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倬雲-我對史學爭議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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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九日,中時晚報的社評「是異議還是默認」一文,對於最近掀起的歷史解釋風暴,質詢歷史學界為何保持緘默。我緘默至今,實在因為晚年還須面對這一議題,衷心悲傷,竟想效鴕鳥埋頭沙中的下策,現在既有人正面提出質疑,於情於理,身為歷史工作者,我有義務說明自己的看法,但是,這是一己的立場,並不代表同行的學者。這次有關中國是「外國」、孫中山先生是「外國人」的爭議,應當區隔為三個部分:甲案是林玉體與姚嘉文部分,乙案是杜正勝部分,丙案是中學歷史課綱部分,謹分別申論如下:
甲案部分,包括林玉體提出公務人員初等考試只考台灣史,不考中國史以及由此引申的「中國為外國」的說法。姚嘉文的部分則是附和林玉體的意見。林玉體不是歷史學家,他的意見只是表達一己政治主張,他歷史知識有限,歷史判斷不當,本是狗吠火車,不必評論。但是林玉體身為中華民國特任公務員,就職考試委員職務,經過宣誓,自應遵從憲法及法律的規定,執行其賦予的公務;該員否定國家的存在,則其服務的政府也不存在。該員堅持以自己的主張,為國掄才選用,是以一己意志淩駕應予執行的公務之上,監察院實應對該員跋扈行為,有所糾彈。姚嘉文身為該單位主管,下屬執行公務偏差,主管應予糾正,而該員隨聲附和,有虧職守,監察院也應糾彈。甲案與歷史專業其實並不相關。
乙案部分:杜正勝曾受史學訓練,歷史造詣不惡,在回答記者詢問時,陳述一八九五年以後台灣已不在中國之內,因此辛亥革命不在台灣人民經歷的歷史記憶中。這一陳述,平實敘述歷史事實,並無錯誤,杜正勝所說只限此點,並未引申出甲案所涉「中國為外國」之一說。只因媒體報導,將兩案並列,未加區隔,杜正勝遂被牽累。至於杜正勝自己所持統獨理念之抉擇,是其本人的思想權利,然此點不必評論。
丙案是現在還在草擬的中學歷史課綱。去年年底,另一課綱已遭批評,其中招人非議之處,一是以一五○○年為世界史的開始,一是高中歷史課兩年,第一學期先教台灣史。第三件則是所謂台灣地位論。關於一五○○年為世界史之始,固然與傳統中國以朝代為斷代史的習慣不同;卻也有其持守的理由。自從大洋航道開通,美洲與歐亞大陸納入世界經濟體系,今日所謂全球化的趨勢,實已肇始於彼時,為了取整數年代,遂以一五○○年為始,自十六世紀以後,世界各處呼吸相通,中國的歷史與歐美歷史,彼此息息相關。是以,將1500年以後的中國歷史,聯系於世界史整體,並非抹殺中國的存在,而是為了理解中國在彼時以後的種種遭遇。一般人狃於傳統斷代方式,遂以這一斷代為驚世駭俗之說。
在未授中國史與世界史之前,先教台灣史,於學程安排上,頗有問題。台灣學生應對本土歷史有所認識,基於「維桑與梓,必恭敬止」的意義,未可厚非。但是若如甲案所說,以台灣史為唯一重要的歷史知識,則自我封閉,於培養學生歷史意識,有害無益。反之,將世界史統稱中國史與地區史,也是為了消滅區隔。再者,一地歷史有時間軸上的發展,有空間軸上與周邊的關系,學生驟然學習台灣四百年史,不溯前因即難知後果。例如,不知國際海上競爭,即難以理解台灣歷史忽然出現。又如,不知明清興亡嬗替,即不能理解鄭氏來台始末。因此,我曾設計了一份課綱,課程名稱為歷史,不再區分世界、中國與台灣,以年代為經,以世界史有關中國與東亞史事,中國史事及台灣史事為緯,分別以專題聯系於時間軸上。史事浩繁,不能不有所選擇,於是略古詳今,一五○○年以前為上半,一五○○年以後為下半。其中有關台灣部分,逐漸增多比例,一九四九年以後即以台灣史事占最大比例─這樣安排,是為了台灣地區學生能多知鄰近家鄉歷史。若是用於別處,例如香港,當然又須有睿智的調整,以適合當地需要。這份課綱,曾在聯合報刊登,也已送交教育部中等教育司的課程委員會參考,甚盼課綱小組能采納我的想法不必再勉強分割歷史為三個領域。
至於台灣地位的爭議,有人以為課綱中應敘述開羅公報與波茨坦公報並非國際條約。此事近來已有林滿紅的討論,一九四五年,日本在台當局將台灣交付中華民國接收,即是承認兩個公報的宣示,中華民國接收台灣,行使治權,國際鹹無異議,已建立其回歸中國的事實,一九五二年中日和約是舊金山和約的延長,台灣地位業已在國際法上有所確定。後來日本改變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已不在日本手中,當然不能再有措詞,課綱格式,至多只能列題,解釋之權仍在課本與教員。
這次由林玉體發抒個人意見而掀起的歷史教程風波,以致學生、家長、社會大眾均起疑慮困惑,實屬憾事,正本清源,還是將教育之事,還給各種學術專業。教育是百年大事,其學科教學的最高原則是啟發學生智能與理想,政治理念隨時有變化,教育不容隨政權轉易而改變,更不可任林玉體這類人物,強以自己持有的理念,藉一時職掌的權力,任意弁髦。以致朝令暮改,使學生無所措手足。
我生長於國族動亂之中,身經日本侵略、國共內戰,現在年過七旬,托身海外,苟全性命於亂世。我平生兩瀕亡國,三經離亂,庾信暮年,哀動江關;不期又須面對這一撕肝裂膽的爭議。言念及此,不禁憯然!
作者為中央研究院院士、歷史學者
──原載《中國時報》 (11/24/2004 11:57:42 AM)
歷史的院士 常識的侏儒http://blog.tom.com/blog/read.php?bloggerid=84292&blogid=6722
林玉体
許倬雲先生是學歷史的,是中央研究院的院士,十一月二十四日在中國時報「時論廣場」發表一文對近日由我所挑起的爭議話題幾乎作了人身攻擊。他寫到我的部分,是這樣說的:「林玉体提出公務人員初等考試只考台灣史,不考中國史以及由此引申的『中國為外國』的說法。姚嘉文的部分則是附和林玉体的意見。林玉体不是歷史學家,他的意見只是表達一己政治主張,他歷史知識有限,歷史判斷不當,本是狗吠火車,不必評論。但是林玉体身為中華民國特任公務員,就職考試委員職務,經過宣誓,自應遵從憲法及法律的規定,執行其賦予的公務;該員否定國家的存在,則其服務的政府也不存在。該員堅持以自己的主張,為國掄才選用,是以一己意志凌駕應予執行的公務之上,監察院實應對該員跋扈行為,有所糾彈。」看了這些引文,我的感想是,他在專業上享有「院士」頭銜,但在常識上,連侏儒都不如!
一位院士級的人竟然不知道此項話題的癥結所在,是「本國」到底指何國而言。我擔任典試委員長的考試科目,有一科叫做「本國史地」。我嚴正地向考試院院會及全國考生明示,「本國史地」就是「台灣史地」,而「台灣」這個「本國」,目前也可以說是「中華民國」,轄區包括台灣、澎湖、金門、及馬祖、但絕不包括「大陸地區」,這種認知,常識即夠,不必什麼專業。如果專業的人連這種常識都沒有,是國家名器授予「院士」的悲哀,如果這種人還充當大學教授,那是年輕學子的不幸!
我要請教的是「本國」為什麼除了「台灣地區」之外,還指涉「大陸地區」。學法的人說那是根據「中華民國憲法」或陸委會的「兩岸關係條例」。沒錯,中華民國憲法是「一中架構」,那個「一中」,是有「固有疆域」的,但「固有」這個詞不是曖昧得無以復加嗎?
以歷史為專業的人或搞語言學的學者,是不應該用這種極不科學的用語的,如「固有疆域」是指「大元帝國」,則「中華民國」的版圖也包括莫斯科,因此「本國史地」的「本國」也應把俄羅斯史地劃歸為範圍了。這不是神經病嗎?「兩岸關係條例」規定,「大陸地區是指台灣地區以外的中華民國領土」,本來「大陸」這個名詞也極為不妥,地球上歐洲、美國、印度、亞洲、澳洲都有「大陸」。過去的「中華民國」政府這種魚目混珠的伎倆,國人習焉而不察,「大陸」兩字琅琅上口,還以為「大陸地區」是「中華民國領土」,什麼院士、教授、學者,也一味地予以呼應,又那有內省及解析能力啊?
好吧!姑且承認「大陸地區」是「本國」吧!那麼這種「憲法」及「條例」,照法來說,國人都得遵守。不過,說這種 話(的確是 話)的人,本身先遵守給吾人瞧瞧,許倬雲先生如也笨到這種認知層次,則請問既然「大陸地區」與「台灣地區」都是「本國」,則你從台北到「北平」(注意是北平),要不要辦手續?「國人」皆知,從台北到台南是不必辦手續的,因為兩地都是「本國」。這種常識,小學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一個「大學者」竟然還被矇騙至此,到底是什麼原因呢?能夠給我們合理的解釋嗎?一個長期在美國任教的人,連這種最簡單的道理也不知,竟然還大聲地說要遵守「中華民國」的法律及條例,當你到「北平」時,能大聲抗議「北平」不可改為「北京」,開會或入境時勇敢地宣示你是「中華民國」人民的身分,這才算有種啊!否則還有什麼資格放言高論大談特談「知識份子」呢?
就以我現在服務的考試院為例吧!考試院是依「中華民國」憲法而設的,「為國舉才」,每年都舉辦「全國性的考試」數十次,每年也都有「國內考察」三次,既然有人認為「本國」的「國」不止包括「台灣地區」,還應包括「大陸地區」,則本人已正式向院會提議,明年的三次「國內考察」統統都到「大陸地區」。第一次到「北平」,第二次到「蒙古」,第三次到「迪化」。並請當地「地方政府」為本院考察團作簡報。本人要人事行政局檢討,為什麼四、五十年了,「全國性的考試」從來沒有「大陸地區」的公務員來應試,是「大陸地區」都沒有公務員嗎?還是大陸地區的公務員半世紀以來都沒出缺?為何本院的「全國性考試」分成北、中、南、東四考區時,北區不在「北平」,中區不在「成都」,南區不在「廣州」,為什麼東區就只有台灣的花蓮及台東?這是考選部失職,而秘書處安排的國內考察,百分之百都在「台灣地區」,那不是把「大陸地區」早已不視為「本國」了!至於銓敘部負責全國公務人員的退休事宜,為什麼「大陸地區」的退休制度與「本國」有別?
人在做,天在看,其實歷史也在瞧!數十年來的「慣例」,把「本國」包括「台灣及中國」,這種天大的錯誤,竟然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定為考試院的規則,還不知悔過與羞恥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來要約束今後「本國史地」的範圍,這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為的行徑。而一錯就是數十年的不當,如今不立即改過,竟然還找什麼藉口(如影響考生權益)來搪塞,實在令人不齒!誤導考生的國家認同,這是罪大惡極!
許先生虧為學界的人,昔日一些教授好友組成《思與言》雜誌社,我回國後也被引介作為會員,還擔任執行編輯,與許先生曾有數次面晤,但日後觀其為文,十足地中了「中國黨」(中國國民黨)黨化教育的毒而不自知,一個唸歷史的人,還對「中華民國史」及「中華文化」那麼地激烈擁護,神化之,美化之,已失去作為一個嚴謹的學者要扮演批判及分析的角色了,試問你那麼地捍衛「中華民國憲法」,且界定這個國的疆域包括現在的「大陸地區」,則上述所舉的反問,請具體地一一回答,這才是「高格調」的就事論事,就法論法,就理論理。不必逃避,更不要龜縮,言行要一致,「言之成理,持之有故」,這種荀子的座右銘,難道你充耳不聞嗎?
國名是叫給外國人聽的,光在國內或私室猛吠是阿Q第二。許教授在美國,美國是不承認「中華民國」的,當「中華民國」的人說「中華民國」領土包括「大陸地區」時,美國人會把這種人當瘋子看待,其實你如愚勇可嘉,則應表現在你去「大陸地區」開會、演講或旅行時,大聲地在重要政治集會時,或與「大陸地區」的「高幹」面談時,疾言厲色地要他們遵守「中華民國憲法」,並在《人民日報》為文痛詆那些叛「國」份子,而不必在《中國時報》囂張。更鼓吹將「大陸地區」領導人移送「中華民國」監察院彈劾!因為他們目無法紀!
我不敢說對歷史知道多少,但知悉歷史是人人的責任也是興趣,至少,我對另一位也是院士的歷史學家是比較尊敬的,他是郭廷以教授,他膽敢寫二二八事件而書被禁,許先生,你呢?一個見樹不見林的「學者」,充其量只是個「庸儒」而已,稱之為「侏儒」也未嘗不可!(作者林玉体╱考試院考試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