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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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铚《四六话序》云:“赋之兴远矣,唐天宝十二载始诏举人策问外,试诗赋各一首,自此八韵律赋始盛。……国朝名辈犹杂五代衰陋之气,似未能革。至二宋兄弟始以雄才奥学,一变山川草木、人情物态,归于礼乐刑政、典章文物,发为朝廷气象,其规模闳达深远矣。继以滕、郑、吴处厚、刘辉,工致纤悉备具,发露天地之藏,造化殆无余巧。其隐括声律,至此可谓诗赋之集大成者。亦由仁宗之世,太平闲暇,天下安静之久,故文章与时高下。盖自唐天宝远讫于天圣,盛于景祐、皇祐,溢于嘉祐、治平之间,师友渊源,讲贯磨砻,口传心授,至是始克大成就者,盖四百年于斯矣,岂易得哉!岂一人一日之力哉!”28这是讲唐宋律赋的发展过程及唐宋律赋之别、宋代仁宗前后律赋之别。唐代律赋形容山川草木、风花雪月,人物情态无余地;至宋庠、宋祁以后才以礼乐刑政、典章文物、朝廷气象为主要内容。作者显然以宋为是,但是宋代律赋之不如唐代律赋亦恰恰在此。

李调元《赋话》卷五《新话》五亦多论及唐宋律赋及宋代律赋的演变:“唐人篇幅谨严,字有定限。宋初作者,步武前贤,犹不敢失尺寸。田司谏(锡)、文潞公(彦博)其尤雅者也。嗣后好为恢廓,争事冗长,剽而不留,转觉一览易尽矣。揆厥正宗,终当以唐赋为则。”“大略国初诸子矩矱犹存,天圣、明道以来,专尚理趣,文采不赡,衷诸丽则之旨,固当俯让唐贤,而气盛于辞,汪洋恣肆,亦能上掩前哲。”“宋朝律赋当以表圣(田锡)、宽夫(文彦博)为正则,元之(王禹偁)、希文(范仲淹)次之,永叔(欧阳修)而降皆横骛别趋,而偭唐人之规矩者矣。”“宋人律赋大率以清便为宗,流丽有余而琢炼不足,故意致平浅,远逊唐人。”赵孟《第一山人文集序》论宋末律赋云:“宋之末年,文体大坏。治经者不以背于经旨为非,而以立说奇险为工;作赋者不以破碎纤靡为异,而以缀缉新巧为得。有司以是取,士以是应,程文之变,至此尽矣。”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宋代律赋发展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宋初“犹杂五代衰陋之气”;真宗仁宗朝的律赋,步武前贤,犹存唐人矩矱;古文运动兴起以后的律赋才有较大变化,专尚理趣,气盛于辞,横骛别趋,好为恢廓,流丽有余而琢炼不足,呈现出宋代律赋特有的风格;而宋末律赋纤靡新巧,再次出现了衰陋之气。但宋初“犹杂五代衰陋之气”和宋末纤靡新巧的律赋多已失传,现存宋代律赋从总体上看不外“步武前贤”与“横骛别趋”两种。古文运动兴起前多“步武前贤”,古文运动兴起后多“横骛别趋”。这只是就总体趋势而言,即使在北宋中叶以后仍有“步武前贤”、“篇幅谨严”的律赋。

步武前贤,以唐为则的宋代律赋可以田锡、王禹偁、文彦博、范仲淹为代表。田锡的《诸葛卧龙赋》 (卷五) ,首写当时的形势“天下大乱,奸雄竞起”,次写刘备三顾茅庐(“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继写君臣相得:“亮之遇先主也,若龙之得水;备之得先生也,若云之从龙”;“信奇士之遇主,实千载之一时”;末以出师未捷身先死(“上帝有命,碧落言归”)作结,只是给人留下无穷遐想而已:“至今岐山之侧,渭水之涯,南阳之草木,西土之边陲,或烈风之飘飘,或暴雨之淋漓,犹疑其蜿蜒在晦,而阴骘是司。观阵图者见其规画,读国史者想其形仪。”全赋敷演诸葛事迹,没有新的内容,但写得颇有气势。

王禹偁曾把自己所作律赋编辑成集,其《律赋序》 (卷二) 云:“禹   志学之年,秉笔为赋,逮乎策名,不下数百首,鄙其小道,未尝辄留。秋赋春闱,粗有警策,用能首冠多士,声闻于时。然试罢即为同人掠夺其草,于今莫有存者。淳化中,谪官上洛。明年,太宗试进士,其题曰《卮言日出》。有传至商山者,骇其题之异难也,因赋一篇。今求向所存者,得数十纸,焚弃之外,以十章为一卷,《卮言》为首,尊御题也。”太宗以《卮言日出赋》为题试进士在淳化三年(992),应试者多不能措词。《宋史·路振传》云:“淳化中举进士,太宗以词场之弊,多事轻浅,不能该贯古道。因试《卮言日出赋》,观其学术。时就试者凡数百人,咸眙忘其所出,虽当时驰声场屋者亦有难色。”卮为酒器,语出《庄子·寓言》,陆德明引王叔之云:“卮器满则倾,空则仰,非执一守故者也。施之于言,而随人从变,己无常主者也。”王赋 (卷二) 即以此为主旨:“卮之为物也,空则仰,满则倾。伊斯言之无像,假厥器而强名。……岂不以卮无所识,每逐物而欹侧;言无所执,但因时而语默。谅何思而何虑,固靡失而靡得。……至道无形,至人绝想,讵难追于驷马,实冥求于罔象。以不器之器是资,以不言之言为上。存于身,则大智之闲闲;移于邦,则王道之荡荡。……君不言而黔首化,天不言而玉烛和。是以大道五千,取不知而立诫;寓言十九,借外论以同波。”

范仲淹十分重视律赋,前已言及,他编有总集《赋林衡鉴》,以“权人之轻重,辨己之妍媸”。他自己所作律赋也很多,《临川羡鱼赋》 (卷二○) 以“嘉鱼可致,何羡之有”为韵,其主旨就是“临川羡鱼,不如退而结网”29,并以小喻大,推而广之:“有为者必先其器,所羡者何止于鱼。器则可为,讵见力不足者;鱼或空羡,又岂得而食诸?在临事而求己,将独类而起予。五饵不陈,钓四夷而莫至;三纲不缉,罗兆民而则疏。”李调元对此赋颇为称美,其《赋话》卷五《新话》五:“宋范仲淹《临川羡鱼赋》中幅云:‘惜矣空拳,眷乎颁首。止疚怀而肆目,自朵颐而爽口。几悔恨于庖无,徒讽咏于南有。心乎爱矣,愧疏破浪之能;敏以求之,愧速冯河之咎。’虚处传神,句句欲活,唐人无以过之。”同书对他的《用天下心为心赋》、《天道益谦赋》、《虀赋》也很推崇:“宋范仲淹《用天下心为心赋》中一段云:‘于是审民之好恶,察政之否臧,有疾苦必为之去,有灾害必为之防。苟诚意从乎亿姓,则风化行乎八荒。如天听卑兮惟大,若水善下兮孰当?彼惧烦苛,我则崇简易之道;彼患穷夭,我则修富寿之方。’此中大有经济,不知费几许学问才得到此境界,勿以为平易而忽之”;“仲淹《天道益谦赋》云:‘高者抑而下者举,一气无私;往者屈而来者信,万灵何遁?’取材《老》、《易》,俪语颇工”;“范希文仲淹少时作《虀赋》,其警句云:‘陶家瓮内,淹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角徵。’盖亲尝世味,故得   之妙处”。

文彦博律赋多议论,如以“能得师者,王道成矣”为韵的《能自得师者王赋》30云:“得士者昌,懋显日新之德;好问则裕,弼成天纵之能。岂不以访道者非师而弗克,治国者非王而不得。苟能择贤师而访道,是以为圣王而治国。勿谓乎介在人上,我则接下而思恭;勿谓乎富有域中,我则尊道而贵德。所以保傅是重,模范攸资。克永持盈之业,弥隆卜世之基。周道方融,吕尚处三公之首;汉业将盛,子房为万乘之师。”其议论多警句,如以“儒者崇学,多以为富”为韵的《多文为富赋》 (卷二) ,“蕴之则独善于身,不失其所;施之则兼济于物,无得而逾”;“博文者自显丰盈,昧道者堪讥龌龊”;“知富于文者,其富为美;富于财者,其富可鄙”;“雅符怀宝之人,惟遵于道;岂类穷奢之士,必速于危”;“宁虞丧宝,罔同于无德而贪;讵比浮云,实异乎不义而富”,均可书诸座右。

与田锡、王禹偁、文彦博、范仲淹同时的还有夏竦、宋祁。夏竦现存律赋十二篇,内容多歌功颂德,但文字华美,颇能曲尽情事,如《放宫人赋》31 ,以“宫阙幽闭,晓然情惬”为韵,首写宫人幽闭之苦:“步金莲而共叹无偶,对鸳瓦而徒伤失俪。花冠不整,笼虿发以全疏;柳带低重,映蜂腰而更细。”接着写唐太宗“出娥眉于六宫”时,宫女们的喜悦之情:“莫不喜极如梦,心摇若惊。踟蹰而玉趾无力,盼眄而横波渐倾。鸾鉴重开,已有归鸿之势;凤笙将罢,皆为别鹤之声。于时银箭初残,琼宫乍晓,星眸争别于天仗,莲脸竟辞于庭沼。行分而掖路深沉,步缓而回廊缭绕。嫦娥偷药,几年而不出蟾宫;辽鹤辞家,一旦而却归华表。”作者没有把宫人的感情简单化,她们得以“离永巷,别长秋”,“出蟾宫”,“归华表”,当然喜出望外(“喜极如梦,心摇若惊”)。但离别多年生活的皇宫,也难免伤情(“皆为别鹤之声”)、留恋(“步缓而回廊缭绕”)。写宫人在归途中的欣喜、急切之情一段,也很精彩:“指燕赵之归路,望荆吴之故州。算回程而靥带新喜,思往事而眉含旧愁。罗衣而滟,轻云竞归巫峡;宝髻而屈盘,娇凤争下秦楼。或绣辇香车,兰舟桂楫,指故里以思动,涉长途而意惬。飞腾自适,既疑齐女之蝉;梦幻堪惊,且娱庄周之梦。”作者连用指归路、望故州、算回程、竞归巫峡、争下秦楼、思动、意惬、齐女变蝉、庄周梦蝶等语,烘托宫人恨不得即刻归家的如梦如幻的心情。确实堪称“词藻赡逸”,又具有“规讽之旨”:“入昏主之宫,出明君之阙。”《青箱杂记》卷五云:“夏文庄公竦幼负才藻,超迈不群,时年十二,有试公以《放宫人赋》者,公援笔立成,文不加点。”可见他作此赋时才十二岁。

宋祁(998—1061)律赋颇受时人重视,宋祁云:“余少为学,本无师友,家苦贫无书,习作诗赋,……年二十四,而以文投故宰相夏公(竦),公奇之,以为必取甲科,吾亦不知果是欤。天圣甲子,从乡贡试礼部,故龙图学士刘公(筠)叹所试辞赋,大称之朝,以为诸生冠。”32可见他在应进士试时,所作律赋就为西昆派三大领袖之一的刘筠所赏。而他试学士院所作的《琬圭赋》(以“玉赐之节,修德崇好”为韵)更为时人和后人所叹服,龚鼎臣评云:“宋子京明道初召试学士院,试《琬圭赋》,其辞有曰:‘尔功既昭,则增圭之重;彼绩不建,则贻玉之羞。是以上无虚授,下靡妄求。’又曰:‘尔公尔侯,宜念吾王之厚报。’时翰林盛公度奏御日,极褒称之曰:‘此文有作用,有劝戒,虽名为赋,实若诏诰词也。’即授直史馆。” 33王得臣云:“魏公(韩琦)少年巍科,与宋景文同召,试秘阁《琬圭赋》。景文赋独行于世,魏公叹服。” 34 李调元《赋话》卷五《新话》五曾举此赋的“测圭于地,考极于天。风雨之所交者,道里之必均焉”,以说明“宋人律赋起手亦极重制题”。以“君使臣下,无责其备”为韵的《与人不求备赋》、以“前辙之覆,来者为诫”为韵的《诫覆车赋》、以“民罪之误,无大宜宥”的《宥过无大赋》、以“功与时异,无袭于礼”的《三王不相袭礼赋》等等,皆“归于礼乐刑政”,“实若诏诰”,“流播艺林”,被人“奉为楷式”。

五 “横骛别趋而   唐人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