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的年代做出的荒唐事~几首晦诗引来的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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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首晦诗引来的杀身之祸
1970年5月11日上午,陕西省户县东关体育场内人头躜动,密压压挤满了5万多人,他们都是公社、大队通知来参加公判大会的群众。台上五花大绑着4名面无人色的死刑犯人,还有11名犯人低头陪着听取宣判。死刑犯中有一个娃娃脸还未变过的年轻人,它的名字叫韩佑民。
台下的群众个个满面严肃,鸦雀无声地听那令人几乎闭气的的宣判词,韩佑民的“罪行”十分严重:
罪犯韩佑民一贯坚持地主阶级反动立场,一九六九年十月以来,大量书写反革命诗词,烧毁雄文四卷,记录我共产党员、革命干部、贫下中农名单,并备有斧头一把,伺机进行阶级报复,妄图变天。更为恶劣的是,正当宣传贯彻毛主席亲自批示“照办”的三个文件之际,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于一九七一年二月二十日晚竟敢在大队办公室门前张贴反革命诗词,恶毒地攻击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为刘贼鸣冤叫屈。韩犯作案后,携带《中国地图》畏罪潜逃,妄图投靠苏修,被广大革命群众捉拿归案,当即查获大量反革命罪证,关押期间,态度顽劣。
综上所述,罪犯韩佑民思想极端反动,反革命气焰极为嚣张,罪恶严重,民愤极大,实属反动透顶的现行反革命分子。
为了落实战备,巩固国防,加强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伟大成果,遵照毛主席亲自批示“照办”的“中共中央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精神和广大革命群众的强烈要求,故对现行反革命犯韩佑民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宣判完后,韩佑民和其他三名死刑犯被军警簇拥着押上汽车,胸前挂上死刑犯的牌子,游街示众后,拉入刑场。韩佑民被推跪在地下后,痛苦地望了这世界最后一眼,枪声一响,栽倒在地面。
但群众对宣判词并不认同,韩佑民被处刑后,天下起了小雨,走路回家的群众三三两两走着议论着,说:“娃真冤枉!天都流泪呢!”韩佑民到底犯了什么罪?他到底有没有罪?让我们拨开历史的迷雾,还韩佑民一个清白。
韩佑民又叫韩凤鸣,是陕西省户县大王公社吴南大队第二生产队人,案发时只有20岁。韩佑民生在新社会,但不幸却生在一个地主成分的家中,他的父亲韩正坤据说是地主家庭重要成员,把他从小送给其弟养活,他弟韩正祥家也是地主成分,本人还是地主分子。不管有没有享受过剥削的奢侈生活,他是一生下来就在被人看不起、被人白眼下长大的。
韩佑民1957年在本村上小学,1967年由户县6中毕业后就回家当了农民。由于家里是地主成分,处处被人歧视,好不容易定上了一个媳妇,因一个大队干部说他偷过人家自行车,婚事就给吹了,这给他内心非常大的打击,思想很想不通,对大队一些干部非常不满意。他恨自己生在地主家里,对养父非常不满,成天闹意见,终于分了家,他一人单过。但分家并没有给他带来命运的改变,政治上仍然遭人歧视,经济上更加困难。1970年2月,刚过了年,县上承担修0702工程,大队通知他去替换别人,他不愿去。20日,大队干部给他说如他不去工地,就不给他分粮食,韩佑民内心的压抑着的不满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21日(农历正月十五日)晚上,就悄悄在大队办公室门口贴上了6首诗。
第一首:
苍    松
凄 凄 仲 冬 苍 松 艳,
瀛 浒 巨 石 姿 不 悛。
庶 眇 於 菟 踞 胫 边,
某 首 顿 觉 戋 箨 弹。
这一首诗,韩佑民后来在监狱中作的注解和解释是这样的:
注解:
於菟——(乌兔),老虎的别名;
萚——(音tuo)草木皮叶落地为萚;
仲冬——指冬季的仲凄;
不悛——不改的意思;
眇——瞎了一只眼看不见的意思;
庶——众多,庶人;
解释:
在严寒酷冷的深冬,苍松依然清翠鲜艳。大海边的巨石,任凭暴风巨浪的打击,姿态始终不改变。许多一只眼的老虎,盘踞在我的腿旁边,而我仅感到好像头上被一个小树叶打了一下。意思是没有是么了不起。
第二首:
左     派
左 派 樘 悬 爱 民 牌,
朱 箧 缁 呈 产 怪 哉。
獒 不 食 骼 主 抛 隽,
庭 庐 舞 歌 奸 污 媛。
解释:
樘(音tang)——门框、窗框。
朱箧(音qie)——红色的小匣。
缁(音zi)——黑色。
呈——上报的材料。
怪哉——指一种虫,怨气所生。
獒——恶狗。
骼——骨头。
媛——别人的女儿。
解释:左派门上高挂着爱民招牌,红匣子藏着黑呈子冤枉人。恶狗不啃骨头,主子抛给肥肉,整天喝喝跳跳,乱搞男女关系。
第三首:
九     洲
社 稷 栋 梁 鳒 鱼 头,
轩 辕 颋 胄 耕 田 牛,
娄 罗 喙 痒 吞 牛 肉,
曷 谮 太 牢 窃 食 豆!
注解:
鳒(音jian)——两眼都在左侧的比目鱼。
轩辕——指皇帝。
颋(音ting)——正直的意思。
胄(音zhou)——子孙、后嗣。
喙(音hui)——鸟尖长的嘴。
曷(音he)——为什么的意思。
太牢——天子用牛祭神谓之太牢。
解释:国家用的所谓人才都像比目鱼一样,两只眼睛都长在左边,汉人祖先正直的后代被压迫为耕田的牛。左派的部下口馋了要吃牛肉,何必要反诬牛偷吃了豆子呢?
第四首:
破      鞋
桑 梓 官 室 眇 破 鞋,
暨 豕 发 情 有 何 异。
躯 贲 绫 罗 朝 骛 外,
幕 皈 左 趾 衣 男 屣。
注解:
桑梓——指本村乡土。
官室——指大队办公室。
暨豕——和猪一样。
躯贲——躯,身体;贲,打扮。意指打扮。
朝骛外——早上在外乱跑。
幕皈——晚上归来。
屣——拖鞋。
注释:家乡当官的一只眼的“破鞋”女人,和猪跑圈一样,清晨打扮好在外边乱跑,晚上归来左脚穿着男人的拖鞋。
第五首:
贵     雨
桃 树 开 花 欲 结 果,
春 雷 轰 响 贵 雨 零。
俄 邦 昱 诒 中 广 袤,
楚 囚 鹄 诛 雪 深 恸。
注解:
昱诒(音yuyi)——光明来到的意思。
广袤(音mao)——系指东南西北广大地方。
楚囚鹄(音gu)诛——指被专政的对象
恸(音tong)——是极其悲痛的意思。
注释:桃树开了花将要结果,苏联反对中国的战争已经打起来了,俄国的光明就要传到整个中国,我们这些受难的人就要起来报仇了。
第六首:
无    题
执 戟 皮 匠 戈 换 韦,
路 上 行 走 人 靠 右,
没 眼 虫 行 眠 无 目,
户 下 有 口 祛 水 流。
注释:是“韩佑民启”四个字。
韩佑民在贴下那6首诗后,自知没有什么好的后果,便逃到定州村和他姐家企图躲起来,但很快便被捉了起来,县公安机关军管组又从他家和他身上搜出了十来首诗。
第一首:
去 京 有 感
孟 冬 下 浣 臻 北 京,
睹 聆 攸 务 灵 台 恸。
诚 非 鸳 鸯 宵 姘 居,
离 其(疑为奇字) 临 盆 产 闺 中。
子 问 渠 母 系 居 翁,
腮 腆 颌 缄 无 以 应。
圣 上 歌 下 阅 垓 儒,
盍 知 羞 兮 倨 为 荣。
这是从韩佑民身上搜到的。后来韩佑民在狱中这样解释:是1969年写的。回忆1966年冬天第一个月的下旬去北京串联,耳闻目睹的一切事情令人痛心,明明不是夫妻的男女却通夜睡在一起,大姑娘把娃生在了自己家中,孩子问其母父亲在那里,他母亲红着脸闭口无言,真是不知羞耻反以为荣。
第二首:
无      题
运 河 永 水 民 血 牟,
长 城 墉 垛(暂代) 混 骨 骺。
随 仕 秦 王 羞 千 秋,
忮 民 益 邦 情 可 宥。
这也是从韩佑民身上搜到的。本人解释:运河的长水是百姓的血提炼的,长城是人民的骨头和关节堆成的。隋炀帝和秦始皇因此要遗羞万年,但虽然害了人民,却有利国家,还情有可原。讽刺毛主席害了人民,还不如隋炀帝、秦始皇。
第三首:
七月三十日
七 月 晦 宵 瞻 碧 天,
牛 郎 织 女 忾 河 汉。
低 头 粹 惟 余 深 冤,
零 啼 渐 死 梓 里 官。
这也是在他身上搜到的。本人解释:七月三十日晚上自己仰看着天空,牛郎织女隔天河埋怨天上的婚姻制度,低头想起自己的婚约解除的冤屈,我留下的眼泪和鼻涕要淹死家乡当官的。
第四首:
无 题
凤 翱 中 暗 镝,
凰 欲 见 仳 离。
本 是 同 图 腾,
叩 问 一 何 急。
也是从其身上搜出。本人解释:我道德上中了暗箭,未婚妻你要和我退婚。本来都是地、富出身,请问你为何来得这样厉害?这样急?
第五首:
无  题
吾 望 中 暗 镝,
君 欲 见 仳 离,
本 是 同 楚 囚,
叩 问 一 何 厉。
也是从其身上搜出。是上一首的修改稿。
第六首:
无    题
佑 民 受 教 廿 三 秋,
日 日 三 省 悫 前 行。
道 德 礼 意 铭 灵 台,
图 腾 见 缁 志 旌 峰。
孰 蜮 盗 车 患 贻 某,
迫 牢 昼 训 夜 刑 镣。
若 缕 首 级 那 阴 空,
空 留 双 眼 眈 冤 明。
也是从其身上搜出。据其交待,和下一首的意思是一样的。
第七首:
无     题
桑 菊 受 教 二 十 年,
道 德 礼 意 铭 心 间。
吾 日 深 省 慎 前 进,
计 渡 日 月 苦 经 营。
孰 蜮 盗 车 患 贻 某,
迫 牢 昼 训 夜 刑 镣。
忍 辱 瀛 屈 藏 郁 忿,
属 镂 溅 血 身 先 死,
空 留 双 眼 眈 冤 明。
古 载 官 训 李 兆 亭,
哈 哈 哈 哈 今 孽 情,
生 为 人 杰 死 为 雄,
凛 冽 高 昂 比 苍 松。
这是韩佑民写在刊物《文学》33面的诗。本人解释:我受20多年教育,是三岁到韩正祥家,自己本谨慎往前走,道德礼仪都知道。别人偷车,赖在自己身上,到牢房受屈、受刑。自己死了,把两只眼睛留下,看着把冤明。李兆亭是戏剧“女驸马”的受屈盗贼,我引用他来比我。
第八首
无    题
仲 冬 石 破 苍 松 笑,
银 冰 复 瀛 鱼 畅 游,
群 狼 犬 坐 足 四 方,
我 首 顿 觉 树 叶 碰。
这是写在韩佑民家中一本刊物《散文选》封底背面的诗。本人解释:第一句,把各大运动比就恶风暴雨,苍松比作地、富;第二句,银冰是很白的冰,覆盖着海,但鱼长游;社会黑暗,把地、富比作鱼;第三句,把贫下中农、革命干部比作狼,在自己的周围;我的头感觉象小树叶碰,自己对社会制度不满。
第九首:
无    题
娄 罗 京 京 撒 九 州,
煤 山 经 布 轩 辕 子。
楚 囚 忾 截 桑 梓 官,
复 仇 泪 下 腹 中 空。
这是写在《散文选》120面上的诗。本人解释:着首诗“娄罗”指革命群众,遍布中国;下来“煤山”指人的绝路;“轩辕”指地、富,为地、富鸣冤;“楚囚”还是指的地、富,受到压迫;“忾截桑梓官”,非常气愤乡村当官的象贼寇,复仇的眼泪没有流完,野心勃勃,但肚子却空着。
第十首:
无      题
腊 月 十 九 早 开 会,
五 爸 赶 去 也 参 加。
会 议 本 是 斗 争 会,
我 家 成 分 是 地 主。
五 爸 也 是 难 逃 走,
可 怜 五 爸 在 场 中。
儿 子 难 受 没 出 言,
会 议 快 到 落 场 中,
只 剩 五 爸 会 当 中,
儿 子 难 受 没 去 看。
这是韩佑民写在《文学》41面的诗。据韩后来交代,是1961年其五爸被逮捕后在当年10月写的,为其五爸叫屈。
第十一首:
无     题
猛 往 西 边 一 张 望,
只 见 黄 狗 扑 会 场。
儿 子 心 中 就 吃 力,
加 上 反 贼 再 一 广。
五 爸 必 然 有 灾 难,
儿 子 大 哭 回 家 转。
众 人 跑 出 北 门 外,
只 见 五 爸 到 庙 前。
这是韩佑民写在《文学》42面的诗。据韩后来交待:这是在1969年10月其养父韩正祥被批斗、逮捕后写的。把群众比作狗咬,一下围在身边,“黄狗”指的是干部、群众、公安人员。“反贼”意即贼寇,指的是干部;“再一广”指是很多。
第十二首:
苏        联
山 穷 水 尽 疑 无 路,
柳 暗 花 明 又 一 村。
这两句韩佑民写在《文学》126面。据其后来在狱中交待:“山穷水尽”比喻中国;“柳暗花明”比喻苏联。意思苏联要来,中国要完。
另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一句话韩佑民写在《文学》127面。据其交待是说你看地主快死了,但死而后生,又会发芽生长。
第十三首:
旅 行 观
佑 民 乘 舆 飞 箭 遄,
迎 镛(暂代)稍 盼 嘉 峪 关。
两 亭 百 引 入 云 天,
没 有 农 人 讵 卓 艳。
本人解释是他1968年去嘉峪关是所写,最后一句是说:没有农民怎么有这么高、这么显艳的亭子?
还有几首诗,如“云雾沉沉将零雨”是思念其未婚妻,每一句前用未婚妻名字中的一个字:姚允优。另一首“妈死了以后”写的是梦见其母。
我们可以看到,韩佑民并没有多么高的文学天才,他那晦涩难动的句子,只是从字典上搜刮拼凑而成,在政治上也没有太过分的想法,虽然不能说他的诗没有错误,但他只是因为对本大队干部不满,自己的苦恼、怨愤无处述说而一时偏激而已,本不必大惊小怪,但在那特殊的年月,韩佑民给大队办公室门口贴诗的举动却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公安机关军管会如临大敌,把此事作为“阶级斗争”的重大事件来抓。
更重要的是,公安机关军管会在搜查韩佑民家的时候,从其炕洞里发现了一本已烧残了的《毛泽东选集》四卷,这在当时更是一桩了不得的罪行。公安机关军管会还发现在一个本子的18页上,写有十几个大队干部的名单,还发现他身上带有一本地图,引起了极大怀疑。当严行询问韩佑民的时候,韩佑民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坦承烧毛选是因自己家是地主,学的再好也没用,所以烧了;记十几个干部名单是想杀干部,问凶器是什么,答是家里他学木匠用的斧子;带地图是想偷越国境,投靠苏修等。宣判书说韩佑民“关押期间,态度顽劣”,其实并非如此,他在审讯人员一再地讲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引导下,把自己的“罪行”尽量上纲上线,以祈求从轻处理,如他说:
对毛主席犯下了滔天罪行,烧毛主席四卷,图谋杀害干部。苏修背弃了列宁,跟帝国主义跑,可是自己想变天,做地主阶级的继承人,欢迎苏修到来,思想极端反动,为地主富农鸣冤叫屈,现在自己要好好接受改造。
但是,口供、证据齐全,在当时严酷的政治形势下,韩佑民已没有活着的可能,他最终被认为“罪大恶极”而处死。
时间到了1981年,实事求是又回到了中华大地,户县人民法院对韩佑民案件作了认真的复查,经上报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对韩佑民做出了全新的结论:
韩佑民不是一贯坚持反动立场,只是对“文化大革命”中的过左行为不满,对个别农村干部有仇恨,不是以反革命为目的,故不构成反革命罪,原以现行反革命处死是完全错误的。对韩佑民应撤销原判,宣告无罪。
至此,这一令人十分悲愤的案件才终于翻过了历史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