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养成我们的功夫？（三）

今天，我就讲这么多。每次到这里来，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都是啰啰唆唆、反反复复地说这些。下面我们还是来互动一下。

第一个问题听不清楚，老师没有做回答。

问：儒释道思想面对西方思想的传入，最近儒家在国学的倡导下开始复苏，而佛教也一直存在并发展着，道教好像没有什么发展，与此同时，基督教却以非常迅猛的态势在中国发展开来，在普通民众和一小部分知识分子中间，都有很高的传播范围。所以我想问一下，今后中国思想格局会如何发展呢？

答：这个问题问得很高，我自己也很关注这些问题。只不过呢，我是用内心在关注，眼睛没有去看，耳朵也没有去听。对外界的此类信息，我基本处于没有怎么接受的状态，因为道听途说的东西也不准确。但是我坚信一条，就是以前宋朝的理学家陆九渊说的“四方上下曰宇，往来古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东方有圣人出，同此心同此理，西方有圣人出，同此心同此理。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南西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真理只有一个，不过表述的方法不一样而已。我昨天也说了，我们这个心，如果放在佛教上就是佛教的受用，放在道教上就是道教的受用，放在儒家上就得到儒家的受用，放在基督教、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经济运作上，都会有不同的作用。但是这颗心，仍然是这颗心，只不过内容各有更换。有的人也是这样，今天信佛明天信道后天又信基督，有些基督徒又改信了佛教，这样的事情都有很多。这是根据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大势而言，对东西方文化都有个大致了解和分析的人，就会有基本的轮廓。西方的东西，包括我最近看的一本书《万物简史》，把西方自然科学的产生，星系的演变、地球的演变、生命的起源，包括物理学和化学的生命结构，什么东西都囊括在一本书里面了，写得非常精彩，语言表述也非常精彩。很多语言，进入了宏观宇宙学里面，跟佛教道教的话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都很一致。但是有一个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他们只看到的是物质世界的区别，没有回过头来，意识到自己才是主人家，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思想的产物，是人类精神的产物，他们就没有这样来看。佛教说，心生种种法生。宇宙世界中，恒星都是一千万亿到四千万亿的巨大数量，那么行星有多少？撞击地球的小行星又有多少？每几天，都有行星从距离地球十几万公里的地方擦肩而过，也有从距离几十万公里的地方擦肩而过，过的时候，才被观察者发现，被雷达发现。如果不小心撞到了地球，哪怕是一颗小行星，地球都完蛋了。

所以，关键是你把望远镜指向哪个空间，你就可以在那个空间里得到若干的发现，只要你有那个耐心，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好多就发现了。用电子显微镜来观察一滴水，只要你有耐心，看个十年八年，一定会得诺贝尔奖金。所以，思想的关键就是，你把心放在什么地方，如果放在宗教和文化的差别上，差别就太大了；如果我们要研究东西方诸子百家大通的地方，你可以用一万条理由证明它们是一样的，反之，也会有一万条理由来证明它们不一样。庄子《齐物论》就说了，“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道，是通过实践来证明的，物，一个具体的名相，一个具体的概念，是我们人在不断地表达它，称谓它而成的，地球、月亮、花、草，我们反复命名，这个名相就确定了。庄子后面的话也很精彩：“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喜欢道教的朋友，我也不妨告诉你，一定要在《南华经》上下功夫，庄子里面的东西，精彩得不得了。现在联合国也把庄子称为生态学的祖师爷，当然，佛教所讲的业报，也是环境生态学的最高命题。在老庄学说里面，对于环保的理论，就是现在的环保学家、生态学家也没有超过。黑格尔的《逻辑学》，在《庄子》里面，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概括。东为什么是东？因为它是东；西为什么是西，因为它是西；牛为什么长角？兔子为什么不长角？因为牛本来就有角，兔子本来就没有角嘛！这些需要论证吗？不用论证，但是也可以去论证。关于牛为什么长角，可以写一万篇论文；牛不长角，也可以写一万篇论文去论证为什么它不长角。所以说，如果我们的视野和精神愿意到那个地方去集中，就有相应的精神内容涌现，如果你不愿意去关注，像道家说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也就那样了。其实，就是看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哪里，投放在什么地方。

问：冯老师您好，您刚才讲的知其无可奈何而安身若命，是不是就是我们老百姓经常说的“人之命，天注定”，这两个观点是不是可以等同呢？

答：庄子说知其无可奈何而安身若命，不是消极的，而是对人的命运的一种洞悉。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在整个社会关系里面想称王称霸、胡作非为，行不行呢？不行啊。孔夫子说了嘛，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人到了七十岁，可以从心所欲了，但是还有个前提，就是守规矩。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做一件事情，并不是说可以一往无前地干下去，还有很多限制你的因素存在。我们要得自在，精神中可以得自在，在生活中可以得自在不呢？前几天，我有个老板朋友，身体倍儿棒，四十多岁，好多年来就发心要攀登珠穆朗玛峰。我说：你找死啊？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嫌峨眉山不高的话，就连续上下三次嘛，就有9000多米了，去爬珠峰，简直就是送命。几天后，他陪北京的朋友去爬四姑娘山，本来有个很好的导游，临时把他们转给了一个蹩脚的导游，自己去接待出价更高的登山团队了。结果那次发生了雪崩，好导游丟了性命。那个蹩脚的导游因为走的是一条难走的小路，他们一行人才得以活命。这之后，他再也不跟我说想去珠峰了。

人生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没有办法的。我想发财，想有谁能给我一千万，但是谁会给我呢？没有人嘛，这个也是无可奈何啊。如果我安贫乐道，这就很舒服了。我想升官就能做官了吗？不可能啊。机关里面，只要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大家就都想去跑官买官，你能跑到吗？未必啊。世上的人，都并不自由，我们要能称心之所能，称性之所能，不如意的事情是十有八九的，所以要安分守己。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这样就很好。

问：现在有很多激励大师在讲课的时候都说：“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要放弃，要相信奇迹。”我想问一下冯老师，这些话是不是妄语呢？

答：肯定是打妄想的话。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哪怕是坚持，努力坚持到最后，你还是不能称为亿万富翁。搞传销的、搞培训的人说这些话，是为了挣钱，为了他的生意好坏，为了他的生源多多，需要这些运作，我们是不能当真的。

问：我读高中的时候就看过《道德经》，对其中一句话不能了解，就是“鸡犬之声不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请老师解释一下。

答：老死不相往来这个提法，老子也有，庄子也有，按照我们文革时的说法，是愚昧的，一定要对这种封建奴隶主的思想进行批判。实际上，从现代生态环境而言，地球资源用尽了，海洋污染了，大江大河空气也污染了，人类又能怎么发展呢？现在几十个上百个诺贝尔奖的获得者，也已经给人类提出了严重警告。如果地球到了像火星和金星一样，每天下着硫酸雨腐蚀一切的时候，我们却为了一滴纯净水打得头破血流，你是不是也会觉得“鸡犬之声不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呢？实际上，现在很多发财当官的人，在度假的时候都愿意到高原、到深山里面去，过几天“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这多舒服啊？现在你要有钱，才玩得起这种生活啊。我们看一句话，要看从什么角度来看，换一个角度来看，这话就会非常到位。

问：冯老师，刚刚听了你讲道教和佛教是想通的，但是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呢？他们在认识人生本体的意义上，或者说他们的修行方法有什么不一样呢？您怎么看待庄子思想中的消极成分呢？

答：道教和佛教是很好区别的啊，佛教是寺庙，道教是道观，佛教的和尚剃光头，道教的道士有道冠；和尚穿僧袍，道士穿道袍。关于修行，这个我前面也讲了，佛教侧重在关注人的精神性，道家侧重在生命的自然性，通过内丹、外丹的方法，使自己达到太虚的境界，而佛教讲“往而不返”，是有些差别。

关于庄子的思想，我从来不认为庄子有消极的思想。如果你并不熟悉这本书，就不能做出这样的评价。

问：有人说，西方人追求的是理性，东方人追求的是感性，所以就造成了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差异，您这么看待这个差异呢？

答：从现在的现实来看，的确是西方的理性思维发达些，很多科技产品都是他们生产出来的。但是如果我们从五百年前、一千年前来看这个问题，西方的理性思维就不发达。那个时候，西方人的感性思维很强，东方人的理性思维很强。为什么呢？你说中国人的理性思维不发达，诺贝尔奖的得主中还是有华人啊。我们两弹一勋的英雄们，先驱们也是很厉害的。现在把嫦娥一号送上天的科学精英分子，平均年龄也只有28岁，只不过没有过多地去宣传他们。在科学技术上，我们国家还是很有优势的，一个优秀的国家，不仅仅是要把科技，还要把思想、文化、科学、技术都进入一个稳定的环境和机制之中。从这样来看，中国确实还缺少西方希腊时代、文艺复兴时代的那种文化和科学体制。实际上，西方的教育科学体制，也是在近两百年前才完成的，这之前，都不好说。哪怕是位大学老师，他也会在教室里做这样的实验：用一根针戳到自己的眼睛里，来体验这种痛是怎样的感觉，会有什么奇异的现象发生。所以，我们也不能一昧地迷信西方科学，虽然他们有他们的特点，但是他们的成功，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是源于对一个具体事物锲而不舍的状态。我举个例子来说，在中国也有这样的人啊，比如唐代的一行和尚，这个大师才三十四岁就圆寂了，他是著名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工程艺术家，自己制造了浑天仪，还是翻译学家，又是佛学大师，又是禅宗北宗神秀大师的徒孙，又是唐密的祖师爷之一。这样的人多牛，多厉害啊！你不能说，成为佛教徒就不能搞科学了。实际上，科学只是一种思维方法，如果我们进入了这样的思维模式，要去搞研究，也是不错的。以前我在四川省佛学院上课的时候，给一批从峨眉山来的同学说，你们有些在旅游热点上的还比较忙，要接待客人，很多是在旅游的死角上，没有人打扰的，能不能抽点时间编一本峨眉山的植物志，或者峨眉山的动物志呢？峨眉山又有钱，花个三年五年的时间，不懂的话就从请西南林学院、农学院请几个教授辅导一下，把每一株草都照相、分类，每一只虫子每一只鸟都立个档案，这弄出来就是一本书，就是搞科学啊！

问：冯老师，您对南怀谨的《论语别裁》和现代的新儒家有什么看法？

答：对南先生的《论语别裁》，十几年前看到的时候我也很受鼓舞，手舞足蹈的。新儒家的东西我基本没有读过，但是海外的几个人我还算读过一点，还是有一定的优点，有他们了不起的地方。