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4:07:30

 

 

故事发生在“波澜壮阔”的“文革”早期。在江城现在的长江大桥和二桥之间,紧靠江边有一片“文革”前叫“凯字营”,“文革”开始后改为“红卫村”、接着又改叫“纺织村”的居民区(这“纺织村”的名字倒也叫得贴切,它正处在几大纺织厂的中间。)。这儿就是故事的发生地。

是个七月流火的盛夏的黄昏,“纺织村”的居民们正陆陆续续地来到江堤上。对他们而言,这时的江边是惟一可以消暑的地方。

夕阳将对岸楼房的上空抹得一遍通红,涨满了的江水像是溶汇了千

万生灵的鲜血,滚滚东去。江面上充斥着船上的高音喇叭发出的革命无罪

、造反有理的呐喊和歌声;空中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响。

    一对人儿站在堤岸上,面对涛涛江水。男的上身穿短袖白衬衣,下身是学生蓝长裤,脚下是一双白球鞋;夕阳照耀下,白衬衣衬托着一枚“井岗山”纪念章,分外显眼;姑娘穿一件白长袖衬衫和一条灰色长裤,一双黑面滚了白边的平底布鞋,胸前戴一枚小巧精致的领袖像章。他们都正当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

    站在江堤干嘛呢?

    “你们那里形势么样?”一口地道的武汉普通话。男的问,一边望了姑娘一眼。

    “差不多。哦,没有这么乱……昨天晚上是谁放的枪,就在学校操

场上?”姑娘操北方口音,很悦耳。看来她对昨晚的枪声还余悸末消。

    “是××高校的保皇派——没什么了不起的,革命么!四川那边大

炮都用上了,还有军舰……昨晚我们不在学校,要不然,肯定会有一场战‍斗的!”

    看见姑娘的眼睛充满了惊异,男的又说:“这就是革命!资产阶段的保皇派,你不打,他能自己倒下吗?你看,现在的江城腥风血雨,神洲大地一片弗(沸)腾;放眼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好男儿要为国捐躯,谁也不能做逍遥派,更不能成为革命的绊脚石啊!”

    现在,姑娘的眼中少了些惊异,有了几分钦佩。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在悄悄降临的暮色中,纺织村的几个小男孩正

兴致勃勃地玩着 “武斗”的游戏。

“早上学校的那些同学差点就打起来了,为什么呀?”

    “那是我们造反派在和学校的保皇派辩认,他们说“××事件”是革命行为,实则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事件,因为……”

    “这儿也是分两派?”姑娘打断男的话头疑惑地问。

    “在中国的革命战场上,这是两个大派,当然还有一些小派别、小组

织,所以‘文化革命’各派力量的划分是很复杂的……”看到姑娘眼中越来越多的疑惑,男的停止了关于中国革命的分析。“不谈这些抽像的了,跟你讲一次战斗经历吧。”男的语气严肃起来了。“上个月,在江对岸,我们兵团的汽车在一次活动中遭到了那边保皇派的伏击,(当时我也在车上。)我方立刻进行了自卫反击,保皇派们四处逃窜,有几个被我们打倒在地,后来听说其中一个竟死去了,这也活该他了——“人不犯我,我不

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保皇派真的是反革命?”姑娘轻声问道。

    “毫无疑问,历史上的保皇派都是反动的、反革命的,都应被打倒

在地、永世不得翻身。”男的被自己的推论激动着,仍是一脸的严肃。

    姑娘点了点头,眼中仍是一遍迷惘。

    “给你的《江城之声》看过没有?你对‘××声明’怎么看?你

认为是香花还是毒草……”

    就在我们的这位年青的革命家正在做着也许是扩大战线的政治工

作的时候,一辆苏式吉普车停在了他们身后的沿江公路上。

    车上下来四男一女,径直朝通往堤内的水门走去。四个男的上身清一色的军装,水银灯下,军装显得很旧,像秋天枯草的颜色;有三个下穿蓝色长裤,脚上是军球鞋,头戴军帽;只有一个理小平头的,下身穿的也是军裤,脚上是一双白平底球鞋;女的着一身深色的衣服,脚下是一双黑色布鞋,两条小辩子向上翘着,鼻子上架一付眼镜,很突出的。

    他们也都正当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走过水门后,他们直接来到了

那对大谈革命的人儿身后。四个男的训练有素地围住了那个刚刚下完了保

皇派——反革命——该打倒,这个伟大定义的革命家,其中三个变戏法似

的,一转眼手上都有了一件“家伙”。那戴眼镜的姑娘挡住了北方姑娘的去路,可怜的姑娘正准备离开。

    “几天前你是否到‘××学院’去过?”“小平头”冲着那革命家问道。

“赵红刚是你吧!”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原来革命家叫赵红刚。

    “是我。你们要干什么?”赵红刚很镇静地回答并问道。

    “咚”,背后挨了一家伙,赵红刚摔倒在草丛中。

    “呀!”北方姑娘轻轻惊叫一声。

    “起来!”“小平头”厉声命令道。

    赵红刚爬了起来,一只手艰难地摸着背后。

    “为……为什么打人?!”赵红刚问。声音很大,但有着掩饰不住的

胆怯。

    “走!”“小平头”发出了新的命令。

    犹豫了几秒钟,在“小平头”的示意下,赵红刚朝水门走去。刚走到水门的台阶上,肚子上又让人踹了一脚,随着一声“嗳哟”,他像一截木

桩似的滚下了台阶,好不容易在江水边停住了,但仍趴在那儿,没见站起

来。

    小平头和他的战友们很随便地站在堤上,看了一会儿,慢慢朝下走去。

    “起来吧,情报员同志!”“小平头”无不讥讽地说。他的一位战友玩

笑似的朝着赵红刚的腰踢了一脚。

    赵红刚慢慢地爬了起来,腿弯曲着,右手掌托着左手肘,在远处照来

的灯光下,看得到他身子在微微发抖。

    “脱下上衣!”照办了。

    “脱下鞋子!”照办了。

    “扔到水里去!”两秒钟的犹豫,还是照办了。

    “砰”。工兵锹拍在裸露的背上沉闷的响声。

    “嗖”。弹簧鞕抽在人肉体上听来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嗳哟……嗳哟……”赵红刚呻吟着,那声音使人感到恐怖。

    “砰”、“嗖”、“咚”。

    “嗳哟……嗳哟……嗳……”。赵红刚有一只脚在江水中搅动着,赤裸的上身流满了血。……

 

    不知不觉中,堤上和江水边已站满了纺织村的居民们。有男人、女人,更多的是些小男孩。他们有的摇着扇子,有的吃着瓜果;大人们多数都站

在高高的堤上,他们知道,遇到这类事离远点为妙;小家伙们却一个劲地往赵红刚的身边挤,他们才不怕呢,他们要将一切都看清楚,以便日后在小伙伴面前吹吹牛。但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没有太多的大惊小怪:这种事他们见得多咧。

    但疑问还是有的:这个叫赵红刚的男人是该打还是不该打呢?这可是

谁也摸不准的。

    “打昏了吧?”一个妇女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男人。

    “莫打死了咧……老天爷!”一个太婆自语着。

    “装假的”一个看近景的小男孩说,一边看了看打手们。这小家伙不愿热闹就此收场。

    突然大家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小平头”身上,此刻他正拾阶而上,慢慢朝堤上走来。

              “同志们、战友们、革命群众们:我们是‘红旋风战斗队’,肩负江

城人民的嘱托,专打流氓、维护革命秩序……”“小平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极具感染力。

    一阵热烈的掌声在长江边响起,这是纺织村的居民们在表达自己的革

命立场。有几把扇子掉到了堤下。

    “砰”、“砰”、“砰”。“小平头”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天开了三枪,结束

了自己简短的演讲,或者说是用枪声回敬了革命群众的掌声。

    这时他的战友们已经将赵红刚架到了吉普车里。不一会儿,“小平头”

像个将军似的,在众人的簇拥下也来到车旁。

此时,在耀眼的水银灯下,那戴眼镜的“旋风战斗队”女队员,正审问着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弄得惊魂未定的那个操北方口音的可怜姑娘。

“你是谁?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俺从河南来,到‘××学校’找俺的老乡的……他说跟俺谈谈形势,

俺,俺咱知道他是流……流氓。”

人群又朝她们围了过来,有的人看上去十分兴奋——热闹还没完咧!

“你说的是实话?”

“俺说的全是实话。”

“好吧。以后要提高革命警惕!……你可以走了。”那戴眼镜的姑娘

好像不太照顾革命群众的情绪,她盯着北方姑娘胸前佩戴的领袖像章,宣布了放行令。接着她走到吉普车旁,坐进了付驾驶位上。

车开走了,带着“旋风战斗队”的战利品,或许还有革命群众的满足

或失望。

 

“该治治安了。”一个打赤膊的胖老头说。

“那伢说得几好!”另一个老头应着。

“没有人管,那还了得……共产党的天下!”

“狗里,‘砰’、‘砰’、‘砰’,红里站头队,冲呀……”一个小男孩向

他的小伙伴们发出了冲锋的号令。

看来,满意的还是大多数人。

后来听说赵红刚在一里远的地方被扔下了车,人已残了。又听说他是

纺织村一个居民的亲戚,参加革命造反组织并不太久,人很老实的。

 

    现在,纺织村以及它周围的与纺织有关的企业 、学校都不复存在了,纺织村的居民们已被折迁到四面八方,但我想,这个发生在文革早期的故事,该还是有人提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