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玲玲: 幸福女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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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平庸的女人。进入当嫁的年龄有好一阵,还是门庭冷落。我表面上镇定自若,可心里急呀。所以,当第一个“敲门砖”刚要抬起手,还没敲响门的时候,就被我一把死死抓住。这个可怜的男人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霸占成老公。当两个胖墩墩的娃娃围着我们又哭又闹时,老公已是万念俱灰,破罐破摔,我们从此就过上了没完没了的庸俗生活。我自己的幸福故事讲完啦!谢谢诸位耐心阅读。
其实呢,我这里要讲的是朋友念君的故事。同她比,我那点事儿简直不算故事。好了,咱们现在书归正传。

当年老公出国念书,我紧随而至。念君是我到美国后认识的好朋友。认识了念君,我才明白什么叫“天生丽质”。我身材五短且长相陈旧,而念君腰身婀娜,凹凸有致,两腿修长,美目秋波,红唇柔媚。难得的是,拥有如此的美貌,念君却毫不矫揉造作,举止落落大方,很有亲和力。更要命的是,她还非常聪明。从小到大,她一直上的是京城名校,从来读书都拔尖,而且从来没费过劲。
念君心地善良,性格纯真。她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传统老派。据说,她高中时就被拉进了组织,成了党员团员少先队员什么的,标准的好孩子。念君其实就是个守规矩的女孩。这点同我一样。但和我不同的是,她在规矩中总是有所发挥,进而显得出类拔萃。
对我这样一个平庸的女人,念君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尽善尽美,高不可攀。而这一切对她而言,却显得很容易,很自然。
听说过念君在她原来大学时的事。这么个天仙似的才女,围着她转的人那是里三层外三层,转得最勤奋最辛苦的当然是一众男生。这当中就有个家伙叫文宇。那小子风度翩翩,神采飞飞,长得特漂亮,酷似年轻时的唐国强,但个子更高。学校里对他着迷的女生也有一大群,但他的眼睛里只有念君。据说那小子写给念君的情书和徐志摩的有一拼,在当时学校男生里被当作了范文,广为传诵。开始念君对于男生们的追求没什么感觉,对谁都笑眯眯的,一副急死人的糊涂相。上了研究生后,这漂亮丫头渐渐开了窍。后来,文宇适时上演了“窗台下手持玫瑰连吟带唱之雨夜求爱”的一幕,念君被乎悠得芳心似火,梨花带雨。自此,文宇就从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两人开始了一段令人眩目的完美恋爱。
后来听念君讲述她这场轰轰烈烈的伟大爱情,很有点死去活来的架势。我老觉得她是在讲粱山伯和祝英台的事儿。我就没想太明白,不是也没人挡着他们吗,这么壮烈的气氛是怎么整出来的呢?念君对我的疑惑痛心疾首,不胜惋惜。
念君到我们这所学校之前,听说好几个专业都抢着要她。她最后选择了EE。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清楚这两个E是什么意思,而念君是进去读博士的,可她看上去很轻松,好象比她谈恋爱容易多了。念君出国前,为了表示同文宇的非你不娶非我不嫁的海誓山盟,以及海枯石烂心不烂的壮志,她和那小子结了婚。其实就是去民政局登个记,让她渲染得象是举行了一场壮丽的刑场上的婚礼。然后要分别了,可想这粱山伯和祝英台分手时得多撕心裂肺。离开的那位一步三回头地扑愣着飞走了,留下的那位要能变成蝴蝶,一准而跟着这飞机比翼双飞了。
爱情这东西能把好人整成疯子。

念君来之后,很快就把读书和老板交给的活打点得利利索索,漂漂亮亮。然后她就开始为她的心上人办理来美念书的事。虽然两人如今象牛郎和织女似的这么分着,可并不像牛郎织女那么规规矩矩地忍着,每年一天的探亲假就能打发了。文宇是什么人呀,诗人!他那不间断的“爱的呼唤”,唤得念君魂不守舍。文宇写给念君的情诗就像那雨后春笋,一眨眼就冒出一根儿来。念君被这些相思的春笋折磨的小脸越来越窄,眼睛越来越大,让人看着就心疼。我于是三天两头叫她来我家坐坐,吃个饭,聊聊天。她后来慢慢地安定下来,更加专心于老板的项目,研究工作也有了不小的进展。眼看着她那美丽的容貌又焕发出了光彩,我也替她高兴。
后来,由于文宇的申请过程出现了一些技术性的问题,他入学的时间只好往后拖一年。两人都很失望,特别是文宇,反应更加强烈一些。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不愉快的争吵。当然,这事慢慢过去了,两人和好如初,一起盼着最后重逢的那一天。
念君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我们的来往也有了些规律。周末不用叫,念君一般会自己过来。和我一起买买菜,做做饭,扯点闲篇。后来我生了老大,她喜欢得不得了,没事就过来逗孩子玩。她说她特别羡慕象我这样实实在在的小日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念不了EE,又没有什么本事可以惊天地泣鬼神,也就混混小日子了。
念君除了读书拔尖,她兴趣非常广泛。只要是她想学想干的,很快就能学得象吃专业饭的。念君来了一段后,很快就不满足于学校体育馆里那点玩意儿了。除了每周定时去游泳健身外,她在一个老美同学的引诱下,竟然去旁边的一个跳伞俱乐部去学跳伞了。我听说了,吓了一跳。说你惊天地你就真惊去呀?其实我除了大惊小怪以外,跟本就不明白学那玩意儿图的是什么。念君告诉我,那是一种极限体验。在天空中的自然坠落,打开伞后的飘然若仙,都能带给她极大的快感,能让人暂时忘却所有生活中的烦恼。我不得不再次承认,对于念君的所为所思,我望尘莫及。
过了一段,不知怎么了,念君过来我这里的次数少了。偶尔来了,坐在那里,话也没以前那么多。家里事杂,孩子又乱,我也没太顾上她。以后她每次来,不只是闷闷的话少,她好象没了以往的灵性,常常陷在自己的沉思里。她还是会帮我干点活,可同她说话时,发现她时常心不在焉。她有时自己从冰箱里抓点喝的,但放在那里,常常忘记去喝。问她,她就说没事。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个月。
然后又有一两个月,她干脆没有露面。我的心开始不安起来。终于,一个周末,我打电话给她,说是让她过来帮我照看孩子。她过来看到孩子,更显消瘦的脸上现出天真的甜甜的笑,和孩子一样纯真可爱。她一直不厌其烦地同孩子玩着极其简单的游戏。看来她并不想同我说什么。沉默良久,还是我先开了口。
“说说吧,怎么回事?”
她一愣,然后勉强地浅笑了一下,抿起嘴唇,好象怕自己不小心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我眼睛死盯着她,很霸道的方式,就等着她说话。她有点熬不过了,然后一转身,深深地坐进沙发里,看着我,开始说话了。其实我后来很后悔逼她了。我宁愿不知道这些。
“知道我的导师吗?就是我们那个系主任……他……我……喜欢他,我……爱……我不知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
可以想象,她这一开头就把我说蒙了。是的,爱情是她的专利,她的话题。可是,这故事的男主角好象不是中国的梁山伯,怎么听怎么象是洋味儿的罗密欧。
“你是说,你爱上了,对吧?”
“对……”
“你不是在说文宇,对吧?你是说你……和你那个洋人老板……那什么了,是吗?”我此时的面部表情一定狰狞的有些白痴。
“嗯……”念君看着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喘了一大口气。虽然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我的心脏还是感到发闷,脑子有些发懵。我定了定神,看着面前这个再次被爱情整得七荤八素的美丽女人,努力想搞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我回过些神儿来,念君开始慢慢地,不太连贯地讲述起她新的突发情事。
念君是这位导师迄今为止最好的助手。她不但做事稳健踏实,而且也很有创造性。她来之后,老板的项目有了重大进展,资金也随之滚滚而来。两人因工作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双方都感觉很愉快。他们常常一起在学校工作到很晚,然后不是老师煮一壶咖啡,就是学生泡一碗方便面,两人脸对脸,热热乎乎地吃了喝了。这么热乎来热乎去,麻烦就来了。
慢慢地,他们之间除了愉快,还出现了一种难以抵挡的强烈的吸引。念君从开始崇拜和敬佩导师的才华和成就,到后来为他的智慧,自信和幽默有趣的成熟男人的魅力所倾倒。老板很明显也被这位能干又可爱的中国女孩深深地吸引。她身上散发出的逼人的青春气息,她纯天然的美貌和性感,都让他欲罢不能。可两人的家庭和事业又把他们各自牢牢地套住,动弹不得。因为行不通,两人只有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可是越压抑,这感觉越强烈,精神上也就越痛苦。这种痛苦把这两位高智商,真性情的读书人逼得快要发疯了。
然而此时,他们多少还是理智的。他们努力守候着自己最后的防线。他们开始有意识地躲避对方。工作上的交流尽量通过电邮和其他方式进行。他们都努力寻找“解救”自己的办法。据说老师同家人去教堂的次数增多了。念君也就在此时开始了她的跳伞探险。
但是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降临了。
那天在跳伞俱乐部,念君正在做升空前的准备。可她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力,不是把跳伞服套反了就是把伞包搞乱了。虽然她已经有了几次单独跳伞的经历了,但今天她感到不踏实。她犹豫着今天还要不要跳了。她告诉教练她今天状况不太好。教练说,正好,今天咱们来了个兼职教员,有一阵没训练了,要不你配合他,来个跟随跳,他也热身了,你也算没白来一趟。念君顺着教练的手指,悄然那么一回头,在那灯影儿处,她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她的心一震,原来这正是那个她躲到天上都没躲掉的男人……此时他已经戴上风镜和头盔,刚好抬头也看到了她,也怔住了……原来,老板也是多年的跳伞老手了,只是近些年忙于学术,参加训练少了。现在,同念君一样,他也想再次从这极限体验中寻求刺激和解脱。
然而,他们此时就象是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企图将自己从那感情的旋涡中拔出来……
面对老天爷的安排,两人再无挣扎的气力。此时此刻,他们抛弃了理智,任由那天大的诱惑将他们打垮,俘获。登机,准备,跳出……当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从天空中飘落时,在感情的惶恐不安中,他们体验着极限的如醉如痴,他们在坠落……
拜老天所赐,爱情终于把天才变成了零智商。
她那位导师我见过。中年才俊,智慧丰富,成功自信。同文宇的年轻和张扬比,这位蓝眼睛的导师给人的感觉可就高深莫测多了。在女人看来,文宇好象是一大扎冰镇啤酒,新鲜透明,朝气蓬勃,喝起来痛快解渴,淋漓尽至。而这位 中年男人,就如同一杯“午夜马提尼”,低调深沉,神秘诱人,滋味丰富,沁人心脾,让人醉得慢,但醉得深……
念君还在情真意切地倾诉她天上地下的旷世之情和无解的痛苦,而我脑子里所有的想法和感觉都同酒搅和到一块了,怎么也扯不出来。没错,我很晕。
念君终于停了下来,看着我,问:“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老板……文宇马上就要来了,怎么办?”
假如此时我真以为她是打算听听我的意见,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办,那我也就太傻了。我很平庸,但我并不弱智。一般情况下,我能够把复杂的事情看得很简单,念君的本事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异常复杂。可眼下这事儿,无论对谁都不简单。
念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花,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一下有些莫名的火:
“怎么办?凉拌! 文宇是你老公,你说怎么办?!”
念君眼睛不忽闪了,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又说:“那你想怎样?把两家都拆散了?”话一出口,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
念君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恐,然后变得黯淡无光……

文宇就在这么个糟糕的时候兴冲冲地来了。
我相信念君周围知道一点情况的朋友都有些紧张,也包括我。作为好朋友,我在第一时间请他们二位到家里来吃了顿便饭,算是给文宇接风,其实也是为了给大家一个相对轻松的见面机会,也给他们两口子一个不必大眼瞪小眼的交流场合。
席间,我使尽浑身解数,企图让气氛放松再放松,和谐再和谐。我想表现的是谈笑风生,可效果也就是插科打浑。我也许过于用力了,有时说了个自以为不错的笑话,结果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傻呵呵的笑。我估计假如文宇之前对我没有任何了解的话,那么这顿饭吃下来,我留给他的印象只会有一个:二百五。
文宇是何等聪明的人啊,以他对念君在意的程度,念君情绪上任何细小的变化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和感觉,更何况念君所经历的感情波折是颠覆性的。从念君和文宇之间的微妙的交流,或是说缺少交流来看,我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虽然念君还没有全盘托出,相信文宇已经感觉到,等待他的并不是渴望已久的甜蜜而热烈的“鹊桥相会”,也不是“化蝶”的美丽和永恒。
那天晚上分手时,念君和我拥抱告别。我轻轻和她说,好好过日子。我那意思是……其实我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愿意看到这么好的一对才子佳人就这么散伙了。
我这纯粹是瞎操心。
这之后,我没有过多地打扰他们。心里盼望他们能共同努力,渡过人生中的这道坎儿。
然而很快,当念君帮助文宇把上学和工作的事都安顿好了之后,她就同文宇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用想,这个过程对两个人都是极其残酷和痛苦的。念君无法每天面对文宇那渴望、不解和哀怨的眼神,她没有为爱上另一个男人而有过多自责,但她无法忍受对任何人的欺骗。她知道自己对不起文宇,但她也不想乞求文宇的原谅。这种被痛苦和创伤所缠绕的感情过于沉重,过于脆弱。她相信这不是文宇想要的,这当然也不是她自己想要的。
念君另外找了个地方,从他们的公寓搬了出来。我没有去帮忙,我不忍心看到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真的劳燕分飞了。关于他们两个的事,中国同学中的风言风语更是满天飞。我不去听更不去说。我心疼文宇,我更心疼念君。这个女人好象是为爱而生的,她似乎注定要为爱情付出比别人沉重的代价。
然后,念君同文宇办理了离婚手续。我知道,以念君的性格,这事情并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去了。事情的发展也不会是大家想象的那样顺理成章:这两个掰了,那两个合了。
果然,过了一段,就听说有女生开始对文宇表示温暖的关怀了。这地方,赖巴巴的王老五不少,可高学历的大龄女也成堆。这两拨人互相看着谁都不顺眼。此时天上突然掉下这么一个优质漂亮的大馅饼,没人抢才怪呢。很快,念君来我这里告诉我,她已经办好转学手续,要到另外一个学校去了。她没有让我感到意外。她不想更多地伤害文宇,同时她也没有勇气去见证文宇同别的女人之间的感情。她断绝了与导师的一切来往,因为她也不能继续伤害另一个家庭。她那么崇尚爱情,哪一段感情她都会搭上半条命。当她被爱情搞得焦头烂额时,她不想更多地去伤害她爱过的男人,但她也不会去凑合。她宁愿割舍自己的情感,斩断与过去的纠缠,去寻求一个新的开始,同时也给别人以重新开始的环境。作为一个女人,她只能用她的离开,让时间去慢慢地愈合每个人的伤口。
爱情这劳什子杀人不见血呀。
念君走那天我们去送她。车都装好了,我们以“好好的啊!”为告别语,反复告别了好几次,可我发现我怎么也打发不走她。她一直紧紧抱着我家娃子,亲了又亲,不松手。我又心痛又好笑。
我说:“你看你是抱着他走呢,还是把他留给我?”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轻松了些。
我又说:“你这么标致,将来的老公必须身强体壮,身高不到六尺五的不行!你们要生孩子,就生他个一打儿半打儿的,凑个球队!”她听了,一层美丽的向往在她的脸上闪烁了一下。我们心里都明白,要到达那个美丽,她还要过很多关,走许多路。

念君走后,隔三差五就有电话来。每次电话上,她都会感叹我的生活有多好,她多么想和我一样,过这种简单快乐的家庭生活。听上去好象过我这种日子是一种特权,而她和这种平常的生活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慢慢地,念君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有关宗教的话题。什么上帝呀,神呀,命运呀,有时听得我后背发凉,有时候又说得我一头雾水,什么“忍受试探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经过试验以后,必得生命的冠冕”云云,还有“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于所能受的。在受试探的时候,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往”什么什么的。真是智慧越多,愁烦越多。知识越多,忧伤越多。这不可是我瞎编的啊,这也是圣经上说的。那经上还说了呢,不要为明天发愁,明天自有明天的愁事儿。唉,这么简单的事还得劳烦上帝他老人家来通知!
看来这丫头还在迷茫着,还在绕着大弯子思索着,还在不遗余力地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我有时和她开玩笑,问她当年是怎么混进组织里的,那崇高的信仰呢?爹妈是怎么教育她的?念君有时候知道我在开玩笑,有时候就会拿我的话当真,拉开了架势要和我认真地探讨掰扯一番。我是没有这个耐心的。简单的生活就是要简单着过,哪里禁得住她这么往死里琢磨。光听她说都能累死我。
就在念君苦巴巴地思索人生的当,我们家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简单的日子渐渐过得有了些油水。我则忙里偷闲地生了老二。
念君听说了,电话里高兴得直喊,说我太伟大了,要来看看两个孩子。虽然女人生孩子很难说是什么壮举,但念君对我的羡慕,让我微弱地趾高气扬了一下,咱也乐得享受享受这天赐的骄傲,我迫不及待地笑纳了她的羡慕。
念君真来看我们了。大家两年多没见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来了一个傻大个老美,是她一个系里念硕士的同学。这老兄粗犷结实,膀大腰圆,走起路来都能带起几级风。想和他说话我得仰着头,身高少说有六尺五!可是这个大家伙一开口说话,我差点儿笑喷了。他声音特别温柔,表达特别细腻有条理,待人彬彬有礼,和和善善,让人很容易就喜欢上他。他对念君何止是温柔体贴呀,那简直就是百依百顺。念君在他面前也非常轻松和真实。这让我这简单的人感到很舒服。我能感到,念君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
后来念君告诉我,她到新学校后,不少人对她表示好感,包括这个傻大个,但她都不为所动。曾经沧海了嘛。她那油盐不进的清高劲,让不少人偃旗息鼓了。但这个大块头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一直不声不响地关照着念君,在念君任何可能需要帮助和陪伴的时候出现在念君身边。他从没有大张旗鼓地表白过什么,也不在意念君的冷淡。他用他的执着,他的死心眼,温暖了念君这个冰美人的心。说不清从哪一天哪一刻起,念君接受了他,他们自自然然地走到了一起。她说,她同这老兄的感情,没有她以前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让她感到安静,踏实,愉快。纵然有天大的事,有他在,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了。她发现她很享受这种轻轻松松的感情。原来她羡慕我的生活,现在她也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这简单生活的美丽。我的天,转了这么大一圈,EE博士都拿到了,总算明白了这点事。
后来,念君和傻大个同时毕业,很快他们就结了婚。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见到了傻大个的家人。那可真是个大家族。傻大个兄弟姐妹八个,加上七大姑八大姨,个个开朗豪爽,纯朴善良。我一看就踏实了。念君掉进这堆人里头,由不得她不乖乖过正常人的日子。这家子人对他们的儿子娶到念君这样的美丽的东方才女,一个个都乐得合不拢嘴。
对了,大个子家的姓氏是A打头的,后面少说还有另外二十个字母。我永远记不住。念君婚后随夫姓,所以,我现在连朋友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婚后,念君随老公搬到了他们家族聚居的地区。老公在一个小城市找到了一份工程师的工作。两人过上了小日子。每次打电话,我都会好奇念君什么时候出去工作,毕竟读了半辈子书了嘛。我是个俗人,总觉得念君学了一身本事,就是不当女强人,当个女“钱”人也算没白费那么大工夫。开始念君好象没有什么准主意,只是说看看再说。慢慢地,她连这个碴都不接了。不久,他们就有了第一个孩子。然后有了第二个。当她告诉我她怀上了老三时,我开始对她另眼相看了。真是个极品女人,连生孩子都是轰轰烈烈大生产的气势。后来有几年我们又搬了两次家,地址换来换去,同念君就没有怎么联系,但大家心里都互相惦记着。我有时会想象念君在柴米油盐中被三个孩子闹得乱轰轰的情景,然后就有些幸灾乐祸。哼,这个女人也有今天!
今年的圣诞节,收到了念君的贺卡。上面用大大的中文字写着:“好好过日子!”卡片里还夹了一张全家福,我猛一看,只觉得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堆脑袋。念君还是那么漂亮,只是脸上多了些生活,多了些琐碎,更多了些心满意足。她怀里抱了个小娃娃,老公在她旁边,一脸的幸福和骄傲,他手里也抱了个小娃娃。我心里一紧,赶紧细数念君和老公周围的孩子:这个酷酷的帅小子是老大,乖乖的小美女是老二,这个憨憨厚厚的胖小子应该是老三喽,中间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不点儿是……是老四吗?再加上他们两口子手里抱的两个小家伙,一共六个! 这个数字用在别的地方,也许不算什么,可用在数孩子上,有些庞大了。我有些怀疑这个数字的准确性,忍不住又数了一遍。真的是六个。老天,她真生了半打呀她?!
我懵。大手笔啊!这个女人,要么不食人间烟火,拿爱情当干粮。要么仙女毅然下凡,不凡而已,一凡惊人,搞得我们这些真凡人只狠自己不够凡。
念君,我的朋友,I 服了You!
我拿着照片再仔细看,发现念君在照片背面每个孩子的位置上都注上了孩子的小名和年龄:大喜八岁,二凤六岁,小秋四岁,小春两岁,小喜、小凤三个月……
这些孩子的名字和他们的年龄数字在我眼前蹦蹦跳跳,上下翻飞。我突然想,假如这是一道智力题,根据前六个孩子的情况,猜猜第七第八,和第九第十个孩子的名字,以及他们出生时前面孩子们的年龄,应该不会太难……
朋友念君的故事先讲到这儿吧。也许等我做完了这道智力题,念君就又有了新故事。她将来故事的热闹和精彩程度,一定超出我这个平凡女人的任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