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登奎辞职后当了农村政策调研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7:08:59

纪登奎辞职后当了农村政策调研员

 

上台下台,任职辞职——听父亲纪登奎谈往事

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  纪坡民

 

    我父亲纪登奎于1988年7月因突患心脏病去世,已有十几年了。1989年前,我还在外地工作,只是过年过节回北京探亲。父亲下台多年了,工作不忙,空闲时间很多,父亲是个话很多的人,甚至有点太多,这也许不太适合搞政治。不过,这倒使我有机会间间断断地听他谈过不少他在政坛经历的一些往事,尤其是他上台下台、任职辞职前后的情况,印象很深,至今记忆犹新。

“九大”会上的一段往事

    我父亲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1969年党的“九大”会议后到中央工作的。按一般人的说法,该算是个“文革新贵”了。不过,和一般人的印象不同的是,父亲在“文革”中,既不是所谓“造反起家”,也不能说是一帆风顺,而是经历过一段严重的坎坷。

    “文革”前,父亲只是个地方干部,在河南省委担任书记处候补书记兼省委秘书长。1966年“文革”开始时,省委安排他出任“省委文革”付组长,处在“文化革命”的风口浪尖上。那是个受罪的差事,不分白天黑夜,每天接待川流不息的“革命群众”,还要被揪来揪去,到处作检讨。不过开始时,他的身份还是省委领导成员,在极其混乱的局面中勉强维持着省委的起码工作秩序。而且直到1966年12月,他还坚持认为“派工作组并不都是执行反动路线”,了解当年“文革”情况的人都知道,在“当权派”中,这是“态度很顽固”的表现。

    到1967年1月,在上海所谓“一月风暴”的影响下,省委被“夺权”了,父亲也被打倒了。而且被“造反组织”关押起来,切断一切外界联系,音讯完全断绝,家里人只有在开大会被批斗的时候,才知道他还活着。这一段时间,有近半年。

    时常听人说到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就是为了排除异己,可这个话对我父亲却不适合。“文革”时代,毛主席有句称父亲为“我的老朋友”的话,十分有名,流传很广。不过了解情况的老同志都知道,我父亲比毛主席的年龄整整小30岁,地地道道只是个晚辈,那里谈得上什么“老朋友”呢。这个所谓“我的老朋友”的来历,是解放初期父亲在河南许昌当地委书记时,曾经向毛主席单独汇报过工作,后来主席几乎每次出巡到河南,都要把他找来,听他的汇报,截止到“文革”前,听父亲说,有13次之多。作为一个基层干部,这可以算是相当不平凡的待遇了。

    在许多人眼里,父亲是毛主席很欣赏也很器重的干部,是主席的“红人”。可是在“文革”时,毛主席让领导干部在“大风大浪中游泳”,作为毛主席的“老朋友”,父亲一点也不例外,同样呛了个半死,甚至差点丢掉了性命。

    1967年6、7月,在中央解决河南两派问题的八次汇报会后,他“解放”了,被中央任命为河南“省革筹”副组长,成了“革命领导干部”。1968年春,又担任河南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1969年4月,他出席了党的“九大”会议。不知这是否与毛主席又想起了他这个“老朋友”有点关系。

    父亲谈起过他在“九大”会上的一件往事。

    他作为“九大代表”到北京后,“九大”会议主席团派人和他谈话,要他作为“革命干部”的代表作大会发言。

    父亲说:“我作这个发言不合适。我不是革命干部,只能算是个解放干部。”

    来人说:“那你认为谁才是革命干部呢?”

    父亲说:“我只是毛主席解放出来的干部。革命干部,大概人家刘格平、王效禹他们那些人,才应该算吧。”

    来人说:“你知道吗?是毛主席让我来找你谈话,是毛主席让你代表革命干部作大会发言的。你应该服从。”

    可是父亲还是拒绝作为“革命干部”的代表作大会发言。

    来人表示很为难,说:“那我怎么向毛主席汇报呢?”

    父亲说:“你就把我说的话向毛主席汇报。”

    来人走后,很快又回来了,说:“我向毛主席汇报过了,主席说,他就是要让你这个‘解放干部’在大会上发言。”接着又讲了一番那个时候很流行的“对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的道理。

    “九大”的大会发言共9人。周恩来、康生是当时的中央领导人。陈永贵代表农民,王洪文代表工人,尉凤英代表妇女,孙玉国代表解放军。我父亲的发言,在报道的时候,还是“革命干部代表”。在“九大”会上,他当选为中央委员,随后的“九届一中全会”,又当选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

    我问父亲,毛主席为什么一定要你发言呢?

    他说:被关押批斗那一段时间,曾将我“坐飞机”一百多次,这件事毛主席听说了,大概他认为我是他希望的那种能够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正确对待群众运动的干部。那时候,主席喜欢像我这样能够“和群众在一起厮混”的干部,他提拔我,也主要是这个原因。

    1969年6月,“九大”之后两个月,毛主席和父亲谈话后,把他从河南调到北京在中央工作。“文革”期间,父亲在中央的党、政、军都有职务,管过不少事情。

辞去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职务

    十年文革,“打倒一切,全面内战”。许多资格很老、功劳很大的开国元勋、功臣战将和大批领导干部都被打倒,靠边站了。我父亲只是个“三八式”干部,一下子当了“中央领导人”,也实在是扎眼得很。“文化革命”,毛主席错了,中央的路线错了,他自然也跟着犯了许多错误。

    1980年5月,在党的十一届五中全会上,父亲辞去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职务。1982年,中央安排他到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做农村政策调研。给他安排的职务,叫“部级研究员”,在中国,这大概是最高的“技术职称”了。父亲还谈到:组织上和他谈话时说,庐山会议后,张闻天同志安排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职务也是“研究员”。他有点调侃地说:“想不到下台以后,和党中央的总书记成了一样的待遇,我也算是很荣幸呢。”

    关于辞职下台的事,我觉得父亲还算比较通达,谈起来也不怎么避讳,也许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吧。

    父亲说,他正式辞去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国务院副总理和职务,是1980年春天,但是下台的事,在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就基本已成定局了。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是我党思想和政治路线发生根本改变的转折点,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由此开端。不过,我们后来所说的“三中全会”,实际上是前后相继的两个会议的合称,前面是“中央工作会议”,开了一个多月,后面接着开“十一届三中全会”,只有几天。

    就是在这次“三中全会”上,父亲因为“文革”期间在中央工作所犯的错误,受到与会同志的批评,大家对他提了很多意见,有的意见还很尖锐激烈。和父亲一起挨批评的,还有汪东兴、陈锡联、吴德和苏振华等党和国家领导人。

    三中全会之前,父亲在国务院的主要工作是主管农业,三中全会上挨批后,工作要变动。在工作交接问题上,就谁来接任他分管的事,胡耀邦同志征求他的意见。父亲先推荐赵紫阳,因赵紫阳说他在四川的工作还离不开,父亲又推荐了王任重,中央采纳了他的意见。

    父亲交出主要工作之后,邓小平同志找他谈话,又要他接任别的工作,后来父亲又管了一段时间旅游。所以,三中全会以后,他一方面接受批评、检讨错误,一方面也还在工作,不过事情不多了。

    父亲是个工作狂,他排行老三,我们孩子们都管他叫“拼命三郎”。工作负荷忽然减下来,就那么一点儿事,他有点不适应。当然,挨批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他心情不太舒畅。1979年夏天,他和吴德商量,他准备向中央提出辞去党和国家领导职务的请求。吴德不同意,对他说:“辞职的事,你自己不要提。中央还没有说不让你干,你自己提出辞职,对中央团结的形象不利。”三中全会以后,小平同志曾对来访的匈利牙卡达尔的一个高级顾问说过中央的人事“只进不出”的意见,在党内传达了。吴德可能是考虑到这个情况吧,他说:“要顾全大局,维护中央团结。工作和职务的事,听中央安排吧。”父亲认为吴德考虑问题比较周到,说吴德是个“超级稳健派”。父亲没有向中央提出他的辞职请求。

    又过了八、九个月,到1980年党的十一届五中全会时,父亲和汪东兴、陈锡联、吴德四人正式提出辞去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职务,中央全会批准了他们的辞职。

    实际上,关于他们四人辞职的事,也是事前的中央决定。父亲辞职,是十一届五中全会前,宋任穷、王鹤寿两同志受中央委派同他谈话时通知他的。

    我问他:这次谈话是不是批评你了。

    父亲说:没有。他们对我说:“你是很有能力的干部。文革前,我们就听毛主席表扬过你;来中央以后,我们听说百分之七、八十的中央文件都是你主持起草的。”等等,说了不少好话。最后,他们两个一提到辞职的事,我立即表示:服从中央安排,同意主动辞职。

    父亲说:这些事情,都是中央决定了的事,他们两位只是奉命办事。我痛快一点,他俩的差使也好办点,何必叫人家为难呢。

    听了父亲谈的情况,我对他开玩笑说:“我听过一句顺口溜:‘革命战士是块砖,那里需要那里搬;昨天垒在大会堂,今天砌在臭茅房;党叫当官就当官,党叫坐监就坐监,一切听从党召唤,谁也不准讲价钱。’不过,我们党过去好像从来没有辞职这一说,你也算是首开先河了吧?”

    他说:“我还不是第一个,开先例的是李德生。”

    李德生同志是“九大”和父亲一起提上来的,都是政治局候补委员,调中央后,他们俩人工作关系很密切。后来,父亲和李德生奉主席之命到北京军区,一个当政委,一个当司令,执行的任务叫“挖墙角”,是毛主席对付林彪的“三大措施”之一。那些事情,情况很复杂,工作也很困难,但他们顺利完成了主席交给的任务,两人合作相处得也很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有“文革”那样的大背景?后来,一点小事,便抓住不放,“四人帮”乘机胡闹,整李德生同志。不过那已经是“八大军区司令对调”,李德生和陈锡联从北京军区和沈阳军区互相对调以后的事了。

    可是对李德生同志辞职的事,父亲是知道的。李德生同志辞去党中央副主席的职务,是1975年党中央的一号文件公布的。大概是1974年底吧,父亲和李先念同志两人受中央委派和李德生同志谈话,提到要他辞去党中央副主席的职务。大概也是我们党内从来没所谓辞职的先例吧,李德生听了以后很诧异,还在对“四人帮”整他的事生气。“文革”后期那种乱局,有许多事,也是说不清道不白的,父亲和李先念只是奉命办事,不愿意和李德生同志争论、再伤害他。父亲便直截了当地说:“德生同志,你应该明白,你是党中央的副主席,我们两人只是政治局委员,按规矩,我们是没有资格和你谈这个话的。要你辞职,这是主席的意见。”李德生同志听了这个话,便不再说什么了。他辞去党中央副主席的职务之后,仍然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到80年代,李德生还担任国防大学的政委。

    所以,李德生同志才是我们党内开辞职先例的第一个人。对父亲来说,向自己的“老伙计”通报辞职的要求,揽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使,依通常的人情,也许会损害他们在困难时候结下的友谊。不过,李德生同志是有风格的,父亲去世时,他还亲自来家里吊唁,而且颇为动情地谈起到当年他们任职北京军区时“一起熬夜”的情形。

    听了父亲这些断断续续谈到的关于“辞职”的故事,使我产生一些什么样的联想呢?

    当然“文革”的狂热时代过去了,对政治问题采取“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方法结束了,领导干部下台的形式也有了变化。父亲通过“辞职” 下台,没有再像“文化大革命”时遭到残酷迫害的“彭罗陆杨”、“杨余傅”等老革命们一样的命运,是他和我们的家庭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