木状》、《南方草木记》、《草木记》而不题作者姓名；有时又只称《晋嵇含记》、《嵇含记》、《嵇氏记》、《嵇含录》、《嵇氏录》、《嵇含序》、《嵇氏》等名氏而不题书名，实则均指嵇含所作的《南方草木状》言。 ④ 现有《南方草木状》的版本，自南宋后期刊行后，历元、明、清各代至解放(1949)前，其较著的约有十四种(包括名同而内容异的如《说郛》)。其中，可综为两类型：(1)《百川》本及其后据以仿印或重刊的(如弘治华氏本、民国陶氏本等)；(2)《百川》版以外的其他版本(如《说郛》及明、清间一些丛书本)。前一类型，书耑有小序及作者自署的年、月、日和官衔；后一类型，但署作者籍贯、姓名。
三、书中涉及的年代
本书在描述各种植物的同时，往往提到具体的年代。其中(包括序文所署)计共16见，依次表列：
年号| 年次| 公 元| 见于本书何部分 元鼎| 六| 前111| 甘蕉、荔枝 永初| 五| 111| 杉 建安| 八| 203| 益智子 黄武| ——| 222--229| 吉利草、橘 永安| ——| 258--264| 水莲、水蕉 泰康| ——| 280--289| 橄榄 泰康| 二| 281| 豆蔻花 泰康| 五| 284| 蜜香纸、海枣、钩缘子 泰康| 六| 285| 诸蔗、抱香履 永兴| 元| 304| 小序
1．所反映的，有如表列：最早的是元鼎六年；最晚的是成书当年，即永兴元年；总的是略远详近，基本符合一般规律。
2．元鼎六年平南越，置南海诸郡事，见于《史记》、《汉书》，足证本书记载属实。
3．张津于建安八年，以地方宿耆身份，饷魏武以当地土产——益智粽，虽无其他文献可征，但事属常情，似不能以他书有相类却不相同的记载而疑其虚构。彼此各录自传闻，不妨视作“传闻异词”。
4．泰康五年林邑献海枣，海枣后来通称波斯枣。本书用其朔称而不用其通名，这不但可体现这书的原始性，也可证明其撰人是在“波斯”一词未通用的唐代以前而不是在其后。
5．泰康五年晋武赐杜预以蜜香纸万幅，令写所撰《春秋释例》及《经传集解》以进，未至而预卒云云。其赐纸事，史无明文，但大秦使者献方物期，杜所著书及杜卒期，史文固彰彰可考。 作者在书耑小序所署的撰期及职衔，其中，月次是“十二”误作“十一”，任地在“襄城”误作“襄阳”，可能因：(1)辗转传钞致误；或(2)作者根本没有如此自署(只是后人补署)。
四、书中涉及的地区
本书记载南方草木所分布的及其一些有关连的地名(包括少数非专名)计凡32名，共74见。其中，除指外国(泛称“蕃国”、“胡国”、“西国”；专称“大秦”、“林邑”、“扶南”)外，大都指今粤桂两省地(泛称的：“南方”、“五岭之南”、“岭峤已南”、“岭南”、“岭北”等；专称的有“南越”、“交广”、“交趾”、“南海”、“番禺”、“珠崖”、“九真”、“日南”、“高凉”、“合浦”、“宁浦”、“大庚”、“始兴”、“曲江”、“桂林”、“龙川”、“罗浮山”、“宁浦”、“洛阳”等地。兹就其中与历史(特别是与该书及其内容)有关的历史，酌加探索，表列如下：
地 名| 今 称| 与历史有关的说明
南越| 华南| 大致是今粤、桂两省区及今越南北部。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略取陆梁地。为桂林(武帝元鼎六年置的郁林，苍梧二郡，约与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境相当)、象郡(武帝置的交趾、九真、日南三郡，约与今顺化地区以北的越南北部相当)、南海(武帝置的南海郡及合浦郡部分地区，约与今广东省大陆相当)。秦末、汉初，赵佗据其地称南越王。
交州| (废)| 汉置，后汉交州刺史治龙编(今越南河内)。建安年间徙治广信(今梧州市)，辖境相当大(与南越等)。当时视与广义的交趾同义。 广州| (缩)| 秦属南海郡，汉置交州，三国吴分交州地置广州。本书往往称“交广”(凡五见) 交趾| (废)| 古地名，本指五岭以南一带地区，汉武帝元鼎六年置交趾(亦作耻)郡，乃平南越时所置七郡之一(本书所记，尚有九真、南海、合浦三郡)，随于元封五年置交趾刺史部(后汉为交州)。本书凡6见，亦有连称“南海、交趾”的1见，或连称“九真、交趾”的5见(与南海、九真连称的应指郡；单称的似亦指晋时之郡)。 南海|(郡废县仍)| 郡名，秦置，汉因之。郡治在番禺县。隋分番禺县地置南海县，郡废。本书凡9见，与交趾连称的1见。
番禺| (仍)| 县名，秦置，今仍。
九真| (废)| 秦末南越赵佗所置郡(在今越南河内以南，顺化以北)；汉平南越后，受汉统治。3世纪后，辖境缩小。
本书引其名凡6见，以九真交趾合称，亦5见。隋开皇九年废。
大庾| (仍)| 五岭之一，相传汉武帝时，有庾姓将军筑城于此。因有大庾名。 始兴|(郡废县仍)| 郡名，三国吴甘露元年分南海郡地置郡及县。南朝曾一度改易郡名，以后辖境渐缩，隋废郡仍县。 曲江| (仍)| 县名，汉置，以水回曲得名。 珠崖| (废)| 郡名，因崖边出珠得名。汉元鼎六年(据《汉书．武帝纪》)或元封元年(据《汉书．地理志》)置。初元三年废；三国吴复置，隋又废；后此废置无常。 合浦|(郡废县仍)| 郡名，汉置。三国后，郡境渐缩小，隋废。以后，废置不常。从汉代起，境内已置合浦县，今仍。本书凡3见。 宁浦| (废)| 郡名，三国吴置合浦北部都尉，晋改置宁浦郡(治宁浦，今横县西南)，隋废。 高凉| (废)| 郡名，东汉建安二十五年飞公元220)，吴孙权分合浦郡置。治所设在安宁(今阳江县境)辖境相当今电白、阳江、恩平等地。隋开皇九年废。唐天宝到至德年间，又曾改高州(南朝梁置)为高凉郡，后亦废。本书凡3见。又为汉置县名，刘宋废。 龙川| (仍)| 县名，秦置。 国外地名摘举(举其见于本书次数较多的) 大秦| (废)| 罗马帝国古称，东汉永元九年，班超曾遣甘英使大秦，至条支(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今叙利亚)，临海中止。延熹九年，大秦帝安敦(rnayc—aurele)遣使来中国。本书提及大秦的凡七见，其中如泰康五年(284)献蜜香纸三万幅，蜜渍钩缘子十缶。查大秦于泰康年间确曾遣使来华，这足补史书之缺；也足证本书记载之确。 林邑| (废)| 南海古国名，在今越南中部的南侧，秦为象郡林邑县，汉元鼎六年改为南郡象林县。后汉末，中原丧乱，区连杀县令，自立为林邑国王，魏晋南北朝时，亦为林邑国。隋破之置林邑郡，不久，仍独立。
扶南| (废)| 南海古国名，其盛时奄有湄公、湄南两河下游诸地区。三国吴曾遣康泰、朱应两人出使扶南、其后与我国常有往还。
从表列地名中。反映出： A．所举地名，大多数是在华南(特别是今粤、桂两省区)，少数是在东南亚。范围与书题“南方”，名实相符。 B．地名基本采用古称，特别是秦、汉或其前旧称。其中一些旧称，在撰人当时，可能尚为人们沿用，但后来已成为罕称或罕知的名词了。 C．一些泛指的通名中，如称华南，不一定按古今习称“岭南” (或“岭以南”)；而作“岭峤已南”。称外国不称“番国”而沿《周礼》旧称作“蕃国”。又一些特指的专名中，如“南越”、“交趾”、“九真”、“珠崖”、“宁浦”、“高凉”、“日南”、“林邑”、“扶南”、“大秦”等都是古有今无的旧称(一般多见于唐、五代以前，后此便罕称或改称)。其他见于表列的地名(包括华南和东南亚的)在作者生前早已出现，至今仍沿用的。都可体现出这一书的历史悠久。
D．交趾是汉平南越后设置的七郡之一。三国吴时将其辖境分设交、广两州。后来，交趾郡境渐缩，并人交州，郡废。本书记载该地名的不下十余见。其具体时期，凭此虽难臆测，很可能在两晋间。果尔，则其撰人为谁?亦可逆料。 E．上表列举的史实：南海郡废于隋。本书内容提及的草曲、绰菜、蕙草、榕树、指甲花、水松、植藤、五敛子、人面子等九物，均出南海；又提及的留求子，云出“南海、交趾”；提及的越王竹，亦云“海南有”，“南人爱”；书中所指的“南海”当都是郡名而非县名。可见本书撰期亦当在隋前而非隋后。 F．见于表列的其他地名，如：九真、始兴、珠崖、合浦、高凉等具体史、地情况，虽非尽同；但与上述交趾或南海郡的设置、缩、废、分、并等历程，大致相近，推论也许相一致，这里举一反三，不必从赘。 G．这里，还有必要将本书记载大秦与中国交往的史实一提。有关的史实，上表略已述及，虽然泰康(公元280—289)间大秦遣使来进贡一事，《晋书》已有记载，但未确指何年?何物?殷巨《奇布赋》也记述泰康二年在广州亲自预观贡品之一的火浣布(石棉布)，而嵇含则记泰康五年献的蜜香纸，两者所记，各有侧重，都可补充正史纪载的不足。两书分别记为“二年”或“五年”，可能是两次，也可能因“二”、 “五”字形较近，其中之一是笔误。今考杜预卒年，恰在泰康五年，则应以嵇书所记为较确。
五、书中涉及的古书及古人
本书提到或引及的古书，有《三辅黄图》、《南越行记》、《春秋释例》、《<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东方朔琐语》、《东方朔林邑记》、《东观汉记》等七种。
此外，涉及的古人(包括传奇式人物)，有晋文公、介之推、汉武帝、司马相如、安期生、李少君、刘泪子、廉盛、魏文帝、孙亮、张津、士燮、梁耀、李俣、吉利、杜预、王恺、石崇等凡十九人。 1．先述书名： A．本书“甘蕉”、“桂”、“荔枝”三目，均引及《三辅黄图》。该书著录于《隋志》，但向不详其作者姓名。对其时代，或认为是中唐以后人(程大昌，1123—1195)，或认为．是六朝梁、陈间人(晃公武，南北宋间)，言人人殊，因而有人疑此题为嵇含的书，必然成于中唐以后，非出自其本人手笔。盖不省今本《三辅黄图》是在原本(大概在后汉或三国时代成书，篇幅仅一卷)基础上，先后被后人羼人一些后代资料，非《隋志》著录原貌。故其篇幅递增，由一卷(《隋志》)而三卷(晁氏《郡斋志》)而六卷(明以后通行本)。演变之迹，历历可寻。嵇书引用原本，能谓非其手笔乎? B．两次出使南越的陆贾，有人(如明杨慎、清姚振中等)相信他是写过《南越行记》一书。其书早佚，也未必出自陆手。但《南方草木状》在“耶悉茗”、“杨梅”两目中，都曾引用该书，且都标明是“陆贾《南越行记》”。不妨说这部托名陆氏的书，在西晋时是存在过，且为嵇含引用过，则是事实。但似不必斤斤计较该书作者果是陆贾与否。 C．本书“蜜香纸”一目提到的《春秋释例》，《经传集解》两书的一些过程及惠帝赐纸事，有如前述，不但弥补了史书缺文，从另一角度看，还证明本书记载是翔实的，一鳞半爪也弥足珍视!不宜轻易放过。 D．本书“抱香履”、“杨梅”两目，曾分别引用过题为东方朔的《琐语》及《林邑记》。这两书都托名东方朔，班固早巳指出： “凡刘向录朔书具是矣(此两书不见于刘向《别录》)，世所言他事皆非也”。因“朔……喜为庸人诵说，故今世多传闻(伪托)者”。可见远在汉代，托名东方朔书的已相当多，嵇含所引，谅亦流行当时者，书虽伪而所记足珍，不应因此疑而及含书本身。 E．本书“龙眼”一目，引及的《东观汉记》。该书编纂人始于班固等，先后有许多人一续、二续、三续以至续补，其作期、作者都不一。晋时颇重其书。自范氏书及章怀注行世后，《东观汉记》便逐渐式微以至大部散佚。嵇氏直至贾思勰撰《齐民要术》时，逆料此书尚流行未替，故仍引及其书。
2．次述人名： A．书中“乞力伽”一目，述及取术作丸的刘涓子，有人认为是东晋末至刘宋初人，远在嵇含后，从而怀疑题为嵇氏书的非出嵇手；也有人认为这一“刘涓子”，即西汉刘向《列仙传》的“涓子”，不但是汉人而且是汉以前人，甚至有人还说他活了三百年。今按：无论是涓子，还是刘涓子，是汉人还是汉以前人，或更早、更晚的人，他都是Lu饵术长生著称的传奇式人物。对这类人物，应另眼相看，不必过分严格地提出科学性要求。但可相信：嵇含笔下的刘涓子，当即刘向著录的“列仙”之一，与彼以擅治痈疽法，传有《鬼遗方》①的 ———————————————————— ① <隋志．医方类)著录“刘涓子{鬼遗方}十卷”，并注云：“龚庆宜撰”。按：此书今存。据(南史．龚庆宣传)称：涓子，晋末人。在丹阳县得{鬼遗方}十卷，皆治痈疽法．庆宜得而次第之以传世。 东晋末人刘涓子毕竟是两人。实则此饵术、丸术、致长生的刘涓子，陶弘景《本草经集注》亦如是作①，如认为其中“刘”字是误会或偶尔笔误的话，则其误亦相沿有自。非宋以后刊行嵇书者所致。 B．本书“益智子”目中述及的张津(建安八年曾任交州刺史)，“橘”目中述及的士燮(建安前后曾任交趾郡太守)，历史上确有其人，下距嵇含时代亦不久，核以嵇氏所记的“时”、“地”、“物”、“人”都吻合，但有关各该植物的“事”，虽文献无征，有些阙载(橘)，还有些相近而不相同(益智子)，可以相信是“传闻异词”所致，古书中司空见惯。 C．书中提到两类型的人：一是从来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梁耀(良耀草)、李俣、吉利(并吉利草)；另一是名列史册的与嵇含时距最接近的王恺、石崇(并钩缘子)、杜预(蜜香纸)。前一类型与本文探索工夫无关，置而勿论；后一类型年辈都是较嵇含稍前，其中，所记杜预事部分可资探索(叠见上文所述)。
六、初步归纳的意见
从上述《南方草木状》各条目内容所涉及的年代、地名及古书、古人等资料，酌加管窥，初步归纳几点意见：
1．《南方草木状》是西晋嵇含撰，根据他平时调查访问和注意搜录文献而“诠叙”。其中有亲自从口耳所得，为同时人没有记载下来的；也有间接从前(并时以前)人的书简中择要选辑而成。是最早一部专以热带亚热带植物为对象的地区植物志。作者嵇含素有下笔习惯，据说，他曾任中书郎，才思敏捷，“书檄初不立草”(《御览》卷200引《嵇氏世家》)，有集十卷，录一卷(《隋志》著录时注明已佚)。经沧桑后，其作品大部分散佚，至今尚能见及的，不过二十五题的零篇散牍。核其内容，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以植物为主要对象。这足反映出作者对草木的关怀和喜爱。所以《南方草木状》从韫椟中出现后即已题为嵇含撰，时逾千七百余岁，尚可(或基本可)置信。
2．这书被著录于古代簿录较迟(上文已提及)，到北宋南宋间才为一些古书引用和目录著录。为什么?其缘故似可这样推测：嵇氏这一作品，可能当简授他为广州刺史任命颁发前后才着手编纂，脱稿较迟，未发表，初稿或保留在他挚友(也是主要幕僚)葛洪手上。不久，葛奉命先发广州而嵇不幸为人暗杀。时局变幻苍黄，葛亦栖迟袱被南北(留粤较久)。不求闻达，故嵇氏手草初稿，始终缄庋未面世，至唐末或五代间，葛氏或其门徒(可能还包括嵇氏族)的后人，才逐渐将之传钞流布(类似这样的事例，不胜举)。就著名朴学大师江藩编出的《续南方草木状》草稿来说，脱稿百多年后，还寂无所闻。不也是和东晋前的嵇含《南方草木状》草稿命运相同吗?
3．在印刷术未创始或未推广前，作品流通，只凭手录，得书之难，不言可喻。由于展转钞传，伪、误、脱、衍，势必难免。从而同书而不同版本的比比是，特别是钞本，差异性 ———————————— ① 此“饵术、致长生”的传奇式人物，陶弘景(公元452--536)亦作“刘涓子”(今陶书已佚)，据《(政和)证类本草》卷六“术”条下引“陶隐居(云)……昔刘涓子挼取其精而丸之，名守中金丸，可以长生”。又引《图经本草》：“陶隐居云：昔者刘涓子挼取其精而丸之，名曰守中金丸，今传其法”(据人民卫生出版社影印金泰和晦明轩版——按：陶弘景一号“华阳隐居”。故后人亦称“陶隐居”)。很大。有些钞藏家，将别的有关资料，在传钞过程中，羼人相应部分，合成一体。这是许多古书所常见；不但展转传钞的会如是，甚至连原作者，如果获见一些与自己作品可资参证或有相发明处的话，也往往随手录用，不以剿袭为嫌，如葛洪在《抱朴子》的《论仙》、《遐览》中就说明他自己的《神仙传》，基本是沿自刘向《列仙传》，而刘向所纂，又基本录自秦阮仓所集；跟着淮南王从《神仙集》钞出作《鸿宝》，又从《墨子五行记》中取其要，述“其变化之术”，另为(《览冥训》)一卷。上述这些情况，只是嵇含友人葛洪笔下所反映的一斑。
类似这样钞袭、羼杂或彼此同沿一书(如《皇览》等工具书)而致雷同的例子，在嵇含时代前后出现的著述，往往司空见惯。其中特别是对有关南方、南州、南越、百粤、岭南、交州、广州事物， “中原之人或昧其状”，从而相锺记述，不以复见为嫌的，不乏其人，不乏其书，不能以此而遽尔蓄疑于一人一书。
4．由于上条述及的“蓄疑”成见，往往出现一些误解或片面观，如：A．《齐民要术》引及的《南方草物状》0有关南方植物部分，其内容不少与今本嵇含书相类或相同。说者因而往往认为这是后人缀辑《草物状》而托名嵇撰《草木状》。事实并非如此。两书所述内容之所以雷同或类似，可能彼此同出一源(源出另一更早的古书，如《皇览》或某些述南方事物的古书)。B．唐末至北宋间某些古书，如《岭表录异》、《北户录》、《太平御览》等，其中偶有些涉及南方植物部分，往往类似今本嵇书。说者因又疑及后人缀其有关资料，类次成书而托名嵇含，其实这也似是而非。于此，姑举涉及较多的《太平御览》为例：该书全部一千卷，在北宋前期，集中大批人力，历时八年(976--984)基本编成(以后续有修订)，书耑列举引用文献千余种(散篇的文、赋在外)。相当赅博。但其所引文献，不少是间接从他书(主要是类书)展转迻录(陈振孙《书录解题》早已指出序》(原稿誊印本)：“余*[上日下乡]亦尝谓其殆后人伪托。再三审玩，断为南宋高手就《岭表录异》、《北户录》及《御览》各卷引文等缀辑成编……”。 今按：梁启超曾就历史上伪书来历，综考其动机，不外如下六项，①即：A．托古，挟古人为重；B．邀官，官方出重价求书，引起一些人造假；C．争胜，有些人在学术中争辩，自分不易取胜，便造作伪书或窜改古书为武器；D．炫名，有些人为了逞渊博、出风头而作伪夸人；E．诬善，托名伪作一些书，借以诬毁别人；F。掠美、暗窃他人作品，明署自己姓名。拿上述六种动机，逐一勘对“《南方草木状》、为什么要伪托嵇含姓名”这一问题，看来，都挂不上号。嵇本人据自述，不过是“湫巷……短庑”的“下里贫生”(一《困热赋序》)，无显赫门第，祖辈以来，叠遭变故，他也“吾少也贱”，壮年仕途坎坷，学术和功业上未有突出成果可见，四十四岁竟惨遭杀害，即使托其名也不足为重，后人(甚至是“高手”)，何苦心劳力绌，作此吃力不讨好的伪书?这一(伪托)说法。如抓不到真凭实据的话，实亦不敢苟同。 当然，对这一问题，目前尚不应视为定论；今后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探索和讨论，还是需要的。
(原载《<南方草木状>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农业出版社，1990年) —————————————————————————— ① 参见梁启超《古书真伪及其年代》(据1955年中华书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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