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奇帆：政府发财不为与民争食 而是救灾救难

核心提示：在很多人看来，黄奇帆是典型的技术派官员，他懂经济，谙熟金融工作，对经济数据的超强记忆力尤其令人叹服，被人称作是“有着一个电子头脑”。

在上海工作期间，他成功操刀的一系列上海本地股重组案例，曾经一度在中国经济界声名远播。而2001年10月，一纸调令让他带着满身的上海经验空降重庆，并从此开始了将海派理念嫁接到内陆水土的尝试。

在黄奇帆初到重庆时，这个已经直辖四年的老工业基地却处于财政破产的边缘。

主持人：您刚到重庆来时候其实重庆的债务是很高的，当时您有耳闻吗？

黄奇帆：因为我到重庆来的第一天，我在机场就碰上了当时的财政部长项怀诚。他就跟我说，祝贺你到重庆去，重庆财政是个破产财政，你去了你可要当心。我说你是财政部长大人，你以后对重庆多帮忙。的确那时候只有一百多亿的一年收入，但是它的负债，就政府的财政负债，是负了400多亿，四年不吃不喝才能还上这笔债。

然而困境之下，直辖初期的重庆却亟待建设。因为多山，交通一直是这里的发展瓶颈。直辖前，开车从重庆主城到最北端的城口县要走三天时间。2001年，重庆市政府提出的“8小时”工程正式动工。目标是到2003年底，从主城区出发，8小时内能够抵达任何一个区县。

黄奇帆：在沿海你如果想修一条高速公路，政府不用掏钱，只要出这个题，可能有十个公司来竞争，甚至有人行贿，搞灰色交易，来获取这个项目。在西部，你招十个老板来搞高速公路，可能一个都招不到。因为我们当时想要修两千公里高速路，那就是要上千亿投资，那么在这种落后的情况下你要靠市场的力量，让民营企业外资企业来修路修桥搞基础设施，那么是没有人肯来投资的。那么这个城市要变化，要发展，就憋到一个死胡同去了。

2002年，黄奇帆借鉴上海经验，开始牵头将分散的政府资源整合，组建了为政府提供融资平台的“八大投资集团”。

主持人：您在上海的这个经验，对于在这里重组这些金融机构，或者是说这种国有资产，是不是有很大的帮助？

黄奇帆：这个是对的，因为我们当时想要修两千公里高速路，所以有一个高发公司，就高速公路投资发展公司。然后要修几千公里高等级路，那也需要几百亿，就有一个高等级公路的投资公司。这样的情况下呢我们八大投，就是八大领域。那么实际上搞了这个平台以后，就是把在政府导向的投资项目中，用企业的平台，进行金融的融资。那么通过这种融资呢，时间换空间，把基础设施就搞上去了，这个基础设施搞上去以后，等到高速公路，你要叫人来投资，没人来，但当你把路修好了，运行了几年，那个外资内资，看高速公路效益还可以又会来收购，最後的结果跟沿海招商引资是一样的，只是我们先要有一个

主持人：起个头。

黄奇帆：起个头。

然而，窘迫的财政状况的背后，深陷困境的金融机构同样让黄奇帆深感棘手。2004年，中国银监会曾经对重庆银行亮出黄牌警告，（中国）人民银行行长也曾经向黄奇帆表示，如不能重组，这家银行将有倒闭的危机。

黄奇帆说，当时除重庆银行之外，西南证券、重庆投资信托、三峡银行以及重庆农村商业银行等多家金融机构的不良资产率全部都超过了50％。

黄奇帆：在2003年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中国工商银行，第一次一年的利润有了600亿，我当时就想到了，你有600亿利润你应该来充你工商银行的很多坏帐，你与其全国几百个城市去充坏帐，跟那些要坏账的企业打破产官司，你不如相对集中到我重庆，把我重庆或者几个城市的坏帐先充掉。所以我就跟他讨论，如果你来跟我充坏帐的话我给你20％的回报。

在与工商银行初步达成共识之后，重庆市政府将这份重组方案上报给了国务院，很快获得了批准。此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主持人：我听到那时候的国资委的主任回忆，04年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你说你筹集个十亿来，三天内筹集十亿，任务完不成再把任务还给我。

黄奇帆：实际上这是这么个过程，你如果让工商银行哪怕同意我们的方案，它去跟一千多个企业签具体协议，那干一年的活都干不完，那么我们采用了个办法，那就是要有个渝富公司，这个渝富（公司）平台专门处理一千多个企业的债务，帮助它债务做重组，就由渝富（公司）先拿30亿交给工商银行，工商银行就把157亿债权放弃，渝富（公司）回头再跟重庆的一千多个企业，一笔一笔去了账，再有半年时间，把一千多个企业，我要去收它三十多亿，那么这一千多个企业，一百多亿的债务也彻底了了，这个过程呢渝富（公司）是个债务重组的平台。那么在那个时候呢，我们操作比较，中央已经批准了，所以我们就有一个三天里就把渝富（公司）建起来，那么要有十个亿注册资本，三天要把它办成，当时我们市政府的副秘书长承受了这个任务，很漂亮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2010年2月22日，重庆农村商业银行在香港上市的方案最终出炉。而4月份，重庆银行的行长也表示：证监会已经正式受理了他们的上市申请。黄奇帆说：如今，政府当初为金融机构重组所投入的40多亿人民币的资金，市值已经增长了10倍之多。

黄奇帆：现在价值涨了十倍，我们好像也发财了，但这种发财它不是为了与民争食，在人家困难的时候趁火打劫，没这个意思。我们是在困难的时候是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去救灾救难。所以有时候说重庆这些企业搞的很好是政府强势，我觉得是政府掌握了国际惯例，掌握了市场原则，掌握了国家政策，掌握了实际情况，合情合理，调度操作的一个结果。

主持人：您这个项目之前，认识郭台铭吗？

70多年前，战火硝烟中的“陪都”重庆，曾经是所有中国人团结一心，对抗外敌的大后方。而如今，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也就是ECFA的签署又最终花落这里，似乎格外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有评论就认为，ECFA签署之后，重庆不仅能够依托“陪都文化”的积淀，成为两岸间的重要交流平台，更将在中西部的新一轮外资争夺战中抢得先机。而其实早在2008年，重庆便已经闻风先动，在全球电子加工业从东南沿海转往内陆的进程当中，获益满满。

2008年，在金融危机的阴影笼罩下，黄奇帆察觉到了在笔记本电脑领域存在的商机。

黄奇帆：在金融危机背景下，所有的电子产品，包括机械加工产品，化工品，在2008年都是市场暴跌，　但是唯有笔记本电脑，即使在2007，2008年，它每年增长还是保持20％，那么什么原因呢，一个是集成电路的性能提高了，第二呢，就是液晶面板，大规模能生产，价格下降了，第三个呢就是无线上网，有了这三个以后呢使的每个人拿了个笔记本电脑像是拿了个手机，所以就在这个背景下尽管有金融危机，恰恰笔记本电脑3到4年市场需求翻一番，2008年全球销售笔记本电脑1.6亿台，相信到2012年笔记本电脑的市场一年销售量会到3亿台以上，那么今后的1.6亿台是继续在沿海印度和东南亚，还是在哪，那这个时候，就有个新布局，有个机遇，那么这个时候呢，可能大家都忙着金融危机了，也忘了招商了，那么重庆政府这个时候出去招商呢，是有道理的，是很合理的。

2008年5月，黄奇帆带领的招商团队来到了总部设在美国洛杉矶的惠普电脑公司总部，让惠普方面并没有料想到的是，他们的此次招商有一些不同寻常。

黄奇帆：为什么找惠普呢，因为惠普是世界笔记本电脑，最大的制造商，那么这种事要找就找最大的老板，所以我们就去跟他讨论了，跟他讨论的话呢，他自然就说了，你过去二十年，零部件从全世界运到中国沿海，加工完了销到全世界，你现在如果让我在你重庆来做，物流成本就抵销了你各种加工成本比较低的好处。

黄奇帆说，在最初的交涉中，惠普的总裁最为关注的问题是：重庆能够给惠普怎么样的优惠政策？

黄奇帆：如果简单的靠税收优惠，劳动力便宜，土地成本低，靠低成本招商，给优惠，其实是低层次的招商。那么在这个背景下呢，我们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就是跟惠普的老总谈了一个模式，就是重庆这个地方，是老工业制造基地，然后人才也比较集中，我们有能力，笔记本电脑80％的零部件，不要从全世界从东南亚从沿海运过来，都在重庆本土生产，所以这个模式说服了惠普的老总，他想明白原来两头在外，是在原油价格十美元二十美元一桶，飞机运输很方便，又便宜，现在一百美元一桶了，你就是两头在外都是不合理。

从美国回到重庆之后，2009年2月，黄奇帆再次出发，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台湾。

黄奇帆：那么全世界做笔记本电脑零部件最大的制造商是富士康，那么富士康在过去的十年做了大量，几千万台电脑的零部件，但是他没有做过一台整机。

主持人：您在这个项目之前，认识郭台铭吗？

黄奇帆：认识，十年前，在上海浦东的时候我就跟他也认识，但是到重庆来以后，这个八年九年十年，我就没碰过他，所以我去他当然会接待我，但是他的确不知道我要跟他谈什么，以为我是一般去

主持人：招商。

黄奇帆：招商，所以他带了个办公室主任跟我有个半小时的约定。后来

然而，半个小时之后，郭台铭与黄奇帆的这次原本计划的短暂会见却并没有结束。

黄奇帆：我跟他说了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不是我一般的重庆招商，是我跟惠普有几千万台电脑要加工，加工的话呢，它可以拿出一部分单子让你来做整机，但我给你的条件就是你把零部件也给我一起带过去，这样的话呢就垂直整合一体化，那么他一听就高兴了，他说你等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过了几分钟就把他的十几个部室主任和四个副总裁一起叫来，那我们这个会，就不是半小时，结果讨论了三个半小时，这三个半小时就讨论了整个富士康如果接了这个单子在重庆怎么布局，有了这个底我们跟惠普讨论就更有底。

主持人：但是那时候其实跟惠普并没有签正式的合约，有没有签备忘录，还是只是口头的。

黄奇帆：口头，也就是鸡和蛋，没有蛋就没鸡，没有鸡就没蛋，对我来说我要把两边互动起来，我当然这边要承诺一下，那边要承诺一下，最后两边都承诺了，我就成功了。

2009年8月4日，重庆与富士康正式签约。富士康拿到了两千万台惠普笔记本的生产配额。此后不久，黄奇帆又分别与另外两家世界级的台湾笔记本代工厂英业达与广达签定了合约。

黄奇帆：真正这件事能够做成是一个模式的招商，因为这个模式，实际上让惠普产生竞争力，因为它的物流成本马上下降了，所以垂直整合一体化，可能真的是一个今后十年二十年，全球加工贸易的一个模式转换。

主持人：在深圳富士康的这个问题出现之后，郭台铭曾经说过一句话，说他可能会把投资更多的转向重庆，是不是确实郭台铭也跟您讨论过这样的问题。

黄奇帆：我想是的，我跟他沟通过，我们还真做了一些调整。也就说，我们不要想兵营一样搞十万人二十万人的宿舍区，而应该搞成一个组团一个组团，让下了班的人不是走十分钟就到宿舍，而就是有半个小时的一个城市生活的环境嘛，所以我们现在在那边布局的几十万人的宿舍区或者公租房小区，它是跟一个城市社会融入的一个城市化地区，我们会把它变成开放式的布局。我们还真做了一些调整。

2010年6月17日，在中国综合开发研究院发布的第二期“金融中心指数”排行榜上，重庆成为了名次上升最快的城市，排名由去年的第21位升至第8位。

而在外界评论看来，随着两江新区、西永保税区以及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等“金字招牌”相继花落重庆，这个以码头文化著称的山城，在经过了工业立市的几十年历程之后，正在初步显示出向长江上游金融中心蜕变的华丽身姿。

黄奇帆告诉我，由于代工工厂零部件的输入和成品的输出。中国沿海地区每年有合计1.1万亿美元的加工贸易额，而由于中国外汇管理办法的限制，这1.1万亿美元的离岸金融结算全都集中东南亚等地进行。

2009年，经过与惠普公司长达三个多月的沟通和协商，重庆最终从新加坡争取到了近千亿元人民币的结算额。

黄奇帆：这个结算过程有三种效益，一个就是你结算的时候，当然要交税，各种各样的税收，第二呢，结算呢是有银行在做，一万亿美元进进出出银行会有服务费有利润，第三要会计师，那么这样就是大量的几十万白领会计师可能都在香港新加坡或者在其他地方海外，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加工贸易拿到的是最低廉的劳动力的费用，其他的研究开发在海外，结算效益在海外，是有点吃亏的。

主持人：要作为结算中心据说您还跟外管局还进行了沟通。

黄奇帆：那当然，因为这是个离岸金融的结算业务，所以我们的确过去是不允许开设的，那么我们现在要开设，那就要批准。所以我们这几个月，每个月惠普都会交几个亿的税给重庆，那一年可以几十亿，但这个税呢，实际上，是本来可能在海外，交给海外的政府的，现在就等于交给我们了。

主持人：其实这样很好，可能未来就帮助了中国把这种结算的业务都能够拉回到中国来做。

黄奇帆：是这样。

主持人：我们还可以增加很多的税收。

黄奇帆：我们有个目标，现在有个一千亿的惠普在这结算，我们争取今后两三年，再去搞一千亿两千亿美元的结算到重庆，这样重庆尽管在内陆，可能利用通信网络和人才服务，形成中国内陆的离岸金融的结算中心。

2010年6月，根据媒体的报道：中石油与重庆合资成立的昆仑租赁公司已经筹备就绪，正在等待银监会容许开业的批准。而有评论认为，在这家租赁公司成立后，中石油已经几乎能够涉足金融业务的所有形态，一座扎根于重庆的庞大的金融帝国，正在巍然成型。

主持人：中石油跟重庆的企业合资的昆仑租赁，中石油为什么选择了重庆？另外听说昆仑租赁的总部要设在重庆，是中央的决定，为什么？

黄奇帆：这个其实呢是重庆的一个金融中心的目标。那么我们重庆呢，跟刘明康主席这获得了一个许可，就是重庆作为西部的金融中心建设，希望国家支持我们租赁公司发展，那么刘主席这边很支持，给了我们建一个西部租赁公司，大型租赁公司的许可，我们有了这个许可，我们就把中石油招商招来了，中石油如果搞的话，在别的地方搞可能申请不到这样一个名额一个额度，但是跟我合作呢就可以建一个这样的公司，对重庆有什么好处呢，它的总部注册在重庆，它在全中国融资租赁了六七百亿，这个租赁产生的税收交给重庆了，实际上等于把全国各地的一些有意义的资源，给重庆发挥作用了，但是反过来也可以说，重庆的租赁公司支持了全国的企业的投资，融资，这样就对重庆以后成为一个金融中心，起到了一个凝聚和辐射的作用。

主持人：昆仑租赁因为它有中石油90％的这个投资，会不会未来投资一些和石油相关的企业。

黄奇帆：我就是希望它中石油来控了股，它自己来管理，它哪怕90％都去投到石油化工产业里，对我也是好事情，等于是中石油把更多的石油资源，石油化工的投资，产生的税收，产生的融通，为重庆所服务。

主持人：那未来会不会采取这样的模式，再招别的企业来进行

黄奇帆：那我可以，如果我希望在商业领域搞租赁，我可以再组建个商业的租赁公司，如果装备领域搞租赁，我再搞个装备租赁公司，我可以两个三个五，还可以再搞嘛，所以在这个意义上，重庆的租赁公司也是一个要好好发展的一个范围。

曾经有学者对重庆的经济发展模式做出过分析，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种“公有制和市场经济的结合试验”。9年时间，黄奇帆用他的海派经验，助推了重庆经济发展的生机和活力。而外界也纷纷期待，他的视野、魄力和实力，能够继续地引领这座野心勃勃的中国最大直辖市创造出令人瞩目的发展加速度。

主持人：有人说重庆它是在巴蜀地区，所以它有一种特殊的文化，有江湖义气的这种文化。但他们又提到说其实您带来了海派精神，这个海派精神也陪伴着重庆走出了大胆的很多步。那您怎么看您这样一个海派精神和这种码头文化，这种袍哥义气的这种文化的融合会带来什么新的重庆。

黄奇帆：应该说，上海的文化，是一个改革创新的文化，开拓开放的文化，它也是个码头城市，是一个吞江达海的大都市，所以在那个地方的工作，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养成了能够用改革的思维，制度创新不受拘束。那么在重庆呢，恰恰是这种生活状态重庆人很喜欢，他也是直来直去希望你解决问题，那么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不拘一格，能够创新，能够有改革的思维，大家比较的能够接受，所以在这方面，我觉得我跟重庆人，很相容，我其实已经（经过）8、9年已经变重庆人了。

主持人：祝福您也祝福重庆，谢谢市长接受我们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