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千华－－织里·南浔

朱千华
某一天。一次偶然旅行，经过了那条河流。残阳不经意地落入水中。一河灿烂流动。依稀记得是湖州。和孚镇附近。那次从湖州坐乡村班车，经和孚，双林，到善琏镇。原野上有风。河流不甚宽广，水清碧。老石桥静卧。岸边植桑树和香樟，灌木丛很茂盛，能闻到青草味。正是我梦中萦绕的水乡野景。
我喜欢浙北。在湖州境内游荡，对一个性情散淡的人尤其适宜。后来，那地方在梦中出现过几次，我隐居在僻静的水乡古镇。水边老屋。黑瓦粉墙。耀眼的蓝天。我跟很多朋友说，去水乡，要寻找那些未经开发的小镇。这样的地方，宜独游，宜与情人游，方能体味水乡妙处。譬如湖州。不要去东吴。周庄，西塘，早已失其旧味，人也多，包装太酽，满街花花世界。
这个夏天很浅。花开遍地。目之所及，皆是青草与野树。刚入湖州地界，江南水乡气息一下子溢满心间。
住湖州饭店。逛街。街边不时出现两行广告语：“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读着就舒服。看注解，却是元初诗人戴表元的大作。
次日起了早。去南浔。一路上身心疏朗，像田野那样开阔。风从河道吹来，带着潮湿，有泥土味。到处是水乡村野风光。远处稻苗上那层阳光，薄薄的，暖暖的。望不到边。
路过织里。湖州是织里。南浔是织里。织里属于《诗经》，属于《陌上桑》。罗敷，那个美丽的采桑女，我让她属于织里。我多么想见到她，哪怕我远远地站在织里的古桥头，只看看她采桑的样子，也好。希望能见到。
织里是个小镇。织里让人想到采桑。而不是采茶。采茶太唯美，茶园太整齐。织里乡野多河道，岸上植桑。百年桑树最为常见。桑树年久，干中枯，遂成空桑，但树皮仍具活力，可输送养分，保持绿油油的桑叶。正是桑枝繁茂的四月。乡野上，浓浓淡淡的树影。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天空下，大片青桑叶在旷野的风中肆意飞舞。
三两声鸟鸣。潺潺淙淙的溪水。河岸上湿湿的脚步声。一个采桑的女子背着竹篓碎步飘过。老石桥断成半截，长满青苔，被几棵桑树覆盖。她提着裙角，小心涉过一片清浅的河水，站在桥头。桑叶闪着光。她一脸的光芒和笑靥，像柔软的丝绸，让人温暖。
织里。阡陌。桑田。青青采桑女。绸一样的目光。皓腕。翠绿的桑叶。竹编的桑篮。篮里盛满阳光。
旧馆，镇名。距湖州城东18公里，东距南浔16公里，北与织里接壤。只路过，未去。
跨过一座石桥，进入南浔。远处的河边，听到一种水鸟的声音。咕咕。咕咕。像是雎鸠，在关关鸣叫。想着那声音，有些暧昧。独自笑笑。我在水边行走。水里有倒影，我身着白衣衫在南浔的风中是多么潇洒。
四月，阳光和雨水充沛的季节。我在南浔的水边行走。沿河廊屋皆店铺、药店、茶店、南货店、菱行、鱼行、丝行、米行等。新丝上市，客商蜂拥而至。列肆喧阗，衢路拥塞。青石小街。灯笼。油纸伞。不远处，有小酒馆。可望见酒柜。卖酒的女子，望我，那么平常地一笑。
前尘旧事，远了。
希望飘点雨。南浔看雨，宜坐在百间楼河边。百间楼属于百姓。有烟火气息，是南浔灵气所在。我眼前的这条河，轻描淡写的样子，穿过南浔。有些单薄，还有浅浅的平静。河边人家，屋子没有森然的马头墙。小木窗，小木门，白灰墙，八仙桌，灯挂椅。青花瓷里种兰花，天井有香樟，桂花树。这暮春季节，再来点雨滴，会增加一些诗意。在突如其来的细雨中，石板路会光滑如镜。老屋，乌桕，檐下，滴答滴答，落到青石缸里，很有节奏。玉兰花也开了。满树的繁花，水灵灵的，洁白如落雪，仰之炫目。
我等了很久。天空异样明净。南浔的香樟树很多，一棵比一棵大。雨没有，香风却是一阵一阵。
推门而入。你正在天井里晾衣裳。你向一个推门而入的陌生人微笑。我说，我是一个手艺人。你仍笑着不说话。开始清凉的下午，每片树叶都散发清凉的气息。天空在香樟树的浓荫上面。木桶。晾衣的少女。踮脚，挺胸，努力把手臂高高举起，袖口落下，衣裳已挂到晾绳上。你的秀发披在肩后，像刚洗过一样，飘啊飘的。水从衣裳滴落。
前后6间旧式厢房。天井。花窗。青石板。一棵香樟树，很老了，蓬蓬的，高过屋脊，花正开，词语一般清亮。粉墙斑驳，有些落寞。一些悠远绵长的时光，从树叶隙间流走。墙角一只小陶罐，长着不知名的花，数数，有七朵。
我从未见过发绢如此轻盈，像蝉翼。也只有在南浔才有吧。也只有南浔的女孩才有吧。发绢像一抹树叶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太轻了，风一吹，发绢就飘起，落下，再飘。我看见它挂上了树梢。就这一刻，风走了。
风走了，你的秀发也干了。
后来我去小莲庄。印象不深。尤其那个莲花池，哪儿都有。还有几处旧宅，张石铭、张静江、刘氏等等，我也是匆匆走过。江南一带明清古宅大体相似，临水，规模大。外观森严封闭，威风气派。老宅内弥漫阴森森的气息，更是让人压抑，走在里面心情不畅。仓皇逃出。
走过通津桥。桥头有一棵蓬蓬的金银花，满街飘香。临河有女子在水边浣衣。有一种声音从背后传来。细听，是桥下的水声，还有回音。
蓦然回首，我看见了你。清澈而又纯净。乌黑的头发用发绢系着。你轻轻地摇橹。你抬起湿润的面庞看我。小船不觉轻颤了一下。是什么掠过平静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